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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王通及其《中说》

一、 王通的生平与著述

王通,字仲淹,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生于隋文帝开皇四年(584年),卒于隋炀帝大业十三年(617年),卒年三十三,门人私谥“文中子”。据《中说·文中子世家》载:

文中子王氏,讳通,字仲淹。……十八代祖殷云中太守,家于祁,以《春秋》、《周易》训乡里,为子孙资。十四代祖述,克播前烈,著《春秋义统》,公府辟不就。九代祖寓,遭愍怀之难,遂东迁焉。寓生罕,罕生秀,皆以文学显。秀生二子,长曰玄谟,次曰玄则。玄谟以将略升,玄则以儒术进。玄则字彦法,即文中子六代祖也。仕宋,历太仆、国子博士……究道德,考经籍……故江左号王先生,受其道曰王先生业,于是大称儒门,世济厥美。先生生江州府君焕,焕生虬,虬始北事魏。太和中为并州刺史,家河汾,曰晋阳穆公。穆公生同州刺史彦,曰同州府君。彦生济州刺史一,曰安康献公。安康献公生铜川府君,讳隆,字伯高,文中子之父也。传先生之业,教授门人千余。 (25)

此文开篇陈述王通的世系族谱。自十八代祖王殷至六代祖王玄则,皆贤良博学,家学自此始称儒门。高祖为晋阳穆公王虬,唐代薛收《隋故征君文中子碣铭》中叙述道:“初,高祖晋阳穆公自齐归魏,始家龙门。若乃门风祖业之旧,鸿儒积德之胄,事贲家牒,名昭国史。” (26) 王虬自南齐归魏,始家龙门。曾祖为王彦,称同州府君。祖父为王一(一作王杰),称安康献公。父为王隆,称铜川府君,教授门人千余,并传业于王通。王通家学渊源深厚,早年受业于父,并“受《书》于东海李育,学《诗》于会稽夏琠,问《礼》于河东关子明,正《乐》于北平霍汲,考《易》于族父仲华,不解衣者六岁” (27) 。可见其幼年发奋立志,为学孜孜不倦。

隋文帝仁寿二年(602年),王通时年18岁,被本州举荐为秀才,“射策高第”。翌年,19岁的王通怀抱济苍生之心,自龙门西至长安觐见隋文帝,上《太平十二策》,然因公卿“不悦”而不得推行,抱憾而归。文帝复征召之,授官蜀州司户,王通“辞不就列”。 (28) 《世家》对此段经历所记颇详:

仁寿三年,文中子冠矣,慨然有济苍生之心,四游长安,见隋文帝。帝坐太极殿,召见。因奏《太平策》十有二策,尊王道,推霸略,稽今验古,恢恢乎运天下于指掌矣。帝大悦,曰:“得生几晚矣,天以生赐朕也。”下其议于公卿,不悦。时将有萧墙之衅,文中子知谋之不用也,作《东征之歌》而归,曰:“我思国家兮,远游京畿,忽逢帝王兮,降礼布衣。遂怀古人之心兮,将兴太平之基。时异事变兮,志乖愿违。吁嗟,道之不行兮,垂翅东归。皇之不断兮,劳身西飞。”文帝闻而再征之,不至。

按隋代相关史料,文帝晚年逐渐昏聩,晋王杨广与权臣杨素密相勾结,构陷太子杨勇、蜀王杨秀,故公卿“不悦”一语应指权臣杨素。杨素等公卿欲助杨广夺得帝位,必然反对王通所献《太平十二策》之谏,忌惮文帝复运天下于掌。因此,在仁寿三年(603年)长安之行以后,王通便不再对隋室君臣抱有希望,曰:“悠悠素餐者,天下皆是,王道从何而兴乎?” (29) 从此隐居不仕,只在民间传道讲学。王通大业元年(605年)二度受召,却之以疾,并于万春乡甘泽里开展续经之业,于河汾之间教授门徒千余人,大兴河汾之学。门人将其言论整理编纂为《中说》,文体效孔子《论语》而作,成书于唐初。唐代陆龟蒙评价王通曰:“文中子生于隋代,知圣人之道不行,归河汾间,修先王之业。九年而功就,谓之《王氏六经》,门徒弟子……咸北面称师,受王佐之道。隋亡,文中子没,门人归于唐,尽发文中子所授之道,左右其理。” (30) 皮日休撰《文中子碑》曰:“文中子王氏,讳通,生于陈隋之间。以乱世不仕,退于汾晋。序述六经,敷为《中说》,以行教于门人。……先生则有《礼论》二十五篇,《续诗》三百六十篇,《元经》三十一篇,《易赞》七十篇。” (31) 王通以“王孔子”自诩,所续经为《易》《诗》《书》《礼》《乐》《元经》六种,九年而就,至唐代几近散佚无存。

二、 《中说》之义理

因《隋书》《北史》皆无王通传,唯新、旧《唐书》之王绩、王勃、王质传中附带介绍过王通,故历史上对文中子其人是否存在有过争议,而今大致承认王通真实存在。 (32) 如尹协理、魏明所著《王通论》一书,即是针对历史上种种对王通及《中说》的误解进行厘清。 (33) 《中说》又称《文中子说》,成书于唐初,为王通门人姚义、薛收整理编纂的追录王通言行之作,是现今留存下来最为完整的体现隋代儒者思想的著作之一,也是现今探究王通思想的主要依据。恰如朱子所言:“《中说》一书,如子弟记它言行,也煞有好处。虽云其书是后人假托,不会假得许多,须真有个人坯模如此,方装点得成。” (34) 即便《中说》后经王通之子王福畤重新分类编排,加进许多吹嘘王通的不实之词,也不该因之否认《中说》一书的思想价值。毕竟在那个儒者治学偏好事功、儒家哲学混沌不明的年代,王通深入心性层面思考道德主体修养与践履,探究天地人心之理与复道心,斩钉截铁提出“命承儒宗”,以“申周公”“绍仲尼”为己任,已是振聋发聩。儒家哲学因之朗现,《中说》之哲学价值因之凸显。

现今学界主要从“中道”“王道”“三教可一”等向度诠释王通的思想。如李金河在《论王通在儒家思想发展史上的三大贡献》中指出,王通的“三教可一”主张为宋明理学对佛、道二教思想的吸收开了先河。 (35) 王冬认为,后世王阳明先生的“王道”思想与王通有会通之处,在王通的“王道”思想中,“天下大乱是由‘虚文盛而实行衰’所致;五经本旨乃是扬善隐恶、导民以善的圣人的价值追求和人情关怀” (36) 。周庆义认为,“王通思想是以‘中道’一以贯之,其著述是在明‘天人之事’、严‘帝王之道’” (37) 。综言之,学界大致认可王通的思想对宋明理学具有开启作用,这方面的主要研究著作有景云的《论王通对宋明理学的开启》,尹协理、魏明的《论王通的伦理思想》。

(一) 王通的“心”论

在王通的思想体系中,“心”乃穷理之心,穷究天地之理,而“理”又兼该仁义礼智信。其言曰:“心者,非他也,穷理者也,故悉本于天。” (38) “心”在王通思想中统摄三个范畴,即人心本善之“道心”、可认知之“智识心”、秉天而与天地相接之“元识心”。王通认为天、地、人三才同等重要,天统元气,地统元形,人统元识。因天命人具此“元识心”,故人心得以探求与天地相感应之途径。譬如,用祀礼、飨礼来接近神鬼之气,“推神于天,盖尊而远之也,故以祀礼接焉”;“推鬼于人,盖引而敬之也,故以飨礼接焉”。又因人身骨肉之形乃地之所生,故以祭礼与地联系,“形也者,非他也,骨肉之谓也。故以祭礼接焉”。 (39) 在此思想中,寻求“沟通鬼神”无非是寄予人类对天地、先祖缅怀敬畏的情感。故此敬天祭祖之理路,是从仪礼制作的角度论证“元识心”乃沟通天地鬼神之关节,大致符合儒家“神道设教”的范畴。

在注重自我修身、恢复“道心”上,王通主张“诫”“恕”“恭”“悫”等方法。“诫”乃敬慎诫惧,内心警醒提撕,行为有过而思改之,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言道之难进也。故君子思过而预防之,所以有诫也。” (40) 王通尤重诫惧,附举古时明君将“诫”刻于盘盂、几杖为例证,论其要义。“恕”即将心比心,如:“为人子者,以其父之心为心。为人弟者,以其兄之心为心。推而达之于天下,斯可矣。” (41) “子之乡无争者,或问人善?子知其善,则称之不善,则曰未尝与久也。” (42) “恕”之工夫由亲及疏,先以己心与父兄之心同,切身理解体谅父兄之心,推而达至与天下人之同其心,此即“恕”也。举例而言,与人相处,多观人之善,可使少争端;内心包容万物,忘却自我私欲,方得快乐长寿。“恭”即恭谨,为人恭谨则万物服膺。“悫”即诚心,推至诚心则有所成就。在工夫论上,王通还推崇“主静”,提出“静以思道” (43) 、“缄口而内修” (44) 、闲居静坐以悟道的方法,且曰:“多言,德之贼也” (45) ,“静能保名” (46) 。王通推崇静虑而反对多动多言,但也承认静思未必一定得道,言则当言道义。

由上观之,王通的河汾之学就此层面已现宋代理学论辩之话头,即重新审视自我的心性修养,试图从“推诚”“以心化”之道心处,为重兴儒学道统寻求更稳定可靠的依据,扭转汉儒以来专务词章训诂之学风。然其义理终究较粗,又受佛学影响而认肯“心迹可判”的主张,难免有割裂知行之嫌,立不住根基,多为宋儒诟病。如程颐曰:“文中子……下半截却云:‘征所问者迹也,吾告汝者心也,心迹之判久矣。’便乱道。” (47) 朱熹则评价王通之学为“颇近于正而粗有可用之实”,归其学说为“无体”、于“大体处有所欠阙”、“未尝探其根本”,故有“乱道处”。 (48)

(二) 王通的复王道思想及其途径

王通沿承儒家“复王道,行仁政”的政治思想主张,极其推崇周礼与汉制。王通认为国家应守之以“道”,君臣父子应如“春生、夏长、秋成、冬敛”一般,各得其位,万物相称即是天道王道之呈现与流行。不过,王通所希慕之王道并未上溯尧舜,而以两汉之治为理想:“舍两汉将安取制乎?” (49) 换言之,两汉役减刑轻,尚礼乐,导民以德,示民以信,以仁义公恕统天下。王通认为,天道之根本乃“至德”,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仁义”,但“非知之艰,行之惟艰” (50) ,真正达到仁义的人极为罕见,贪图私利之人却如过江之鲫。王通屡屡抱憾隋代帝王之道晦暗不明,对隋王室、公卿施行礼乐文教而流于形式之现象十分反感,认为其不涉诗旨之道、声乐之雅、文辞之理义,王道因此无从复兴。“道之不胜时久矣,吾将若之何?” (51) “今言政而不及化,是天下无礼也。言声而不及雅,是天下无乐也。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无文也。王道从何而兴乎?吾所以忧也。” (52) “学者,博讼云乎哉?必也,贯乎道。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济乎义。” (53) 是故王道兴则礼乐随之兴,礼制之要在于“正人心”。王通所处的时代,礼乐秩序崩坏无常,冠礼、婚礼、丧礼、祭礼早已废除,道、德、仁等伦理规范流于形式。因此,王通所倡之礼治有别于隋王室,所谓礼治,即要使人对礼制有诚心,“直尔心,俨尔行,动思恭,静思正……有心乎礼也” (54) ,而非拘泥于形式之礼。如以丧礼寄托对亲人的哀思,以婚礼维系家庭的正常秩序,皆可谓“有心乎礼”。换言之,王通将心性学说的萌生和发展看做实现礼乐秩序的内在依据,认为孝亲之德的沦丧是礼崩乐坏的根本原因。

王通直言隋王朝昏聩,如“今之仕也,以逞其欲” (55) ,“舍道干禄,义则未暇” (56) ,同时也坚信儒家道统乃天命所系,可扭转隋朝乱世。因为先王之道与个人修身息息相关,故王通虽终身不仕,却始终都有以儒家道统仁义扭转政治现实的抱负。在他看来,即便隋王室昏聩,不行王道,但儒者在民间推行孔教礼仪,彰显礼仪以“仁心发用”为主的意义,使人注重自我修身立德、孝亲爱兄信朋友,先王之道其实也就显现于世了。因此,在献《太平十二策》而不受用后,王通即谈经著书,讲道劝义,隐而不仕,于河汾之间大兴讲学,推尊孔圣之道。其言曰:“古之事君也以道,不可则止。” (57) “父母安之,兄弟爱之,朋友信之,施于有政,道亦行矣!” (58)

(三) 王通思想中的儒释道兼摄面向

王通融通儒释道三家,认为儒释道可一,三家长期相互攻讦有碍统治,并且反对将朝代之衰乱归咎于三教:“政恶多门久矣” (59) ,“《诗》、《书》盛而秦世灭,非仲尼之罪也。虚玄长而晋室乱,非老庄之罪也。斋戒修而梁国亡,非释迦之罪也” (60)

王通认为,佛教为西方之宗教,释迦乃圣人,唯其教义乃“西方之教也,中国则泥” (61) ,不适于在中国推广,此其宗教地域观。但王通也深受佛学影响,在论说中使用“此岸”“彼岸”等语,如:“仁亦不远……惟精惟一,诞先登于岸。” (62) 并且,王通相信人皆有其命,如薛收问“命”,王通答曰:“稽之于天,合之于人,谓其有定于此而应于彼,吉凶曲折无所逃乎!非君子孰能知而畏之乎?非圣人孰能至之哉?” (63) “吉凶,命也,有作之者,有偶之者。一来一往,各以数至,岂徒云哉?” (64) 王通认为,天赋于人之命数必然呈现为吉凶曲折,君子知此而敬畏,唯圣人通其玄机,达知其命。换言之,世间一切皆有命,但天下、家国、世人之命数有因个人行为而造之因果,亦有出于偶然而遇之,盖命并非绝对固定。王通尝曰:“主中国者将非中国也,我闻有命,未敢以告人。” (65) “吾于《续书》、《元经》也,其知天命而著乎。” (66) 自称感应到天命,主持中原大局之人不是中原之人,知此天命而后著《续书》《元经》,所谓知天命而用之矣。王通认为,人在其“命数”的实现过程中可以修身立德继道统,发挥主体性作用,成为维护社会道统秩序的践履者,由是严辨汉儒“天命论”求诸卜筮的神秘色彩。

又,“君子不受虚誉,不祈妄福,不避死义” (67) ,通达命数而勘破生死者,泰然自适,物来顺应。在丧葬方面,王通与颜之推一样反对以厚葬作为礼制,因“古者不以死伤生,不以厚为礼” (68) ,故其父铜川府君丧葬时,埋葬器具一律从俭。此亦其历代家制家规:“棺椁无饰,衣衾而举,帷车而载,涂车刍灵,则不从五世矣。” (69) 王通赞赏清廉之人常乐无求。观其论“道”,一方面将“道”解释为天地万物运动变化之规律,即五常之统称:“千变万化,五常守中焉。” (70) 认为仁义礼智信一如必然之天命,浩然不可动摇。另一方面,王通又吸收了道家的思想。他时常赞扬弟子董常,推崇物我两忘、淡泊无思虑之精神境界,并且提出天隐、地隐、名隐三等隐士,认为退隐亦光耀显著:“潜虽伏矣,亦孔之炤。” (71) 其言“名实相生,利用相成,是非相明,去就相安” (72) “皇国战无为” (73) “顺阴阳仁义” (74) “行之者不如安之者” (75) “庇民之道……先遗其身” (76) 等,皆与老子的辩证观念、“无为”思想相承相续。诚如董常所言:“夫子之道,与物而来,与物而去,来无所从,去无所视。” (77) 可见王通的思想呈现儒道相融的特点。 IGyxGMRnEuCA4TpkvSaZG3pbpaEthLNML3zlBCluEMemizU7eH5yhvXaeKv7/E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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