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尔兹曼清楚意识到,提问的习惯,尽管通常是健康的,却可能导致人们执迷于无结果的伪问题,“就像婴儿变得习惯于吮吸乳房,最终它会心满意足地吮吸一个安抚奶嘴”。例如,总是寻找原因的本能冲动可能会导致我们去追寻因果关系背后的原因。这难免会越走越远,但是谁来告诉我们在哪里停止呢?哲学会吗?玻尔兹曼希望是这样:“哲学的哪个定义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强加在我身上?我总是忍受着那种可怕的感觉,像噩梦一样压在我身上,那些伟大的谜团,比如为什么我会存在,或者世界是否存在,或者为什么世界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将永远无法解决。在我看来,无论哪个科学分支,只要能成功解开这些谜团,就是最伟大的,是科学界真正的女王;这就是我所希望的哲学。” [47]
唉,真正的女王被放逐了,她的谜题没有答案。然而,这些谜团一直困扰着我们:
我的科学知识增加了。我接受了达尔文的观点,并从中认识到,我提出的这些问题是错误的,因为它们没有答案;但尽管如此,这些问题还是一再回来,并且咄咄逼人。如果这些问题是错误的,那么为什么它们不能被抛开呢?更糟糕的是,还有无数人紧随其后。如果感知背后还有别的东西,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它是什么呢?或者,另一方面,如果没有,是否意味着仅仅因为没有人在有意识地俯视,火星上的景观就不存在?如果这些问题都没有意义,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抛开它们,我们能不能一劳永逸地驯服它们?
最后这个问题比其他任何问题都更让玻尔兹曼头疼。不仅是没有合理的答案,也没有合理的问题!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停止发问呢?
我目前的假说完全不同于那种认为有些问题超出了人类理解范围的学说。事实上,根据这一学说,意味着人类知识能力的不足或缺陷,而我坚持认为,这类问题的存在是感官的错觉。回答这些紧迫问题的冲动并没有消失,即使这些问题已经被认为是错觉,乍一看这似乎令人惊讶。显然,我们思考的习惯太根深蒂固了,以至于无法放手。
这正如众所周知的视错觉一样,即使在其原因已经明确之后,这种错觉依然存在。因此产生了不安全感,缺乏满足感,这种感觉压倒了一个敢于从哲学角度思考问题的科学家。
确实不安全。一个思想家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那么他离疯狂就只有一步之遥。由于无法摆脱这种执念,玻尔兹曼睡眠不好,神经衰弱逐渐恶化。他的近视变得极为严重,以至于弹钢琴都得戴三副眼镜,一副叠着一副。头痛、疲惫、沮丧和可怕的焦躁不安使他的生活不堪重负。对他来说,思想变成了痛苦。
深受哲学困扰的玻尔兹曼求助于弗朗茨·布伦塔诺(1838-1917),这位具有魅力的思想家诠释了前拉斐尔派的哲学家思想。布伦塔诺曾经是天主教牧师,因此是专业的灵魂安慰者,这正是玻尔兹曼需要的。当布伦塔诺结婚时,他被迫辞去了维也纳大学的职务,这使他的学生们大为惊愕。他在那里非常受欢迎。在他的狂热追随者中,有一位名叫弗洛伊德的年轻大胆的医科学生。在他的一次演讲中,布伦塔诺认为谈论无意识是没有意义的。这位年轻的医科学生记下了这一说法,并对此另有想法,但无论弗洛伊德是否质疑,都没有削弱他对这位教授的钦佩。
马赫得到的哲学讲席其实就是布伦塔诺空出来的,并重新命名。然而离开大学后,布伦塔诺继续以个人身份讲课。他几乎不需要工资,因为他的妻子来自维也纳最重要的金融王朝之一利本家族。但后来她去世了,在那之后,他搬出了位于维也纳环城大道辉煌夺目的托德斯科宫,定居在佛罗伦萨城外的山上。渐渐地,他的视力衰退了。
玻尔兹曼请求布伦塔诺给予哲学上的帮助和指导,他写信给布伦塔诺:“想要哲学化的强烈欲望就像偏头痛引起的恶心,想吐又没东西可吐。”但是,尽管感到恶心,他还是停不下来:“哲学崇高、宏伟的任务是把事情弄清楚,最终治愈人类的偏头痛。” [48]
由于健康状况不佳,玻尔兹曼不得不经常取消他的讲座。泡温泉也无法缓解。在疗养院里,他写信给妻子说:“我睡得很差,非常难过。要是有人来接我,我马上就走。他们不允许我自行离开。请过来,妈妈!或者派人来!请发发慈悲,不要向任何人征求意见,自己做决定就行了。请原谅我的一切!” [49]
1906年春天,玻尔兹曼不得不取消所有讲座。同年9月5日,他在亚得里亚海岸度假时自杀了,那里靠近杜伊诺城堡,一个怪异而浪漫的地方,诗人莱纳·里尔克后来在那里为他写下了著名的挽歌。玻尔兹曼的女儿外出回来,发现父亲的尸体悬挂在窗框上的一根短绳上。
在德国著名报刊《时代》的讣告中,他的前竞争对手马赫写道:“在消息灵通的圈子里,人们都知道,玻尔兹曼不太可能再次上讲台。有人说需要时刻盯着他,因为他以前就试图自杀过。” [50]
布伦塔诺在写给马赫的信中回忆了他们共同的继任者玻尔兹曼,后者现在已先于他们离世:“这位极具天赋的科学家既不缺乏哲学兴趣,也不缺乏对真理的纯粹热爱。然而,他陷入了多么奇怪的想法啊!你当然也知道很多他的事情,但可能不如我知道的多。就像他告诉我的那样,我是第一个有足够耐心听他讲完的人……而且说实话,这样做并不容易。” [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