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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四月Ⅱ

1

开学典礼后是新班级的第一次班会。我作为“不存在的人”,自然应该按照字面上的意思,保持不存在状态为妙。所以,我早早地离开了教室。

其实有件事一直让我放心不下,但她毕竟是她,应该会好好履行职责吧。我没必要一天到晚地跟着她。况且,多余的模仿,据说反而容易坏事。

那今天就早点儿回家吧。

出了教室,我一时感到有点儿迷茫。

所有的班级现在都在开班会,大楼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朝楼梯走去。此时我不想直接回家,那就不如去屋顶看看——不知怎的,我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通往屋顶的入口还是那扇奶油色的金属门,门上用胶带贴着张纸,纸上用红墨水潦草地写着“闲人莫入”几个字。但很少有人会老老实实地遵守这个规矩。

我推开门走上屋顶。当然,这里不会有人。这栋三层楼高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的屋顶铺着略有些脏了的水泥地面,看起来颇为煞风景。屋顶四周围着的栏杆上也满是茶褐色的锈迹。

我走到面向操场的铁栏杆前,伸了个懒腰。

眼前是早晨一般的薄雾。仰头看去,见几只黑色的鸟在低空中盘旋。大概是乌鸦。

“嘎——嘎——”听见乌鸦的叫声,我忽然想到,一旦听到屋顶乌鸦的叫声,离开时应该先抬左脚,不然会受伤——好像有这种迷信。

入学后不久,似乎有人跟我说起过别的事情,好像跟这种迷信有关。

比如升了初三,就不能在后门外的那道斜坡上跌倒,否则会考不上高中。

这肯定都是胡诌,我根本不信。还有那些到处有人传的“夜见北七大怪事”,居然真有人被吓得半死。而在我看来,那些都是毫无依据的奇谈怪论。

对于所谓幽灵啊、心电感应啊、鬼啊这些不科学的神秘传说,老实说,我真是腻烦透了。之所以会这么想,我猜肯定是因为三年前那次奇异的经历。不过……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眼下初三(3)班所面临的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很难单纯地把它当作不符合科学常识的灵异事件而置之不理。

下课铃声响了。我朝下张望着,视线里陆续出现了同学们走出教学楼的身影。

我独自在屋顶又站了一会儿。原本想去生物小组活动室看看,但立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今天就到这里吧。给生物小组的组长幸田俊介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通知一下今天缺席就可以了,所以……

仿佛是要故意抢在我前面,此时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听说今年是‘发生年’?”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发问的正是幸田俊介。

“嗯,对,”我尽可能淡定地答道,“你的消息还挺灵通。”

“刚刚听敬介说的。”

“哦,难怪。”

敬介是幸田俊介的双胞胎弟弟,也是初三(3)班的成员。

虽然有关“现象”的一切都应该对(3)班以外的人保密,但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双胞胎兄弟显然不太可能做到这一点。敬介在所难免地会对哥哥说起这些事。

“小组活动怎么办?”

既然幸田问起,我便直接提出了我的问题。

“之前跟你说过,生物小组里也有我们(3)班的同学啊。”

“哦,是因为他?”

生物小组共有三个成员在初三年级:幸田俊介、我和森下。

“如果他在,我就得按‘不存在的人’的规矩行事,跟任何人都不能讲话。”

“可那小子这半年来都没怎么参加过小组活动啊!”

“眼下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嗯,说得也是。”

我远远地望见手握电话、戴着副高度数银框眼镜的俊介眯起了双眼。

“不过,你最近还是抽空来小组活动室一趟吧,有几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好,知道了。”

“那就尽快找时间。昨天我给还你发了封邮件,但愿你今年平安无事。”

“多谢!”我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兜里,耳边又传来乌鸦的叫声。

下楼的时候该先迈哪只脚呢?刚这么想着,我已经抬脚开始往回走了。

2

从教学楼出来,我朝位于操场南侧的学校后门走去。一路上倒是没遇见(3)班的人。正当我刚走出校门没几步的时候,却意外地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比良冢同学!”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不用想我就知道是谁。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她叫住了……

“比良冢……啊,不,阿想。”

果然是叶住结香。

她独自站在校门边,脸上略带着不大自然的笑容,有些不安地歪着头。

“哦,是你啊。”我也有些不自然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问题应该不大吧。毕竟这里已经属于“学校外面”了。我自我安慰地想。

“有什么事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我这么一问,叶住一溜小跑地朝我走来,边走还边说着:“因为我在等你啊!”

“等我?”

“你刚才去屋顶了吧?”

“嗯。”

“我看见你下楼来了,所以想着大概在这里等着就会碰见你。再说,如果你直接回家,肯定要经过这道门。”

“哦。”我点点头,望着叶住。

她似乎吃了一惊,赶忙朝一旁移开了眼神。

“所以,”我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我还是头一次经历这种情况呢。”

说得也是,我想。觉察到她此刻心里似乎十分忐忑。

“这个给你。”说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张对折的白纸。我顺手接了过来。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边看着纸上的字边问。

“刚刚班会上发的。”叶住说,“老师放在讲台上,让大家每人拿一张。所以我也替你拿了一份。”

看来,虽然我早早离开了教室,她却一直待到最后。

“没出什么问题吧?”保险起见,我又确认了一遍。

“你今天有没有跟班上的人讲过话?或者,有没有人叫过你的名字?”

“没有,所以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虽然我说得斩钉截铁,但她似乎仍有些担心地歪着头。

“可是真到了关键时刻,感觉还是挺别扭。”

“班上的同学肯定都是这么想的。”说着,我又重新看了一眼那张纸。

那是初三(3)班的学生名录。果然,按照学校的惯例,班级名录会在开学典礼后的第一次班会上发给所有班级成员。

不过,一望便知,今年的名录大大地不同以往。虽然仍按照学号列出了所有学生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之类,但其中有一行被双划线删掉了。

“这就是‘发生年’专用的名录格式?”

双划线不是打印出来之后才用笔划掉的,而是在制作文件时就直接使用了这种格式。之所以没有完全涂黑,我猜是为了紧急情况下的不时之需。如果全涂黑,到时候名录就派不上用场了。

“据说还重新准备了两种格式的名录。”

真不愧是神林老师,我想。初一时,她教过我所在班级的理科课。关于这位老师,往好里说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往坏处说呢,就是个呆板无趣、丝毫不懂得变通的人。不过,对于面临“发生年”的这届初三(3)班来说,她或许正好是最佳人选。

“我可真有点儿受不了她啊,”叶住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对人好像挺冷漠的,心思让人也捉摸不透。”

“我倒没觉得她有多冷漠。而且,平时待人接物就那样淡淡的也……”我想,反正我觉得淡淡的正好。

我对那些情绪波动剧烈、习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就算是出于“热情”或“善意”也不行。

我又把视线投向了手里的那份名录。

在这份专为“发生年”准备的二〇〇一年度初三(3)班的学生名录里,我,比良冢想,从名字到住址、电话等信息都被划掉了。既然从今天开始到毕业典礼结束,我都要被班上的所有人当作“不存在的人”,这种处置算合情合理。

另外……

和我一样,在名录上被划掉名字等信息的还有一个人:叶住结香。

3

“仅仅这样就能应付了吗?”

在三月底那次“对策讨论会”上,曾有学生提出质疑。

那个姓江藤的女生曾经这样问道。

她还举出了三年前即一九九八年那次“发生年”的例子。据说她有个表亲恰好是那届初三(3)班的学生,她因此了解不少当年的情况。

因“对策”考虑不周,那个“发生年”发生了未曾预料到的情况,招致“灾祸”降临。为此,不得不采取紧急补救措施,即将“不存在的人”增加为两名。

但新的尝试最后奏效了没有,不得而知。

“灾祸”仍然降临到初三(3)班,还导致了好几名“关联之人”去世。但是,原本应该持续到次年八月才结束的“灾祸”在暑假时便戛然而止。从这个意义上说,或许补救措施真的发挥了作用。

所以江藤提议,今年从一开始就设置两名“不存在的人”。

按照以往的规则,设置一名“不存在的人”之后,顺利的话,就可以避免“灾祸”降临。那么,如果从一开始就设置两名“不存在的人”,岂不是能将成功率提高一倍?

而且这样一来,假如第一个“不存在的人”抗不住压力,无法继续履行职责,从而引发“灾祸”(据说从前发生过这种情况),尚有第二个“不存在的人”可以全力顶上,阻止事态的最终恶化。也就是说,上了双保险。

“仅仅这样就能应付了吗?”江藤的提问里包含的就是这个意思。“光靠一个人是不够的,不如今年从一开始就安排两个人。”

神林老师认为她的提议“很有讨论价值”,随即征询了大家的意见。赞成者与不置可否者各占了一半,但并没有人强烈反对。所以……

最终决定,将今年“不存在的人”人选增加到两名。

由于我已经自告奋勇,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了第一个“不存在的人”。但推选第二名的人选就没那么容易了。最后,大家决定用扑克牌抽签的方式来解决。按参会人数数出若干张扑克牌,其中有一张“大王”。每个参会者抽一张牌,抽到“大王”牌的人就是最终人选。

叶住结香就这样成了第二个“不存在的人”。

4

“说真的,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呢……”

我们在后门外的坡道上并排走着。沉默片刻,叶住开口说道。

“嗯?”

“今天早上我还和你说过吧,真有万一的话,要请你多多关照。可是,真的会发生万一情况吗?”

“你不相信会发生?”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太……”

“今天不就发生了缺少课桌椅的情况?”

“那可能是学校的安排出了岔子,或者只是偶然现象……”

“不好说……话说回来,既然你根本不相信有这回事,为什么还同意担任‘不存在的人’?这绝对不是个好差事。”

“关于这个嘛……”叶住顿了顿,“可是我毕竟抽中了‘大王’牌啊。”

“如果特别不情愿,我觉得你也可以当场拒绝啊。”

“可是……”叶住又不说话了。

我倒也能理解她的心情。虽说三月底的时候,一会儿开“通气会”,一会儿开“对策讨论会”,但就算到了现在,大部分人的真实想法仍是“难以置信”或“半信半疑”。然而……

“叶住同学,你可要听好。”我稍微加重了语气。

“嗯?”

“初三(3)班眼下的遭遇,跟‘七大怪事’‘都市传说’那些可不是一码事!可是从二十八年前就一直在我们学校里真实发生过的事啊。”

叶住停下脚步,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但她随即又轻轻地摇摇头:“那些事情我也听说过。可怎么说呢,好像感觉很不真实。”

“等你觉得真实就太晚了!”我再次加重了语气,“要是我们应对失败,没能阻止‘灾祸’降临,就会有人真的丧命啊。实际上,不是已经有好多人死了吗?”

“……”

“我亲耳听经历过‘灾祸’的人谈到过,所以我……”

说起来,那还是三年前去世的晃也舅舅亲自告诉我的。他在十四年前,即一九八七年,也曾是夜见北初三(3)班的一员。那年正逢“发生年”,他亲眼目睹了很多人在“灾祸”中死于非命。之后,他也……

“你明白吗?”我盯着叶住,郑重其事地说,“千万不要小看这件事。这可不是什么游戏。”

叶住脸上的困惑消失了不少,表情也开始认真起来。她慢慢地点了点头,继而忽然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明白了。我会坚持的。所以,阿想,还是要请你多多指教呢!”

5

后来我俩一路边走边聊,大体上是她问我答。

“‘增加的人’就是‘死者’,是这样吗?”

“嗯。而且,‘死者’好像就是在过去的‘灾祸’中死去的某位‘关联之人’。”

“那就是鬼?或者是僵尸?如果这么说就很好理解了嘛。”

关于这类问题,在三月末的“通气会”上应该都进行过说明。不过,虽然她也像所有人一样在现场听了个大概,但恐怕仍未理解这其中的细微之处。

“它不是鬼,因为它真的存在。更不是僵尸,因为它实际上还活着。所以有点儿不太好形容。怎么说呢,从外表上看,它跟活着的人毫无差别,就算去医院做体验,医生也绝不会察觉到有什么异常。而且,‘死者’自身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这一事实。”

“那么它的家人呢?难道他们不会发现那是自己早就去世的孩子?”

“好像发现不了。”

“可是,明明有那么多东西能够证明……”

“因为相关的记录和相关人员的记忆都被彻彻底底地修改了,直到毕业典礼结束,那个‘增加的人’消失之前,都会是这样。”

“……”

“也就是说,那是一种谁也不会觉察到、不会想去深入调查的特异‘现象’。”

“‘现象’?”

“对。它不是诅咒或闹鬼什么的,更不是因为某个人的过错,而只是一种‘现象’。这一点好像已有定论了。”

定论不是来自晃也舅舅,而是在他去世后,即三年前的那个夏天,经历了种种事情之后,见崎鸣和她的同班同学榊原恒一告诉我的。不仅如此,后来我转学到夜见北后,见崎鸣还让担任第二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千曳先生来跟我说过这件事。

我不由得记起千曳先生当时用“超自然的自然现象”这个词来解释整件事的由来。

沉思间,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夜见山河边的便道上。

河水仍然平缓地流淌着,与早晨没什么两样,风却不似早上那么寒凉了。

“那么,这个呢?”叶住指了指肩上挎着的书包。

“‘死者’的名字,应该已经在这份名录里了吧?”

“哇……说得也是哦。”叶住诧异地张了张嘴,“我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不过,你放心,我会当好那个‘不存在的人’。”她似乎有些讨好地说,说完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明天上午是入校仪式吧?初二和初三年级不上课,只有班会。阿想,你有什么安排?”

“我打算请假休息一天。”

“老师会批准吗?”

“神林老师当然会了,其他各科的老师……他们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很支持。”

“哇,怎么感觉事情真的很了不得呢!”

我本打算去河滩走走,无奈叶住一直跟着我,只得作罢,索性陪着她在河边的便道上慢慢走着。

“要不要再确认一遍规则?”我说。

“规则?”

“就是作为‘不存在的人’必须遵守的规矩。”

“哦……”叶住伸出食指,轻轻地敲打着嘴唇。

“总之就是,在学校里的时候不能跟班上的同学讲话。哦,也包括神林老师。”

“嗯,对。”

“跟其他班的同学讲话没事吧?”

“没事。”

所谓“不存在的人”的禁忌仅限于初三(3)班内部。这一点似乎是从当初开始尝试“对策”以来就从未改变过的共识。

“其他老师上课的时候更要多加小心。一旦出了教室,跟班主任神林老师之外的所有老师正常交流都没有问题,但在上课时绝对不行,因为那时候班级全体成员都在场。上课期间,老师们也绝对不会点我们的名。”

“也就是说,上课时我们都要装出不在场的样子,对吧?”

“对,就是这样。”

“那体育课怎么办?只能请假?”

“团体的球类项目当然是不能参加的。至于跑步、游泳什么的,虽然是个人项目,但我觉得也还是不参加为好。”

“我最讨厌体育课。这下可好了!”

“在学校里的注意事项大概就是这些。”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在学校外面遇见(3)班的同学,能跟他们讲话吗?”

“之前我听有人提过,说似乎在学校外面也应该继续装作不在场。不过按照目前的规则,似乎没必要做到那种程度。”

“是啊,离开学校以后还要接着演戏,也太过分了!”

“哦,那倒不用。不过……”

我又补充了一句:“即使在校外,也可能会有班级集体活动的时候,比如远足和社会实践什么的。那时候也必须扮演‘不存在的人’的角色。有些场合很难判断是否属于班级集体活动,所以,我觉得干脆彻底不跟班级里的同学接触才是最保险的,尤其是上学、放学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

“真没想到要这么麻烦……”

“嗯,确实挺麻烦的。哦,对了,大家会无视你的存在,但并不等于欺负或霸凌你,这一点可千万不要误会。”

“嗯。”

叶住点点头,叹了口气,又说:“阿想,三月底开会的时候,你为什么主动要求当‘不存在的人’?”

“啊,我那会儿……”我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回答,“我觉得这个‘工作’挺适合我。”

“为什么?怎么适合你了?”

我不打算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了句“我觉得我肯定能干好”便打算岔开话题:“好像平时就没什么人注意到我,所以正好。对了,这么说来,其实只要把自己当成幽灵就可以了……你也能行。”

“我会尽力的。”叶住挽住了被风吹乱的头发。

“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可是跟阿想你一起……”

“对了,关于这件事——不仅是你当了‘不存在的人’这件事,还有整个初三(3)班的特异现象——基本上都要对外人保密。就算对家里人,也不能轻易透露。”

“嗯。这在三月开会的时候就说过了。”

“听说随便透露秘密会招来更厉害的灾祸。所以,虽然规则里没写禁止,但还是希望大家都尽量保守秘密。”

虽然这样说,但我心里其实认为在这一点上不必神经过敏。见崎鸣曾经对我说过,用不着过分拘泥于那些“规矩”。还说那些不过是因为过分警惕而臆想出来的一般看法罢了。

“对了,叶住,你参加社团小组了吗?”我忽然想到一点。

“现在没有了,”她使劲摇摇头,“去年参加过戏剧社,不过已经退出了。”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吧。毕竟,社团活动中也可能会不经意接触到(3)班的同学。

此刻,我已能远远看到那座每天都会路过的伊札那桥。

“哦,还有,”我忽然发现漏掉了什么,“叶住,还有……”

偏巧叶住也正好开口说:“喂,阿想……”

我们俩立即同时住了口,不免有些尴尬。游弋在河面上的一群鸟像是受了惊吓,拍打着翅膀飞起来。叶住趁机再次开口道:“那个……刚才我给你的那份名录上,你家的地址……”

“地址?……哦。”我立刻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写的是飞井町的地址吧,后面还带着‘转赤泽家’,对吧?那是……”

“从初一开始就一直那么写,你刚注意到?”

“嗯。”

“我家里发生了些事。赤泽家是我大伯父家,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一直是他们在照顾我。我自己的家在绯波町那一带……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出了些状况。”

叶住像是听了什么传闻,但我不打算向她透露更多的详情,便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移开了视线。

“那么赤泽家……”她正要追问,我发现我们正好走到了伊札那桥下。要回家的话,我得继续沿着这条河边便道往前走。于是,我停住了脚步,对叶住说:“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

“诶?”她惊讶地看着我。

我再次移开视线,说了句“我还有点儿事情”,便丢下她径自朝桥边走去。

这时,忽然又想起了刚才那件想跟她说的事。唉,算了,不是非要在今天说。后天就开始正常上课了,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再见了!”我朝她挥挥手,走上桥。

叶住站在原地,朝我挥挥手。一阵风忽地吹起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我没能看到那一刻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6

夜见的黄昏下 空洞的苍之眸

黑漆底子上用奶油色涂料写着这行字。这块广告牌自从三年前的秋天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就立在那里,至今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御先町附近宁静的住宅区一角。这是一栋从外观看像是杂居楼一样的建筑,一楼正对着上坡道,而那个名字古怪的玩偶美术馆的大门入口就设在这里。

刚才我对叶住说“还有事”倒也不是托辞。所谓“有事”并不是已经约了什么人,而只是我想顺路来这边看看。

美术馆入口旁的墙上有一扇大大的椭圆形窗户,权作美术馆的橱窗。三年来,橱窗里一直摆着个玩偶(一个妖冶美少女的上半身)。可惜,二月我再来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据说有人出大价钱买走了。

我多少感到有些可惜。对玩偶的创作者雾果老师来说,作品“已售出”算得上是件大喜事,但她内心偶然也会感到一丝落寞吧。

橱窗如今空着,并没有摆上新的替代品。

门上没挂“闭馆”通知。我正打算推门而入,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决定先打个电话。于是掏出手机拨给她——见崎鸣。

电话没人接。

她家就在这栋大楼的三层。她妈妈,也就是玩偶艺术家雾果老师的工作室——“M工作室”——则设在二层。

为什么不接电话?该不会又把手机扔在一边儿了吧。鸣不喜欢手机,常常说它是“讨厌的机器”。

又或者另有原因?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位高中生眼下在不在家。直接跑来的目的无非是想把初三(3)班的情况说给她听听,然后征询一下她的看法。

此刻,我只得无可奈何地先推开了美术馆的大门。

“当啷——”门上的到客铃喑哑地响了一声。

虽然外面的天色还很明亮,美术馆里面却像临近黄昏般光线暗淡。从走进门的那一刻起,我的视线就仿佛被一片昏暗团团笼罩了。

“欢迎光临!”一个熟悉的、含混不清的声音说。

入口的左边摆着一张长条桌,桌上放着一台老式收银机。声音是从长条桌后面传出来的。一位身穿深灰色衣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坐在桌后,像是已经与周围的昏暗融为一体。

她扶了扶嵌着深绿色镜片的眼镜,似乎在探头朝这边张望。

“哦哟,原来是小想啊!”

这位被鸣叫做“天根婆婆”的老妇人据说是雾果老师娘家的姨婆,平时在美术馆负责接待来客。

“您好!”我赶忙过去跟她打招呼。老太太用满是皱纹的嘴咕哝着说:“哎哎,你好你好。小想,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我每次来,她都会这么说。

第一次来这家美术馆还是两年前的十月,那时我刚上小学六年级,个子比现在矮得多,也不像现在这样已经开始变声了……所以,老太太说我“长大了”倒也没错。

“既然是鸣的朋友,就不用买门票了。想去看看玩偶吗?”

收银机前面挂着块小黑板,上面用黄色粉笔写着“入馆费用每位五百日元”。虽说有“中学生半价”的优惠,但我从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看作“鸣的朋友”,从来没让我买过门票。

“嗯……”其实我很喜欢这里陈列的玩偶和画作,但今天我不是来欣赏艺术的。

“来找鸣?”

“是,”我用力点点头,“我给她打过电话,可是没人接。她还没放学吗?”

“她就在楼上,”天根婆婆说,“不过她今天不能见你。”

“啊?”我不自觉地探探头,“为什么?”

“她得了流感,从前天起就一直在家蒙头大睡。”

流感?原来如此。

“好像还没退烧,要是传染给你就糟了。所以,你可千万别上楼去啊。”

“哦,”我仰头望望大楼昏暗的天井,长长地叹了口气,“谢谢您,那就请您转告她多多保重吧。”

“还年轻着哪,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回头我会转告她你来过了。”

“好的,那就拜托您了!”我朝天根婆婆鞠了个躬,便告辞离开了。

过几天再联系她吧。

可是……得了流感发高烧,她肯定很难受吧。但即便这样,昨晚她还特地给我发了邮件。一想到这里,我从早上就绷紧的神经多少放松了些。

走出门,我又瞥了一眼那块写着“夜见的黄昏下,空洞的苍之眸”的牌子。“空洞的苍之眸”几个字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见崎鸣的左眼和那“玩偶之眼”的颜色。

7

时至今日,我还常常会梦见来这里之前在绯波町的那个家。当时亲身经历过的种种记忆片段最后汇集成一个个可怕的噩梦。

梦境的舞台通常是在水无月湖边的“湖畔之家”。那是晃也舅舅生前独自居住的地方。他姐姐,也就是我的母亲月穗,十年前再婚了,跟从我继父的姓比良冢,后来又跟他生了个妹妹,名叫美礼。因为在自己家里越来越不受关注,我便时常跑去晃也舅舅的“湖畔之家”玩耍。虽然名分上我是他的外甥,但晃也舅舅实际上一直把我当作亲弟弟般疼爱,还教给我很多东西,我也很喜欢他。小屋里有个专门的书房,里面堆着我一辈子也看不完的书。独自躲在那间书房里读书成了我最美好的回忆。

然而,三年前的春天,晃也舅舅忽然去世了。在他二十六岁生日那天晚上,他如愿以偿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那以后,我便经历了一连串不寻常之事。

我并未遗忘那些奇怪的、在常人眼中或许带着些疯狂的往事,而是将它们统统埋进了心底,锁进一只秘密的小箱子。然而有些记忆是无论如何也关不住的,只要那只小箱子稍稍打开一条缝,往事便会立刻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眼前。

在我的梦里,那只小箱子常常被解除封印,埋藏于其中的记忆便随即喷涌而出……

比如某次,我似乎正身处于“湖畔之家”后面的庭院里,单膝跪地,面前并排竖立着几座木制的、不甚精致的十字架。那一幕简直就像是法国老片《禁忌的游戏》里的场景。有一座十字架特别大,而且是崭新的。这都是什么?我思忖着,朝那十字架伸出手,握住横梁,想把它从地里拔出来……

突然!

十字架前的地面裂开了,从泥地里冒出一只沾满血的手。这简直就像……嗯,就像初一时租来看的恐怖片里那著名的、令人胆寒的最后一幕。

泥地里冒出来的那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放声大哭。

面前竖立着的十字架相继冒出地面,又一个个倒下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开始燃烧,然后烧成漆黑的焦炭,最后,化为灰烬,飘散在风中。

体形巨大的乌鸦出现在天空,呼啦呼啦地扇动着翅膀,口中一边吐着黑血一边凄厉地叫着。随着它们一声声的哀号,我的嘴里也开始喷出黑色的血。血化成雨,雨又汇成洪水,不断地没过我的头顶。我沉入了深深的水底,才忽然惊觉自己身在梦中,猛地醒过来。

还有一次,我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中。那是一片彻彻底底、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忽然,我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越来越浓烈……正当我觉得难以忍受之际,黑暗中忽然透出了一缕光亮,我这才看清眼前的东西是……一具尸体。

肮脏不堪的沙发上横卧着一个人的尸体。

这具尸体就是我吧……我凝视着尸体想。

在这里,我已经死了,逐渐变成丑陋不堪的东西。我……

我就是那名“死者”吧?给所有人带来灾祸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对,就是我……

我抱着脑袋,开始号啕大哭。

“咚!”

一声巨响,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摇晃,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斧重重敲击了似的,那具尸体忽然炸裂了、消失了。沙发也融化了,变成一团黏稠的黑色液体融进了黑暗之中,继而流淌到我的脚下,沿着我的身体朝上蔓延……

我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从梦境中猛然惊醒。

今天,我又做了相同的梦。

在赤泽家吃过晚饭,我便回到自己的住处。正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不断地响起低沉的响动。

我立刻反应过来,那是被我设为静音状态的手机在震动。或许我辗转反侧都是因为它?

我起身正要伸手去拿放在书桌上的手机,震动却停止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原来是矢木泽打来的。他昨天说过手机坏了,看来今天已经修好了。

——喂喂,是我,矢木泽。你辛苦了!现在我们都放学回家了,算是在校外,跟你联系应该没问题吧?

还有一则留言。

——虽然情况不像预期的那么乐观,但也不必过分紧张。继续努力就是了,一定会顺利的,对吧。回头见!

嗯,他一如往常地是个乐天派。我苦笑着,打消了给他回电话的念头。

的确,现在是课外时间,在电话里跟他聊几句应该不会违反规则。可我刚才不是还叮嘱过“第二个不存在的人”叶住吗?即使在校外,也要尽量避免接触同班同学为好。

一旦习惯了在校外与同学们正常交往,就很可能不小心在校内也做出同样的举动,就会违反规则,惹出大问题。这虽是我个人的想法,却是我抱定的宗旨。

所以,不要主动给别人打电话。

至于拒接别人的电话或者在别人来搭话时视若无睹……我还没打算做到那么极致的程度,但至少我不允许自己主动去接触别人。

嗯,至少在眼下,还是如此为妙。

8

洗脸的时候,我在卫生间的镜子里观察了一下自己。

来到夜见山市已经两年零七个月了,我的模样显然发生了不少变化,但皮肤白净、眉目清秀、旁人看来或许有些过于中性这些大致的特征还是跟以前一样。现在我已过了变声期,嗓音彻底变得低沉粗重,但胡子还是稀稀拉拉的没几根。

为了从刚才的浅睡状态中完全清醒,我用冷水洗了把脸。正打算顺便再冲个澡的时候,却想起这里没有洗发水和肥皂。对了,连牙刷和牙膏也没有,搬家的时候都忘了带过来。今天早上,我是在赤泽家刷牙的。本打算把牙具先带过来,结果忘了。

干脆明天再说。我这么想着,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九点多了,过去拿有点儿晚了吧……

不行,还是过去一趟。

既然打定了主意,就立刻行动。我走出家门,出门时随手把钥匙和手机塞进了上衣口袋。

另一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五楼的电梯厅里准备按下电梯按钮。

强压着心头的急躁,我接起了电话,简短地说了一声“喂”。

“喂,小想……”电话那头是一个虚弱而又干涩的声音。

“见崎学姐?”来电显示确实是她的手机号。尽管如此,我还是得确认一下。

“见崎学姐,是你吗?”

电话里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你还好吗?听说你得了流感,可真……”

“天根婆婆告诉我了,说你今天来过。”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嗯。不过,你还好吗?”

“哦,抱歉抱歉。今天稍微退了点儿烧。”

“还是别太逞强啊。”

“没关系,死不了。”

在说什么啊。这么不吉利的话,还是少说为妙吧。

“特地跑过来,是为了那件事?”

“是。”既然她问了,我便立刻老老实实地承认。

“昨天开学典礼之后,班里开了班会。”

“今年果然是‘发生年’?”

“是。”

“唉……”

“还有,我成了今年的‘不存在的人’。”

“你真的毛遂自荐了?”

二月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她,真到了万不得已,我将会承担所有的后果。

“是……”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我不想逃避。”

“哦……”

“其实,见崎学姐,今年的情况有点儿不太一样……”我刚想告诉她今年增加了第二个“不存在的人”作为补救措施,电话里又传来一阵拼命咳嗽的声音,便只好住嘴,改了主意。

“你还是别多说话了,我们下次再聊。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再找你。”我说,最后还加了句“谢谢”。鸣察觉到我言犹未尽,但她显然真的是体力不支,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好”,便结束了通话。

我呼了口气,正要把电话放回兜里,靠近电梯厅的E座1号房(就是那家没有挂出姓氏牌的房间)的门却猛地被推开了。

9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到一旁,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房间里已经有人入住,她如今时常在楼里进进出出。

从E座1号房出来的那个人正如我所预料的,或者说,理所应当地,是我认识的人。

“哦,是你啊,”她也认出了我,“正好,麻烦你帮帮忙吧。”

她手里拎着一堆大垃圾袋,好像有三个。

“扔垃圾?”

“嗯。”

她穿着件肥肥大大的浅蓝色运动外套,下身则是牛仔裤。这身随随便便的打扮一时让我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不过眼前这张面孔,还有说话的声音……不会错,不可能认错,就是她。

今天在学校,我还在初三(3)班的教室里见过她。开学典礼过后,大家回到班里,当时对犹豫着不肯就座的全班人说“大家都先坐下吧”的那个人就是她。她也是今年的“应对负责人”之一。

“房间里怎么会这么乱!净是些没用的东西。”说着,她把一个垃圾袋塞给我。

“说好了由我负责打扫这间屋子……嗯……不知不觉就搞得又脏又乱。”虽然有点儿唠叨,但她的口齿十分伶俐、爽快。大概因为说话对象是我,她的口气也大大咧咧的。

“你也是一个人住在这里?”

“嗯。大概会住到六月。”

“反正离那边很近,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她毫不在意地跨前一步,按下了电梯按钮。

“有什么难处,随时跟我说。日常生活的事啦,还有……班里的那件事什么的,都行。”

“好。”

我们俩乘电梯下到一楼,把垃圾袋丢进设在玄关旁边自行车停车处的住户专用垃圾箱。

“多谢啦!怎么,你要出去?”

“有点儿事。”

“去哪儿?有什么事?”

“哦,我……”我只好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窘境对她说了。

“那就用我的。”她立刻接口。

“E座1号房?可是……”

“肥皂和牙具,我那儿都有多余的,洗发水也没问题。”

“可是……”

“已经九点多了,太晚了。那边的伯父伯母都睡得很早。”

“哦……”

“别客气了,反正咱们是亲戚!”

“哦。”

教室里的她和眼前这副面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看来,当然也会有所不同。正像她刚刚所说,我和她是亲戚,是堂姐弟。

三年前的秋天被寄养到赤泽家之前,我从没和她见过面。但自那之后,因为住得很近,而且年龄相仿,我们逐渐熟络起来。不过,成为同班同学还是头一次。

在学校应该怎么称呼她呢?事到如今,我才想起这一点。

还是应该用姓来称呼吧。无论平时关系怎样,只叫名字还是有点儿别扭……不过我现在既然已经当了“不存在的人”,在学校里根本不需要主动和她打招呼。

“你什么时候搬到五楼那个房间的?”走回电梯厅时,我顺口问道。

“嗯……”她歪头想了想,“大概是初二那年的夏天?”

“为什么偏要一个人住?你们家不就在楼上?”

“原因很多。我这个人比较任性,反正我爸妈早就习惯了。”

“跟父母合不来?”

“那倒不是,”她原本大大咧咧的表情轻松了几分,瞥了我一眼,“一个人住,就不用天天老是要顾虑别人的感受了,难道不觉得很舒服吗?你呢,你不这么想?”

“是吧……”

“再说,以后我要是考上了大学,不是得离开夜见山市,出去一个人生活吗?所以想提前适应一下。”

大学。

我还从来没有想过那么遥远的事情。无论如何,眼下我最大的挑战就是先把今年这件事应付过去。甚至,这可能是我目前存在的理由。

回到五楼,她跑回1号房,把我需要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拿给了我。我道了谢接过东西时,她忽然又很认真地问:“明天是入校日,你打算去学校吗?”

“不去。”

听我如此回答,她仍十分认真地点点头。“这样啊。反正明天也不会正式上课,不去是对的。”

“嗯。”

“明天的班会上要选出班委成员,我会看情况转达给你,如果有什么感觉不对劲儿的地方也会跟你说——当然是在放学回家以后。虽然很不容易,可是阿想,还是拜托你认真承担起‘不存在的人’的责任啊……”

“明白,没问题。”我干脆地回答,之后便不再说什么。

“在学校里,我绝对不会跟你搭话,就算是亲戚也不行。”

“是。”

“那就加油吧……虽说其实是要大家一起加油才行。”

“嗯。那这些我就暂时先借用了,洗发水一会儿就还给你。”

“明天再还吧。晚安!”

“晚安!”

我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前,又回头朝电梯那边望了望,看见了电梯厅对面的房间门口正准备关门的她的身影。

走廊天花板上的灯忽然“嗞啦嗞啦”地开始闪烁,但立刻又恢复了正常。接着又传来了“咔哒咔哒”的低沉回声,“黑暗的闪光灯”好像再次亮起,世界仿佛走向无边的黑暗。但这些都只发生在一瞬间,短暂得像是立刻会被忘记。

我注视着E座1号房紧闭的房门,心里默念她的“简历”,像是在复习刚学到的知识。

夜见山北中学初三(3)班学生,本年度“应对负责人”之一,与我年纪相仿的堂姐,住在这栋楼的顶层公寓的赤泽家次子赤泽夏彦和茧子夫妇的女儿,名叫泉美,赤泽泉美。 5KEnaezE22jKAQy/+ehhDGgCTpYJchS25QRm8NbaKsjZQ6ehy9YS1A9c2PWTuQx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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