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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韩松
——生存在科幻时代

面对飞速发展的科技,我们该如何去想象未来?借助于科幻正在成为一种新的手段。科幻代表了科学、逻辑理性和想象力,并且以艺术的形式来对外呈现。

事实上,人类社会的很多发明创造最早都来自科幻概念。像移动电话、互联网、人工智能和自动驾驶汽车,都曾被科幻所预言,包括最近两年大热的元宇宙,其最早的概念雏形同样来自科幻小说。

在科幻作家韩松看来,科幻隐喻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理性与感性、正常与疯狂、现实与未来交织最激烈的时代。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就是科幻,科技成了第一现实,同时充满前所未有的幻觉感,乃至幻灭感。

借助于科幻,有助于让我们对时代的剧变有所准备。《黑客帝国》的作者——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说:“未来已经到来,只是尚未流行。”现在我们可以将这句话修改为:“未来已经到来,正在风靡一时。”

以下为韩松的演讲全文:

我想从科幻的角度谈谈对世界的看法,可能不正确,因为科幻常常被认为是一种哄小孩睡觉的玩具。不过,现在关注科幻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比如,有房地产商说要把小区建成科幻样式的;有人说要在城市交通卡上加入科幻元素;做石材生意的老板找到科幻作家帮忙设计展览;中考试卷中也出现了科幻命题;一些企业家、政府干部说自己是科幻迷;北京市正在把钢铁厂改造成科幻产业园区;敦煌市在佛像下面举办了科幻节;南京市也忙着为古都打造科幻电影的名片……

再如,今天大家牺牲宝贵时间来听我讲科幻,这也是以前所没有过的。当然在我看来,这些跟现实中找不到新的题材有一定关系,元宇宙就是如此。

不过,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现实正变得越来越科幻。很多科幻小说所描写的事情都在现实中发生了。比如,你回家后喊一声就有机器人来为你扫地;在酒店有机器人迎上来为你服务,甚至还会安抚你的旅途情绪;你用移动电话就可以导航到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地方;你的孩子坐在家里就能跟着太空中的航天员上物理课。

2021年,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比如,十几亿人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无人机直播大象进城,还有人通过网络直播一个晚上就卖出上百亿元商品,电竞似乎在取代体育赛事和影视节目而成为一个新物种。

因此,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就像生活在未来世界,本来应该在明天发生的事情提前在今晚发生了。

为什么会这样?有人向科幻找答案。在19世纪,科幻诞生于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的首发国——英国。它被称作科技时代的神话,关注的是人类的未来。它对应了一个新的地质年代,就是人类世,影响地球历史进程的主要因素是人类,而不再是大自然。人类在改变未来的轨迹,未来不再通过旧的路径渐次到来。人类正在进行着生态破坏和生物灭绝,而人类自身灭绝的可能性也在增大。基于对原子能、亚粒子结构、生物遗传密码的掌握,过去一百年中人类第一次创造出了能毁灭自己也能毁灭地球的技术手段。

出于对未来的担忧,人类找到了一种新手段——科幻,来思考自己的命运。顾名思义,科幻包括科学(代表逻辑理性)和幻想(代表想象力);另外,它是用艺术形式如小说和电影(代表感性)来表现的,而不是用公式和论文来表现的。因此,科幻隐喻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理性与感性、正常与疯狂、现实与未来交织最激烈的时代。

在这样一个新时代,需要关注科幻的逻辑。这是因为在科技和未来成为关键词时,仅仅关注武侠的逻辑已经不够了,那是农耕时代的主题。

科幻有如下几个逻辑:

一是创造新概念。现代生活中的发明创造最早都来自科幻概念。科幻预言了移动电话、互联网、人工智能和自动驾驶汽车。元宇宙这个概念最早是科幻小说提出来的。后人类的概念也来自科幻,它指的是人和机器的对接,或者生物工程改造人。移动电话事实上已经成了一个新的人体器官,人们一刻也离不开它。基因科技改造人的身体,使人长寿,甚至成为“超人”。在相对论、量子力学基础上衍生出的新概念,成了引领或塑造未来的工具。

面对科幻,可能需要建立两个实验室:一个是技术实验室,另一个是思想实验室。我认为这也是科技向善的内容。善,就是在剧变发生时,能进行独立思考,提出人无我有的新概念。

二是创造新奇观。旧的奇观,可能是珠峰的云彩、北极的极光。而新的奇观是人造的,如比人脑快亿万倍的金属机器,在像灰尘一样大的地方集成几十亿个晶体管,速度高达几十倍音速的空天飞行器,代替星空的星链,月球、火星上的基地。

更厉害的奇观是一种叫作梦境的东西,科幻从一开始比的就是造梦的本事。鲁迅在把科幻引入中国时说,是梦想的不同决定未来的不同。这意味着对想象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爱因斯坦说的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如今变得更现实。

我们去城市小学和乡村小学上课发现,城乡青少年之间不仅出现了知识的落差,还出现了梦想的落差。能否创造出新的奇观,取决于拥有什么样的神奇梦想,即取决于对未来的定义权和话语权。对“什么是明天的人类”这个问题的回答将决定一切。如何在下一代人身上培养好奇心、“游戏”心和想象力,让他们脑洞大开,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重要,这是创新的秘诀,也是更大的善意。

三是创造新世界。科幻创造了四个新世界:

一是时间自由的世界,在该世界中,时间可以加速或者压缩,甚至人类可以进行时间旅行。技术还能直接在神经系统中创造一种感觉,让人觉得活一小时像活了几个世纪,经历许多次人生。

二是空间自由的世界。我们有能力到遥远的星际空间,也可以创造出纳米级别的新空间,或者改造传统的人类空间。比如,设想把城市折叠起来,让人居住,或者拆分普朗克空间,把过多的人口移民过去。

三是数字自由的世界。人在虚拟空间里可以随意腾挪,人的数字化身无所不能,拥有新生命。

四是意志自由的世界。技术使人类大脑的潜能得到释放,自我意识获得解放,人的精神世界得到前所未有的丰富。

所有的科幻都在这四个新世界里发生,所有的创造发明都是这四个新世界化出的碎片,其本质是寻求四种自由,同时创造出新的审美。英国科幻作家克拉克说,去外太空干什么?并不仅是去地外行星上挖几个矿,最根本的还是去看看宇宙有多美,从而激发我们的生存欲望和潜能。最好的产品是艺术性的,然后才是技术。善的前提是美。拥有构建世界的能力很重要,据说现在有一种叫作世界观构建师的新职业或新岗位。但问题是,在这四个新世界之外,我们有没有可能创造出第五个新世界?它到底是什么?目前还没有答案和线索。

新概念、新奇观、新世界,是正在到来的乌托邦。资本、技术、产品、流量,都在涌向这三个方向。很多人之所以每天寝食难安,就是希望能够在现实中找到新概念、新奇观、新世界的蛛丝马迹,并把它们抢先变现。

但科幻时代还有其他逻辑:

一是延迟性。凡是科幻预言的,大多会成为现实,这是科幻与魔幻的区别,但是成为现实的时间往往比预言的要晚,甚至晚很久。比如,科幻预言21世纪初人类会实现太阳系航行自由,但这一刻并没有如期到来;科幻预言我们将生活在一个遍布智能机器人的世界,这看上去也还有一段距离;在科幻世界中早就出现过物联网、3D打印和飞行汽车,这些也都没有如期来临或无法达到预期效果。可以预料,肉身的存活而不是虚拟生存仍将是我们有生之年的头号问题,普通人对基础必备物资而不是高精尖技术的需求还在增加。因此,要对梦想保持谨慎,说得越热闹的就越要小心。有时候不做,或者慢做,都是一种善意。

二是不确定性。科幻描述的未来世界是不确定的,也是不稳定的,像《侏罗纪公园》那样,受制于混沌效应和非线性法则。一个小小的零部件出问题就可能会颠覆整台大机器。科幻描写了未来具有无穷可能性,任何事情都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它一定如此。科幻作家更喜欢保持一种思考习惯,就是设想如果这样,那会怎样,去考虑最极端的情况。为什么科幻总会描写一些科学怪人?因为新事物诞生时,首先会产生一批“疯子”。大部分“疯子”会破产,会被关起来,或者自我毁灭,少数“疯子”坚持到最后才会成为赢家。

三是不完整性。科幻描写了丰富多彩的未来世界,同时暴露出巨大的匮乏。比如,有人认为有了大数据就一切皆能掌握,这是低估了宇宙的复杂性。如同《银河系漫游指南》这部科幻小说里超级计算机计算出来的宇宙答案,是一个谁也理解不了的神秘的“42”。我们面对的未知远大于已知。我们将长期在巨大的信息不对称下生存,同时有可能是拥有信息越多的人越危险,因为别人会把他当成威胁。在科幻中,连神级文明都不可能单独拥有控制宇宙的完整生产链,因此不要试图创造和掌控一切,而是要设法在环境、他人和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之间保持平衡并建立信任链,这需要更大的善意,尽可能减少敌意。

四是脆弱性。正如科幻小说《三体》中所描写的,没有什么是强大的,你随时会被替换、会消失、会蒸发。意料不到的东西可以攻破貌似强大的城堡。科幻很早就预言了智能汽车的脆弱性,在演习中,黑客可以很容易地侵入智能汽车的自动操纵系统,取代驾驶员和乘客,这给如何定义交通事故出了道难题。今后从无人机到医疗设备的所有智能机器相关领域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新的生存环境是机器越来越像人,而人越来越像机器。所谓善意,就是保持谦卑、处处小心。

五是短暂性。在人的寿命看似在延长的同时,很多事物的生命周期好像越来越短,从完美人设的明星到大型科技或地产企业,从一项技术到一个行业,无不如此。就像科幻作家何夕在《异域》里所描写的,一切已进入快进模式,在产生新事物的同时也产生了怪物,技术最需要对抗的是朝不保夕。有时,料理好后事比创造新事物更要紧。元宇宙更像罗马,在那里永生是妄想。取代元宇宙的东西在元宇宙到来之际就已经在酝酿中了。

我认为,延迟性、不确定性、不完整性、脆弱性、短暂性构成科幻时代的特征。所谓善意,就是对时代的剧变有所准备。

几千年来,人们今天的生活是由昨天发生了什么所决定的,考虑当下要做什么事,就要去读《史记》和《资治通鉴》。但情况发生了变化,即今天的生活是由明天决定的。洞察未来才能掌控现在。2021年12月底,成都市连续击败法国的尼斯、美国的孟菲斯和加拿大的温伯尼,赢得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的主办权。这是创办于1939年的世界科幻大会第二次来到亚洲,第一次是2007年在日本。地球上最有想象力的人首次汇聚在中国,一起探讨科技时代人类的前途命运。有人说,要了解中国的未来,就要了解中国的科幻,才能知道世界的未来。但我觉得,这并不容易,因为最近现实变得更加科幻了,并且开始超出科幻的预言。这值得注意。

科技是用来改变未来的,但未来可能并不希望被改变。从某种情况上讲,我们今后能否生存下去,取决于科技与未来这两大力量之间能否彼此怀有善意。这考验着人类的智慧和运气。 0uiEIvucziKEd2PWIDaxMsCeopdaRoN8f3Wq1PNeHLmyrpbQ2x9LJdIRmg+9tpY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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