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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自从林黛玉进了荣府,贾母对她万般怜爱,饮食起居和宝玉一模一样。宝玉和黛玉相处得也十分亲密融洽,整日形影不离,与别人不同。但他们还都是孩子,难免有时言语不和,闹起矛盾来。每当这时,黛玉都气得在房中默默流泪,宝玉也后悔言语莽撞,前去安慰,黛玉才慢慢地不哭了。

近来,因宁国府花园中的梅花盛开,贾珍妻子尤氏便设下酒宴,邀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前来赏花。酒宴过后,宝玉觉得十分困倦,想睡午觉,贾母就命人带他去歇一会儿再回来。贾蓉的妻子秦氏忙说:“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好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给我就是了。”这秦氏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平和,是诸多重孙媳妇中贾母最喜欢的一个,因此见她去安置宝玉,也觉得稳妥。

秦氏带着贾宝玉和他的奶娘、丫鬟等人来到上房内间,那墙上挂着一幅《燃藜图》,讲的是神仙劝人勤学苦读的故事。贾宝玉一见这幅画,就觉得不高兴,又看见旁边一副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看到这两句,贾宝玉再不肯多待一刻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秦氏想了想说:“这里还不好,可往哪里去呢?不然去我屋里吧。”一个嬷嬷听了这话,说道:“哪有叔叔在侄子房里睡觉的理?”秦氏闻言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才多大,就忌讳(huì)起这些来了。”说着就领他们到了自己房里。秦氏房中装饰华丽、甜香扑鼻,又没有劝学教人之类的图,宝玉看了连连点头,含笑说:“这里好,就在这里。”于是众奶娘和丫鬟服侍他睡下,只留下袭人、媚人、晴雯、麝(shè)月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 下看着猫儿狗儿,不让它们打架。

●贾宝玉梦入太虚幻境。

贾宝玉刚合上眼,便蒙蒙眬眬睡去了,恍惚中看到秦氏在前面。跟着她一路前行,忽然来到一处绿树清溪的所在,秦氏转眼不见了。忽然从那边走过一个锦衣华裳、姿容秀美的仙姑来。宝玉连忙上前作揖:“神仙姐姐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望神仙姐姐带我一程。”那仙姑笑道:“我居住在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今天你我二人相遇也不是偶然,这里离我的太虚幻境不远,我那正好有自采仙茗 一盏,亲酿美酒一瓮,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你愿意随我去吗?”

贾宝玉当然应允,跟着仙姑前往太虚幻境,过了一座石牌坊,进了二层门内,见迎面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两边配殿都有匾额对联,匾额上写着“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等字样。宝玉觉得新奇,便央求警幻仙姑带自己到各司中玩玩。那各司中是记载天下所有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警幻仙姑本不想带他去看,但禁不住他百般央求,于是就带他到“薄命司”中观看。

●薄命司品读金陵十二钗。

进入门来,就见十几个用封条封着的大橱,封条上是各省的地名。贾宝玉一心想看自己家乡的,找了一阵,才看见一个橱子封条上写着“金陵 十二钗正册”,下边两橱上则又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和“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先从“又副册”橱中拿出一本册子,揭开一看,只见首页上画着一幅画,但并无任何人物山水,只是水墨 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的是:

霁(jì)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判词,写道: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宝玉不解,扔下这个,又从副册中拿出一本来看,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上面写着: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宝玉还不解,又取正册看,只见头一页上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判词:

可叹停机德 ,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又往后看时,只见画的是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yuán),判词是: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wéi)。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后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也有四句: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后面又画着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判词是: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判词是: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nào)泥中。

后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要吃之意。判词是: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后面便是一座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独坐看经。判词是: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 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判词是: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判词是: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后面又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词: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yì)。判词是: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xìn)开端实在宁。

仙姑知道贾宝玉天分高明,恐怕泄露天机,于是把卷册收起,笑着说:“到别处看看吧。”说着就带宝玉出门,进了正殿,正遇上几个仙子迎面走来。仙子见了宝玉,都埋怨道:“姐姐说今日有绛珠妹子的生魂来此游玩,现在怎么带个男子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地?”

警幻仙姑笑说:“我今天本来是去荣国府接绛珠的,但从宁府上经过时,偶遇宁、荣二公之灵,托我教导其子孙后代,将他们引入正轨,因此我才把他带到此处来的。”说完就带宝玉入室,室内幽香阵阵,宝玉一问,才知道这香名叫“群芳髓”。接着,又有小丫鬟捧上茶来,名为“千红一窟”,一时又给他斟酒,酒名“万艳同杯”,宝玉叫好不迭。正饮酒间,出来十二个舞女,给他演唱新填词的《红楼梦》,宝玉细听她们唱的是:

【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 ,到底意难平。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yíng)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 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fù)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 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qù)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挨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suō),上结着长生果。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留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 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 ,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收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一曲唱完,宝玉已经昏昏欲睡了,警幻仙姑叹口气道:“看来还是没有醒悟。”说着又带宝玉到别处游玩。忽然走到一个地方,荆棘遍地,虎狼成群,迎面一条黑溪阻住去路,并无桥梁可通,警幻仙姑告诫宝玉说:“这里是迷津,不能再前进了。”可话未说完,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然钻出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了下去。

宝玉被吓得汗流如雨,连声大叫:“救我!”接着恍然惊醒,一看袭人等丫鬟正惊慌地看着自己,安慰他别怕,这才知道原来是一场大梦。宝玉稳了稳心神,又歇息了一会儿,才到贾母那里,胡乱吃了几口晚饭,回荣府去了。

原著名场面

宝玉还欲看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宝玉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后面。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 n5F2wQ4cgPkZmtwhWq945XU/+szpSkXT41aNCPweRNKwdtVELyyFIwgkkZDXkO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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