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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多亏一位‘山子野’老先生设计筹划,省亲别院不久便落成了。贾珍于是邀请贾政到园中观赏,贾政也正想着为园中各处题写匾额对联,于是趁着天气暖和,带着贾珍及众清客到园中察看。

宝玉因为父亲忙于省亲事务,顾不上问他的功课,所以常常到园子里玩耍。这天从园中出来,正好碰见贾政带人来园中察看,一时也不好走,只得站在一边,等贾政吩咐。恰巧贾政近来听家塾中的先生说宝玉专能对对联,虽然不爱读书,倒有些歪才似的,今天偶然撞见这个机会,就让他跟着,要试一试他。

一进园中,迎门一带翠嶂挡在前面,众清客都称赞好山,贾政也点头说:“要不是有这样一座山,进入园中,所有景物都一眼可见,那还有什么游玩的趣味。”说着往前一看,见白石林立,或像鬼怪,或像猛兽,上面青苔丛生,藤萝掩映,从中露出羊肠小道。贾珍在前面引路,宝玉扶着贾政,众门客跟着,沿路向里面走去。

才走几步,就有一块镜面白石立在面前,是专门留出来给人题字用的。贾政回头笑问众人:“各位看这个地方题什么名字好?”众人听了,有说该题“叠翠”二字的,也有说题“锦嶂”的,又有说“赛香炉”的,还有说“小终南”的。原来清客们都知道贾政要试宝玉的功课,所以故意说了些寻常的名字来敷衍。贾政又命宝玉也拟一个来,宝玉也知道清客们的意思,于是说:“古人曾说:‘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这里不是主要景色,不过是引人进入园中,不如直接写‘曲径通幽处 ’这句旧诗,倒还大方气派。”众门客听了,都夸赞宝玉道:“好!二世兄天分高,才情远,不像我们这些读腐了书的。”贾政笑道:“各位不可谬奖,他年纪还小,不过取笑罢了。”

过了此处,眼前是一道清流倾泻而出,滚滚流入一片湖中,湖心一座小亭,由石桥与湖岸连接。贾政与众人上了亭子,倚栏坐下,问:“这里题什么合适?”大家都说:“欧阳修 《醉翁亭记》有云:‘有亭翼然’,不如就叫翼然。”贾政说:“此亭依水而建,不如取‘泻出于两峰之间’的‘泻’字。”一清客道:“是极,‘泻玉’二字最妙。”贾政又问宝玉,宝玉说:“要用‘泻玉’,还不如用‘沁芳’二字,岂不新雅?”贾政拈髯点头不语,又让宝玉再作一副七言对联。宝玉听说,四顾一望,张口对道: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也都称赞不已。离开亭子,一路赏玩,忽然一抬头,就见前面一带粉墙,墙后,在千百竿翠竹掩映下,几间精致的房舍影影绰绰。大家进去,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一明两暗,小小的三间房舍,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造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扇小门,出去就是后院,种着大株的梨花和芭蕉。贾政连连点头说:“这一处好,要是月夜能坐在这窗下读书,也不枉虚生一世。”说完就看宝玉,宝玉知道是埋怨自己不读书,被吓得低了头。众客连忙用话开解,又说:“这里的匾额可题‘淇水遗风’四个字。”贾政摇摇头:“俗。”又有说:“可题‘睢园雅迹’。”贾政道:“也俗。”贾珍笑道:“还是宝兄弟拟一个。”宝玉心里早有了主意,便说:“这是第一处行幸之处,必须称颂圣德,可用‘有凤来仪’四个字。”贾政点头道:“再题一联。”宝玉沉吟片刻,念道: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贾政摇头说:“不见长进。”正要往外走,忽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因问贾珍:“我看这些院子中的几案桌椅都有了,那些帐幔帘子和古玩陈设是否也都一一配好了?”贾珍回答:“那些陈设的东西已经添了不少,昨天琏兄弟说还不全,大约得了一半了。”贾政于是派人去叫贾琏来,一时贾琏赶来,将各样东西的具体数量向贾政回了一遍,并说已经找人去采买剩下的了,贾政这才放心。

一面说,一面走着,转过一座山后,隐隐看见一道黄泥矮墙,墙头上有稻茎掩护,四周几百株杏花,仿佛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间茅屋,外面由桑、榆、槿(jǐn)、柘(zhè)各色树枝编成篱笆。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井旁桔槔 辘轳 俱全,下面各色蔬菜皆有,漫漫无边。

●贾政等人观赏稻香村。

贾政笑道:“此处虽然是人力穿凿而成,但难免勾起我的归农之意。诸位看题什么好?”众人说:“刚才世兄说‘编新不如述旧’,此处便直写‘杏花村’极妙。”贾政听了,向贾珍说:“这正提醒了我,此处还少一个酒幌,不必华丽,就照着村庄的样式做来,用竹竿挑在树梢。”贾珍答应了,又回:“这里也不养别的鸟雀,只养些鸡鸭鹅之类的最应景了。”众人听了都道妙。贾政又说:“杏花村虽好,但是犯了正名,还要再改。”大家都想着如何改,宝玉却等不及了,也不等贾政问他,就说道:“旧诗上说:‘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不如写‘杏帘在望’四个字。村名若用‘杏花村’,也显得俗陋,古人诗云:‘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直接用‘稻香村’?”众人都称好,贾政却断喝一声:“无知的业障!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读了几首古诗,就敢在老先生面前卖弄。”说着,引人走到里面,见十分朴素,便又问宝玉:“你看这里怎么样?”宝玉应声道:“不如‘有凤来仪’好。”贾政说:“你只知道享受富贵,哪里知道这清幽气象!”宝玉忙说:“老爷教训的固然是,但古人常说‘天然’二字。如今这里置一田庄,远无邻村,近不负郭,分明是人力穿凿扭捏而成,怎么比得上刚才那地方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呢?古人云:‘天然图画’……”话未说完,贾政气得喝命:“叉出去!”刚出去,又喝道:“回来!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宝玉只得念道:

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贾政听了,摇头道:“更不好。”一面说,一面又带着人到别处去了。园子很大,所到之处皆别致新奇,一时不可胜记,每到一处,贾政都要宝玉题一个匾额,一副对联。如此下来,众人走到腿都酸了,才逛了整个园子的十分之五六。大家都乏了,贾珍便引着贾政等人出了园子。

●众小厮向宝玉要赏赐。

到了院外,就有几个跟贾政的小厮上来拦腰抱住,都说:“二爷今天露了脸,不但老爷欢喜,老太太也高兴,二爷可该赏我们了。”说着就来解他身上佩戴的东西,宝玉原是在这些物件上大手大脚 的,也就任由他们了。

一时拜见过贾母,又回到自己房中,袭人为他倒茶,一看他身上的佩物都没了,笑着说:“准是让那些没脸的东西给你解去了。”恰巧此时黛玉来看宝玉,听了这话,一看他身上果然空空如也,便问宝玉:“我给你的那个荷包 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要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说完赌气回房,拿起前天宝玉托她做的香袋就铰,等宝玉赶来时,已经被铰成两半了。宝玉知道这香袋费了黛玉不少工夫,见她无故剪了,心中也有气,就解开衣领,从里面衣襟上把黛玉给的荷包解下来,递给黛玉看:“你看,我什么时候把你的东西给人了?”林黛玉见他戴在里面,如此珍重,后悔自己莽撞,于是低了头,一言不发。宝玉赌气道:“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懒得给我东西,我把这荷包也还给你。”说着把荷包扔到黛玉怀里,转身就走。黛玉又气又羞又愧,汪汪地滚下泪来,拿起荷包就又要剪。宝玉连忙回身抢住,笑道:“好妹妹,饶了它吧!”黛玉将剪子一摔,拭泪说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手。这算什么!”说着,赌气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泪。宝玉便又上来妹妹长妹妹短地赔不是。

黛玉被宝玉缠不过,起来道:“你存心不叫我安生,我这就走。”宝玉笑道:“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说着又拿起荷包戴上。黛玉伸手抢道:“你说不要了,这会子又戴上,我也替你怪臊的!”说着,“哧”的一声笑了。宝玉道:“好妹妹,明日另替我做个香袋儿吧。”黛玉道:“那也要看我高兴不高兴了。”二人说着就又和好如初,一起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

原著名场面

说着,一径引人绕着碧桃花,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贾政与众人进去。一入门,两边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颗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众人赞道:“好花,好花!从来也见过许多海棠,那里有这样妙的。”贾政道:“这叫作‘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系出‘女儿国’中,云彼国此种最盛,亦荒唐不经之说罢了。”众人笑道:“然虽不经,如何此名传久了?”宝玉道:“大约骚人咏士,以此花之色红晕若施脂,轻弱似扶病,大近乎闺阁风度,所以以‘女儿’命名。想因被世间俗恶听了,他便以野史纂入为证,以俗传俗,以讹传讹,都认真了。”众人都摇身赞妙。 jIhOeSYAD1Q5sVmBGvjEx5CoUkdKCXTghAFtCNE08Jmtl64C0vs3FNyw22zgDg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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