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可卿去世之前,贾府已收到了林如海病重的消息。贾母派贾琏送黛玉回扬州探望,九月初三巳时,林如海去世,黛玉和贾琏一起送父亲灵柩回苏州安葬,并定在年底返回贾府。虽然贾府连遭悲痛,但一件喜事也就要来了。
这天,贾政生日,宁、荣两府的人都来庆贺,众人喝酒看戏,热闹非常。正高兴时,忽然有门吏进来报告说:“六宫都太监夏老爷前来降旨。”贾政等人忙把戏停了,撤去酒席,摆上香案,到中门跪接圣旨。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下了马,满面笑容地对贾政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完,也不及吃茶,就又上马去了。贾政等不知是什么事情,只得急忙更衣入朝。
贾母等合家人见贾政不知什么原因入朝去,全都惶惶不安,不断让人去打听消息。约有两个时辰的工夫,忽见赖大等三四个总管气喘吁吁地跑进仪门报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老爷吩咐小的回来,速请老太太领太太们前去谢恩。”贾母等人听了心神方定,不免又都喜气洋洋,于是都按品级大妆。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共四乘大轿入朝。宁荣两府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唯独贾宝玉总是闷闷不乐,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府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他都视若无睹,唯独听说贾琏和黛玉明天到家时,心里才高兴起来。
好容易盼到第二天午后,果然有人报说:“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宝玉立刻前去见面,相见后未免悲喜交集,又大哭一阵。宝玉再看黛玉,越发出落得超逸了。黛玉带回来许多书籍,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礼物分送各位姐妹和宝玉。
●贾琏回家,王熙凤和他调笑。
贾琏先参见了众人,才得空回自己房中。凤姐见房内无外人,调笑说:“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上辛苦。小的昨天听见下人回报,说您今日大驾归府,因此事先备了一杯水酒为您洗尘,不知是否赏光?”贾琏也笑回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夫妻两人进屋,自有许多私密话说,但还没待一会儿,就有人来,说贾政请贾琏商议事情,贾琏也只得前往。
一时贾琏回来,凤姐忙让人端菜备酒,伺候贾琏吃饭。又有贾琏的乳母赵嬷嬷前来,请王熙凤帮自己的两个儿子安排些差事,凤姐满口应承。贾琏叫赵嬷嬷一起上炕来吃,赵嬷嬷执意不肯,于是凤姐又在地上安排一个小杌子 和一个脚踏 ,给赵嬷嬷端了一碗火腿炖肘子,又斟了杯贾琏带回来的惠泉酒给她喝。
●贾琏、王熙凤和赵嬷嬷谈论元妃省亲。
三人谈笑取乐一阵,贾琏喝了几杯,又说:“盛些饭来,吃完了还要往珍大爷那边去商议事呢。”凤姐忙让小丫头盛饭,接着说:“可是别耽误正事。刚才老爷叫你去做什么?”贾琏道:“就为省亲的事。”凤姐忙问:“省亲的事竟准了不成?”贾琏笑道:“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当今 以孝治天下,体恤诸位嫔妃入宫多年,不得与父母相见,因此不但特许每月逢二、六日期,家人可进宫探视,而且又准嫔妃们归家省亲,与父母叙述骨肉之情。”
赵嬷嬷惊喜道:“这么说,咱们家要预备迎接咱们大小姐了?”贾琏笑说:“这是当然,不然这几天忙的是什么?”凤姐笑道:“真是这样,我可要见大世面了,听说当年太祖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凤姐的话让赵嬷嬷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来,说:“嗳哟哟,那可是千载难逢的!那时候我刚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就把银子花得跟淌海水似的。”凤姐忙接道:“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候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赵嬷嬷点头说:“那谁不知道?如今还有个口号儿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说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凤姐不免纳闷,问道:“他们家怎么就有这么多钱呢?”赵嬷嬷笑着摆摆手说:“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正说得热闹,王夫人打发人来叫凤姐过去议事,凤姐于是忙忙地吃了半碗饭就漱口要走。正这时,小厮们来报:“东府里蓉、蔷二位哥儿来了。”贾琏叫他们进来,问:“有什么话?”凤姐止步稍候,就听贾蓉说:“我父亲打发我来回叔叔,老爷们已经商议定了,从东府花园起,转到北边,丈量了三里半地,盖省亲别院。”贾琏忙说:“这个主意好,省事多了。”贾蔷又回:“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的事,大爷派了侄儿去。”贾琏听了,将贾蔷打量了打量,笑问:“你能行吗?”贾蔷笑道:“侄儿学着办就是了。”
贾蓉在身旁灯影下悄悄拉凤姐衣襟,凤姐会意,笑着说:“你也太操心了,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看交给他们就很好。”贾琏笑说:“我不过替他们筹划筹划。”又问贾蔷:“你下江南,银子动哪一处的?”贾蔷答说:“赖爷爷说江南甄家还收着咱们五万银子,叫先支三万用着。”凤姐听了这话,就对贾蔷说:“既然这样,我有两个在行的妥当人,你带他们一起去,也好帮衬你。”贾蔷忙赔笑说:“正想和婶子讨两个人用呢,这可巧了,不知叫什么名字?”凤姐便问赵嬷嬷,那时赵嬷嬷已经听呆了话,平儿笑推她,她才醒悟过来,忙说:“一个叫赵天梁,一个叫赵天栋。”凤姐又对贾蔷说:“听清了?可别忘了,我可干我的去了。”说着便出去了。
贾蓉送凤姐出来,又悄悄地问她:“婶子要什么东西,开个账,让蔷兄弟买回来就是了。”凤姐笑骂道:“别放你娘的屁!我的东西还没处搁呢,稀罕你们鬼鬼祟祟的?”说着一径去了。
这里贾琏又嘱咐了他们两个些话,就打发他们走了。两人走后,又有别人来回事,贾琏接见了三四次,实在乏了,就告诉二门,剩下的今日一概不见,全等明天料理。凤姐到王夫人那边商议事情,也到三更时分才回来安歇,一夜无话。
凤姐笑道:“妈妈你放心,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你从小儿奶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知他那脾气的?拿着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可是现放着奶哥哥,那一个不比人强?你疼顾照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儿?没的白便宜了外人——我这话也说错了,我们看着是‘外人’,你却看着‘内人’一样呢。”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赵嬷嬷也笑个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来了。若说‘内人’‘外人’这些混账原故,我们爷是没有,不过是脸软心慈,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凤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内人’的他才慈软呢,他在咱们娘儿们跟前才是刚硬呢!”赵嬷嬷笑道:“奶奶说的太尽情了,我也乐了,再吃一杯好酒。从此我们奶奶作了主,我就没的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