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迹象表明,马占山的部队经过江桥一战,并未丧失元气,他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和实力。
马占山自从到了海伦之后,由于声名在外,要求采访他的国内外记者那是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不过对于记者们来说,采访名人,绝不是一件好干的差事。
耍大牌那是家常便饭,遇上个别不厚道的,甚至还会关上门躲在阳台后面朝你开黑枪。
不去吧,又交不了差。有的记者被逼得实在没法,只能用“多方采访某君,只是联系不上”或“据信”、“坊间云”这些似是而非的文字来进行搪塞,一篇新闻看似拖得老长,其实当事人什么也没说。
记者这碗饭,真的挺不容易。
再者,马占山的身份有些特殊,此人土匪出身,斗大字识不得几个,场面话估计说不出来,粗话又登不上报纸。那些第一次采访他的记者都觉得很悬,有的甚至把瞎编的文章都事先准备好了,采访就准备只过过场。
令记者们大吃一惊的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马将军除了相貌不太威武,与想像中有所区别外,一张嘴却是滔滔不绝,神采飞扬,把记者们都说得一愣一愣的。
马占山还特别懂得记者的心思,不断提供给他们有关于江桥抗战的各种猛料、第一手料,那是要煽情有煽情,要悲壮有悲壮,要痛快有痛快。
这批没打过仗、也没看过打仗的记者个个听得如临其境,如醉如痴。
最重要的是,作为名震中外的“抵抗将军”,马占山没有一点大牌的架子。不管事务都忙,听到记者来了,无论来头大小,他都要挤出时间亲自接待,并奉若上宾,决不肯随便怠慢一个。
这种思维和意识,绝对是现代的不能再现代了。
通过记者一波接一波的生动报道,马占山的事迹越传越广,越传越神,在全国的威望一时间无人能及,就连以前威风凛凛的蒋介石都被拉下去一大截,私底下对老马是又妒又羡。
见过火的,没见过这么火的。
从表面上看,退守海伦的马占山是要与小日本干到底了,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位顶着“抵抗将军”帽子的英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作为后人,我也不能随意猜测。但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
很遗憾,马占山不是一个完美的英雄。
当关东军派板垣前去劝降,他竟然同意与之进行秘密谈判,而谈判结果更是出乎几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所有人”里面,就包括板垣。
板垣提出,由马占山担任黑龙江省主席,日本划该省为自治区,持无领土要求、不驻军、不干涉内政三项政策,只派日本顾问协助。
马占山——
同意了!
对此,板垣本人也大为吃惊,以马占山在江桥的态度,他原本预料谈判将会非常艰难,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
他没想到马占山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甚至起码的谈价还价都不需要。
早知马占山如此想法,江桥之战前这样谈一下不就好了吗,关东军何至于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马占山,其实连我们也看不清、弄不懂你了。
只能说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不能单纯地用一个好或者坏来形容。
按照马占山事后的说法,他这次接受日本人的条件,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诈降。
但如果我们不为尊者讳,通过史料分析就可以看出来,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那段时间,驻齐齐哈尔的日军一直未主动对马占山部发动进攻。
究其原因,马占山和参谋长谢珂有了一段对话。
谢珂认为,海伦占有地形之利,且抵抗力量不断壮大,日军恐蹈江桥覆辙,所以不敢贸然发动攻击。
马占山对此却另有一番解释,他说这事与小皇帝溥仪有关系。
十多年前,我曾到天津叩见过溥仪。溥仪还送给我一张古画,并从此知道了我的名字。这次日军之所以不穷追猛打,就是因为溥仪以“马占山是我的人”为由向日本求了情。
这个理由很有点无厘头,溥仪几斤几两,日本人要听他的?
但是谢珂还是从“溥仪求情”中嗅出了另外一番味道,他劝马占山不要对日军存有任何妄想。
马占山却自顾自地又说出了下面这番话:
“如果我们有了力量,什么时候抗日都不晚。现在锦州不保,张学良看来是永远回不了东北了,我们也应该想想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以谢珂的想法,就是同日本人血战到底,不还我河山,誓不罢休。
可他改变不了马占山。
无奈之下,他只能交出兵权,转投它方。
不料半途中身份暴露,遭到日军扣留。日本人在知道他曾是江桥抗战的黑龙江守军二把手后,便想利用他,问他愿不愿意去坚持抗战的苏炳文那里说降。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当着日本人的面,谢珂满口同意。
到了苏炳文的地面,谢珂不仅没尽说客的义务,还鼓励苏炳文继续抗日到底,而他自己也留下来担任了后者的参谋长。
无论身处何种逆境,谢珂始终不愧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热血军人。
如果是假降,何至于连同甘共苦的参谋长都蒙在鼓里,且最终撕破脸皮,分道扬镳?
有人揣测,马占山可能是见形势险恶,想隐藏实力,趁机再图将来。
但这是一个足以令他后悔不已的决定,一世英名差点就毁在这上面了。
不久之后,哈尔滨失陷,黑龙江的大城市至此无一完者。马占山在震惊之余,终于下定决心,同日本人正式“合作”。
谢珂等人一走,他就独自离开海伦,前往沈阳。
此时离轰轰烈烈的江桥抗战仅3个多月。
日本人对待别人的态度与众不同。如果你是一个弱者,即使你对他三拜九叩,他也不会拿正眼多瞧你一下,还会在心里计算着,怎样在你身上再多占点便宜,但如果你是真正的强者,并打痛过他,他反而会对你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在日本人心目中,马占山是一个强者。
作为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出门,那是连“满洲国执政”溥仪都要亲自去车站迎接的。这可不是你高兴不高兴的事情,人家摆的就是这谱,谁让你是他的傀儡呢,须知,再大的傀儡也还是傀儡。
马占山坐飞机到沈阳,到机场迎接他的,是架子比谁都大的本庄繁。
所谓的东北伪政权“四巨头”:张景惠、马占山、臧式毅、熙洽,马占山打日本人最狠,排名却仅在与张作霖一同出道的张景惠之后,那个摇着尾巴的张海鹏忙了半天,连椅子边都没摸到。
这么高的礼遇,要放在一般汉奸身上,非得做梦笑醒不可,但马占山却不一样。
从本质上来说,这个人并不是做汉奸的材料,即使进了伪政权,仍然本色不改。
一样是“对日合作”,他和另外三个“头”的想法和目的就有显著差异。那三个是标准的“狗头”,就只会冲着日本人摇尾乞怜,本庄繁和板垣说什么,他们答应什么,此外连个屁都不敢放。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有根骨头啃啃便知足矣。
作为和张作霖性格才能极为相似的枭雄类人物,马占山想要的,“狗头”们可能连想都不敢想,那就是至少要统治一方,实行江省完全自治。
试想一下,如果实力允许,他是完全会像张作霖那样,把日本人从东北统统赶走,然后自称“东北王”的。
但他大大低估了日本人的欲望、野心和无信。
前两点比较明显和直露,一个“九一八”事变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最后一点却极具隐蔽性,可以说欺骗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后来在珍珠港事件中吃了大亏的美国人。
当时不要说一般中国人,就连资深外交官都普遍不愿与日本政府打交道,原因就在于日本人说话做事心口不一,对他有利的他认,对他不利的,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会矢口否认,缺乏最起码的诚信守诺精神。
土肥原曾亲口答应溥仪,让他做皇帝,结果呢,把人家骗来后就什么都不管了,说过的话跟放屁一样。板垣也一样,他对马占山承诺江省自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目的是先把你忽悠进来再说。
江省自治?怎么可能呢。
照本庄繁、板垣们的想法,那样的话,我们关东军不是白忙乎了,帝国军人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被授以伪江省主席的马占山有几个想不到。
一是想不到会建立“满洲国”。
马占山本来是想拉张景惠等三人一道宣布“联省自治”的,没想到日本要搞“满洲国”,并要求四人在“建立满洲国计划”上签字认可。那三个自然乖乖照办。
“满洲国”与江省自治相去甚远,马占山大失所望,但人家拿枪指着,你敢不签?
马占山没说他不签,他说自己病了。
关东军当然没这么好骗,马上让日本医生过来看。马占山又是头痛,又是呕吐,可医生愣是没查出什么毛病,只好诊断为劳累所致,需要休息,没什么大病。
没大病,当然还得来签字。
马占山就是不签。
签字笔都快塞到手上了,马占山说,不相信我是不是,我以人格保证,绝对认可。
“人格”都拿出来说事了,没人能硬逼他了。
其实马占山心里亮堂,白纸黑字这么一弄,以后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这字怎么能签。
人格?那得看和谁在一起。这里除了强盗一样的日本人,就是一群点头哈腰的本地软蛋,还跟我讲什么人格。
转身就跑齐齐哈尔去了。
二是想不到江省自治犹如画饼。
马占山的如意算盘是至少先在江省称王,待机再起。这是他的生存智慧,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占山后来声称他搞的其实是“假投降”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到齐齐哈尔一看,事情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简单。
因为在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他能说得了话,做得了主,当得了家的了。
本庄繁给他派了一个顾问,但凡江省军政事务,不论大小,都得通过这个顾问,马占山并不能擅自作主。更让他郁闷的是,这日本人个个都是地道的工作狂,八小时以内上班,八小时以后还上班,而且不管不顾别人是否需要私人空间,一有空就往马占山的家里钻,来了以后也不走,问这问那,把个马占山弄得不胜其烦。
没有拍板的权力,江省自治就等于空谈,马占山感觉自己被日本人结结实实地耍了一把。
不久之后的一个任命,又差点把老马逼向绝境。
1932年3月10日,伪满洲国任命马占山为军政部长。
事实上,这个任命事前并未征得马占山的同意。
军政部长相当于伪满的国防部长,听起来是个有实权的官。可日本人在后面操纵着,连“执政”都是摆设,一个国防部长又顶什么用。在马占山看来,这个任命最具威胁之处还在于必须去伪满“首都”长春去上班。
马占山不想去。在齐齐哈尔,毕竟天高皇帝远,自己的亲兵就在眼前,如果单枪匹马去了长春,更成笼中之鸟。
果然,没多久关东军就下发命令,动起了“编遣”马占山部队的心思。
其实这问题对张景惠等三个“狗头”来说,就不成其为问题了,因为那三位本来就唯唯诺诺,不思作为,只要有高官厚薪就可以什么都不管。马占山何等样人,是根本不可能甘心给日本人当木偶差来使去的。
怎么办?
只有装傻充愣了。
好在装傻这件事,对马占山来说,是先天有禀赋,后天很努力,早成精了。
他把参谋长推出来,安排他担任军政部次长,并以次长身份到长春代行部长一职,这样他本人短时期内就不用离开齐市了。
这一关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但马占山已经意识到,关东军需要的是一只听话的狗,如果自己不是或不肯就范,他们迟早会对你动刀子的。
三是想不到自己的处境会如此尴尬。
马占山离开海伦降敌,这消息对枕戈待旦的三军将士来说,犹如一声晴天霹雳。
那年月,当汉奸的多了,今天一撮,明天一撮,大家司空见惯,都不当回事了,反正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退一步说,要是他们不当汉奸都奇了怪了。
不管怎样,我们还有一杆大旗,那就是马占山,他是永远不会倒的。
江桥抗战,名动天下。马占山初到海伦,其声誉曾如日中天。不仅周围各路武装皆以能听其指挥为荣,就连江省的蒙古王公都愿意受他调遣:您老人家指哪,我们就打哪,您让我们上哪,我们就上哪。
部队要招兵买马,第一天贴出章程,第二天全国各地要来投军的学生、义勇军(当时称为“援马团”)就挤破了街,把个小小的海伦城弄得热闹非凡。
要人有人,要粮饷有粮饷(捐助),然而众人万料不及的事还是发生了:主帅一声招呼不打,就去降敌了。
谁降也轮不到马老爷子这样的盖世英雄啊。
众人惊诧莫名,面面相觑。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实在是太快。
长久以来一直支撑大家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所部顿时分崩离析。
谢珂黯然离去,徐宝珍不辞而别,谋臣勇将一时星散。
老马的卫队其时正驻守黑河,激怒之下,竟然把马占山的老家都给抄了,此即“黑河兵变”。
人心散易聚难,自此以后,那个曾在江桥令日军闻风丧胆的英雄集体再未能真正恢复昔日元气和风采。
这是件最让人痛心的事。
海内外舆论为之大哗。“马占山牌”香烟再也没人抽了,好好的牌子一下子就臭到了家。捐钱捐物的则个个痛心疾首,义愤填膺:俺们省吃俭用,捐出来的那些血汗钱都是给你抗日用的,你现在这样做不是拿我们当猴耍着玩吗。更有那不依不饶的,甚至在报上发表声明,要求老马把他们捐的钱物一个不少地全吐出来,还给他们!
遭人白眼闲话多了,连家属也受不了。马占山的儿子从上海寄了封信过来,开头还说得很是温馨,说老爸您在前线打仗给家里扬了名,沾您的光,那些日子,儿子我在街上走路都是飘着的,然后话锋一转——可是听说您最近投降了日本人,真的假的,不会吧?!
要是真的,咱啥话也别说了,一刀两断:你没资格做我老爸,我也不想再做你的儿子。
对马占山这样的“老派人”来说,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不能再宝贝,要不然也不会想到要送到大上海来给养着了。现在儿子说不要他这个老爸了,可想而知,这个打击有多大。
老马接到信,当时就哭了。
众叛亲离,名誉扫地,还让日本人给钳制着,里外不是人,心里这个苦啊。
其实,怪不得别人,都自找的。
大家以前烧香上供,那是因为你抗日,现在你不抗日了,有什么理由再宠着你?
大兄弟,还是听听这句话吧: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及早悔悟,还来得及。
幸运的是,马占山听进去了,在名誉地位权力都即将付诸东流之际,他决定“反正”,重执抗日义旗。
这时,他得到一个消息,国联派出的李顿调查团即将赴东北调查。精明的马占山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要是能在调查团到来之前完成“反正”,一方面可以利用国际舆论对日伪造成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扩大影响,洗刷自己的汉奸罪名。
可身处敌营,“反正”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一件事。
别的不说,光在齐市驻守的关东军铃木旅团就不是好对付的。这个旅团实际上就担负着对马占山监视和军事威慑的双重作用。与之相比,马占山带进齐市的只有步骑卫队各一个营。再狠,你能干得过关东军一个旅团?别说占领齐市了,想跑出去都难如登天。
可再难也得出去。
中国版的“越狱”开始上演了。需要指出的是,这部大片的制片人、监制、策划、剧本、导演、主演都是老马一个人。
强人就是不一样啊。
“越狱”是个很复杂的技术活,包括事前准备、方式路线等多项环节,疏忽其中任何一项,都不可能取得成功。
说起准备工作,当然很多,但我以为,最重要的还是得想一想,出“狱”后怎么办。
有的人跑是跑出去了,结果一文不名,连吃个饭都没钱,那你老人家还不如继续在牢里乖乖呆着了——这里起码还有人管饭。
所以,钱是重要的,相当重要。
按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理,身为“黑龙江省主席”的马占山理所当然地铆上了日本人的口袋。
没错,他准备搞“贪污”了。
马占山一向是大手笔,这回他发扬要么不“贪”,要“贪”就“大贪”的精神,做省主席没几天,一家伙就“贪”了八百万。
记得华仔曾在港片中出演了一个“五亿探长雷诺”,那人是真正的大贪,小钞票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要贪起来都一扎一扎,一箱一箱的。
老马可谓直追其后,不让斯人。
不过大帅,你是好样的,我们支持你。
日本人的钱,不贪白不贪。少贪了,你都不好意思出去跟别人说。
当然了,像日本人这样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分花的主,想贪他的钱也并不容易。发现江省财政开支很大,花钱跟流水一样,关东军司令部坐不住了,便派人暗中调查,并放出风来,要马占山讲清楚这么多资金的详细用途。
总不能跟日本人实话实说,是准备拿去当军饷打你们的吧。
马占山直接去找机关长林义秀和旅团长铃木美通,跟这两个日军的实权人物当面鼓,对面锣,“讲清楚”。
他伤心地先说了一通自己的不易:这也要花钱,那也要花钱,结果花了七百多万(还是没说实话),就有人出来说三道四,弄得自己晚上都睡不着觉,这工作没法干啊。
那意思无非就是:不要追着哥,哥使的这不是钱,纯粹是寂寞和委屈。
从一个日本特务的角度来说,林义秀虽然也不舍得马占山“乱花皇军的钱”,但他更怕把这个土匪省长给逼急了,反而弄得不可收拾。
他赶紧拍胸脯,打包票,让马占山完全不用有什么顾虑,此事由他一力承担:“满洲国”新建,百废待新,花钱完全正常。别说七百万,一千万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还告诉马占山,不需要费劲跟那些背后闲言碎语的家伙解释什么,因为——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见林义秀这么豁得出去,铃木愣住了。
一般日本人的性格,内心都极为吝啬,公开场合却一个比一个更在意面子问题。
轮到铃木,这兄弟也索性装得很无所谓的样子,关照马占山其它不用多想,一定要注意身体,如果确实睡不着觉,可以找日本医生给看看(还找日本医生?!)
两个大佬发了话,一时间也没人再敢拿钱的事来找马占山麻烦了。
按照通常规律,“贪污”之后,不搞搞“腐化”似乎也有点对不起自己。
一直以来,林义秀和铃木其实从没放松过对马占山的监视。
江桥抗战对日军的震慑实在太大了。毕竟落魄的英雄那也是英雄,如果有一天让他东山再起就不好办了,所以这二人的任务之一,就是死死看住马占山。
不过有一天,他们突然接到密报,说马占山逛妓院去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妓院,是满铁公所也就是日本人开的妓院。
报告的人绘声绘色,连马占山在妓院里怎么喝酒召妓打麻将,整日整夜乐不思蜀,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本来就是日资企业嘛,就差装一针孔了,还有什么打探不出来。
林义秀和铃木将信将疑,都觉得以马占山这样的英雄人物,尚不至如此堕落吧。
有什么不至于的,一连多少天,马占山以他的实际行动表明:老子就这么堕落了,怎么着吧。
别人问起来,他还有一个理由:自己空有一身本事,但现在不打仗,也用不上了,既然战场上用不着,那就只好到女人堆里去用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特以醇酒妇人终志”)。
林义秀和铃木都放心了。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还有些疑心的话,在马占山摆出“英雄无用论”后,就全信了。
这话实在,所以是真话。
至于马占山拿着高薪不干活,只知道整天喝酒逛妓院,他们不仅不着急,还很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对马占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们没料到,马占山说的话其实是一半真一半假。“英雄无用武之地”是真,“特以醇酒妇人终志”是假。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够,最好是让这两小子把眼睛全给闭上,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使另一个坏了,那就是“行贿”。
听说“太上皇”本庄繁生日到了,大小汉奸们都计划着要好好“孝敬”一下自己的主子。其中,马占山比谁都积极,反正是“公款”,不花白不花,于是划划两笔,提出钱来,买好礼物,亲自去送礼。
不是说日本军官一般是不收礼的吗?
那是指敌国之间。如果是在内部,日本人爱占小便宜的习性是一样的,军人政客皆是如此。
在准备正式“越狱”之前,马占山把所准备的生日贺礼摆在客厅里,然后把铃木请来“参观”。见到这些好东西,铃木自然啧啧称好,艳羡之色溢于言表。
马占山看在眼里,马上把他事先给铃木备好的礼物也拿出来,这套东东甚至比本庄繁的那套还要上档次,把个铃木愣给乐晕了。
趁这机会,马占山提出来,说自己作为一省之长,不能老呆在机关里,这两天想到下面去巡视巡视,体察一下民情。
要在平时,铃木肯定要把眼睛瞪圆了,再翻个白眼珠:出去干嘛,这里呆着不是挺好(万一让你跑掉怎么办)?
可是人一高兴,就特别容易放松警惕。对十分“懂事”的马占山的这个提议,铃木竟然没有半点怀疑,当时就一口答应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股东风是从海伦、拜泉刮来的。从那里传来消息,当地部队似有“异动”,士兵可能有哗变迹象,而这些部队都是马占山所能控制的,如果不想动用武力的话,就需要他本人去做工作。
马占山跟包括日本顾问在内的一众人等都打好招呼:本来也想“外出巡视”,这次正好过去看看,以确保底下人不造“皇军”的反。
作为“一省主席”,能这么不辞劳苦,兢兢业业,除了感动,你还能再说什么?
自然,“异动”、“哗变”云云都是马占山一手策划的,为的是给他这个主演提供表演的更大空间。
“越狱”进入了倒计时。
3月31日。
在此前已将“贪”到的部分款子秘密送至黑河后,“胆大包天”的马占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江省的金库搬了个空,刚收上来的盐税一千四百万、其它款项一千万,总计两千四百万金票悉数提出,用八辆车和三百匹驮马悄悄拉走——这已经不是贪污,而是明目张胆的抢劫了,能在日本人眼鼻子底下做到这一点,不惟空前,也算绝后。
4月1日。
马占山找到林义秀,托他把贺礼转交本庄繁,同时也把想“外出巡视”的想法告诉了他。
林义秀听说“巡视”的事连铃木都答应了,而且此行还担负着解决部队稳定的特殊任务,自然没理由表示反对。
最后一个障碍得以消除。
4月2日。
马占山率卫队出走齐市。
路上的每一天,他都会向林秀义自觉地报告“行程”,让后者以为他始终在齐市周围溜达着呢。
5天后,他就“溜达”到老家黑河去了。
至此,“越狱计划”宣告取得圆满成功。
到黑河后,马占山给江省的“同僚”们发了个电报。电报中,他用很遗憾的口吻表示,自己路上突然得了感冒(这种病在东北应该是很常见的,可经常做为上班迟到早退以及无故旷工的必备事由),必须抓紧时间,好好休息,所以这就跑到黑河来疗养了。
至于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回来。老马的描述很富有诗情画意:俟春暖开江,再行回省。
快了,等明年春暖花开江水解冻再说吧。
这就叫幽默。
再笨的人都能看出马占山的电报不正常。得个感冒,就要到那么远的黑河去疗养,那我发个烧,是不是就得到莫斯科呆着了。明年开春?你把这里当旅馆了吧。
明摆着是学关云长挂印而去了。
不一样的是,关二爷走的时候,封金存印,除了保护两个嫂嫂出走,什么都没拿,什么也没带。马老爷呢,能拿得动的,能扛得走的,一个都没剩,不仅一下子搬空了江省金库,连关防印信都没舍得留,一并“捎”走了(谁知道这个以后有没有用呢,不捎白不捎)。
铃木和林义秀又气又急,赶紧向本庄繁报告这一“意外”的紧急情况。
本庄繁也着了慌,第一时间亲自给马占山发来电文,变着法想哄他回来。
马占山曾经要求本庄繁实践当初“不驻军”的诺言,命令齐市的铃木旅团撤出江省。
本庄繁当着面满口答应,一转身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他倒是想起来了。不过他把责任都推到铃木身上:我早就让铃木撤兵了,谁知道这小子一直拖着不走,真不像话,我已经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接着他又对着马占山玩起了忽悠:你快回来吧。这次真不骗你,等你回来,我一准让铃木撤兵。
看着这份电报,马占山仿佛看到了本庄繁那张很傻很天真的脸,他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演这种把戏,很好玩是不是。
老马当即也复一电,拆穿了对方的西洋镜。
他说本庄繁有三个行为最恶劣:
其一,先答应撤兵,后来又不肯了,是毫无信义。
其二,犯了错就拿别人顶杠,自己装老好人,太丑;
其三,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把我诱回去活逮,真是狼子野心。
最后他毫不客气地扇了这位关东军司令官一巴掌——
“誓必灭此丑类,复我疆土”!
在打嘴仗这方面,被骂为“丑类”的本庄繁,向来不是老马的对手。
复出的马占山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要跟小日本死磕到底,为此,他把家里的几个老婆都给疏散掉了(那个时代的人有三四个老婆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养得起),一人发个几千块钱,让她们自谋生路。女人们见此情景,抹眼泪的,擦鼻涕的,牵衣袖的,哪里肯走。
马占山把眼一瞪:老子是上前线拼命,可不是带你们去享福的,再这样就不客气了。
真正的毁家纾难,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
不斩楼兰,誓不生还,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马占山迷途知返,不仅为自己正了名,而且使整个已趋于萎靡的东北抗战形势重为之一振。
王者归来,英雄还是那个英雄,好汉仍是原来的好汉。
复出后,很多旧部已难以召回。马占山能指挥调度的基本人马,仅相当于江桥抗战鼎盛时期人马的八分之一,但名将就是名将,他果断使出两招,很快化解了自己所处的困境。
第一招是不拘一格降人才。马占山敏锐地看到了东北义勇军所蕴含的力量,不仅集中各县民团武装,还重点招纳了“胡匪”、大刀会等正规军一般不怎么待见的江湖人士,共集中十一支义勇军,整编为九个旅,使所部在短时间内就接近五万余人。
在下面,我们将看到,虽然马占山并非东北义勇军首创之人,但能将正规军和义勇军结合起来,并使其各自优势得到充分发挥而相得益彰者,马氏实为东北第一人。
第二招是在战术上见功夫。
事实证明,马占山在江桥抗战中的表现绝非浪得虚名。他重新出山后,仍然是东北抗日将领中最懂得打仗的Number one。
本来马占山还有两手棋,那就是在出走齐市时,留下了旧部程志远“代理省政”,这是准备里应外合时用的。同时,在嫩江驻扎的徐宝珍部也曾表示愿意响应配合,这支在江桥作战中以勇悍著称的部队已扩编为旅,如能得其相助,自然也是如虎添翼。
但这两手都落空了。程志远被日本人收买,转而以伪军的身份向马占山反戈一击,徐宝珍则口是心非,令人遗憾地选择了驻足观望,不愿再服从马占山的调遣。
只有靠自己了。
哈尔滨是当时日军重兵驻防的地区,关东军当时在东北有四个主力师团,哈尔滨就占了两,日本人认为肯定万无一失,除非谁吃了熊心豹胆,否则任何抗日部队也不敢轻易来触这个霉头。
但有人就敢。
马占山找准的第一个目标,偏偏就是哈尔滨。
大帅非比常人,他用兵就一个字:奇。你认为他不敢的地方,他可能胆子特别大,而你认为他胆子特别大的时候,相反他倒又会表现得十分谨慎。
其实马占山非常清楚现在敌我力量对比所发生的变化。
靠他手中现在掌控的这点部队,根本就攻不进哈尔滨。退一步说,就算攻进去,一旦遭敌重兵围困,无疑也等于自投罗网。
精明如马占山,当然不会这么傻。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对这个江省重镇发起全力一击?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李顿调查团此时就在东北,进攻哈市,既为了树起大旗,也是要让老外们对东北抗战留下深刻印象。
果然,当得知马占山兵抵哈市附近时,本庄繁立刻像火烧着了屁股一样跳了起来,急令两个师团“扑火”,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进城。
两个师团赶快分分工,一个师团看家,另外一个师团则准备上前与马占山干架。
从哈市出来的是宇都宫第14师团。这个师团曾在“一二八”淞沪会战的后期赶到上海,但是等他们去之后才发现,战役已经快打完了。分配到手的工作,也就是站站岗,放放哨,然后又赶到东北,在牡丹江的山沟沟里面找游击队,弄了一身泥,结果却连只小鱼小虾都没捞着。
除了憋屈,还是憋屈。
这次总算碰上了名气很大的马占山,该好好打一仗了。
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马占山跑了。
而且跑得肆无忌惮,跑得热烈奔放,跑得神采飞扬。
第14师团长松木直亮中将(陆大19期)出道甚早,日俄战争时就在“军神”乃木希典下面做中队长了,后来也一直混得不错,一直做到了大将。他对马占山的举动大为困惑。
乃木希典的作战之道,讲穿了其实就是一个字:拼,两个字:死拼。他的那个“军神”称号真是用部下的尸山血海堆积出来的。那时就为了打一个旅顺,6万人的部队一家伙陪进去3万,倒了一半,连两儿子都填进去了。
这种疯狂到极点的表现把老毛子都给吓坏了,得,顺了你们还不行,再能玩,咱也玩不过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啊。
乃木的劲头无疑也影响到了他的小弟。松木认为马占山既然号称东北第一名将,怎么着也会在哈尔滨城下摆开阵势,痛痛快快地和他厮杀一场。可是马占山却让他深深失望了。
世上名将从来都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不惜亲自抡把宣花板斧猛砍的,以硬比硬,你硬不过他,你就倒霉,他就成了名将,另一种是喜欢拿根绣花针挑来拨去,看似漫不经心,不务正业,一低头,你的要害穴位上可不正插着一根吗?
马占山居于二者之间。
接下来,他要给榆木脑袋的松木好好上几课,告诉他:打仗,可不只有死拼这一种,那是一门百花齐放的艺术。
早在进攻哈尔滨时,马占山已看出,步战和阵地战再非己方所长,只能依靠一个特殊兵种的优势——骑兵。
除吴松林骑兵旅外,新加盟的李海青部也以骑兵为主,既然都是骑兵部队,那就要把骑兵的作用充分发挥出来。
要选一个场地,这个场地马可以来去自如,人却举步维艰。
有一个地方非常适合这个条件,那就是松嫩平原。
马占山放弃海伦等城市,带着部队进入了平原。
松木紧跟着也来了,想跑,哪有这么容易。
一进去,就后悔了。
我说的是松木。
那时的松嫩平原,还没有怎么搞过生产建设,良田没有,沼泽倒是到处都是,草原更是一眼望不到边。
别看没有丛林高山,可是特别容易迷路,在里面转一会就晕。
松木晕,马占山可不会晕。东北骑兵,包括那些“胡子”骑兵就象是在自家门口转悠,别提多适应了。
宇都宫师团以步兵为主,大部分都靠两条人腿走路,哪里撵得上去。刚刚看到马的影子,等到累死累活地跑过去一看,人家早就跑得没影了。
回去吧,四顾茫茫,北在哪都不知道。
时值夏季,按说这种天气,在东北呆着还是不错的。如果能到哈尔滨去避避暑什么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哥们,这是草原呵,你想开心,蚊虫牛虻能答应吗,要知道,这里可是它们的地盘。
你们这帮小子招呼不打一个,就乱哄哄地来这么多人,搅了我等的清静,是可忍孰不可忍,咬他!
东北的蚊子俗称小咬,但其实块头一点也不小,大的足有一寸多长,而且一咬就是一口血,没什么价好还。据说如果一齐上的话,连马都能给你咬死。
那滋味,啧啧。
不过受着吧,谁让你们是狗强盗呢。
要说不好受,松木这样级别的其实最不好受。当兵的还可以手舞足蹈赶两下,他可得正襟危坐,装出一副正宗武士的样子出来,否则何以服众。
可是时间一长,连他也顶不住了。
哇呀呀,着实可恼哇。
身上已经被叮了NN个包,被迫献了NN次血的松木要发飚了。
他得知马占山可能所处的地点后,立即指挥部队赶了过去。
一个旅团从东,一个旅团从西,一东一西进行夹击。
为了怕暴露目标,两个旅团都是黄昏行动,而且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但是包抄的过程异常痛苦。
在沼泽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咬咬牙倒还挺得住。问题是这时候小咬们开始向他们集体冲锋了。
天黑了,蚊子过夜生活的时候也到了,日军出动,它们也出动,大家集体狂欢嘛。
这是秘密行动,大家被咬痛了还不能吱声,连拍都不准拍一下,再苦再累,也得向松木长官学习:咬牙挺住。
天亮了,两个旅团总算都到了目的地。瞧这个狼狈劲,一个个丢盔卸甲,鼻青脸肿——不是被哪位莽汉揍的,而是被蚊子们亲过的。
让他们惊喜的是,果然看到了马占山的部队,证明苦头还没白吃。
那就抄家伙打吧。
口号还没喊出来,人家打马就走,没一袋烟的工夫跑没影了。
剩下东西两边冲过来的日军,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
你们就自己拥抱一下对方吧。
千辛万苦的奇袭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话。
这仗没法打啊,再好的战术也只能落得个被马占山当众调戏的下场。松木想想不是个事,光人多不行,还要有马。
本庄繁把前线作战的这一困难上报至参谋本部,后者派来了高波佑治骑兵第1旅团。
这个旅团身份可不一般,因为它来自于近卫师团。
二战前的日本师团,一般都是按地方征兵,比如第2师团来自仙台,所以也叫仙台师团,第6师团来自九州的熊本,故又称熊本师团。唯独近卫师团是个例外,它是全国招兵的,犹如是中国宋代时的禁军。
近卫军嘛,理论上应该是最能打的部队,当然要广纳贤才,能者居之。
这个师团平时在国内被宠得跟个金宝宝似的,从来不舍得拿出来用。实在是前线缺骑兵部队了,才破例了这么一回。
有了骑兵,还是近卫师团的骑兵加盟,松木顿时胆气大壮。
瞧我的吧。
他把马占山可能活动的新区域分成三块,实行大包干,大家各包一块,按经济责任制分别考核。
松木认为这样一来,马占山就很难自由流动了。
想法是很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还是困难一大堆,因为根本“梳”不着马占山,缝隙仍然到处都是。
被松木寄予厚望的高波骑兵旅团虽然自己也是骑兵,却仍然被马占山的骑兵耍得团团转。
第一天,他们得知马占山部似乎正在东北移动,离此100里,赶紧前去搜索。
第二天,赶到,发现那里没人。有人说是看到马占山在东南活动,不是很远,40里。再赶过去吧。
第三天,东南这儿都搜遍了,只找到一支小部队。人家小归小,可马跑得比他们还快,放了两枪后转身就走,一会儿就没影了。
这是最后一次消息,自从小部队“失踪”后,就算挖地三尺,马占山也不出现了。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马占山用了几支小部队,打了一通迷踪拳,然后挥挥手走了呗,也就是说早已从这个围好的圈子里面跳了出去。
对于这个牛得不得了的骑兵旅团,松木气得连劳务费都不愿给,什么嘛,马又不快,人还傻呆呆的,除了一个个养得肥肥胖胖,简直一无是处。
说句公道话,你还真不能怪人家高波。如何追击骑兵,尤其是跑得飞快的那种,向来就是一个兵家难题。想当初,僧格林沁号称蒙古铁骑,以骑追骑,不但没跑得过捻军,连自家脑壳都没能保得住。
马占山么,连“蹬里藏身”都会,你跟他玩马术,那不明着是白给吗?
松木这种“大包干”的办法,以前也有人做过。当年曾国藩对付捻军的所谓“以静制动”之术,就与此类似。
结局都是两个字:失败。
再没心思搭架子了,松木扔掉失败了的“大包干”,开始采用新法子:轻装尾随,跟踪追击。
一般的步兵旅团都不用了,不光跑不快还是累赘。
就用两支人马。
高波骑兵旅团当然少不了,骂归骂,真正派用场还得靠他们。
另一支就是伪军骑兵。
一来这里他们地方熟,二来也是骑兵,能跟得上。
但成效还是归零,总是兴致勃勃而去,两手空空而归,连对方的马屁股都没摸着过一把。
对关东军来说,知道马占山身藏何处,一度成了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我们对着大地喊:
马占山你在哪里?
大地回了一个音:他刚离去,他刚离去。你方唱罢我登场,他大步前进不停息。
我们对着沼泽喊:
马占山你在哪里?
沼泽吐了一圈泡:他刚离去,他刚离去。你不见他的马背上,还驮着刚刚从你们日本人那里缴获的枪支和弹药。
我们对着草原喊:
马占山你在哪里?
草原打了一个哈欠:他刚离去,他刚离去。这兄弟吃了你们日军两肉罐头,觉得味道也不咋的,正准备找个地方好好睡它一觉。
……
马占山不光会兜圈子,他也知道什么时候在日本人身上找便宜最合适。
瞧你一个不注意,冷不防嗖地一个老拳就罩过来,正打在你的面门上,又准又狠,不让你在牙缝里倒吸两口冷气,人家都不姓马。
等你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再找他的时候,马占山已经不见了。在背后?在左边?在右边?谁知道呢。也许他就坐在拳台一角啃鸡大腿也说不定。
表面上,马占山几乎放弃了所有重镇和要隘,能扔的都扔了。
你不是想要吗,给你。
只不过这是为了更好地修理你。
从此,日军到了明处,马占山到了暗处,什么时候要给养了,无枪无炮,无粮无食,简单:铁路上要去,城镇里找去。
反正马占山对哪一列火车上装着给养,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来,哪一座城镇里有粮仓和军火库,日军人多还是人少,都一本帐清楚得很(后面要讲到,他连日军的总结报告都有,还是定期更新版,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好东西放自己身边都不牢靠,让日军给保管是最省心的事。就一大超市嘛,不用付钱,甭管拿多少都行。
美事啊。
马占山还特别喜欢得了便宜又卖乖。
人家奇怪,你这么东奔西跑的,又没有稳定的武器补给,枪支弹药怎么总不见少。
瞧他怎么说的:日本商人手里买去,还有,伪军不是现成的吗,临战时他们把枪扔地上,我们把钱搁那里,各取所需,大家OK。
前面的说法听起来有些不着调,人日商就算再不“爱国”,也不可能追在后面把枪卖给你吧(何况马占山还居无定所),不过第二种解释倒极有可能。
《我的兄弟叫顺溜》里面的吴大疤拉不经常做这种事吗?
然而也未必,马占山就这么随口一说而已。这位马大帅,你知道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没准就是故意放出风来赖伪军的,要知道像程志远那样的,都是从马占山这里反戈一击后出来的,你要说他们会跟马占山做这种交易,似乎也不大可能。
我只知道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松木听到这句话后,肯定不会再相信伪军的“良心”和“自律精神”了,一伪军上阵,他都得派两“皇军”给看着,实在看不过来,只好让他们回家。
还是我们自己来搞吧。
而这,也正是马占山想要的。
打游击战嘛,本地人总比外地人难缠,伪军也总是比日军更讨厌。
一方面,是难以找到马占山,另一方面,则是马占山自己常常主动现身。
一出现就杀机毕露。
马占山很懂得用人之长。此地并非江桥,义勇军也不是正规军,阵地上一枪一弹的硬性打法非其所长,他们所擅长的是打一枪就跑,捞一把就走的“好汉打法”。
马大帅交代了:我不管你们怎么打,自己动脑筋想办法去。反正回来后拿鬼子脑袋跟我结帐。
这跟《亮剑》里的李云龙倒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管白猫黑猫,能赚钱的就是好猫。
于是大家就分头行动,各展其能。
其中表现最出众的是邓文和他手下的一群江湖好汉。
邓文是马占山的老部下,参加过江桥战役,属马家军中的后起之秀。他曾多次用引蛇出洞的办法,伏击过日军。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伏击取胜,那也是要花点本钱的,子弹不长眼,自己同样要损失一些弟兄,所以这个与马占山空手套白狼的要求还是有差距。
那咱再玩儿一把绝的。
第二回,邓文选了一批个人,规定:你们到城里去打日本人,不过别损失自己人,最好是子弹都不要放。
且慢,兄弟,鬼子又不是伪军,你子弹都不舍得花,能搞定吗,没准走都走不脱啊。
或者换句话说,无本万利,世上有这种好事吗?
有啊。
这个世界奇妙就奇妙在,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这批人不是一般的人,全是武林高手,飞檐走壁跟在自家院里散步一样的那种。
他们进城不是在白天,而是晚上。
打探到一家商号里面住着日军,他们就摸了进去,然后一人一刀,把这些鬼子当菜一样给剁了。
剁完后,又没事人一样走了。
出城,到邓文那里交令。
虽然每次最多也就灭掉百来个,但积少成多,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据说关东军在“围剿”马占山期间,平均每月至少需往国内运五十个尸袋回去,那些受伤的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包括邓文在内,跑出来袭击日军的,都打着一个统一的旗号:马占山。给松木的印象,就是马占山好象一个千手观音,哪都看不到他,但又无处不在。
对此,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就送一个字:牛,两个字:忒牛。
一时间,马占山究竟在哪里,成了这场“躲猫猫”游戏的关键所在。
大家开动脑筋竞猜一下吧。
高波认为自己最有发言权,因为一天到晚跟着马占山转嘛(自认为的)。他认为马占山是朝老家黑河去了。
松木刚想发表意见,本庄繁先说了,还不是在他的关东军司令部说的,是在现场说的。
找不到马占山,不光松木急,本庄繁更急。
江桥之战和包围哈尔滨,已经把这个关东军司令官给彻底弄毛了,因为他知道马占山不是一般的东北军将领,有他存在,就等于一杆大旗在黑龙江乃至全东北插着,即便不主动出击,对关东军来说也是心腹大患。
本庄这厮属于水平不是太高,但却特喜欢自己上场踢两脚的那类人。松木在前面,你在后面遥控指挥一下不就行了,他不,这样没现场感觉嘛。为了找感觉,屁颠屁颠地从沈阳坐飞机赶来了。
作为最高领导,当然要体现层次和水平,所以本庄一来就背着手,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煞有其事地作了一番分析判断。
高波说马占山可能往北去了,本庄竖个手指摆了一摆,那意思:NO,NO,NO。
中国话翻译是:非也,非也。
事情明摆着嘛,马占山穷途末路,他会一直往北去吗?不可能。
黑河一个小城,他是防不住的,只能钻到大小兴安岭里面去,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如何生存?
这就把高波先给毙了。
那你说马占山会往哪去呢?
本庄繁往地图上的吉林省一指:这里。
Why?
不懂了吧,吉林那边有义勇军嘛,马占山肯定是要往西去找他们的,一旦两支部队会师,我们就麻烦了哦。
所以,当务之急是进行堵截,防其西蹿。
司令官立论高明,松木言不由衷地拍了两句马屁。
下属这么识趣,本庄的兴致更加高涨,他甚至把马占山目前所处的实际位置都指了出来,说是部队只要顺着这个方向,西面一堵死,东北南三个方向一合围,其人必成瓮中捉鳖。
接下来,一般程序应该是:高波服从松木的指挥,松木听本庄的话,堵住马占山“西进之路”。
但实际操作过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高波是什么人,朝廷派来的近卫部队,官品虽然不高(少将旅团长),但地位高啊,怎么能听你们两个瞎指挥呢?
当下,他招呼也不跟松木打一声,就点起本部骑兵往北去了。
日军的指挥官人人都认为自己牛。松木也有主意,认为马占山往东的可能性更大,但他对高波和本庄繁这两个牛人都不愿得罪,毕竟一个是有路子的,一个位居老大。
那怎么办呢?
这兄弟脑子倒也活络,他来了个三全其美,把部队拆三份,朝北、西、东三个方向去,一样也不少。
恭喜三位,贺喜三位,都猜错了。
马占山三个方向都没去,他偏偏是往南,准备沿松花江东进和李杜的吉林自卫军会合的。
一个吉林,一个吉林自卫军,虽然只差三个字,但一个往西,一个往南,南辕北辙,两个概念好吧。
真够丢脸的。
事实上,就在三个小子胡蒙瞎掰的时候,马占山早已穿过他们想像的“活动区域”,正走在南行路上。
但这条南行之路注定不会平坦。
就在通过铁路时,大部队终于被驻扎路边的一支日军大队发现,后者跟只苍蝇一样叮在后面,怎么赶都不走。
我们还记得,在江桥战役时,每遇危急关头,或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马占山总有奇兵,或埋伏,或包抄,或堵截,往往会使战局发生重大扭转。
这次也不例外。
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战斗进入白热化之际,一支骑兵部队突然杀了出来,从日军侧背。
日军大队长一阵惊喜:一定是高波骑兵旅团。
兄弟撑到现在,总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敬礼。
对方回的礼是劈头一刀。
是马占山的部队!
日军大乱。
能不乱吗,千盼万盼,望眼欲穿,来的却是对手的援军。没点心理承受力,根本接受不了啊。
马占山趁机脱身。
虽然暂时转危为安,但并未完全脱离险境。
松木后来能做到大将,当然并非笨蛋一个,他终于发现了马占山行军的方向和意图。
再次拉网,围追堵截。
真正的高波旅团快马加鞭,终于赶来了,隔着一条河,他们看到了马占山。
马占山没溜,等他们渡河。
莫非他想半渡而击?
半渡而击是个好打法,但那也是需要资本的,起码要有点火力配备吧,马占山现在全是轻装上阵,没有重武器,想“击”缺乏条件。
不过他有替代品:骑兵的冲击力。
高波旅团的前锋刚刚离舟登岸,还没来得及跨上马背,马占山已指挥骑兵,挥舞着马刀,旋风一样地冲了过来。
狠着劲砍啊。
日军被打懵了。
我说,都是近卫师团的一流部队,别哭丧着个脸,拿出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来嘛,long long ago,我们中国有位将军叫项羽的,就这么干过,还成功了呢。
日兵甲:你倒说得轻巧,典型地站着说话不腰疼,项羽那有多少人马,而且他是有备而来,砸个烂锅,毁条破船都在计划之内,不一样。
日兵乙:马占山没打招呼,我们也没准备,马鞍还没摸着呢,怎么打啊。
日兵丙:快给我一条船,让我划回去,准备好了再来……
马占山告诉他们:不要想了,有本事游回去吧。
日军除了江岸上被砍死的外,河里面淹死的也不在少数。
真该在家好好学习一下游泳技术再来的。
对岸的日军骑兵很多,可是只能看着干着急。等他们咋咋呼呼地划了船赶过来,马占山和他的骑兵们又跑得没影了,剩下的工作就只能是给自己人收尸。
吃了亏以后,人的心情难受哇。
这里需要探讨一个技术性问题,为什么日军在拥有一个骑兵旅团之后,马占山仍然能够这样“自由而随便”呢?
这就好象老师在给学生上课,有一位调皮的同学,老是走进走出,偶尔还翻翻老师课本,拿拿小朋友作业什么的,但其他人就愣是看不见,也没人举报。
教室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可能吗?
要知道马占山可不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小鸟,随他一起行动的骑兵部队也动辄就是几百甚至几千,论人数不可谓不多,论规模不可谓不大。
怎么也想不明白啊。
找关东军司令本庄繁问问。
这位老兄早就红着个脸跑回沈阳去了。
论大道理,没有比他更会讲的。
没办法,领导嘛,冒号:
“恢复黑龙江稳定,靠什么,就是抓住马占山!”
“搞好治安,没有别的捷径,就一条,全力捕捉马占山!”
“活捉马占山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如今压倒一切的大事!”
知道了,不就是要搞定马占山吗,那你老人家倒说说怎么搞定呢?
本庄繁在前面分析了一把,结果错到天边外国去了。
后来又分析了若干把,把把错,没一个对的。
真可怜,老天你就让他对一个吧,算是小小安慰一下。
如果不是踢足球的贝利晚生了那么几年,他那大嘴乌鸦的光荣称号估计就可以让给本庄繁将军了。
对于松木和高波来说,不照着领导说的做,当然不对,属于疚由自取,但改弦更张以后,照着做了,也次次扑空,疲于奔命。
基层官兵怨声载道。
大哥,你错一次,差不多也就是脸红一下,我们不一样,领导动动嘴,我们要跑断腿的好吧。
再说这又不是普通的田径赛跑,是越野障碍跑。难度实在太大了,遇到的不是沼泽,就是荒山,气候偏偏还古怪的很,白天狂热,晚上狂冷,想把我们当野兽整是吧。
本庄繁属于胡说八道,不能听他的,松木有自己的一套情报系统,但他这个系统有相当大的问题。
给他提供情报的是我们的老朋友——齐齐哈尔特务机关长林义秀。
有的兄弟可能会认为我这个称呼不太恰当,侵略者能称老朋友吗?他有什么资格?
除了我那爱拿小鬼子开开心的老习惯外,我认为,至少林义秀在这一段时间内的表现,还是够得上“朋友”二字的。
林义秀这小子,江桥之战前也假模假式,和领事清水一起扮过负责“调解”的角色,看起来活像个和平使者,但其实他本人也是个好战分子。在来满洲之前,身份说起来吓你一跳——跟高波是战友,近卫师团步兵大队长。
和任何一个日本特务一样,林义秀平时的兴趣和爱好就是收集满洲的各种资料情报,尤其是对黑龙江的军事经济人物,简直到了如数家珍的地步,称得上是一个地道的“北满通”。不让他来弄情报,那真是有点屈才了。
但林义秀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有一个人对情报比他更感兴趣,而且更精于此道。
此人就是马占山。
喜欢搞情报与指挥打仗矛盾吗?一点不矛盾。
古往今来,会打仗的一般对情报都很重视。
《三国演义》中说诸葛亮能掐会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因此总能打胜仗。这孔明先生也不是火星上派下来的,更没有“百度”和“狗狗”帮忙,能做到这一点,当然跟他平时善于收集和分析情报有关。
马占山搞情报,和他“搬”日军在齐市的金库差不多,属于老少不管,大小统吃。
关东军在江省各部队的作战资料,他那里全都有,不客气地说,有可能比松木本人的都全。
宇都宫师团到了哈尔滨,马占山有“实力统计”,多少人,多少枪,多少人是走路的,多少人是骑马的,全都一清二楚。
本庄繁、松木、高波他们是怎么进行形势分析,又是怎么下达作战命令,包括一场作战后,如何在总结中大吹其牛,并隐瞒日军伤亡数字,这些马占山统统有。
他自己看过研究之后,又装订成册,发给各部队。
所以宇都宫师团和高波骑兵旅团的一举一动,马占山都了如指掌,有时还扼腕叹息哩:应该走这条路线嘛,你从那边走就错了,真是好笨的人啊。
对马占山而言,日军就是一透明人,他能看到五脏六腑。你说这个仗还怎么打。
至于马占山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老实说,我也有点捉摸不透,只能说路子广,池子深,是为牛人。
如果你现在已经在啧啧称奇,我劝你没有必要,太早了点。
知道松木对林义秀和他掌管的特务机关的评价吗:他会不会是马占山派来打入我们心脏的?
我想,林义秀要是亲耳听到这句话,不剖腹自杀,也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我千辛万苦弄点情报容易吗我,怎么能这样污蔑好人。
但是,小林兄弟(或曰小林同学、小林朋友),你先别激动,也不要惊慌,咱们这里毕竟不是在上演《风声》之现实版。
事实上,松木这样说不是平白无故的。不要怪别人有看法,先瞧瞧你那些情报的成色吧。
远的咱就不说了,反正已经糊里糊涂那么多回了,就说最近的。
例一:
林义秀向松木传来情报,告知马占山准确位置。
这个位置他说得斩钉截铁,有鼻子有眼,那架势,像是亲自用望远镜看见的,你说不信他都要跟你急。
松木哪敢不信,即刻命令驻防于附近的日军一个大队出击。
可是去了以后,根本没有马占山的影子。据当地人说,马占山的确在这里呆过,不过他们早在前一天晚上就离开此地北上了。
松木可能最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么巧,马占山前脚走,我后脚来?
这个我没法跟松木解释,我只能告诉他,如果你前一天到的话,请教“当地人”,他们必定会告诉你:“马占山”曾在这里呆过,不过呢,昨天晚上就已经走掉了。
就气气你,怎么的。
例二:
松木又从林义秀那里得到情报,并根据附近日军的现场报告(这次不能光听林义秀的了):马占山再次出现。
由于这次是综合消息,所以松木格外重视,想想步兵跑起路来实在太慢,索性也不要他们出力了,转而把骑兵部队集中起来,全部打马赶了过去。
这次的气势和规模都很大,但结果和第一次没什么分别,也是他们后脚来,马占山前脚走,就好像已经计算好的一样,分秒不差。
步兵跑得慢,赶不上马占山的脚步,这个松木可以理解,所以也不派他们了,可是第二次,全是跑得快的骑兵,结局竟然一模一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几次三番,虽然松木还不至于真的疑心林义秀是马占山安插的“日奸”,但已经不敢再相信后者情报的可信度了。
在这里,我要帮“老朋友”林义秀说句公道话:这哥们确实是马占山的人!
不过是被迫的。
见过木偶表演吗,马占山就是老艺人,林义秀就是那提线木偶,当然木偶不止他一个,他只是离松木最近也最重要的那个。
要搞马占山的情报,林义秀不可能自己去装乞丐,扮路人,他只能以机关长的身份,要求下面的一群大特务,大特务再派活给中特务,中特务再联系小特务,小特务则去找“线人”。
问题就出在“线人”上面。
很多“重要线人”先去听取马占山的指示,然后去特务那里领赏钱。马占山给“线人”的情报有真有假,真的不太重要,假的非常重要,有实有虚,实的是真有其事,虚的是子虚乌有。
其实这木偶里面,还得把松木,甚至本庄繁一块搭上,因为就连本庄司令瞎掰出来的“时事分析”,很多也来源于林义秀提供的“情报”。
松木不敢再相信林义秀的情报了,那信谁呢?
信自己,信手下们的眼睛。
人少看不过来,松木要求本庄繁再给他调兵,调骑兵。只要有匹马的,全给我拉过来。
本庄繁在黑龙江丢了面子,知道围捕马占山的难度有多大,所以对派援的要求满口答应。这次他当然不好意思再向参谋本部开口了,要不然后者没准会惊得跳起来。
给你一个近卫师团的骑兵旅团都不够?搞什么你们!
只好自己挖潜。
关东军每个师团里面都配有骑兵,本庄繁把它们全挖出来,派到黑龙江,加上整天在空上寻找线索的日机,一天一地,人马可谓浩浩荡荡,差不多可以用人海战术来形容了。
人多了,耳目就多,马占山被发现的机率自然大大增加。但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马占山部队中本身出现的漏洞。
马占山复出后,由于力量薄弱,不得不收编了相当数量的“胡匪”。这些“胡匪”本身素质参差不齐,有的作战纪律较为松散,由此暴露了行踪。
松木按图索骥,终于发现了马占山的秘密:一本本情报册子。
面对那些熟悉的作战命令和通报总结,松木震惊了,他这才意识到,马占山不仅在跟他打一场追逐战,还在暗中进行情报战的较量,不仅比体力,更比智力。
太厉害了,本庄司令说得没错,这样的人物,一定是今后关东军和日本帝国在满洲的大敌,此患不除,永无宁日。
松木迅速对部队进行整顿,所有口令、次序以及部队作战规律都重新过滤了一遍,确保不被马占山再钻任何空子。
位置暴露,情报失灵,使马占山失去了灵动的特点,被日军重重包围于罗圈甸子。
在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罗圈甸子,它将成为马占山最后的葬身之地吗?
坐镇大本营的松木虽未亲自到场,但他比谁都紧张和激动。两个多月的苦追,眼看马上就要有眉目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天后,他终于等到了那个让他心花怒放的消息。前线部队报告,马占山已被击毙,并已摄影存照,同时从尸体上搜出关防印信、随身烟具以及名章。
照片送上来,松木咪缝着眼睛看了半天。
看不出来。
原因是死者生前受多处枪伤,已面目全非。不过其人身形瘦小,与马占山倒是很像。
松木把照片一扔,还看什么看,向关东军司令部写请功报告。
弟兄们累死累活这么多天,不能白忙活。
收到报告,本庄繁比松木还乐,“九一八”以来,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他赶紧向军部和天皇报捷——连裕仁都知道北满的马占山厉害厉害的。
日本国内报纸欣喜若狂,皆认为是关东军在满洲取得的一次大捷。为了增加视觉冲击力,他们还把“马占山被击毙”的照片要了过去,作为重点猛料登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红眼病的发作率总是同感冒一样频繁。
看你立了大功,有人就不乐意了,说这种相片算怎么回事,又看不清楚,谁知道究竟是不是马占山。
风言风语传到松木耳朵里,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东西又不可能进行DNA检验,没法辩白啊。
把马占山的脑袋割了,让他们去认。
结果还是有人说不像。
不就是不想让我爽吗,松木再不管那么多了,一口咬定,这就是货真价实的马占山。
一个多月后,他被结结实实地扇了一记大耳括子。
真的马占山现身了。
松木和本庄繁都从头凉到脚,感觉又被马占山给摆了一道。
其实这一次倒不是马占山又用了什么计谋,一切纯属巧合。罗圈甸子突围时,牺牲在日军枪下的是马占山的义子韩述彭少将。
韩少将身材跟马占山差不多,身上又携带着马大帅的随身物品,所以才会被日本人误认为是马占山本人。
马占山本人经历千难万险,令人难以想像地突破重围,又在另一个地方重举义旗。
本庄繁都要崩溃了,眼前这个对手究竟是人还是神?
不过一胡子出身,打正规战,他创造了江桥之战的经典,打游击战,他攀上了这一领域的巅峰,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不挪窝时你翻遍黑龙江都找不到他,一旦出来又可以打得你浑身难受。
你说本庄繁对马占山不重视吧,本庄繁自己都要急得哭起来了:冤枉啊!
关东军一共4个师团,2个在这里和马家军打,几乎用上了关东军的一半力量,还不行,又厚着脸皮,从国内走后门,调来近卫师团骑兵旅,就这样,仍然徒然无功。
本庄到这里,也真是急了眼,关东军里面只要被他看见是根葱的,都要拔过来,插到黑龙江去对付马家军。驻辽吉的2个师团本来追当地义勇军就追得上气不及下气,他还要从中调最能跑的骑兵联队出来。
对那两个可怜的师团来说,这哪里是在调他们兵,分明是在抽他们的血。干脆,大家都别玩了,我们也躺着睡觉,门外面的义勇军吵翻了也随他去,反正出来了也追他们不上。
能押的赌注这回全押上了,总算,下面报捷,说马占山被打死了。本庄繁还为此难得地露了一回笑脸,以为这下子可以轻松一点了。没有想到,所谓“马占山被击毙”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大笑话。真相被揭露后,一堆人都表情尴尬,除了松木、本庄繁,竟然还包括天皇裕仁。
下课!
弄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你本庄繁再不下课,就没天理了。
为此倒霉的除了本庄繁,还有关东军司令部的那些大小参谋们,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关东军大改组”。
本庄繁以下,从板垣到石原,不是调任,就是调出,没有一个能够避免。
历史总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关东军前后两套制造事件的班底,村冈和河本,因为张作霖而下课,本庄繁和石原,则是因为马占山而出局。
直到1932年年底,马占山才被迫进入苏联境内,从新疆转道回国。
他的离去,实际上代表着东北抗战一个阶段的结束。回国之前,这位东北战神由中国政府安排,去波兰、德国等地转了一圈,沿途皆人山人海,仰慕者众。
只要是英雄,在哪里都会得到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