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是个泥地间,再往前便是铺着木地板的房间。
各处散落着锅、杯子等基本生活用品。房间中央有一床铺着没收的被褥,似是穷学生租住的宿舍。虽然杂乱无章,但一眼便能看出,这地方直到最近还有人住。
光圈落在墙上,照出一张女人的脸。那是冈江麻希的海报,笑容可掬。
“典夫住在这里……?”乱奘喃喃自语。
云斋以随意的视线扫视小屋内部。
忽然,视线向上抬起。
“天花板上有人。”云斋如此说道。
乱奘举起手电筒。
只见一个黑色的东西蜷缩在梁上。
竟是个全身长了黑毛的人。用毛茸茸的手抱着膝盖,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俯视着乱奘和云斋。甚至没有扭头躲避灯光。
缓缓释放的气息,显然不属于人类。
那是个马绊。
“笹本典夫?”乱奘问道。
对方咧嘴一笑,似是默认了。横摆月牙似的裂口中一片血红。
“你对冈江麻希做了什么?”乱奘接着问道。
“下了点我攒的蚂蟥精精种而已。”笹本典夫——马绊如此回答。
“怎么下的?”
“偷偷溜进经纪公司,把精种下在橙汁里。爸爸当年也是这么干的。精种能完全溶入水中,根本发现不了。我当年也没发现。麻希啊,特别爱喝橙汁。公司里的橙汁都是给她留的。没人比我更了解她了。”
好沙哑的声音。
仿佛喉咙也被无数毛发堵塞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麻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要是只有我变成这样,麻希该有多寂寞呀。我也会很孤独的,因为我没法去见她啊。但这样一来,麻希就跟我一样了。从今往后,她只能和我说话了。”
“笹本法人呢?”
“死了。是我干的。”
“什么?”
“爸爸想把我变成马绊。他很久以前就在山里发现了蚂蟥精,一直养着。不,爸爸其实是被蚂蟥精操控了。不然怎么会把我变成这样。他说,他不能把别家的孩子变成马绊,自家的就无所谓了。这是他临死时告诉我的。但现在我后悔了,后悔杀了爸爸。你知道吗?当马绊可舒服了。早知这么舒服,我就不杀他了。”
此时此刻,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浮现在它脸上,分外清晰。
“我把他剁碎了喂鱼。他吃了这么多年的鱼,这下就扯平了。今年三月不是下过一场大雨吗?那天晚上,我把蚂蟥精放进了小溪。爸爸可生气了,我就是那个时候下的手。”
“真残忍。”
“哪里残忍了。他还想把我妈妈变成马绊呢。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妈妈发现的时候,已经快变成马绊了,只能自杀。”
“你就不想变回人吗?”
“不想。事已至此,我只能变成真正的蚂蟥精了。转化马上就完成了。等麻希完全变成马绊,肯定也会这么想的。”
“……”
“我知道。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看来是可以把马绊变回人的。嘻嘻嘻……”
它笑了。
“所以,我是不会放你们走的。”
突然间,它以恶魔般的速度袭来。
眼看着那团黑色的东西就要碰到脸了,乱奘将右拳狠狠砸了上去。
它被打飞了,撞上了小屋的板墙。那是毫不留情的一击,没受过训练的人挨了,怕是会内脏破裂。
它滚落在地,随即忽地起身。
“你好厉害。”它说道。
乱奘的右拳上,残留着击打柔软橡胶似的触感。
它一边扭动,一边以蜘蛛般的速度沿板墙流窜。
“出去!”云斋喊道。
他先走一步。乱奘正要跟上,它却攻了过来。
乱奘横扫握着手电筒的左手,来到屋外。
灯光已然熄灭。左臂黏糊糊的,好像破了口子。鲜血自肘部滴落至脚下的草地。
月亮已从山的边缘升起。
也有微弱的月光照进了这片森林。对乱奘和云斋而言,这点光亮足矣。
形态诡异的黑色物体正要爬出房门,只见那布满毛发、形状极不规则的团块中伸出畸形扭曲的四肢。
典夫的身体正不断向蚂蟥精转化。
只听见“啪”的一声,它跳向云斋。
云斋右脚轻轻点地,伸出并拢的双手。
犀利的呼气自他喉间迸发。
这是圆空拳的发劲之法,其本质是瞬间向外爆发积蓄在体内的气。
黑色团块被云斋炸飞,落入池塘,水花四溅。
乱奘和云斋望向池塘。
一度静止的水面在月光下再次荡漾起来。有什么东西自水中冉冉升起,打散了水面上的明月倒影。那分明是在水中彻底转化成蚂蟥精的典夫。它的体形膨胀了数倍。遍体兽毛的球状物体一边伸缩,一边试图爬出池塘。直径近两米。
“我的车就停在外面!”乱奘撒腿就跑。
云斋迅疾如风,紧随其后。乱奘发动引擎,打开车灯时,浑身滴水的蚂蟥精已出现在灯光之中。
由于无法越过带刺的铁丝网,蚂蟥精停了下来。
乱奘倒开陆地巡洋舰。
势如雷电。
车身阵阵起伏,剧烈晃动。
“嗬!”副驾驶座上的云斋兴高采烈。
倒入下方的森林公路,再将陆地巡洋舰粗犷的车头转向246号公路的下行方向。
车灯撕开前方的黑暗。一身兽毛的黑色玩意骇然浮现。
正是典夫变的蚂蟥精。体形已与陆地巡洋舰不相上下。它定是顺着溪流而下,绕到了他们前面。
“老师,它居然能随意改变体形?”
“我哪儿知道!”云斋如此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
“嘁……”
乱奘不禁咂嘴,开车撞向眼前的蚂蟥精。蚂蟥精稍稍后退,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见它缓缓覆上陆地巡洋舰。挡风玻璃遭到遮挡。玻璃嘎吱作响。
“该死!”
乱奘拉了手刹,从驾驶座爬向后架,那里存了备用燃料。他提着装有柴油的塑料桶,打开后门下车。
“您就在车里看好戏吧。”
说着,乱奘爬上车顶,打开桶盖,把油浇在贴着车头的蚂蟥精身上。
蚂蟥精的轮廓立时扭曲,显得很是痛苦。
倒空油桶后,乱奘回到驾驶座倒车。蚂蟥精松开了陆地巡洋舰。
乱奘再次下车,左手握着点燃的打火机。他点着一张裹着小石子的纸,扔向蚂蟥精。
轰!
蚂蟥精的兽毛迸发黄色的火焰。
兽毛烧焦的臭味阵阵飘来。
蚂蟥精流出大量的水,体形同时缩小。
一边缩小,一边自林道滚入下方的中津川。
火光消散,蚂蟥精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仿佛已溶化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