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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追随洪堡探险的脚步

亚历山大·冯·洪堡在墨西哥

注:这幅图呈现了岩层和瀑布的景色,洪堡和同伴在画面的左下角。

资料来源:A. von Humboldt, Vues des Cordillères et Monuments des Peuples Indigènes de l’Amérique (1808).

不要沿着路走;去没有路的地方,留下自己的路。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爱默生这样称赞他:“世上奇人之一,就像亚里士多德一样。他不时出现,似乎在向我们展示人类思想的无限可能性。”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将自己的最后一部重要作品《尤里卡》( Eureka )献给他,这是一首长达150页的散文诗。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也对他赞叹不已,两人的通信往来贯穿一生。这个人就是普鲁士博物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虽然洪堡从未到过美国西部,但至少有39个城、镇、山峰、海湾和洞穴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内华达州也是如此。在那个时代,只有拿破仑的知名度可与之相比。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来的事了。1799年夏天,年轻的洪堡和他的同伴法国植物学家艾梅·邦普兰(Aimé Bonpland)不得不在他们刚登陆的南美洲天堂找寻方向。在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博物学家到过这里,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都是新的、未经探索的。洪堡给他远在欧洲的哥哥写信:“那树啊!椰子树,有十几米高,有着巨大的叶子和像手掌那么大的芬芳的花朵,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还有那些鸟、那些鱼的绚丽色彩,甚至小龙虾都有天蓝色和黄色的穿搭!我们像疯子一样四处乱撞;在最初的3天里,我们完全无法对任何东西进行分类;我们像狗熊掰棒子似的,边捡边扔。邦普兰一直在我耳边念叨,如果这奇迹不赶快消失的话,他会发疯的。”

奇迹并没有消失,还好,邦普兰也没有发疯,当然这其中有洪堡的功劳。

洪堡好奇心很强,同时又博览群书。两年前,当他还在欧洲时,他做了数千次实验,证实了路易吉·伽尔瓦尼(Luigi Galvani)的发现,即肌肉和神经组织是可以接受电流刺激的。因此,当他在委内瑞拉中部的卡拉沃索(Calabozo)地区的溪流中遇到电鳗这样的神奇生物时,他对动物电流的兴趣再次被激发了。他和他在当地的助手将这些一米多长的鱼带到岸边,他被这些鱼迷住了,不小心踩到了其中的一条,结果被重重地电击了一下。“我不记得我曾经受到过比莱顿瓶(一种早期的电实验装置)放电更可怕的电击。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的膝盖和几乎每个关节都在剧烈地疼痛。”

电鳗高达500伏的电流痛击并没有阻止洪堡继续各种不同的实验:“我经常试着在绝缘或非绝缘的情况下去触摸电鳗,都没有感觉到一点儿电击。当邦普兰先生抓住鱼的头部或鱼身中部,而我握住鱼的尾巴,一起站在潮湿的地上,且没有接触彼此的手时,我们中的一个感受到了电击,而另一个则没有。如果两个人同时用手指触摸鱼的腹部,两个人的手指保持2.5厘米的距离,同时按下,有时一个人、有时另一个人会感受到电击。”

他甘愿尝试其他许多可能令人不快的实验。他和邦普兰发现了一种“牛奶树”,这种树与橡胶树同类,因其产出一种“奶汁”而得名。洪堡喝下了整整一葫芦这样的“奶汁”,这吓坏了邦普兰。而当他们的一位仆人学他喝了“奶汁”后,这可怜的家伙“吐了几个小时的橡胶泡泡”。洪堡还品尝过印第安人常用来涂抹在飞镖上的一种致命毒药。洪堡认为只有通过静脉注射它才会致命,他品尝后发现“它有一种令人愉悦的苦味”。

这就是1800年的自然科学实验。

但洪堡的学问和才能远远超出了他的这点好奇心。他精通科学的各个领域——植物学、地理学、天文学、地质学,以及新旧大陆人类历史的方方面面。在长达5年(1799—1804年)的旅程中,他和邦普兰走过了委内瑞拉、巴西、圭亚那、古巴、哥伦比亚、厄瓜多尔、玻利维亚、秘鲁和墨西哥,收集了大量的植物、动物、地质和人体标本,绘制了无数高精度的地图,并目睹了一次日全食、一次地震和一场壮观的流星雨。他们测量了山脉,登上了厄瓜多尔境内海拔约5 900米的最高峰钦博拉索火山(见图0-1),这座火山比他们之前任何人到达的山脉高度都要高。哪怕是乘坐热气球,此后的80年里也无人能够超越这一壮举。他们深入火山口;注意到寒冷的、向北流动的、如今以洪堡的名字命名的太平洋洋流;还研究并赞赏前哥伦布时代的文明,后者当时在欧洲还不为人所知。

图0-1 钦博拉索火山

注:洪堡登上了左边的山峰,山峰海拔约5 900米,这是当时人类曾到达的最高海拔。

资料来源:A. von Humboldt, Vues des Cordillères et Monuments des Peuples Indigènes de l’Amérique (1808).

当然,这样的经历只有经过无数次的身陷险境才能拥有。事实上,洪堡对自己在远征中幸存的概率感到悲观,他设想自己命运的结局可能是在公海中淹死。5年来,他躲过了当地人的袭击,避开了美洲虎的伏击,经受住了无休止的成群蚊子的袭击,与热带病顽强斗争,熬过了当局的监禁,虽不会游泳但在独木舟翻船时莫名地没有溺水,而洪堡对他的命运结局的预言差点就在他的回程中成真。

当洪堡在古巴停留时,一位美国外交官鼓励他推迟返回欧洲并前往美国访问。洪堡当时已经是托马斯·杰斐逊的崇拜者,因此他决定绕道前往美国。但1804年5月,在他从哈瓦那前往费城的途中,他的船在佐治亚州的海岸遭遇了一场猛烈的风暴。洪堡为自己的生命感到了深深的担忧。在他和邦普兰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害怕他们可能会在航行即将结束时死去。他后来在日记中写道:

我情绪非常激动,担心自己将在欢乐即将来临的前夜死去,看着自己所有的劳动成果化为乌有,还让我的两个同伴一同死去(一个年轻的厄瓜多尔人陪伴着邦普兰和洪堡前往美国),在这似乎根本没有必要的前往费城的旅途中死去……

当风暴减弱,他们乘坐的船还得穿过英国海军在美国东海岸的所有港口设置的封锁线。最终他们安全抵达费城,洪堡很快就适应了新的国度。他认为美国是一个伟大的新兴国家,正在摆脱过时的欧洲秩序的束缚。他直接写信给杰斐逊,介绍自己,并说明他来访的目的。在几句热情、恭维的问候和对他过去5年探险的简要描述之后,他告诉总统:“我很想和您探讨一个您在弗吉尼亚州任职时非常巧妙地处理过的问题,那就是我们在南半球安第斯山脉的太平洋海拔3 000多米处发现的猛犸象的牙齿。”

是的,没错,洪堡想和《独立宣言》的主要起草人、弗吉尼亚州前州长、美国第一任国务卿、美国第二任副总统和第三任总统谈谈化石的问题。

洪堡是从杰斐逊的《弗吉尼亚笔记》( Notes on the State of Virginia )中了解到他对化石,特别是猛犸象化石的浓厚兴趣的。杰斐逊是为了回应法国对其正在援助的这个新兴国家的关切而开始这项工作的。它逐渐成了涵盖弗吉尼亚州甚至美国的地理、动植物、农业、历史、风俗、经济等多个方面的综合性资料。

在《弗吉尼亚笔记》中,杰斐逊提到了在肯塔基州和纽约州哈得孙河谷(Hudson Valley)中发现的猛犸象化石。他利用它们的存在驳斥了法国博物学家布封(Buffon)伯爵提出的所谓美洲退化理论。布封曾声称,与欧洲相比,北美的气候更加潮湿和寒冷,导致其野生动物、牲畜和原住民的显著进化劣势。杰斐逊对此并不认同,他强调了猛犸象的巨大体形——“地球上最大的陆地生物”,并认为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推翻布封的理论。

几年后,在担任美国副总统时,杰斐逊得到了西弗吉尼亚州一个山洞里的一副骨头(见图0-2)。他分析了一条前肢和一只巨爪,并将这种未知的动物命名为“Megalonyx”或“Giont-Claw”。他首先想到它们可能属于一只体形三倍于狮子的大型猫科动物。他对自己的看法并不自信。然而,当他在法国古生物学家乔治·居维叶(Georges Cuvier)的一篇文章中看到一只巨大的地懒时,他发现了可能的相似之处。他研究的骨头实际上是一种地懒的骨骼,后来为纪念他,人们将这种动物命名为“杰氏巨爪地懒”。

图0-2 杰氏巨爪地懒的骨头

注:这些大型地懒的骨头是在弗吉尼亚州发现的,托马斯·杰斐逊在《美国哲学学会汇刊》第4卷中对其进行了描述。

资料来源:James Akin; Rare Book and Special Collections Division of the Library of Congress.

1799年,杰斐逊关于巨爪地懒的文章发表在《美国哲学学会汇刊》( Transaction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 )上,这可能是美国学者在古生物学领域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但对杰斐逊来说,比科学声誉更重要的是,猛犸象和巨爪地懒的骨骼对他不断扩张的共和国的意义。当时,化石代表着灭绝物种的观点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证实。杰斐逊和其他许多人并不认同上帝创造链中的任何环节会被允许消亡。杰斐逊写道:“这就是大自然的经济规律,没有一个例子能证明上帝允许任何一种动物灭绝。”他相信猛犸象和其他野兽仍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游荡:

在我们大陆的内陆地区,肯定有足够的空间和范围容纳大象和狮子。我们对西部和西北部广大的地区及其所有物一无所知,我们根本无权说它不包括什么。

几年后,作为总统的杰斐逊派遣梅里韦瑟·刘易斯(Meriwether Lewis)和威廉·克拉克(William Clark)前往西部,要求他们考察“该地区所有的动物,尤其是被认为稀有或已灭绝的动物”。他们返回后,他又亲自资助由克拉克率领的探险队前往肯塔基州的一处大型矿区,在那里人们发现了数以百计的哺乳动物骨骼化石。其中的一半被送往白宫,堆满了尚未完工的房间,那些房间当时被戏称为“骨头房”或“乳齿象房”。

1804年6月,洪堡抵达华盛顿,在10天的时间里,他拜会了杰斐逊、副总统詹姆斯·麦迪逊(James Madison)和其他官员。他们谈论了化石,但杰斐逊心里还有许多其他方面的忧虑。刚刚完成的对路易斯安那州的收购,使当时的美国与西班牙属美洲地区接壤了。杰斐逊非常渴望得到有关墨西哥的资料,恰巧洪堡刚从墨西哥回来,带着准确的数据、地图以及对墨西哥政治和经济形势的洞察。洪堡对杰斐逊提出的关于道路、矿山、印第安部落、农作物、定居点等的问题一一作答,而且,他非常乐意与这样一个眼光和领悟力都可跟自己相媲美的人分享自己的观点。

此后,洪堡以多种方式表现出他对杰斐逊和美国的钦佩。在他回到欧洲后的几十年间,他接待了来自美国的源源不断的各路要人——外交官、政治家、发明家和作家。最重要的是,杰斐逊的《弗吉尼亚笔记》成了洪堡写作的范本。杰斐逊对自己国家的地理、人文、历史、动植物、气候和经济等的完整描述,影响了洪堡记录自己在新大陆的旅行的写作方式。

洪堡的著作涵盖了他访问过的国家的各个方面,甚至包括这些国家的天空。他航行的全部记录包括三十几卷,在随后的30年里陆续出版。他作品中的1 425幅地图和插图非常精致,复制它们的成本不可估量。直到晚年,洪堡依然保持着惊人的产量。76岁时,他出版了5卷《宇宙》( Kosmos )的第一部分,“试图以生动的图画描绘宏伟壮丽的大自然”。他的著作以及他与新旧大陆的领导人及最杰出的公民的频繁接触使他闻名于世。

正如一位历史学家所描述的那样,洪堡是“所有科学分支的大师,在他之后,历史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在洪堡之后,即使是最伟大的博物学家也只是某一方面的专家。由于洪堡的缘故,随后出现了很多的博物学家。

洪堡对这次航行的简短描述,即《新大陆赤道地区旅行记》( Personal Narrative of Travels to the Equinoctial Regions of the New Continent ),不仅使他声名远扬,而且激发了19世纪自然史和探险史中许多重要人物的灵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人现在都比洪堡更知名。被后人誉为现代地质学奠基人的查尔斯·莱尔(Charles Lyell)在巴黎与伟大的洪堡会面后评论道:“没有哪位英雄会因为被称为洪堡而感到有一丝的损失。”洪堡还直接赞助了年轻的瑞士博物学家路易斯·阿加西(Louis Agassiz),并说服他移居美国,成为哈佛大学的教授和美国自然史学界的领军人物。

这些博物学家也包括达尔文。19世纪20年代末,达尔文还是剑桥大学的一名学生,他阅读了洪堡的《新大陆赤道地区旅行记》的全部7卷共3 754页。他对洪堡关于热带的描述非常着迷,因此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还把其中的一些部分记下来,大声背诵,直到把他的朋友们逼疯。《新大陆赤道地区旅行记》第一卷是达尔文在小猎犬号航行中随身携带的为数不多的几本书之一,他经常阅读这本书,以增强自己的勇气去忍受持续的晕船,这本书后来成了他写自己的游记《小猎犬号之旅》( The Voyage of the Beagle )的范本。

洪堡的南美冒险故事对阿尔弗雷德·华莱士和亨利·沃尔特·贝茨产生了同样的影响,激励他们做出探索亚马孙地区的决定。

尽管洪堡的成就和影响是巨大的,但他对自然的独特看法将被受他启发的那一代博物学家所推翻。洪堡认为自然界,包括其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组成部分,是相对静止和平静的,反映了一个完整的设计和神圣的秩序。在探险之前,他写信给一位同事说,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观察各种力量的相互作用,观察无生命环境对动植物生命的影响。我的视线将不断聚焦于这种和谐”。

洪堡并没有寻求关于生命起源的解释,因为他认为这个问题超出了自然史的范畴。与他同时代的很多人也持同样的观点。阿加西将一个物种定义为“上帝的一个想法”,并宣称“自然史必须及时完成对宇宙创造者思想的分析”。

那些追随洪堡进入热带地区的人,挖掘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自然史进程,并描绘出一幅自然界所有生物之间永恒斗争的画面,这一观点将完全取代洪堡的思想。

洪堡于1859年5月去世,就在《物种起源》清晰地阐述出这一新的世界观的6个月之前。

著名历史学家戴维·麦卡洛(David McCullough)指出,洪堡最重要的影响是证明“人们对于地球上生命的多样性、生命形式的无限丰富性知之甚少,需要探索的东西还有无限多”。对于那些不满足于潮湿、寒冷、灰色的英格兰地区有限资源的年轻昆虫收集者来说,洪堡故事中的探险地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再加上在未知之地旅行的极度冒险和浪漫,以及与自然奇观邂逅的刺激,有那么多人追随他的脚步也许就不足为奇了。 LxaIdrRKrOe5tzivQWRFmErnptkFejWK+JzeD7lk7pc4U1GTmGMeAX9s2xN/3E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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