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几乎打破了我对一片地域的认知,包括文化上的,气息上的。
在来这儿之前,西安于我而言仅仅是座古都而已,甚至古得有点儿老,老得有点儿土。我把这看成是黄土高原的一部分,于是在我的印象里西安就是黄色的。黄色的天,黄色的地,黄色的沙子,黄色的风,黄色的墙壁……我在这种定了性的思维里生活着,我认为西安缺水,于是它就缺水,我认为它狂躁,于是它就狂躁。我认为这儿的强是北方的强,这儿的人是高唱“铜琶铁板”的人,这儿的巷子是二胡的巷子,甚至连这儿的粪也是带着羊膻味的粪,于是,它生来只能做个屠夫一样的“男人”。
可是我说了,总有这样的意外会去打破我的认知。人的惯性思维到了事实面前便也不再具有惯性了。比如浐灞——沙漠里的一眼泉水,浐灞湿地——泉水中的一颗明珠,夺人耳目,璀璨无比。
第一眼看见它我有些吃惊,我实在意料不到自己竟然能在这等黄沙西北处见到如此婉约动人的“江南风景”,这与我一贯的观念大不相符。如果说西北是个大汉的话,那么它就是被大汉抱在怀里的女人。于是,我看到了一幅极其和谐而又象征美好的画面。
走在这片土地上,闻着空气中略带湿味的花香,看着白鹭横飞,燕雀嬉闹的图画,我开始对自然对人类敬佩起来。偌大的地方,不是完全得益于自然,也不是完全脱离了人的生产。公园,所谓公园是带着人工的痕迹的,然而我却看不到人工的影子。碧水连天,烟雾朦胧,苍翠锁城,我受到了一种视觉上的冲击。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诞生这样的美景,亦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构造出这样精细的规划。
毫无疑问,九寨沟是极美的,衡山是极壮的,迪士尼是极有趣的,颐和园是极怡然的,但是在某些方面似乎都比不上浐灞湿地,比如亲和。在这儿待着你感觉不到陌生,因为你始终能不经意地看见人造的亭子,座椅等等,却又不能完全肯定这些就是出自人手,因为你总惊讶于眼前自然的雕琢。于是,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着我去追根溯源。
浐灞之名来自于浐、灞两条河流,有河流的地方必有历史,有河流的地方必有文化,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时候我倒想起那逝去已久的望春楼了,否则我定然可以驻足其上来眺望这片远古的土地。或许我可以望见远古的半坡氏族,女子在采集、耕种,男子在从事渔猎。望见了一个个奢华而不艳丽的彩陶,里面还留给我们后人几粒稻谷也说不定。我还能望见秦汉的遗迹,望见繁荣的隋唐的脚印,有的来自于中土,有的来自于外邦,能望见千只游船竞行,上面载满了珍珠、玳瑁、酒器、茶铛。遥远的白鹿原上家族祭祀,典礼盛重,近处的灞桥之旁,垂柳低飞,友人送别。或许我还能望见长安城的毁灭,连带着它一起消失,只剩下残壁断垣。本来我以为自己是再也望不见了,除了西安城里那些残留的瓦砾。没想到却有幸应朋友常晓军之邀来此地观览,我是真该感谢他,西安城也该感谢他吧?
这样的感觉直击我的心灵,触动我的欲望。这样的地方想必是最适合那些既舍不得城市又留恋于自然的人了。我想起了我得家乡池州,它是全国第一个生态经济旅游城市,我在这儿闻到了相似的气息,让我既熟悉又亲切。这是多少人和多少城市所渴望的!自从帝国主义用炮火强行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自从工业化的烟火在这个古老的国度冉冉升起,森林便不再是森林,城市便也只是城市。“城市和旷野无声地对立着”,许多人对着天空发出类似的呐喊,在家园和现代化生活之间,人们究竟该何去何从?
我似乎在浐灞找到了答案。它颠覆了我对这座城的认知,我不得不再次申明,甚至是对许多城市的认知。浐灞生态区将人文元素融入自然气息中,不舍城市,不忘初心,力求“一江清流”给渭河,“一缕清风”给西安。使得长住这儿的人不离世间,来这儿旅游的人暂却浮尘,给人一种半出半隐的朦胧感觉,竟然在无形中悟得了中庸的真谛。
是的,我们的时代正缺这样的中庸精神,正缺类似于浐灞这样的中庸之地。什么追求经济腾飞,什么自拥厚重文化底蕴的城市,真该向浐灞学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