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

我第一次听说当兵还能赚钱，于是我背上行囊踏上了远离家的旅程。

我家是“老三代”，贫穷是我还未出生就开始接受的教育。曾祖父年轻的时候带着一帮流浪者献身了革命，便再也没有回来。留下年幼的祖父和曾祖母两人在最苦难的日子里相依为命。后来祖父好不容易结了婚，却又生了十个孩子，两个在疾病困厄中丢了性命，剩下八个在多舛的生活里挣扎。农村里有句老话叫做，“五十年代嫁英雄，六十年代嫁贫农，七十年代嫁军营，八十年代嫁文凭”，那个时候军人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稳定生活，可靠品质的代表。于是，为了缓解家庭的压力，两个姑姑嫁给了当兵的。二伯为了使弟弟们能够正常学习与生活，也毅然地步入了行伍。我想他一定不后悔自己的抉择，否则他也不会强烈要求五叔去当兵，强行把自己的儿子送往部队。

和五叔一同去当兵的还有个同村人，可是他还没走到终点就退伍回家了。五叔则是不甘平凡的人，是做一种事就必须做好的人。他没日没夜地训练，又没日没夜地学习，终于以五公里全师第一的成绩在部队中脱颖而出，考上了军校。这是农村人所不敢想象的，就譬如“丑小鸭”变“白天鹅”，“乌鸦”变“凤凰”一般，一个农民家庭竟然出了当官的了！他成了我们全家的荣耀，甚至成了我们村子的荣耀。我就是在这种光环下长大的，因此，无论再穷我始终记得，在我的远方还有一个当兵的叔叔，他也是从我脚下的土地走出去的。父亲经常在我面前讲述五叔的奋斗经历，讲述有关他为部队做贡献的事迹，这让我在不自觉间受到熏陶，只有付出才有回报！

同样，和二哥一起当兵的还有他的一个同学，最后也是到了期限就选择了退伍。二哥则在寂寞与拘束的军营里一待十几年，完全奉献了自己的青春。于是，当很多人在羡慕他退伍后获得的国家补贴时，只有我知道，这一切远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每次去二伯家玩耍，我总要跟着他们的作息去生活。二伯和二哥把在部队里坚持了十几年的生活习惯转移到了日常当中，比如早起、做饭（他们从来不买早点）、自己洗衣服、定时清理卫生等。而我，从八岁起就学会了如何去接受这一切。像是生活在军区大院里的孩子，我生活在一个充满军人气息的家庭。所以，很多的事情于我而言似乎只是平常，我如同重温一门功课，只需几日适应的时间即可。

我走的时候母亲抱着我哭，她怕我忍受不了部队的苦，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五叔当年所经历的磨难，也十分了解二哥在部队的诸多辛苦“事迹”。但是她肯定不知道他们嘴角偶尔挂着的笑容，肯定不知道他们在离开部队后时常发出的叹息。那些叠得整齐的旧军装，那些不落灰尘的旧照片，那些日久年深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如果不是来到了部队，想必我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从地方到部队，我自觉更新着血液。我把积藏已久的情感喷发出来，把束缚我很多年的绳索剪断，然后用从未有过的热情与精力投身到训练与学习当中。每当我疲惫，当我意志将要消退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叔叔和伯伯，想起我的二哥，想起他们从更加苦难的岁月里走了过来，而我，只是才开始这段旅程。休假回家的起初几天，我会因为见到久违的父母开心不已。几天过后我便要沉于对部队生活的怀念，我怀念每天催我起床的号角，怀念我在清晨里唱的第一首歌，怀念熄灯后宿舍里传来的隐约的呼噜声，战友梦中的微笑使一切都变得那么安心。这时，过去的家于我似乎不再是永久歇息的家，部队反倒成了我生命船只的永远港湾。

我实在没有理由去拒绝他给我的诱惑，除了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之外，他让我触摸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让我感受到人不是单独存在的。美好的东西不会白来，奉献过后的得到可能显得更加真诚与当然。我不想去说什么惊破天地的大话，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部队可能我的叔叔伯伯就没了工作，可能我们一个家族的命运都将被改变，而我，可能也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我总要有种理由对这个组织怀抱无限的忠诚，对自己的未来怀抱无限的希望，我总要记得自己的初心，总要感恩于现在的一切。

临走前我曾在私底下问过二哥，当了十几年的兵是否值得。他说，“值得！而且是我一生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