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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每每回忆起往昔时光总是禁不住忧郁叹息。
我的心已经平静了好久，确实，于社会中不断浮沉，在风雨中不断成长使我的内心逐渐坚韧，除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否则很难让人心如刀绞。但是，越是看似毅然，越是觉得坚强，内心深处就越觉空虚遗憾。工作之余我时常看见年轻夫妇领着孩子于草坪上嬉戏玩耍，孩子们乐于淘气撒娇，偶尔甚至会引起父母眉头顿皱，但是我仍能感觉到那浓眉之下，眼睛之里深藏的浓郁的爱。有时，我也能见着个别年轻人搀着父母散步，于暮色下徜徉，静享西来之风。可能是心中某些脆弱部位被触碰，或者说是被刺伤，我总是在这个时候缓缓撇过头去，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我那满头白发的老母亲。
母亲真的很老吗？不是的，她才半百之年。若是按照正常的寿命来算，她才活了半辈子。她还年轻，她还有几十年的时光去享受儿孙之福。但即使是这样，她仍是白发苍苍。我记得我十几岁时她的头上就已经横生白发了，一个处于大好时光的女人就这样把生命奉献给时光，这是任谁也很难理解的事情。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总有叛逆的心理，若是受不到好的教育，受不了积极的引导，是很容易堕入迷途，“一去不复返”的。外界环境本来就纷繁多样，千变万化，对于年轻人来说更是充满无尽之诱惑，而这些诱惑强烈吸引着年轻人，给以他们刚刚滋生的逆反心理以营养，以浇灌。我也是在这个时候失去自我的，当时，我整日随着这群人不学无术，无所事事。当然这些个情景压根逃不了母亲的眼睛。那是一对洞察未来，饱经沧桑的眼睛，她看到了我的未来，看到了我内心的挣扎与渴望。
我记得她踟蹰的背影，更忘不了她回家时的毅然决然。家境贫苦，空徒四壁，她只好随着父亲一起去外地工作，学人家把我丢在了亲戚家里。可是后来工作还不到两个月，当听说我的学习成绩下降不少时，她莫名地紧张，早些犹豫不决的想法突然成了决定。她从来不想我成为留守儿童，她也想留在我身边陪伴我成长，那天我从她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了这一切。我是能肯定的，她临走时的心里是有多么沉痛复杂！
我那时候最怕写作，语文成绩一降再降，名次也是一落再落。可是，有谁会在意一个一年级孩子的成绩？有谁可以肯定一年级的成绩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母亲却重视非常，她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我的身上。为了提高我的作文水平，她陪我读书，教我写字造句，即使是在劳累了一天的农活之后，她也不会因此耽搁一下。她不会提前休息，即使她看书看到忍不住打盹她也绝不会先我一步上床。她还总微笑着告诉我，她是多么喜欢读书，倘若不是小时候家境贫困，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了一名知识分子了呢。不过知识分子就一定是戴眼镜的吗？知识分子就一定是身怀几本红色本本的吗？在我心中，母亲是我的启蒙导师，她是真正的知识分子。在她的引导下，我每日一篇日记，我绞尽脑汁，尽一切可能去回忆白日里所发生的令我印象深刻的事，并且去思考这些事情于我的影响。后来我明白了，这不仅仅是提高作文水平的手段，更是一种值得提倡的“吾日三省吾身”的方式。在写日记当中，字句更加凝练，心灵更加纯粹与成熟。我把这归结为我早熟的原因，续至以后，每当我遇上稍有感慨之事便忍不住提笔记录。写日记激发了我写作的兴趣，开启了我的写作之旅，也让我逐渐成为一个感性之人。
但是感性不是理性，早熟也不是就不犯错。对于一个农家孩子而言，除了正常的学习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忙。而我又不比他人，自小便调皮异常，喜爱到处倒腾，四处乱跑，偷食果实。当村里人无意中跟母亲提起这些事后她便又羞又气，回来后什么话也不说。等到夜深人静时，她便拉着我不断地进行教育。她不允许我睡觉，只要我稍加瞌睡便敲醒我继续进行教育。她心头是憋着气的，但好歹是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改过。可是当她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听到抑或看到我的“英雄”行为后，她绝不再如此姑息。她很少打我，但她的处理方式比打我更让人心疼。我早熟的是心理，无奈行为却难以控制。她知道我是善良的，她便不断捶胸顿足，她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激醒我沉睡的心灵。她做到了！当我看到她这个样子时我心头悔意漫生，我甚至痛恨自己，我在心底默默发誓以后绝不再这样。我不怕自己怎么样，但是我却会为自己亲爱的人而担忧。我记得小时候看过寓言故事，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大意如此，如果我的死去能够成全你，能让你回头是岸，那么即便是死我也愿意。我当时深深被她的行为触动，我害怕，我害怕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举而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事实上我真是善良的。我见不得她吃苦，虽然大多数我无动于衷，可是内心仍然暗潮汹涌。她是个要强的人，什么事都要拿第一。砍柴一定要砍最多，当别人家妇女忙活一天才砍了四捆左右，她却能比别人多出一倍。我见不了她一个人如此辛苦，便陪着她砍，在一旁看着她，等到回去时又执意抢着去帮她拉车，那时我也才十岁啊。我知道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地敲击着我的脑海，“我是个男人”！在农闲时间里她还会帮衬着附近的服装厂做些缝制的活，为了多挣一分钱，她挑灯夜缝，从早到晚，除却为我烧饭的时光，她几乎趴在被子上面。我记得那双老手，那双本不该属于女人的手，不该属于处于如此一个青春年华的女人的手，上面布满了老茧，茧下还有一道道细细的深沟，这些都是针线磨出来的。特别是到了冬天，那皲裂的双手一旦触碰到冷水便如同干涸好久的土地突然接受大雨的洗礼一样发出“嗤嗤”的声音，疼入肺腑。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可能母亲自己并不清楚，但是一幕幕我从未忘记。这些都是激励我成长进步的动力，毕竟，谁愿意自己最亲爱的人一直遭受伤害，忍受苦楚呢？
那段日子真的很艰难，因为我马上要迎接中考了。一个好的学校不仅仅在于拥有好的教育水平，更在于它拥有一个浓厚的学习氛围，一种可以令人积极向上的氛围。母亲看到我堕入迷途，看到我不思进取，便整日愁眉苦脸，心情也变得时好时坏。她极尽各种方法去劝归我，她花了很多心思。她省吃俭用给我买补品，买零食，买衣服。不知不觉间她的白发又多了一点了。有一天早上她上班后我看到垃圾桶里残留的头发，那是多少头发啊？就是我一只手也抓不过来，这全是她一夜之间落下的。我当时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我思考着，我的心里很焦急，还有两个月就要中考了，我该怎么办？我又一次忏悔，我这次是真的忏悔了。我静静地走进房间，翻开好久没有注意的课本，苦苦地思考起来。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注意着她的头发，我目睹着它变白变少，我的内心也随着头发的变化而纠结，像被绳子勒住一样疼。母亲看到我转变后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便越发地对我好了起来。不过还好，最终我总算是悬崖勒马，总算为时不晚，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母亲几乎激动地哭，我也想哭，因为我从来不是个好儿子。
后来我问母亲，头发这么白为什么不去染黑？她看着我微笑道，“我要让你时刻看到我的苍老”！我脑子突然一片空白，那一惯的任性此时全部消失。我转过头偷偷地擦干了眼角将要滴落的泪珠，原来我将要一辈子面对母亲的苍老，我将逃避不了亲爱的人正在老去的事实！而我，我的一切成功竟然是母亲用生命赐予的！
手中的笔狠狠地按到纸上！我真的不是个好儿子！这让我想起贾平凹的忏悔，他真的做得够好了！我没能让母亲在一生中最年华的阶段好好美丽，却让她在美丽中加快老去，跟他比，我算什么呢？
至于现在，更叫我如何爱她？
2015.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