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多年了,但是仍会时不时忆起那一段时光。
晚风拂面,应也是从清晨飘行而来。
如果不是因为回忆,记忆永远也只是记忆。
周康是我的幼时好友,他似乎从出生开始就比我得到着更多的眷顾。我和他同年出生,却因为生于腊月,辈分过小而未分得田地。正因此,祖母当时甚至给我取名为“无田”,这对我似乎天生就是一种“压迫”。一个农民没了田地还能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呢?估计就算当时我自己有意识,也不会想到日后的自己会走上这样的一条路。我父亲一辈共有八个兄弟姐妹,比起周康一家来虽是人多,生活却是苦不堪言。不说捉襟见肘,那也是以芋代饭。勿说什么红鱼香肉,就是餐餐白米饭也只是梦中所求了。后来父辈分家,祖父母留在我家颐养天年。父亲排行较小,刚刚结婚不久,住的还是祖父之前所筑的石屋。我记得屋外的墙上还有文革时期留下的“拥护毛主席”的字样。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嫁到我家的。现在想来,当时能做出这样决定的女人,定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我听母亲说过,她怀胎十月只吃过一次猪肉,只买过一次水果,甚至怀着四个月大的我劈柴干活。这一点我是毫不怀疑的。我听多少长辈说过,我出生时肤黑皮皱,像干瘪了的黑轮胎,或是垂老将死的老夫一样。这确实不应属于一个新生生命的姿态,但是这对之前母亲之辛劳或许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周康之母几乎日日吃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得白净可人,周康出生时也是光彩照人,一副讨人欢喜之样。可是却不知他的身体为何没有我好,可能是他补过头了,又或是我是从娘胎里就开始锻炼了。后来他家断奶,他祖母抱着他来我家讨奶吃。那时大人们都认为,毕竟喝过一种奶水,长大后应该很相像吧?
可能是小时确实过得太差,让我跟他比起来显得格外老实可怜。在我眼里他是个灵活聪明的人。我那时几乎天天与他待在一起,似乎总想从他身上学些什么东西。幼儿园升一年级时,他的考试成绩总要比我高上一些,这总让我敬佩不已。小孩子间往往会嬉笑打闹,但是一不小心就会弄假成真。那时候几乎每次我都会被抓得满脖子血,之后他祖母听见哭声便会立即赶来制止。不过哭声不是由我发出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打了我自己反而哭得很伤心。然后他祖母还会指着我乱骂一通。可是,最令我伤心的是我回家后还得忍受母亲的批评。没有像电视上放的那样,没有将我抱在怀里细哄关心,取之而来的是一顿轻打。母亲告诫我,说既然打不过人家就不要再打架。出于自尊心,虽然年纪小,可是仍然有点不服气,我只是没动手而已啊。我很费解,我打娘胎开始锻炼,他的弱小身板能经得起我的一击吗?这是我当时的想法。也正因如此,后来每次去他家玩时,他祖父总会意味深长地说:“我家小康以后是靠大脑吃饭的,你以后是靠身体吃饭的。”我呵呵一笑,还自以为很厉害的样子。
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周康家里就已经盖上了两层小洋楼。我家还是那间石屋,墙上长满绿色的平台。甚至直到今天,那间石屋也还安详地坐落在那里。我那时去他家里都是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生怕自己的小布鞋弄脏了他的房间。不过他好像并没有嫌弃我,这点倒是令我十分感动。到初一时,他就已经拥有了学习机,整天带着耳机奔南走北,显得十分时尚潮流。他十分擅长交往,能认识许多人,不仅是校内的,就是校外的也认识不少。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就像我出生后不久祖父母便先后离我而去一样,许多现实是无法阻挡的。我曾经被寄放在亲戚家里,父母像他家长辈一样去外地寻觅工作。他有祖父母带着,父母什么也不用担心,可是我毕竟是待在别人家里。在我小学一年级那年,母亲出去工作才不过半年,她通过亲戚得知我那时成绩下滑到了全班十几名的位置。没有一丝犹豫,母亲拉着父亲放弃了工作,回到了家里。是的,我承认,孩子的年代最需要的还是父母。父母重操旧业,辛苦耕作,虽然很苦,但一家在一起其乐融融,很满足。这是我后来生活一直所怀念的,那时我能亲切地感受到家的浓密的氛围。而周康的父母也不赖,短短六七年就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家里的条件也是扑腾直上。再回头看来,我的父母仍是黄衣土布,我也是小时那副可怜样。但我承认可怜样始终是被人所怜爱的。有一次,我跟着他还有他的另外几个“活泼开朗”的朋友一起去外面吃饭,路上几个年长的染着黄发的青年堵住了我们,搜了我们的身,甚至踹了他们每人一脚,不过,我始终像泥土一样平凡,被人忽视,从而什么事也没有。我这时甚至有点无奈了,我真的可怜到连混球也懒得去欺负我了吗?
再过了一年,他家里经不住他的强烈请求,给家里配置了一台家用电脑,至此他真正开启了自己的人生。我那时也只是偶尔听过这么个“潘多拉盒”而已,更别论自己家里还会拥有这么个东西。他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时尚,越来越触不可及。经常去外头吃饭,还能经常上网,甚至带着一头“杀马特”去交女朋友,这些事情对于我而言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即啊?这不正是现代年轻人之所喜欢所梦寐的吗?他最终是在这条路上走了下去。初二时他退学了,我也因此少了个伙伴。我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去了解社会了,书本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一年后我在路上遇见了他,他仍是一如既往的“风范”,一头黄发在风中飘逸,还有一身韩版披风。我似乎也好了许多,穿着一件土黄色的中年人所穿的显得比较成熟的宽大披风。很沉重,但我感觉很暖和。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也许他祖父预测的是正确的,我现在真的是靠着“体力”吃饭的。每日重复着昨日不断重复的训练,但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乐于这一切,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就像他也有自己的选择一样。我也从来没怨怪过自己的父母,较之别人,他们或许不是无能的,反而是最有脑子的!
2015.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