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在呼和浩特实习的时候,我有幸遇上了一个蒙古族的朋友,我们的相遇是场缘分。那时候我根据领导命令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小中队,我真算是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了。我一个南方人,先是远离家门跑到了西北大高原之处,紧接着又来到了祖国的东北一角,最后又在这一角的一角遇上了这个正当岁月的有着共同信仰的朋友。然而这几个地方的每一处风景都不相同,甚至连阳光和露水都是不一样的。
刚下火车时我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这个所谓的一个自治区的核心城市竟然如此的落魄不堪,我仅仅从火车站极其周围的建筑风景就感受到了一种贫穷与偏远。那脱落的墙泥,坑凹的土地,以及四处高扬的灰尘下卖菜的大妈,和裹着类似花袄的粗布絺绤的女人,和她们嘴里时不时发出的“咿呀”的叫唤,都不能勾起我对这个城市的丝毫情感,当然,除了厌恶之外。
一路的舟车劳顿使我的身体疲惫不已,如今再看到与原本所想的大相径庭的“风景”,我的心更顿时软了下来。我拖着包裹向市内赶去,在车上我微微闭上双眼打算稍作休息,可是身体却随着车子颠簸一路上下不能停歇,直到某一刻身体突然平稳了下来我才悠悠地眯着双眼,想看个究竟。可是不看不知道,我这不经意的斜视仿佛窥探到了呼和浩特的一个惊人秘密。我突然间进入了一个繁华的都市,碧树、绿水衬托着夕阳下闪光的房屋,甚至那渐行渐远的一辆辆小轿车都在斜晖下显得协调一致。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这里跟火车站的景象截然不同,如果说这边是二十一世纪的都市的话,那么火车站所呈现给我的只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生活景象。我有点儿激动,这种隐藏在失望背后的惊喜真是我来到这个偏远地区的一份大礼。
但我知道我喜得绝不是它的繁华,因为繁华哪儿都有,西安作为一座古城,它的繁华已经不仅仅停留于琉璃红瓦了,更在于那矗立着的幢幢城墙,还有城墙下安然躺伏千年的土地。我喜得是那份自然,是脱离于繁华的一份包含慈悲的融合。是水与光的融合,树与霓虹灯的融合,还是诸多民族和谐相处的融合,我在这波光粼粼中看到了生命,在那穿梭不停的人流车流中感受到了一种胸怀,一种散发着博大的气息,这是我收获的第一步。
我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了,是他亲自迎接的我,这令我倍感亲切。我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曾在私下里猜想过多种情况,却唯独没有料中他的笑脸。而当我后来知道他是少数民族时愣是经不住张大了嘴巴。原来少数民族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接触,反而比许多我们口中所谓的汉族人更加可亲。
他帮我安排了住宿,并不时对我嘘寒问暖,他像内蒙古的太阳一样和蔼可亲,和这周围的青山绿水一样温馨。在日后的交流中我更是了解了他的一些宏图志向,了解到他的正直为人,和那如天空般纯洁的品格操守。我不禁开心起来,一者是为我能够交上这样的朋友而开心,其次就是为党和人民能有这样的好干部而开心。虽然他现在才是个中队长,但我能从他看世界、看部队,看苦难、看不公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将军起初所应具备的慈悲与慈祥。
而后的生活一直是在这样平淡安稳的岁月里度过,我和他谈天说地,各自阐述理想与抱负,直到他休假离去的时候。他和未婚妻去了西藏旅行,他说旅行能开阔他的视野,他能在这暂时宽松的时间里思考过往的一切,他能在风景里感受生活,能在大山大水里感受一种和谐。他说做人做事的道理都藏之于自然万物之中,毕竟大道无形,只有眼怀天下,心怀天下,才有希望寻到新的方法、适合自身的发展道路。他告诉我人要有慈悲的心,无论是对花、对草、对水、对石,我们要始终做那土壤,默默地支撑着、哺育着它们。
我那时候可能还不懂什么叫慈悲,因为我的心是急躁的,我的眼是迷茫的。他走后我不断给他留言询问他的近况,刚开始一段时间他还会回上几句,甚至配上几幅他游玩的照片带我欣赏。可是不知从哪一次开始,我就再也没得到过他的回复。我起初很是理解地认为人人有百忙,更何况他假期如此之短。可是一天两天,甚至几个星期过去了我仍然没有得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逐渐失望起来。
是啊,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互不相关的人,他走着他的路,我过着我的桥,谁好谁坏都丝毫影响不到对方。再说我也是因为任务才到此地,或许以后还会过来,也或许这次就是我最后一次踏足蒙古大地,总之我与他的会面就像河边浴足一样,我不可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
我想到他的热情,这或许是因为他的慈悲吧。他把我当成客人,于是他盛情相待,而他这么做可能也只是因为礼节所至,因为我们同在一个行业工作而已。想到这儿我便舒畅了许多,心中如同放下什么包袱一般。人为什么会紧张会忧虑?大多是因为有所在乎。如今我不在乎了,我对这段友情逐渐淡忘,甚至冷漠,也就谈不上任何期待了。
我不怨他,错误不是一个人造成的。我只是隐隐觉得有些遗憾而已。失去总比得到让人心痛,可是得到有时候也未必就是幸福。一直令我不忿的可能仅仅是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已。
转眼间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朋友的来电,竟然是来自呼和浩特中队的一名士兵。他告诉我他考进了西安的一所大学,对此我当然开心不已。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我们面对面坐着聊天,我问他近况,他又问我近况,气氛显得十分融洽,我像当初他照顾我那样去招待他,而且我相信我肯定做的跟说的一样慈悲。
他喝了口茶突然对我说起,“你知道吗?”
“什么?”
“我们中队长出事了。”
“出事了?他能出什么事?”我心里有些诧异,如此上进的一名干部难道能犯什么错误?我的语气比较冷漠,他对于我而言也只成了一个过客。我端起茶杯准备喝口茶。
“出了车祸,就在你那年去实习的时候。”他叹息着,仿佛是对一个生命的极大喟叹。
“砰”,我手中的茶杯一抖差点掉落在地,再低头看看手指,已经被烫红了一片。“什么?”我眉头一皱,又傻傻地问了一遍。其实我听得很清楚,只不过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罢了,尽管我当时一再对自己说我与他已经毫无瓜葛,可是云彩哪怕消失了,也改变不了它留在天空里的影子,也改变不了多少人曾经一睹它的风采。我根本无法忘了这个朋友。
“他在去西藏的途中出了车祸,未婚妻当场死亡,而他也因为重伤昏迷住院。他是个不错的中队长,我考学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受了他的激励。只可惜……”
“那他现在呢?”我开始急切起来。因为我知道,我可能犯下了一个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
“我再也没见过他。或许,或许已经……”他看了看我,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毕竟我发给中队长的信息一年多来也没收到回信。我搓了搓被烫红的手,我被烫疼了,心里也跟着纠结得疼。从我听到这件事开始便保持着沉默,对方也保持沉默,我们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在这样静好的岁月里共同无声地哀悼。
我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到我的虔诚的歉意。我在事后呆呆地仰望着星空,一个人的消失就跟星空里突然消失的哪颗星星一样不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除了靠近它的几颗,他永远是孤单寂寞的。我想到了他的宏愿,想到了他的赤诚,才觉得原来我与周围的一切花草树木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很简单,因为我没有一颗慈悲的心。
慈悲不是怜悯,是一种胸怀,从骨子里生出,随血液流淌。因而在它的作用下我们始终闪耀着金光,能够在黑夜里散出一丝光明。虽然,发光的物质照不到自己,而慈悲的过程也是多么艰辛曲折,但我们始终能向世界向生活证明自己的价值,当我们有一天不发光了,不亮了,我们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你看唐僧,不愿去踩死一只蚂蚁,所以才能修成正果;苏轼说什么“爱鼠常留饭”恐怕也不是故作姿态;还有孙膑掏出五文钱给老人治病也绝对是发自真心。他们始终把生命放在第一位,是啊,这世间若有所高贵,人性一定是第一位。
慈悲是施恩。韩信功成名就也忘不了老太太送给他的一碗米饭,王诩身居高位也不忘当初小小宋国收容之恩,还有普天下的所有共产党员,所有军中子弟兵都忘不了抗战岁月里诸多乡亲的无私帮助。当然,当初美帝国主义的无良施舍就绝不能与这相提并论。
慈悲是一种心态。是看花是花,看水是水的心态。在慈悲之下,所有阴谋阳谋都无所遁形,所有歪七扭八的想法都破灭踪影。因为慈悲,所以释怀,所以对他,对自己都很慈悲。慈悲的人快乐地活着。
我回去时还是经过那繁华的都市,最终也穿过了繁华都市再次踏入那破旧的火车站。来时和去时的风景大抵相同,只是我去时和来时的感情完全不同。我当时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过的月亮,还是我现在透过窗户看着的月亮,没多大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我多了一个希望,我希望人的慈悲,如月常在!
2016.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