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时特别盼望春节的到来,这不仅仅是因为春节时人多气旺,热闹非凡,还有一个羞于启齿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就是压岁钱总是与客人手牵着手。过去家里境况不是很好,孩子一年到头也未必有几个大洋的零花钱,吃的是白米饭,喝的是白开水,根本不如现在幼童一般,饮着高档奶粉水长大,还抱着薯片、看着大片、玩着芯片。说这番话不是心中有甚怨怪,毕竟时代不同,孩子的遭遇不同也能理解。那时的人啃的是土山芋,嚼的是葛树根,吃的是野芹菜,可是过得也挺好,玩的也挺开心,照样长大成人,现在也照样拼闯,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偶尔幸得两角钱也开心得不行,赶紧拿去买来糖吃,从来不会也不可能去想一些关于储钱的事。过年左右亲戚逛家门,我总是仰着头盯着他们看,他们知道我眼中的渴望,那是对于一种古老的事物的渴求。母亲有时开玩笑说我以后是个守财奴,而亲戚们却只是淡淡地微笑,然后摸着我的头往我怀里塞一个红包。届时,我才算“功德圆满”了,一切故作的表情总算是得到了应有的回馈。在我印象里,这些钱我从来没留下过,钱这东西,生来就是为人所用的。当然,我也记不清当时到底把这类钱花在了何处,至少没为家里做过一点贡献我是肯定的。然而,谁在意你这点零花钱呢?至于以后稍大些,压岁钱也越来越多了,这时已经用不着我嬉皮笑脸去刻意讨好别人,别人就会主动地把钱交给我。我初始时可能还会推脱一二,但是绝对不会有再三再四的。我还是将这些钱私吞了,没有交与家里一分。按照母亲的话来说,压岁红包是来往的礼仪,别人给了我她自然要给别人,所以到头来我赚得的还是自家的金钱。我才不愿理睬这些所谓的礼仪呢,我过得开心就行,我那时是这么想的。因而路口开店的老家伙说我以后长大了存不住钱,是个败家子,说我手指缝大,漏钱。我确实挺不服气的,他还真的能七岁看老了?再说,我能挣钱,为什么不花呢?
钱的起源真的是很久了。最早的金钱称为贝,而人们通常用贝类物品作为交易的中介,这主要是从它们的审美价值和辟邪作用出发的。人们将它们做成首饰挂在脖子上,戴在耳朵上,它成为了一种象征。譬如现在的“货”、“财”、“贡”等字仍然沿用了贝的特性。到了后来,人们又废贝取“金”,开始用金属货物作为交流中介。至于秦朝,秦始皇制造了“秦半两”,也就是俗语所言的“孔方兄”,钱开始诞生,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货币流通工具。繁体字钱为“錢”,左边为金,代表金属货币,右边为两个戈叠加一起。这不得不让人思考,金钱是否就是“戈”与“戈”的交流,是否就是说金钱伴随着人与人的交流?不过有关钱的文化若是只从其商业意义来讨论的话可谓真是盲人摸象了。从社会现实,民风民俗来看,钱的作用并不仅限于此。压岁钱的风俗从古代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不过多数人也只是知道它的名号而已,它也成了交往的礼仪,鲜有人了解它原名叫做“压祟”。传说除夕之夜会有名为“祟”的小妖出来祸害孩子,而在孩子枕旁放置铜钱有着驱邪驱祟的作用,于是有些人家还会在大门口挂上“封门钱”来行此功效。除此之外,还有“洗儿钱”和婚礼时“帐撒五铢钱”的“撒帐钱”的说法,而李时珍甚至还在他的《本草纲目》里提到了用钱来治病等等。可见,从钱的诞生与发展来看它并不是什么坏东西,它本身承载着一定的传统文化,反映着劳动人民的生存与活动方式,投射着人们的心理状态。
《说文解字》中用“多财”来解释“贤”字,这里的“财”其实通“才”字,他们认为才华横溢的人是贤人,而社会发展到今天呢?人们开始追求贤的“真正本质”,不论什么通假,只认眼睛看到的,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实。多数人耗尽心力去摸索挣钱大道,“无所不用其极”地让自己成为那多财之人,人人争做贤人,一时形成“风尚”。
钱是神圣而庄严的,正如此,在初步接近它的时候几乎每个人心中都是充满敬畏之情的,我也概莫能外。之前说过我小时候少有零花钱,身上能揣个几毛钱亦已手舞足蹈,开心不已。有一次母亲给我五块钱让我帮衬着去买瓶酱油,嘿,我竟然拿着钱不知所措!我从来没如此紧张与激动过,因为我从来未曾拥有过。未知是神秘的,神秘的东西会让人心生恐惧,就像当时的我一样,毫无头绪,脑中一片空白,这绝对不是胡言乱语。现在想来我忍不住哑然失笑,我竟然还有这样一种丢人的经历?我竟然怕钱!这世上人,估计多数都恨不得钻到钱堆里去吧?面对钱而心神崩溃,最终对其趋之若鹜的人大街上比比皆是。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人在出生时犹如一张白纸,随着年龄的增长,沾染钱的万事犹如蘸了墨的毛笔在这张白纸上不断地涂鸦?任钱驱使的人画的是泼墨画,驱使钱的人是执笔描画,于社会、历史这庞大的品鉴台上,什么画更有价值岂不是自有公论?
现在较之以前着实成熟了不少,有段时间我还照猫画虎,学着大公司的人暗里作着会计的工作。我细心算计着每一分支出(当然,收入是规定的),一分一毫也没漏过,可是越算越觉得自己未完成的事太多,越算越觉得钱不够花。有钱是悲剧,总感觉钱不够用,或者没地方花,没钱亦是悲剧,顿时觉得这世间所有事都与自身无关,自己超然于世俗之外了。有朋友告诉我,他一个月悉心算钱,好不容易按计划熬到月底,却没想到手机摔坏了,又得将辛苦省下的钱付之维修。第二个月自以为会时来运转,又奈何朋友结婚等这事那事扰人清净。你若真的想不花钱也可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求自己的世外桃源,将生活寄托于乌托邦内,不问世事,无论消金了。倘若一个人将自己置于钱圈外,那么挣再多的钱也只是枉然了。想起母亲说的话,你弄的又不是什么大公司,占的也不是会计这行业,更不是家庭主妇,整日念叨着金钱实在太俗。人不能总算计钱,否则最后难免被钱所算计,这个道理是亘古不变的。
若说除了理想中那类上层建筑外人类还有什么通趣的话,金钱也怕是他们的共同目的了。为了钱,老实人可以变成狡猾人,人还可以变成守财奴,还可以从守财奴沦落成哈巴狗,最后也可以变的什么都不是。现在结婚生子都讲究送钱送货,这都是祖先留给人们的传统瑰宝,只是现在的风气比过去更加兴荣了。从农村延伸到城市,从家庭延伸到职场、官场,“钱文化”最后与人的生命休戚相关,可见人们在对钱的发展上确实立了不少的贡献。我又开始思考,这“錢”之右边的两个“戈”是不是也从交流延伸到兵戎相见呢?为了金钱,为了利益,为了自己,“戈”“戈”相对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亲兄弟得算账了,夫妻也得算账了,老两口死时还得为儿女们算好账,不然他们之间可真有算不清的“账”了。
有一次我在军旅作家舒峰的讲座上提出了一个可谓滑稽的问题,我问他金钱与文艺的关系如何,是否创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金钱。他当时笑着告诉我,人还是得生活的。我当时似有所悟,不过回来后又忍不住怒骂自己愚蠢,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文学也属于上层建筑的一个分支,我怎么能怀疑文学的不纯粹性呢?网络上有不少作者日更几万字,夜以继日地码字,在他们看来一个字就是一角钱啊。不过我不愿称之为作家,文艺与金钱挂钩确实不错,但也只是从文艺的角度而言。若一开始就从钱出发,文艺便失了它的味道,这世间万物仔细琢磨来都可与钱相连,文艺还能叫做文艺吗?习近平说过一句话,“文艺不能沾染了铜臭气”,我想他这是从创作源头出发思考文学的,至于以后文学与金钱的联系也只是来自于作品产生后本身所具备的商业价值。
我是一如既往地生活着,我有自己的一套方式。钱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有它我能逍遥世内,没它我能逍遥世外,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为它生为它死,我生来时与它无关,死时也不要受它的牵累。这是我对自己最满意的一点,活了这么久,看过听过这么多故事,没有学会怎么去挣钱,但是意外地学会了怎么看待钱。借用佛家的一句诗词来表达我此时的心情是再好不过了,“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
2015.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