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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阴,人就同这天一样愁绪满端,笔拿不起来,字落不下去。心里的感觉无法诉说,就同这天似的,看起来一片云雾,实则什么也没有。

昨天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后来嫌电话声音吵又改成了发信息,我认为事情总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只可惜这些深情字语再也无法保留。

我在翻弄《中国通史》的时候知道了远在七十万年前的北京人就已经具有了语言的功能。这实在是了不起的进化,这简直就是人类文明的开端呀。语言这东西真是神妙,人们能通过它互相交流,传达情感,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也能让自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我们不用再像个牺牲一样吱吱呀呀笔画半天,反而弄得对方愁眉苦恼,极不耐烦。情侣间能偎在一起说着情话,挑拨饥渴的欲望;孩子能躺在父亲腿上听着神话,滋润干涸的心灵;朋友与朋友还能秉烛夜谈,温暖寒冷的黑夜。

语言一旦形成便携破竹之势席卷整个人类,无论老幼,避无可避。如同注定了一般,自从它出现了,就不再消失。它是永恒的,人们一旦出生就具有了它的一切功能;它也是短暂的,随着某人的死亡,属于某人的语言也就跟着死亡了。

我突然十分敬佩仓颉,在那个上古的时代,他竟然开辟了鸿蒙,将语言凝结成文字。他创造出了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的东西,这东西犹如黑夜里的一丝光明,穿透远古的黑夜,穿透历史,穿透时空。

语言是可以消逝的,文字却很难。在文字创生以前,一个人的人生消失了也便消失了,即使有这样的一个伟人,例如人文始祖炎黄,如果少阙了文字的记载,单纯地被人们口耳相传的话又能传过几代呢?文字把历史延续了下来,它把故事写成了永恒,把情感揉成了一团,前人活在了纸上,后人也接着在这张纸上不断描绘。文字把历史连成了一条线,使前辈与后辈得以穿越时空进行交流;文字也把思想连成了一条线,使人们能互相感知思维;文字还把情感连成了一条线,由喜怒哀乐为主体的情感散放着无数的线,连接了所有的人,连到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文字唯一的缺点是需要载体,当然,这也是它最大的优点。从龟甲兽骨到金属器皿,再到竹简、丝帛,随着载体不断变化,文字也在不断延伸与发展。载体有多大,文字就能有多多,载体有多快,文字就能传播多快,载体是什么形式,文字就能相应地具有什么性质。但是,无论它以何种形式存在,人们始终靠着它承情传意,这种承情传意也就是通信,或是今古的通信,或是人人的通信,超脱了时间的限制,解决了地域的禁锢。

看着如今社会进入了信息化时代,我心中既欣慰又感慨。文字以新的形式出现在了虚拟世界之中,人与人的通信在瞬息之间就能得以完成。这是古人大大没有预料到的。我忆起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那时候烽火是他们实现快速交流的工具,语言借助了烽火这个载体,最终成功达到了“戏”的效果,倘若那个时代和如今社会一样,信息网遍布各地,周幽王开的玩笑又岂能戏耍到诸侯?

古人的通信给我们留下了浩瀚的瑰宝,创造了一个个鲜活灵丽的词汇。如“云中谁寄锦书来”,李清照把文字载体称作锦书;“因倚飞楼,过尽飞鸿字字愁”,秦观把书信称作飞鸿;“菱花自老,问锦鲤何时重到”,李泳把思念寄托在了锦鲤之上。文字倏然变得如此优美,情感倏然变得如此真挚。

在信息化出现之前,人们之间所有的通信都是依靠着书信翰牍。那叶叶纸张上跳动着的文字,仿佛重现了它诞生时的辉煌,却又总饱含着一种深情与沧桑。人们等啊盼啊,在等待中升华感情,望眼欲穿。待到书信到时,又会笑逐颜开,手舞足蹈。书信成了情感的寄托,人们用颤抖的双手紧握着它,又禁不住细细抚摸。这纸上的文字是来自时空对边的人,出自他的笔,源自他的心。读着他的文字,像是在同他敞心交流,像是在听他轻轻低诉。我们似乎在纸上嗅到了他的气味,兴许这浅浅的印痕还残留着写信人的余味。我们能在这纸上感受到对方的温度,感受到对方冰冷或炽热的心,然后不觉已眉头紧皱、泪流满面。我们捧着它读,如同读一本史书一样,从过去读到现在,读百遍读千遍却毫不厌倦。“一行书信千行泪”,这字字句句之间借着千古的史意,融着写信人浓浓的深情。待到阅毕,我们又小心地把纸合上,如同合一幅浩瀚的卷秩,然后缓缓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檀木盒中。

一封信是一种回忆,任何留不住光阴的,文字却借纸张为时光驻守。古人是多么希望早些接受到思念人的来信啊,人生的日子能有多久?却偏偏要花一半的时间于等待之上。他们羡慕鱼儿,希望自己能如这鱼一样来去自如,游往他乡;他们羡慕鸿雁,希望这翱翔的鸟儿能够承载自己的忧思飞向思念人那里,汇报一声平安。人们想着、念着、等着、望着,感情呢,却在这望穿秋水间被涤荡,愈发清澈,愈发纯粹。

司马相如后期曾想着纳妾,卓文君在悲痛之余悲书一封《数字诗》,“一别之后,两点悬念……”这一字一词皆是发自肺腑的血泪之词,司马相如读后懊悔不已,立即取消了纳妾的打算。书信是文字的寄托,文字却让书信熠熠生辉。人们读信读的是内容,看的却是实之又实的文字和纸张。一笔一划总关情,写信的人是何种姿态,字便展现出何种风韵。急来草书行逸,缓来楷书清正,对着纸张,对着文字,真是对着对方心灵一样,亲切而柔和。危急关头,有人撕袖作纸,破肉血书,读信之人还未开读却已心如刀绞,泪流满面;清贫之官,墨滴薄纸,浅淡平和,读信之人铺纸开来,就知其为人道德;恋人之间传音,于徽墨宣纸上寄思,把一片相思全放在江南烟柳之间。

现在,大抵已经很难找到这种优雅的传情方式了,除了年轻人中偶尔出现的情书或者所谓的“血书”一类,我已经很难见到实实在在的信了。人们的思维被束缚于无限宽袤的虚拟网络中,人的思想也被束缚其上,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了,甚至说是甘愿沉溺。人们习惯于零零碎碎的表达,有事了即是一个信息,想念了即是一个电话,或者照张图片直接发过去。字句越来越浅显与庸俗,重要的事要讲三遍,日常琐事也要聊上一天。文不成文,信不成信,人几乎成了呆板的机械,像木头似的接受信息。我的心头涌出一股愁绪,如同蓝天上突然飘过一团乌云一样,不会增加丝毫美感,只会让人觉得烦躁不已。说过的话记不住的就过了,有过的回忆留不住的便散了,人们似乎再次回到了远古的社会,写不会写,连说也不会说了。只需要用眼睛对着荧屏发呆,用眼光去捕捉对方的感情。人不至于越活越倒退吧?难道返璞归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我承认,信是朴素和简单的,信的内容可能也很简单,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如韩愈一样写出名垂千古的《祭十二郎文》,但是这种浅显与网络的浅显截然不同。这是经过反复思考,反复锤敲写出来的文字,是经过思想与情感过滤的文字,然而例如微信一类的网络呢?究竟有多少人是“不假思索”得出答案的?一种是杂乱的荆棘,一种是经过修剪的盆景,两者又如何能相提并论?我记得先前曾答应爱人给她写信,后来因为事务繁忙没来得及便放弃了,但是我仍然时不时地给她打几个电话,聊聊日常,我以为这样子做就可以弥补我的失误了。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一次误会当中她竟然提起了这件事,我原以为她会忘记,原以为有了通话后她就能不在乎书信,没想到她却提起了这件事。他告诉我她一直等着我的信,她等了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她告诉我书信和微信不同,有许多情感是微信根本无法表达的,但是书信却可以,她告诉我,书信可以留作纪念,等到老来还能翻开来回顾一番。可是微信不行,它不能记住我们很久以前所说的话。我们的电脑能用上十年吗?我们的手机能用上十年吗?又或者说,几十年后微信它还在吗?我感觉十分愧疚,我如同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不仅仅是对爱人,更是对于前辈先人,还有自己钟爱的文字事业。我连古人最基本的传统都丢了,还谈什么创作呢?

这让我想起了叔父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当初我毕业临行前曾向他请教,并告诉他我会定时给他汇报情况,问候他一切安好。可是他的回复却让我吃惊不已,他让我不要打电话给他,也不用发信息给他,倘若有事,书信一封即可。如今社会快递发达,再迟也不会像古人一样熬等一月半年。他说除此之外我不必再与他联系,即使要联系,他也不会有任何回复。想我当初懵懂无知,竟然不懂叔父怜爱之意,只在一段日子里书过几封信而已。若是当初明悟,恐怕如今写作也不会停留于此等水平,迟迟不进了。我是一直不知他的用意的,直到一次在和父亲的闲谈中我方知叔父的良苦用心。根据叔父的意思,写信练的是字,绘的是文,写的是意,传的是情。是啊,这真是一点儿也没错。一封信看起来平淡无奇,可这无奇之中岂不是包藏着万千道理?世上流传着类似《曾国藩家书》、《傅雷家书》的诸多书籍,都是因为这些家书中包含众多文化与哲理,值得后人学习与深思。可是,我每每念及如今社会文化之发展,便无形中生起一种痛感,日后这类家书岂不是要成为古典书籍?

家里还保存着几封来自二十年前的信,那还是二十年前母亲初到我家舅舅写予她的,如今翻来再看,已经是满目疮痍了。只不过,那纸上的字我仍然见得清清楚楚,那一个个行书当真洒脱无比,如行云流水一样感动人心。现在大约只有极少的人还会写信,更毋论知晓什么写信的格式及语句规范了。诸如“拜启”“台鉴”“盼即赐复”等衔接礼仪文化的定语也约摸没几人记得使用,更多传统的优秀的东西正在逐渐离我们远去。

信只是一个代表,它反映了传统文化与先进文化的撞击,至于这撞击结果,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不知道日后的情况会不会好上一些,但我真的希望信封有一天不会完全消失。我仍然怀念那段提笔写信的日子,却也期盼着日后能够望信思远。在这个闲暇的日子里,在这个乌云满天的日子里,倘我能突然收获一封来自朋友或者家人的书信,那该是有多么的好!

2016.1.20 q5e2zWEJHaxgwWu9c34nd++U8BhHYgVNfxX59462AT6D68XDfiI/1eqhK8jBc1Q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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