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生活就是故事,故事就是泡沫。一个泡沫吹起,一个泡沫又炸灭。或许这一串串的泡沫还有那一个个的故事,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在XA市人民法院的门口,张雅香像只流浪猫一样蜷缩在一角静静地啜泣。她把头埋在大腿间,既不想看见这个世界,也不想让这个世界看见她。她手中紧紧拽着一张纸,她想给它捏碎,可偏偏不能。就跟她不断地躲避一样,枪林箭雨还是不断射来。这高大恢宏的法院,还有外面这川流不息的车辆,把她衬托成一朵将败的花。
哦!年纪轻轻的女人,却在阳光下成了将败的花,即使不是风吹雨打的缘故,也肯定是被这虚伪的阳光灼烧了好久。烧坏了皮肤,烧干了热情,只留下一对无光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
她脑子中一团乱,却又跟树叶一样脉络清晰。她一直都很喜欢张爱玲,喜欢她那充满淡淡忧伤的文字,其实她哪儿知道,正是张爱玲的文字唤醒了她的情感。在没谈恋爱前,她和许多天真的少女一样对爱情这神奇之物充满渴望,她想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三毛、荷西那样的山盟海誓,或者……即使有着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一晌贪欢”也可以。
可是,她没有。她感觉自己的爱情顶多算资产阶级的情爱,与这二十一世纪的社会主义社会大不相符。或许恶果总是从一开始就埋下祸根。
后来她想了想,自己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地赖在那儿?因为她是张雅香啊!她人如其名,她高雅清香,所以她一直没有像其他的刁蛮公主似的,拿嗓子去吼,或者干脆地拍拍衣袖转身就走。她想着,或许爱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甜蜜,毕竟每个人的感情不尽相同。而且,她还没结婚。结婚了,有了孩子,有了一系列的责任,感情可能会升华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她就是这么做梦的。她以为自己能跟古代王妃一样母凭子贵,一旦有了孩子她就能做那翻身的农奴把歌唱,可是地主阶级呢?地主就被推翻了吗?地主的可恶不在于他的钱多,在于他骨子里的作践,那种媚骨,到了自己面前却又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她想起过往的一切,恨不得拿刀往他身上砍去,干嘛要凭借这种屈辱的方式去求和呢?历史证明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反抗是一定得有的,可是她自己却没有做到,最终也只是“卖身求容”而已。
她抬起头,眼角挂满了泪珠,跟老母猪在圈角撒的尿一样,除了脏以外给不了别人更多的感受。她的眼神有些空洞,这么强烈的阳光射了进去好像都不能出来,很深很深。突然她看见从门内走出的他,还有他身旁紧紧跟着的她,眼神却又刹那间放起了光亮,把刚才吞进去的一切精神一股脑儿的全吐了出来。那女的也看到了这只蜷缩的猫,身体震了一震,然后又装作没事的样子赶紧抱住身边所谓爱人的手。在她抱住的一瞬间,男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朝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而高雅香呢?正好与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他来了个深切的对视。为什么说深切?因为雅香的眼里有整个世界,有爱,尽管在那层角膜之外我们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委屈和隐隐的痛恨。
这不能怪她!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痛恨不已。但是她仍然是抱有希望的,她是条可怜的虫,明明只能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却还要忍痛直视阳光。
这个男的叫杨军武,是政府部门的汽车班班长,年纪轻轻事业有望,这绝对令人钦佩,如果再加上帅气的脸庞,刚毅的眼神,哪个女孩不为他沉醉呢?
他此刻的眼光就是这样刚毅,他是向前看的,即使他也看见了雅香,看见了这个曾经的属于自己的妻子那又如何?如果有同情的话,刚刚在法庭上他就会有意退后一步了,但是他没有!不仅没有,甚至还提出了许多类似于水与火并存、冷与热同生的荒诞而矛盾的问题。这让一个女人,柔的似水的女人如何去抉择?
此刻他的眼就是两颗被冷冻的钢珠,转向雅香后又立刻转向了一边,然后下意识地搂紧他身边的那个年轻美丽,却又涂满口红的女人往前走去,留给张雅香两个陌生的背影……
张雅香用衣袖擦了擦留在眼角的泪水,事情已经这样了,但是生活却还要继续。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她早就预料到了,预料得很完整,很彻底。偏偏令她吃惊的就是自己的仁慈换来的不是春风般的回报,她没有料到自己的泪水,没有料到他的干脆,这些都是她的软处,别人触不得,她自己也触不得,一旦触碰了就会痛得流血流泪。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的,是走路还是坐车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家了!是啊,回家了!这个房子现在是自己的了,她还能像过去一样痴痴地待在自己的小窝,白天上班,夜晚入睡,唯独房子里少了一个人而已,不过却是清净了很多。
她进门前刻意吮了吮鼻子,再深吸一口气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妈妈!”刚进门她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叫唤,这声音如天籁,这声音是比自然更纯洁的鸟叫声。再疲惫的人听到这个声音也是会瘫软的,就是那些暴恐分子听到这声音也会抬不起脚,迈不动步。
雅香也不例外。她嘴角露出灿烂的微笑,和孩子一样,构成了这世上最美丽的画卷。她抱起孩子,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抱着一块国宝一样,这是她的家宝。可是抱着抱着她突然鼻子一酸,觉得自己控制不住感情。她感觉自己的眼角发麻,感觉自己的胸口像被锤子给锻了一样。她想起之前杨军武提的几个问题,无一不是围绕房子和孩子展开的,也就是她现在抱着的生命和自己所站立的地方——她目前仅仅拥有的两样东西。
这样的画面显得有些凄惨,特别是当昏暗的灯光照在她们母女脸上的时候,红彤彤得跟苹果似的,暗藏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幸福。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或者但凡是有点良心,有点感性的男人,都会忍不住上前把她们抱在怀里,紧紧地跟雅香抱着孩子一样。这样一来,景色才觉完整,世界才觉齐全。
“妈妈,那个男的呢?”那个男的?呵,连孩子也知道是非,连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什么是正义与担当,她连爸爸两个字都喊不出。孩子见妈妈没回答,又使劲摇了摇她,其实雅香是陷入了沉思。“妈妈?”孩子明显有些着急。
“哦!”雅香反映过来,眼角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流出了几滴泪水,“他啊?”她抽泣了一下然后又笑笑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雅香的笑偏偏是那么牵强与无奈,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孩子把头往妈妈怀里放,谁也不知道这个三岁的小女孩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倒是没有哭,可能她也觉得是一种解脱。
雅香看着空荡荡的家里,空荡荡得只剩下一张大床,剩下一个沙发,剩下这被碎纸粘满了的墙壁,她突然心生凄凉。她什么也没了,而他什么也没留下。除了孩子和房子,是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心。
她想起前段日子杨军武过来的场景。他像个强盗一样冲破了大门,他用脚踹,用东西砸,现在这门上还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这印记里是绝情,是诅咒。
他那天是带着几个朋友过来的,那些朋友跟他的打手一样围在他的周遭。她实在弄不明白,难道自己还能对他做出什么事来不成?这时候的她像极了过去的佃农,给地主干了一年的活儿,最终地主还要反过来讨债。
不过雅香很明显是想多了,杨军武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女生而有这么多顾忌呢?他只是要通过他们搬东西而已,搬走那些属于他杨军武的东西。我们经常说家是两个人的,现在离婚了家也应该由两个人分才对。
雅香实在想不明白,她看不出来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过去的丈夫,竟然跟个土匪一样,毫无礼节,毫无情意可言。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鲁莽,如同深山里的野兽,他的眼睛跟蟒蛇的两个大红灯笼一样,紧盯着家里的一切,凡是他能拿走的全都一次性带走。那些朋友呢?他们也像跟她有仇一般,不知是听了谁的唆使,竟然帮杨军武出家庭公差来了,而且还跟过去抄家衙门的差役一般,把能翻的能拿的全往袋子里装,全往身上背。
呵!这真是抄了家的生活!家里除了床和沙发这些大件没有动以外,其他的全被装箱,全被那联合军给温柔地“借走”了。孩子在一旁哭闹,只有雅香紧紧地搂着她,生怕她受到什么刺激。她才两岁啊!一个如此小的孩子,正当成长的孩子,怎能在生命的初始就接受着如此野蛮的教育呢?这样的场景是不该她的,这样的生活也是不该她的,她来到世上没有错,错的是这个男人对她的辜负,或许她现在还不懂,但是等她长大了却一定能够明白。
她们两像两只猫一样缩在墙角,大猫搂着小猫,两只猫都涕泗横流,脆弱不堪。仿佛东风一阵就能给她们吹倒,稍微大点就能带走她们可爱而又鲜活的生命。
大猫看到杨军武在卷床上的被子忍不住开口问道,“连被子你也要带走吗?”她本来是想质问的,因为她的心中充满怒火,但是她不敢。如果说怒火是火,那么恐惧便是水,如果说怒火是云,那么恐惧便是天,总之她对于他的害怕由来不减,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根子,如今已经长到了肉里,扎入了骨头,融进了血液。
杨军武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眼神中甚至带着杀气,好像她夺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似的。孩子被这眼神吓得哽住了,过了一小会儿才又接着大哭起来。雅香也被她吓了一跳,她以为快要解脱了,她不愿在这最后时刻还要遭受他的折磨。
“我还不能拿走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吗?”杨军武把“我自己”这三个字狠狠地强调了一遍,他难道是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的东西吗?这跟过去的强盗一样,站在路口就对行人说,“这是我的地盘”,然后特意把“我的”两个字加重语调,或者跟当初八国联军指着许多中国的国宝说话一样,“这是你们中国欠下的”!
“这是我的东西!”他又强调了一遍,于是这句话就像黄钟大吕一样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不过不是把张雅香给震醒,只是把她给震晕而已。
“他的东西,呵呵”张雅香在心中冷笑着,“他的就他的吧!”她很无奈,但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现在只求他赶紧离开,哪怕拿走这儿所有的东西,只要他赶紧离开就好!她实在不愿再见到这个带给她苦难、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于是她就在一旁抱着孩子看着这几个“兵痞”肆无忌惮地抢夺这个家庭的东西,被子、褥子、茶具等等,甚至还有大米。当看到他拿大米的时候雅香实在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情感,她站起来哭吼着,却不像吼,像失败者的求饶,“你把米都拿走了,你让我和孩子怎么办?”是啊,家住顶楼的她如何能在带着孩子的基础上再次搬米上楼呢?
杨军武冷笑一声懒得理她。她干脆拨通了所谓爷爷的号码,她希望能在这个长辈手里得到关怀。她说了同样的话,不料电话那头却传来更加刺耳的声音,“你与孩子死与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然后就听见“嘟嘟”的占线声,回响在她的耳际。
“死与不死与我毫无干系!”这是一个长辈应该说得话吗?更何况同他说话的曾是他的儿媳,而其儿媳怀中抱着的还是他的孙女。是的,就是因为是孙女才与他毫无关系。如果是个儿子,可能就不可能出现今天的这种惨剧了。
雅香还记得当初自己怀孕的那段时光——她还没结婚就怀孕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照料她,她得自己忙着做饭、洗衣服、上班。丈夫在单位里工作,又不想早点结婚,免得耽误自己的前程,于是他们的事一瞒再瞒,一拖再拖。甚至瞒得她怀孕了也没让父母知道,她像地下工作者一样默默地读书,这可是像极了抗战时期那些隐藏敌军内部无产革命者,而杨军武则像极了军阀,像极了资产阶级统治者。
终于,她流产了!这不能怨她,她太辛苦了,她一个人操劳着所有事,她连自己流产了都不知道。她只是经常感觉肚子疼,然后她就忍啊,她除了忍之外毫无办法。最后还是她一个最好的朋友拉她去了医院,做了检查才知道原来肚子里埋了个死胎。
没有人能了解她的感受,如同一个母亲突然间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且还不知道是啥时候失去的,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失去了一半。丈夫不在身边陪同,只有朋友不厌其烦地替她抹着眼泪。朋友一个劲地骂着,譬如什么“畜生”“简直不是人”等等,骂得她的心在流血。她感觉跟骂自己一样,她试图以合理的方式去帮杨军武寻找合理的借口。对了,他还要进取,他是男人,理应把事业放在第一位,对极了!
她给他寻找的理由冠冕堂皇,找不出错误,她以他伟大,她以他光荣。可是,这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他在电话中只留给了她一个冷漠的转身,“好的,我知道了。没了就没了吧!”
“没了就没了吧?”杨军武以为这是什么?这是钱吗?是一块两块钱,丢了就丢了吗?委屈的泪水从她眼中流下,却是来自她已破碎的心。这眼泪跟秋天天空中那只孤单的秋雁一般,脱离了群体,迷失了方向,从寒冷起飞,不知往哪儿赶去,生与死皆不为人知。
好朋友张艳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碎碎个不停,像农村里周遮不停的大妈,在语言上替雅香打抱不平。
秋天的日子真是孤单,夜黑得快,窗外没有一点儿生气,跟雅香的肚子一样。雅香就呆呆地躺在床上,她睡不着?也许是睡着了却被某个噩梦所惊醒。当她一闭眼她就看到活泼可爱的孩子,各式各样的,然后她就大喊“儿子,儿子”,所有人都把眼睛转向她——没有回声。孩子这么多,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抚摸过那浅浅的肚皮——曾经骄傲地鼓起着。幸亏她的旁边没有人睡着,否则怎么都会被她的恐惧所恐惧。夜是属于她的,她也属于这个夜。
孩子丢且丢了吧!日子还得继续,就算哀悼也得活着哀悼吧。雅香还对生活抱有那么一点点幻想,她希望这个男人是个负责的男人,不仅对国家负责,也要对自己负责。但是她又怕自己没了资本,没了孩子她感觉丢失了最大的靠山。她怕他的不辞而别,也怕他的辞而别,无论哪一种对她来说都是痛苦。她想做母亲,隐隐地暗示着她也想做个妻子,贤妻良母一贯是相生相叫的。
她就在这样的煎熬中度过了一个秋天,亲眼目睹着树叶由绿到黄,由黄到枯萎掉落。她一个人与冷风相伴,与秋霜同眠同醒。秋天已经这么难熬,夜深得让人看不见黎明,一旦趴下就觉得是进入了地狱。她开着灯,直开到阳光四射,她才觉着好过些。她总觉得这月不够亮,总觉得月不够圆。
缺月总是要圆的,这是必然!肚子也总是要圆的吗?现在的瘪一定是未来的圆的孕吗?
她觉得人生最欣慰而冬天最温暖的就是——她提前在冬天里迎接了春天。杨军武休假回来像变了个人,把她搂在怀里疼,还亲吻她的眼泪,告诉她没关系,这并不是她的错,什么都可以重来,孩子也能重新要一个。
那一夜是一整个秋天过后最温暖的一日冬天。她躺在他的怀里感受着温存,享受着由时光带来的静好。黑夜里早已经灭了灯,她的灯正被她抱得紧紧。她偷偷摸了摸自己浅浅的肚皮,“它肯定还是要起来的!”
起来了,两个月后就见了成效!一个月前她就有了感觉,她感到有生命在里面悸动,否则她也不会三天两头晕头转向。杨军武像变了个人,这次回家竟然对她百般依赖,他贴在她的耳边不断说着“我爱你”,看起来认真得像砍树的吴刚。雅香不记得他曾说过多少好话,从白天到黑夜,说得天花乱坠。不过说好话跟挖坑一样,好话说得越多坑就挖得越深,自己切不可当真,否则沉溺于这种虚伪迟早要掉进命运的坑洼。
雅香一直害怕的事这个冬天也得到了解决。他竟然带着她去见了父母,而且见完之后父母竟然都同意他们在一起,很一致,很顺利,很迅速。当一直渴望的却又不敢提及的事突然到来在自己的眼前时,雅香真的是不敢想象。幸福是乘坐火车撞向她的,他在接受所谓幸福的同时也必将遭受由火车撞击而带来的巨大痛苦。
他的父母是那么慈善,不断地询问着关于她生活的一切,还时不时抚摸她的肚子,对她充满了关怀。他们给雅香炖银耳,炖老鸡等等,雅香一瞬间就从底下贫农变为了封建阶级的姑奶奶。她乐于其中,倘若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未必不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理想的爱情,如若安安全全,有个完整的家庭,上面父母慈爱,下面孩子听话,左右丈夫老实也就是人生一大成功了。
而雅香已经占据了两个,她很满足了,事情哪能尽如人意呢!于是她在杨军武的劝唆下草草领了证,补办了婚礼。21世纪的他们婚礼有点追求“古风”,不过杨军武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毕竟我们已经结婚了,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婚礼弄得太过实在铺张浪费,咱们还要还房贷,过不久还要生孩子,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他说得有板有眼,使人不能不信。雅香被他抓住了小辫子,他知道雅香绝对是个舍己救他的人。
雅香想来也觉得正常,婚礼只是个形式,况且,她心中或许从未有过这样的奢望。能真的在一起,有个国家许可证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她知道自己的命苦,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苦的人是一苦到底的,倘若没有陈胜和吴广的出现,底层的人永远待在底层,不仅他是,他的儿子女儿都是,后来几辈都是。
杨军武带着雅香去婚纱店里随便拍了几张婚纱照,那天的雅香化了浓妆,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浓眉大眼,皮肤水灵灵地像冬天腊梅枝头的积雪,闪闪发光。杨军武也看得呆了,他可能从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生得这般美丽,他从来没有细看过。他是一名司机,鲁莽是他一贯的风格,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鲁莽着。就像此次回来他突然温柔了许多,着实让雅香大吃一惊。
雅香在借用的婚礼服中体验了一下作为新时代妻子的感觉,白长的婚纱让她变得像天使一样美丽。哦,美丽的天使,可能不仅仅在于她那天使般的内心,她也得有天使的翅膀啊。短暂的一天,足以让雅香开心地再次睡不着,她在黑夜中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自己的一生即将托付给这个男人,是对还是错呢?
但她毕竟只是暂时的社会主义了一下,如果能长久,哪怕是资本主义也好,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婚礼那天两边亲朋都来了不少,他们脸上堆满了微笑,如同晴日里向阳盛开的杜鹃花,美丽至极,比在黑暗角落里自开自落的雅香要好上许多。雅香在一角默默地蹲着,散放着幽香,没有人知道。倘若有一个人知道,并且走近她,一定会被这芬芳感动地落泪。
所有人都抱着祝福而来,谁也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但仍是祝福不停。谁会没事在结婚的时候想着离婚呢?父母也很吃惊,对于他们的事雅香的父母早有耳闻,可是杨军武的父母却只是一年前才知道。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多么兴奋,那兴奋的眼神一直在雅香的肚皮上打转,似是这肚皮下面藏着万贯金银一样。
他们对这儿媳可是满意极了,在别人面前不停地夸赞着她,说她能做事,又聪明,还是大学生毕业。杨军武才是初中毕业的“文盲”,却娶到了这样一个优秀的高材生真是他的能耐!不过,不是一样的菜也放不到一起,说明军武这个士官确实混得风生水起。
雅香还不知道“人为刀俎”,自己为鱼肉了,她一边陪丈夫到处敬酒,一边和丈夫跪到父母面前,给他们上茶,感谢他们的恩待。她一身大红婚衣,在新时代的中国倒也是别出新意,别出风采。她的脸红红的,跟倒影在墙上的红烛光一样可人,可能是喝醉了酒,也可能是被这样的气氛所熏陶。兴许事情并未有她想的那么坏,她这么想,因为这边的父母确实很不错,眼前看来事事为她着想,她也乐于其中。
此刻的她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即使没有多少克拉钻戒,没有什么豪华跑车开道等等,但她已经拥有了一个幸福家庭所该拥有的一切。
“黑夜毕竟不是一直黑下去的
即使我曾经在黑夜里模糊双眼
并把眼泪化成星星
黯黯的
只要不掉落
总会有发亮的一天”
她后来在自己的诗中如此写到,她把今天当成她人生闪亮的一天。
幸福的人往往是幸福在自己的梦里,她对自己的生活已经失去了抱怨之心,转而将生命的些许亮光寄托于无边的黑暗之中。雅香抬起头看了看那不沾一丝灰尘的婚礼照,仍然大大地高悬在电视墙上。这块木头玻璃框几乎要被她擦出了痕迹,她每日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用抹布细细地搓擦周围——昨夜可能落存的灰迹,一点也不能存在。她认为爱情是神圣而高尚的,受不得一点儿侮辱和侵犯,它是纯洁美丽的,如她对它的信仰一般。可是她愈擦愈觉得不干净,一会儿觉得白婚纱变黑了,一会儿又觉得玻璃框上沾了水渍,总之不是因为抹布,就是因为其他什么的,她在这儿有不同常人的洁癖。
然而现在呢?她已经忙得好几天没擦了,上面估计早已落满了各类稀奇古怪的东西。她管不住,以后亦不用管。那些失去了的,不再属于自己的,即使强求得之也过于乏味。所谓爱情,纯洁与否不在于外在擦拭,可能一开始婚纱上就沾有污渍,又或许玻璃框内部一开始就没擦干净。破灭是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冷漠的根,生长出来的不可能是成熟的存在。
几个土匪整箱整箱地往外运着东西,在雅香眼里却只有一个头目。这让人想起那些被抢家夺舍的后人,寻仇总是寻到当年的领头大哥,至于其他的喽啰都只是陪衬而已。几个人收足了果实就大摇大摆地往外走,雅香的眼睛就跟着他们的身影左右来回转动,期待他们其中的某个人能够回一下头,对这儿破碎的空间,和在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一切灾难以及在灾难中侥幸生存的可怜的母女两,抱有一丝的同情,即使……哪怕是一个关心的,亦或是为刚刚行为而后悔的一个眼神也好,可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雅香曾经的丈夫,可怜孩子的父亲——杨军武也没有。他只是在门口顿了顿脚步,留下了一句话付于风中,“你好自为之!”与此同时,雅香刚刚合起的泪腺,此刻又禁不住泪如潮流……
潮流翻滚着不断向前,偶尔也会激荡起几个漩涡,回忆就在漩涡里不停地转动,然后又像泡沫一样破灭成幻影……
十年前的正月初三,那个早晨天阴阴的,头天夜里下过的雨落到地上全堆成了泥。这天气不是春节该有的,反倒有点类似六月份的梅雨季节,到处湿漉漉的,给人一种粘稠的感觉,仿佛到哪儿都能被黏在上面。
民间一直有双日出行的风俗,可是雅香偏偏不信这个邪,对于这个考上一本大学的学生来说,科学始终是她心中最崇高的信仰。临出行前父母一再强调她要小心行事,单日出行既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也是对亲戚的不尊敬。
雅香虽然不信这一套,不过在出行时仍然留了个心眼。毕竟春节期间人流量大,偷扒坑撞的情形难免发生。这是一个成熟知识分子该有的觉悟,前提是这等觉悟不会在受到挫折后遭受捶击。农村里流传的老说法可以不信,但是老一辈的生活经验却永远值得深究。
是的,雅香做得很好,她一路都注意着,她的自行车叮当叮当作响为此配上赞同的音调。这声调因为太美,所以遮蔽了一切来自她灵魂外层的声音,比如汽笛声、吆喝声等等。她就是在这些嘈杂中突然被人给磕了一下,磕得不严重,很温柔,但她还是摔倒在了地上。泥巴与水溅了她一身,她有些茫然,就这样撑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她的自行车倒在一旁,像个无助的少女刚刚接受过成人的蜕变,那些节礼也滚在一边,在泥水里掺和着,变得更有古典气息。在自行车后面紧贴着一辆较新的黑色的桑塔拉轿车,在它黑色的皮肤外也沾满了泥水混合物,让人觉得破旧不堪。
“姑娘,你没事吧?”这时黑色的车门被打开,从车上迅速走下一个短发平头,着一身黑披风的年轻男子。他浓眉大眼,皮肤白净,像春天里刚刚抽芽的柳条,显得特别有精神。
雅香听见声音抬起头,突然被这个年轻人的问候所震撼。她觉得太巧了,她是个民主科学主义者,她也知道这是什么社会。可是事实却让她难受,现在的事故真是应了之前的那句老古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过缘分也往往是在碰撞之间产生,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碰撞他们一辈子也不会遇见,更别谈之后发生的那些曲曲折折的类似童话的事情了。
雅香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对方的车子,竟然是公家车牌!她在根据她所学的知识联想到他的头发和他的身高,“真厉害”她想到。是的,杨军武如今在给领导开车子,今天早上也是突然接到电话要去基层视察,所以一路上匆匆忙忙没来得及踩刹车,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当然,他是不会这么想的,他得把原因怪罪到这个天气上,如果不是路滑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他娘的,什么鬼天气,大过年的还让我出车,偏偏还遇到这么个倒霉玩意儿!”他在心里大骂道。但是他脸上却一脸的镇定,这是在队里练成的。他一方面既怨怪领导的不通人心,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急着去完成上级赋予的任务。在社会上打拼了这么多年,他早已谙熟了一切规则,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张狂,越不能脾气躁,温柔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
谁说男人一定要读书才会出人头地?他多少次在心里骄傲着,自己虽然才初中毕业的学历,但是凭借翻江倒海的本领也在单位里混的风生水起。那些司机班里的人谁见着他不得叫一声武哥?他感觉骄傲极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只狐狸,不知道狐假虎威这个典故,或许知道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确实借到了这等威望,而别人不行,这就是生活的规则。
他极其和颜悦色地询问雅香的状况,又扶她起来,又帮她擦拭身上的泥水,还耐心地向她解释,说自己是因为急着去接首长办事让她千万不要怪罪。他问雅香要不要去医院,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以免费送她过去。但这明显不是他想做的事,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一旦迟到惹怒了老虎,他以后可能就再也没办法威武了,他的那些所谓的小弟和兄弟们恐怕又要对他另一番看待才行。短短的时间已经够这个年轻人权衡多少次对错,他试图寻找一种双赢的方法去解决问题,这是他惯用的手法。
他假装从怀里掏出几张一百块递给雅香,“姑娘,今天这事确实不好意思,主要的责任都在我。可是我也是赶着替单位办事,你要理解。你把这些钱收下去医院看看,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钱不够的话你就打我电话,我回头再补偿你。”说着还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雅香。杨军武目前最主要的是把这桩烂摊子给收拾了,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到时候谁又能说的清呢?他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水珠溅在脸上如同梨花带雨一样着实美丽,他被惊了一下,心里暗想,“或许今日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雅香有点儿受宠若惊,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一个有文化涵养的学生,一个初长成的姑娘,她对于这世界始终是抱着美丽的幻想的。她本来就有点儿后悔没有听父母的话,再加上自己一路上确实没有小心谨慎,最重要的是对方是个班长,是为政府开车的,而且这么风度翩翩,在她心中本当是一个高尚的职业。
她想到这儿心里就好受了许多,“更何况他是有急事呢”,雅香这么对自己说。然后又极其柔和地对杨军武摆摆手说,“我没关系,回去洗一下就行。你把钱拿走,赶紧忙去吧。”
杨军武又试着推了几下,当看到雅香坚定的眼神后便也不再说些什么,“你真的能行?”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我能行,你放心忙去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打情骂俏,而事实是他们是刚刚认识的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杨军武被她的温柔触动,他以为是得自于自己的魅力,心里还有点儿小小的骄傲,嘴角还曾不经意地撇了一撇。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再强求你,这样,你把手机号码留给我,如果下次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我。”不仅杨军武,可能连雅香也没发现这其中的搞笑,别人找他跟他要别人号码有什么关系呢?
杨军武走的时候盯着后车镜看了好久,他看着这个推着自行车的女子从自己的视野里慢慢消失,不是因为别人走得太快,而是因为自己去得太急……
一切缘分都始于初识,一切离开也都始于初识,如果人生没有了初见,恐怕一切欢声笑语,悲语霖霖都将不会出现。这样的初识雅香曾在心里回忆过无数次,但每次回忆起来都是一种痛。每次回忆她都能从当初杨军武细微的举止中看出他的虚伪和假意,这是在痛苦之后领悟的真理,也可以说是经验,但失败的经验总让人难受不已。
“如果叶子没有和秋风相遇,
即使秋风秋意黯然,
秋水秋意惨淡,
叶子的凋落也将一如往常,
在静美中终结自己一生的向往。
错误,是信任过后的觉悟,
叶子允许秋风亲吻,
却等不到冬天,
秋风悄悄带走了它的生机。
于是,回忆起来是痛,
忘却记忆也痛,
甚至把身体埋葬于泥土,
还是痛,没有墓志铭的痛。
下一代、下几代的绿叶,
接着前面的新生,
痛,痛无止境!
命里注定有相遇,
悲欢离合逃不过。”
雅香慢慢合起自己的日记,眼皮像吊着铅一般狠狠地往下拽,想把她从记忆里拽出,却又不小心把她拖进了梦里……
雅香觉得自己很自豪,她各科成绩全优,还是学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部长,更重要的是她拥有迷人的外表,清新淡雅的气质,有诗人一般的柔和,又有商界强人那样的果断,这就是人才啊,甚至是多少男人所羡慕的,可是为何要全强加到一个女人身上呢?
雅香有着自己的目标,她注定要在这个大城市里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哦,她可比许多男人强多了。她从小受尽欺凌,那些所谓痛苦的经历在多少个深夜里一再地坚定她的理想,要有自己的房子,要有自己的车子,要有幸福的家庭,要有安定的后生。一个平凡的梦想里面往往浇筑了多少汗与血的故事,痛苦除自己外,无人能懂。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雅香生下来不久就被父母送给了他人。当然,这可能不是主要的借口,对于一个由封建社会传下来的,还来不及完整接受社会主义熏陶的农民家庭而言,男子许多时候可能比女人更有说服力。她已经有了一个姐姐,是的,女人一个就够了,依农村的话说,多了就是在给其他人家养姑娘。女孩子长大总有一天是要嫁往其他人家里,可是男孩子不一样,不仅“养儿能防老”,而且还能为家里带来更多的劳力,这不是传统,这是现实。雅香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爷爷——冒着多大的风雨趁着黑夜把她给重新要了回来。如果不是他,不过……不要才好呢!不要的话可能就没有现在这样的生活,她可能一直享受着大家闺秀的生活,而不是多年来一直受苦受累,一个人独自历经苦难。爷爷去世时雅香哭得很厉害,她从大学请假回去给爷爷送终,却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她知道是那个躺着一动不动的人给了她鲜活的生命,让她至少有过完整的家。
苦难大抵是成就英雄的。然而,把巾帼和英雄放一起注定没什么好事,历史已经证明了一切。
雅香爱好诗歌,这可能跟她感性的品质有关系。她能伤春悲秋,比文人还要文人。她能因为星星的坠落联想到生命的悲切,她也能因为花草的衰败凋亡而想到人生无常。她不是个写诗的人,她是个阐述生命的人。诗歌已经融入了她的生活乃至生命,所以她发出的大抵都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呼唤,无论是黑暗还是光明都能直抵他人的内心,刺得人家心痛不已。她高中时就已经在《诗刊》等诸多刊物上发表作品,到了大学更是在校内外诸多刊物上开始显露才华。那是一个人的才华吗?为何他人读来往往泪流满面?所有读过她作品的人都在猜想,这个女人到底是经历过怎样困顿的岁月,又是如何在这些困顿的岁月之中活下来的?这时候的雅香在心底对于自己还抱有一丝同情,对于未来还抱有一丝希望,这在她的诗歌中都有表现,然而其他人是看不见的。古人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没有走过黑暗的人如何能到达光明?
“冬把世界撕裂了,
撕得粉碎,
以至于春花谢了,
夏木凋了,
秋风颓了,
万物都像遭了瘟疫,
还找不到抗原。
等到了最为寂静的那天,冬,
就把一床白床单盖在生灵身上,以求,
他们安息!这曾让多少人误会!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
白床单下或许正有蠕动的虫子,
将死,却把卵播进了土壤。
于是寂静之后是波涛汹涌,
我,则痛彻心扉!”
这是她曾在学校杂志上发表的一首短诗,为此还引起了中文系主任的关注。毕竟现代社会作诗的人并不多,更何况是以灵魂作诗的人。
她是学计算机的,她喜欢在键盘上操作,手指如同跳舞一样,身心都能得到放飞。对的,她就是这样,对任何事都很热忱,很上心,以至于她没有哪门功课是拖后腿的。最重要的是她温柔,脾气好,典型的顺毛驴一个。
“哟,这不是党员嘛?怎么吃个饭都这么文雅呢?果然和我们这些群众不一样,有好高的觉悟啊!”一个美丽的姑娘迎面走来,飘逸的长发在肩上飞舞,似乎还带动着脂粉在空中一道弥散。这是她同班同学张倩,也是大学舞蹈社团的领军人物,由于长相和能力同时具备,在大学内小有名气。这次入党全班只有一个名额,张倩原以为自己肯定能入,她想着凭借自己的外貌和声望,无论是民主投票还是导员评价肯定都占有优势。再退一步说,她好歹也为学校做过不少贡献,没理由轮上其他人。可是她却忘了雅香,她不懂得“墙角的花,孤芳自赏时,世界便小了”这个道理。雅香学习优秀,多次考试获得全班第一,而且自身在大学团委担任学生骨干,又会写文章,还能写得一首好字,在班里总是尽力帮助他人,这样的人能比她差吗?张倩没看到这点,否则她肯定会想办法拉票了。上午入党名额公示前她还兴致勃勃地和朋友吹嘘舞蹈社团的种种,比如遇见许多领导的儿子,昨天晚上参加了某某宴会啊等等。是的,既然她的心不在学校,在那些吃喝玩乐上,又为什么要让她入党呢?当她看见公示后她几乎要疯了,她还想着成长为优秀的党员,进而再想办法考个公务员,走进机关做公关……那真是钱途无量啊!
“哎呀张倩,你就别笑我啦,我哪有什么文雅。倒是你今天穿得真漂亮!”雅香看到同学过比较兴奋。
“行了,你别和我装蒜了!要不是你我今年就入党了,你个狐狸精,表面上装得多么好,在背地里玩骚气谁不知道?”张倩恶狠狠的样子像白雪公主里面的皇后,可惜她身边没有一面镜子,否则她定要去问问谁是这班级里最漂亮的女人。
“张倩,你说什么啊?”雅香的声音有点细弱,若用若风扶柳来形容身子,那么她的声音便是微风抚浪。
“哼!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装模作样!你跟王淼的事现在谁不知道?要不是他在下面给你拉票,你以为你能比得过我?”
王淼是她们的班长,因为一直倾慕于雅香所以才会闹出风风雨雨。
雅香眼中噙着泪水不说话,她不知道这件事,更何况她和王淼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事。难道是上次在马路旁边拉扯被人看见了?那是前几天的一个晚上,王淼听说她感冒生病了,就买了些药送她,哪知道雅香拒绝接受,于是他就一路跟着劝说,两个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雅香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她心里刚刚还在默默地欢喜着,此刻却发现原来属于自己的只是一片虚伪。雅香的脸红得像似高烧的铁炉,她感觉周边的人都在盯着自己,好像自己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她起身逃走,她得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倘若有地洞走地洞也行。她觉得公共场合开始有点不属于自己,而且她还要去问问王淼为何要这么做!
“诶!你站住!你跑什么,做错事怕丢人了?哈”张倩这番打了胜仗,觉得世界都是自己的了。她看看周边的朋友,顺势撩一下长发,眼睛瞥了一下雅香逃走的方向,像是斗胜的母鸡,仰起高高的头颅谁也不怕。
雅香跑出食堂后就往教室赶去,她准备质问王淼,她边跑边抹眼泪,像红眼睛的小兔子,以至于她见到王淼时还是这般模样。
“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快跟我说!”雅香的眼睛红着,王淼的心也在流血。王淼爱她深入了骨髓,从见到雅香第一眼起他就爱上了她,认为此生唯她不娶。年轻人的心总是冲动的,跟二月的春风一样,能吹开温柔的桃花,也能吹化坚固的冰川。
雅香红着眼睛瞪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你在说什么?”王淼被突如其来的疑问震晕了头脑。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入党的事,你为什么要在私底下给我拉票?”雅香相信自己的实力,当然即使入不了她也不会逼迫自己去做只母鸡。
“拉票?我没有啊。”王淼睁大眼睛。
“你怎么这样!做了却没有勇气承认!刚刚张倩找我把事情都说明白了。”这样一来王淼也就了解了个大概,他皱着眉头思忖片刻便知道是张倩耍的花招。不过既然如此,不如将就着受了这份人情,也当张倩诬陷自己的赔礼吧。
“原来你说这件事”,王淼装作恍然大悟,“这事我是插手了,不过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现在就去找导师说清楚,这个党我不入了!”
“你不入也得入,党组织决定了的事能随便改变吗?”雅香听到这话停下脚步,王淼继续说,“再说,你本来就很优秀,至少比张倩要好多了!”
雅香不说话,她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但痛苦居多,幸福最少。她是个自立的女人,她从来不依靠别人。家也只是一个供她吃喝的地方,她感受不到多少的关爱,但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着。母亲对她要好些,毕竟自己是从她身体内出来的,父亲则差多啦。做个爱便了事,也不管其他人的死活,他只要儿子,不然谁来继承他两层楼房的基产?
雅香往回走着,下午她不愿去教室了,她觉得没脸面,她倒是像个男人样。王淼在后面唤她她也不理,只顾走着自己的。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是该继续怪他还是该原谅他呢?雅香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