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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猛张飞·传灯

民国九年(1920年)春,天津卫街面出了一个奇人。

此人绰号“猛张飞”,有以一敌百之能,当街大战仇三命,赤手空拳打退几十个混混,保下张记酒楼。这段传奇日后在酒楼书场常被人提起,不仅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连当日参与斗殴的混混也在其中添油加醋,仿佛被猛张飞揍一顿是一种荣耀。

于升亲见了这场街斗,那年他刚满十五岁。

那是个艳阳天,于升回家途中见街边聚了很多百姓,百首攒动,乱如鼎沸,便好奇地挤进了人群,只见一群混混围在张记酒楼前。

领头的是个三角眼的黑瘦男子,提眉横目,身穿青袄,脚蹬花鞋,带着股混不吝的劲。他身后足有三十多人,个个凶神恶煞般手持凶器,长的是白蜡杆,短的是斧头把,还有人兜里塞满了碎瓦乱石。

酒楼门前站着一名大汉,上身赤裸,下身穿黑布长裤。这人眼大有神,胡子浓密,黝黑的肌肉泛着油亮,仿佛一块大铁疙瘩,脖子跟脑袋一般粗。虎头燕项,一看便是膂力过人的猛士。

围观的看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家伙,仇三命排场不小啊,带这么多人来!谁惹着他了?”

“听说是张记酒楼的掌柜跟仇三命结了仇。仇三命什么人呐,大混星子啊,身背三条人命,咱老百姓惹得起么?”

“嘿,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掌柜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惹仇三命啊,是仇三命要夺酒楼,掌柜誓死不从,两边约了今天在楼前决一死战。”

“夺店是死过节儿,今天瞧架势要出人命啊!”

“谁说不是呢?仇三命是狠角色,他这帮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您瞧他们这阵仗,白蜡杆、斧头把和碎瓦石全带着呢。”

“哦?这有什么说法?”

“您又外行了不是?天津卫街面打架,规矩是不许用铁器,讲究结阵用兵法,列阵纵横,以整攻散。黑旗队先投碎石,挫敌锐气;随后长枪大杆冲锋,冲散对方阵型;斧把队再跟进,斧头把一头是方的,棱角打人疼。这三十位要是配合好了,一百个人都挡不住。”

“酒楼掌柜怎么想的?就找一个人来镇场子,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六十只手,再威猛也掀不翻天呐!”

“可不是?估计待会儿要被揍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了吧。”

于升听出了个大概,默默攥紧了拳头。明明是混混们仗势欺人,可大家都等着看大汉的笑话,这世道还有道理可讲吗?

大汉尽管被众凶徒围住,但面带轻蔑之色,浑身有一股豪气,如同顶天立地的大侠。

仇三命上下打量大汉,得意地对同伴说:“姓张的果然没什么本事,早早关了店门,留个小子在这儿给大爷磕头认错。看我怎么耍耍他。”

他径直上前,抬起斧头把指着大汉的鼻子:“给爷跪下。”

大汉眯着的双眼猝然一瞪:“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这地方撒野?”

仇三命没料到他有胆量叫板,努着眼问:“这店,你敢保?”

大汉冷笑一下,眼角煞气弥现:“这店,你敢抢?”

周围看客你一言我一语起哄:

“别盘道啦!打啊!”

“上!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仇三命不含糊,冷不丁抬手就要拿斧头把砸,可大汉反应比他更快。

斧头把刚朝天扬起,仇三命就觉得一股劲风扑面,大汉拳似流星锤,狠狠砸在他鼻梁上。

“嘭”一声,宛如平地惊雷,仇三命脑袋忽地一歪,鼻血喷到空中,血如雨洒,身子一折,摔在地上。

由于轻敌,混混们围得太近,早没了阵型。大汉看准机会,一个箭步,如虎入羊群。

前排混混手中的白蜡杆不适合近战,待耳畔惊起骇人拳风,混混们个个吓得手忙脚乱。混混乱,大汉可不乱,他双眼厉芒暴现,一拳一个,眨眼的工夫就抡趴了好几个。

黑旗队傻眼了,乱战中只怕伤了自家人,一时不敢投石。

百姓见这场面,如同看戏一般,纷纷挑大拇指叫好!

仇三命咬牙爬起来,捂着被打断的鼻子,声音猛地拔高一截:“都散开,别乱!”

待混混们匆忙后撤,大汉脚边已经倒下了七八人。侥幸退出来的混混们心有余悸,额头冷汗直冒。

大汉朝手心吐了口唾沫,俯身捡起一根白蜡杆,摇身一抖,大杆如拨动的琴弦般震动,发出嗡嗡声。

白蜡杆有弹性,武术中白蜡杆可用于“拔劲”。高手能从杆子抖动的幅度和时长看出抖杆人的功力。大汉这一手大杆子功夫,非比寻常。

街边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混混不是武人,打架靠的是气势和阵法。大汉先声夺人,冲入人群,破了阵法。这一手抖杆的本事又泄掉了他们的气势,混混败象渐显。

仇三命见大汉如此神勇,脸白得像面团一样。

大汉手握白蜡杆,使的却是长枪法。

枪之阴阳在于把。大汉前手轻握,虚灵如管,后手以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握住杆尾,掌心抵住枪根,牢握如锁,双肩下沉,双手较力,杆尖、鼻尖、足尖,三尖相照。

混混们见大汉起手毫无破绽,不敢贸然上前。

大汉气息陡沉,虎吼一声,大步冲向众人。

长枪法讲究“阔点为圆,缩圆为点”,圆是弧线,撞开对方的兵器;点则是突刺间隙,攻防一体。这套历代战场上闯营杀将磨炼出的技法,街边混混岂能抵挡?

他手中的白蜡杆仿佛有灵性的长蛇,直奔向混混胸口,一下戳倒一个。现场步伐混乱,尘土飞扬,惨叫声不断,胆子小的混混当场吓得哭爹喊娘,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仇三命惊得头皮发麻,等回过神来,黑旗队的人早逃之夭夭,拿白蜡杆和斧头把的弟兄也都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他独自一人站立中央,如同天桥下卖艺的小丑,承受着四周围观者看好戏的目光。

仇三命脸上发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举起斧头把,吼叫着不管不顾往前冲。大汉躲也不躲,直接一杆子抽在他膝盖上。仇三命整个人横着在空中转了半圈,“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大汉看着蜷缩在地的仇三命,将白蜡杆朝他眼前一点,浓眉倒竖:“还继续吗?”

仇三命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呛出一口血。

大汉环视四周,大声宣布:“这事结了!”

这话不仅说给倒地的混混们听,也说给围观的百姓听,让所有人做个见证。

说罢,大汉将白蜡杆往地上猛力一杵,白蜡杆溅起泥尘,入土三分,好似胜利旗帜。围观者大声叫好。

于升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般英雄,堪比水泊梁山替天行道的好汉!

这一战后,仇三命彻底栽了,再也没有出现在天津地面上。

张记酒楼躲过一劫,生意更加兴隆。后来众人得知,大汉姓张,名承义,绰号“猛张飞”。

目睹猛张飞护店的侠义之举,于升当场便起了拜师之心。

当晚酒楼闭门为张承义庆功。于升在门口等到深夜,见张承义出门,便悄悄跟了上去。

张承义白天刚打退混混,正提防报复,发现有人跟踪,嘴角一扬,疾走几步转进小巷。

于升刚跟进去,就被躲在暗处的张承义发现。张承义见是一个半大小子,没当回事,伸手去按他。

于升甚为机敏,听到声响立刻一闪。

张承义一把抓空,立即警惕起来。

于升忙摆手解释:“前辈,听我说……”话才吐出一半,张承义抬起一脚把他踹了个跟头,随即上前,像抓小鸡一样擒住于升。

“你这小鬼,鬼鬼祟祟干什么?”

于升觉得整个人像被铁箍锁住了一般,根本挣脱不开,疼得从牙缝中挤出话:“我想拜师。”

张承义一听乐了:“这娃娃也是有趣,被逮住了,就撒谎说要拜师?”见于升不像坏人,他便松了手。

于升立刻跪地磕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张承义忙俯下身搀他:“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于升目光真挚:“徒儿虽无万贯家财,但有一颗侠义之心,希望习得武艺,跟师父一样锄强扶弱。”

这话说得诚恳,张承义也不再怀疑,转头长叹一口气:“你小子是块材料,只可惜我遵照师令,马上要出发辅佐玉帅,不能收徒。”

张承义口中的玉帅是指吴佩孚。直皖战争后,吴佩孚升任直鲁豫巡阅副使,正在招贤纳士。

民国尚武,武人易获重用。吴佩孚的亲信曾在天津见识过张承义的功夫,惊称其为“樊哙再世”,向吴佩孚荐才。张承义早闻吴佩孚身怀关云长、岳武穆之气节,经师门允许,便应承下来,两天后就要奔赴洛阳。

于升听说张承义在天津还有个师父,又央求道:“我虽跟您无缘,但习武之心不改,望投入师门之下。”

张承义浓眉扬起,直爽大笑:“好小子,拜师不成,就打起做我师弟的主意。”

于升骨子里有股子韧劲。张承义见他身手灵活、头脑机敏,是练武的好材料,加上刚才误踹他一脚,有心弥补,一口答应下来。

回家后,于升将拜师之事禀告父母。于其仁一向支持于升的选择。当今科举已废,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母亲也觉得乱世之中,学点武艺能防身也好,便给了他两块大洋,作拜师之用。

翌日,张承义带着于升前往天津郊外的一个农院。

张承义的师父名叫马道贵,体格精瘦,头发花白,但一双眼睛极明亮,气宇轩昂。

“我门拳法乃天下人之拳法,天下有缘者皆可得之。”马道贵的嗓音带着沙哑,像是历经世事磨难,顿了一顿,他又问道,“你为什么练武?”

于升恭敬回答:“练武能行侠仗义,有武才有侠。”

马道贵轻轻摇头,笑道:“侠是一种心气,跟武无关。文天祥虽是文臣,留取丹心照汗青,侠骨美名传天下。”

于升疑惑:“若没有武力,谁来保护弱者?”

“强和弱是相对的,生老病死,斗转星移,强可能会转弱,弱也可能会变强。只要有一颗变强之心,又何来弱者之说?”

这番话令于升头脑发蒙:“徒儿不明,还请师父指点。”

“人活一口气,武就是一股精神气,不死不灭。”马道贵指着远处在田埂上忙碌的人,“你看,这些人五十年后都会消失,就像从没存在过。人吃地一生,地吃人一口。女娲用黄土造人,百年之后人回归黄土。这一来一去,凭空多出来的东西,就是一生积累下来的技艺。人会死,武术不死,代代相传。对待武术要如对待至尊,不可半点不虔诚。”

于升眼中光芒闪烁,张承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今后我们就是师兄弟了,你跟师父好好练功。等再会之时,我可要试试你的本事!”

民国九年的秋天,在农田边的小院里,武术如古代江湖传下的孤灯,点亮了于升的人生。 lhS4YDGJiNPfdRLxwQQ0MiDohcTrEC7z93aoaY/EUyxDJEtptRM3NRN0ygg+qS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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