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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月影·中国之武士道

夜已深,十里洋场的霓虹灯渐次熄灭。

夏日晚风带着黄浦江的潮气,拂掉白昼的喧嚣。

车马声像水面的涟漪消散一般,逐渐复归平静,四周只留下蛙叫虫鸣。一个个旗袍女郎也消失在黑暗中,如归林的倦鸟。

四周安宁的气息让人忘却千里外的炮火。不过大部分人对这宁静的上海滩毫无印象,此刻他们正在酣睡。

于升每日凌晨三点半练拳,这是入门后养成的习惯。

凌晨练武,原因有三:一是政府长期禁武,练武须避人耳目;二是四下无人,可以防人偷学;三是万物俱静,心宁不扰。

凉风宜人,暑气全消,于升吐纳调息,气息变得如潮汐般深缓。食物是地赐予人的能量,气是天赐予人的能量。稳定深长的呼吸可以激发精力,是武人精气神的源头。

于升步入天井,脚踩细土,劲力入地三分,当即心神安宁、气息充盈。他双肩双胯皆外撑,整个身体仿佛撑开的风筝,充满张力。在这样的结构下,体内无一处肌肉关节被压迫,动量势能叠加最为高效。

于升重心猛然一坠,腋下仿佛有弹簧,“接住”下坠势能,如鸡抖翎,肩头一颤,打出右手单拳。

单拳虽名为“拳”,但其实打的是膀—以拳、肘、肩三节为一个整体出击。这一击以失重启动弹性势能,出拳似放箭,打出弹、脆、沉、炸之劲。

西洋拳讲究“力从地起”,主动蹬地发力,从下往上顶出力来,这是举重思维。武术反其道而行之,从高处向下松坠“失重”,通过中节承接调动,借筋膜弹性把重力势能“运”起来,出手如雄鹰扑兔,“用势不用力”。

人的本力有限,要以小胜大,不能求之于力,必须求之于“势”,因此要“借势”。

天、地、人三才,借势要向天地借。

人处在重力场内,地球仿佛两只巨手,一手始终拖拽四肢和身体,另一手托着脚底,形成静态平衡。当人为打破平衡,通过松坠失重,抽掉一股支撑力,便凭空多出股力量,再将这股向下的重力转化为向前的抛击力,就可突破本力的局限。

武术中对重力的运用来自“天人合一”思维。

如果于升懂现代科学,他就会知道,自己正实践着最速曲线的原理。在重力环境下,两点间的运动并非直线最快。物体借重力加速度,通过一条向下的弧线能比通过直线路径更快到达目标点。打击力来自物体的质量与加速度,而下坠加速是增加打击力的途径之一。

于升每天至少要进行五千次功法训练,已经坚持了十年。最初他完成训练需要三个小时。如今他仅用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完成,但依旧每天凌晨三点半练功,享受这段只属于武术的时光,如同一头月下孤狼。

李白留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千古名句。“光与影”对应“形与神”。传说关羽月下斩貂蝉,面对美人不忍下手,青龙偃月刀掉落,正好斩在貂蝉的影子上,美人便香消玉殒。

影子代表灵魂。

于升在月下身影同动,身心一如,拳禅不二,心中感到踏实笃定,江湖琐事统统如青烟散去。

武术博大精深,技近乎道,艺可通神。练武如修道,精力善用,妄念不生。浮世中,武术是锚,让人不再随波逐流。

月与星辰,无言恒静;青山长河,不变古今。

天地间,于升身影渺小,以另一种方式融入永恒。

武术的一招一式皆是代代先人的智慧凝聚而成。一拳挥出只需眨眼的时间,但这一臂已经走过千年。

自秦始皇尽收天下之兵熔铸成十二金人起,民间禁武就是历代朝廷不谋而合的政策。“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两者都不利于统治。汉武帝罢黜百家,在文化上实现大一统。“武”曾是贵族特权,孔子提倡“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佩剑而行。天下统一后,兵役制将战争与民众紧紧联系在一起。“武”的主体转移到民间。战争不断,兵家在民间传承不灭。

直到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为防止武将夺权,宋代重文轻武。军队交由宦官统领,军人成为一种低贱的职业。

武人失去了荣誉感,折了锐气。“武”从此下沉,沉淀到民间各个角落。

清军入关,破扬州,屠城十日,史可法自尽。军师洪英在五名弟子的保护下逃脱,创立“洪门”。明太祖朱元璋年号“洪武”,“洪门”寓意反清复明。“洪门前五祖”逃到福建南少林,联合天下豪杰,共图反清大业。武术成为暗党造反的工具,在反清运动中得到大力传播。

斗转星移,此消彼长。

大清缔造盛世,洪门逐渐势弱,民间武术活动重回低谷。

清帝退位后,议会政治和宪政设计随宋教仁一同倒在血泊之中,袁世凯称帝,张勋“辫子军”复辟,北洋政府争权乱战,军阀割据,战云密布。

这是最混乱、最生机勃勃、最百无禁忌的时代。

乱世尚武勇,政府提倡以武术“强国强种”,成就了“国术”之名。中央国术馆的成立让武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国术国考第一等被称为“国士”,取“国士无双”之意。这是千年来政府第一次提倡弘扬民间武术,也是中国武林的最后一个巅峰。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中,于升与武术结下不解之缘。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国难,八国联军攻下大沽口,天津沦陷,毁了于升祖上积下的家业。其父于其仁在战乱时立得定,靠教书裱画的本事撑起了家。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于升出生。这一年,实行了千年的科举制被废除,读书人一步登天的道路就此断绝。同年,日本战胜俄国,这场战争打得中国东北千里萧条、灾民遍地,也为中日矛盾加剧埋下伏笔。

于升是家中第三子。其父受新思潮影响,不愿将忠孝理念强加于孩子:“树木结果是天地规律,我本无恩于你,你不需为我而活。自己活得率真,才不枉人生一场。”

于升心中的“率真”,就是当侠客。

杀伐乱世,黎民遭涂炭之苦,四海踏尽公卿骨。民众将希望寄托在清官和侠客身上。清官为民做主,保一方平安;侠客惩奸除恶,救人于危难。

司马迁盛赞侠士“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荆轲刺杀秦王自知有去无回,依旧慷慨赴死;墨子铁肩担道义,纵死犹闻侠骨香;谭嗣同“拔剑欲高歌”,一腔热血为国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于升还记得父亲给自己解读“侠”。

“侠(俠),左边是一个人,右边是两臂各挟一人,意思是靠自己的力量帮助旁人。侠不是一种职业,他们或是樵夫渔者,或是红尘义士,只要有助人之心、忠义之骨,人人可成侠。”

为了让于升了解侠义精神,父亲给了他一本梁启超撰写的《中国之武士道》,并为于升讲解中华武士的行事准则:

武士不苟且,重义轻生。

武士以国家名誉为重,如有损于国家名誉者,刻不能忍。武士遇有损国家权利者,以死争之。

有益于国家利益,武士应当抛头捐躯,无吝无畏。

当名誉被他人所侵损或轻蔑,当以命搏之。

若战败,宁死不为俘虏。

受人之恩者,以命报之。

朋友有急难相托者,搭上性命及一切以救之。

他人的急难,虽与我无关,未求援于我,出于大义理应相助,事成后不居其功。

与人共事,绝不出卖同伴,以命守秘。

师长如有损国家大计或名誉者,必将与之斗争,忠义不能两全时,取其大义。

犯下罪后勇于承担,不逃避刑罚,不连累他人。忠于职责,绝不畏死惜命,必要时以身殉之。

《中国之武士道》句句豪迈,慷慨激昂,于升逐字背诵,将之刻入骨血之中。

武侠不仅是刀剑英雄,也是山河万里,家国千秋。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要行侠仗义,一身功夫必不可少。武与侠密不可分,故有“武侠”之说。于升因此对武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自古燕赵多义士。大批晚清遗老、皇亲国戚、下野军阀选择在天津归隐。这些人要么家财万贯,要么一生戎马,仇家无数,大多请武师保镖护院。因此,形意、八卦、太极、通背等各门派高手云集天津。逼退俄国力士的“津门大侠”霍元甲、开创中华武士会的李存义、孙氏太极拳创始人“活猴”孙禄堂、形意八卦拳名家张占魁等人都是津门武林的传奇人物。

天津高手虽多,但平民子弟要拜入名师门下亦不容易。自古“穷文富武”,平常人家请不起武术老师,且乱世艰于求生,也没那么多精力练武。于升虽有习武之念,苦于投师无路,直至十五岁那年,目睹一场械斗,因缘际会下才开启了习武之门。 6MchBOVun+3GeUWIODGZRLYNaDKDV5Nl8mIP3dznI+FI9ZWdsvIViE/4sbJI1/V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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