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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生理学暂且放在一边。走路和跑步之所以能改善心理健康状况的另一个原因是，它能暂时改变你看待世界的窗口。不管你是走路、跑步还是通过其他发力方式来移动，都存在一个无可逃避的事实，按字面意思说就是，你正在抵达一个地方，而这又可以转化成一种有形的进步感。
马库斯·斯科特尼（Marcus Scotney）在25年前偶然发现了这一原理，公平点说，是将其推向了极致。在青少年时期经历了与抑郁症的抗争后，他发现唯一能让自己感觉好点的事情就是朝着山野奔跑，然后越过山丘，再回到另一面山脚。他也变得相当擅长此道——他如今年过40，已经成了一名超级马拉松的专业跑者和教练，并于2017年在总共持续5天、长度188英里、横跨威尔士山脉的龙脊比赛中夺冠，该项赛事以让最强悍的勇者望而却步而闻名。可他却在40个小时之内完赛，创造了一项新的赛事纪录。
在英国8月的一个大热天里，我们约在山顶区越野公园里的停车场见面。这算得上是一种老友重逢了，因为我和马库斯从5岁就在一起上学直到18岁毕业。我们并不是那种特别亲密的朋友，但作为在学校里不是特别酷的人，我俩之间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我上学的时候身材矮小满头卷毛，他上学时则是瘦得皮包骨还顶着一头姜黄色的乱发），见面打招呼时我们抱了个满怀。
我用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借口来避免跑步，但他都不接受。“我需要对你进行采访，”我说，“我没法在和你说话的时候还一边跑步。”
“如果你跑步的时候无法说话，那就是你跑得太快了。”他回答。
“我不确定咱俩跑步的步幅能一致。”
“其实我跑步的步幅很小。”他说。
好在我们碰面那天他正在为备战环勃朗峰超级越野赛而逐渐降低训练强度，那是世界上另一项艰巨的山地马拉松，有106英里，要穿越阿尔卑斯山脉。所以我们用徒步代替了跑步。
离我们上次见面有20多年了，他更像是一直在旅行。从学校毕业后，他有几年一直在和多种物质成瘾做斗争，包括吸食A级毒品，也包括暗地里贩毒。直到他被一个敌对贩毒帮派揍得血肉模糊后，这样的生活才终止。他为自己给医生列出的一长串毒品使用清单而惭愧，于是他搬回了父母家居住，让自己回归正轨。难以置信的是，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他还坚持跑步。在被帮派痛扁之后的第二天，他带着骨折的下巴、用金属丝固定在一起的牙齿和“不要用力”的医嘱，花两天时间跑完了自己的第一个山地马拉松。
又过了几年，他适应了有婚姻、有孩子、有工作的相对平静的生活，先是作为一名户外运动教练，然后又成了一名教会牧师。他不停地跑步并代表英格兰和大不列颠参加了50英里及100英里的马拉松比赛。之后，当他成为赛跑圈里的顶级选手并快要被任命为神父的时候，一连串个人挫折导致了他的精神崩溃。
马库斯成年之后的那十年经历，光是听着就很糟心了，可是马库斯却说，在他们这项运动圈子里，自己这样的故事并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在超级越野圈里，这些就算是陈词滥调了，因为很多人都是带着精神问题从事这项运动的，”他说，“我们都想远离一些东西。”说这话的时候他大笑着，但我不认为他在开玩笑。“如果你跑步跑得足够久了，你就会觉得自己离那个东西足够远了。”他补充道。
心理学中对于空间前移的研究支持了这一点。一些实验表明实实在在地向前移动也可以转化为一种有形的进步感，而这又能对我们如何感受自我和感受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
根据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这两位具身认知之父的说法，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以及我们描述这个世界时所使用的语言，与我们身体的几何结构和运动方式密不可分。比如，我们形容成功人士会用“高高在上”，而我们描述糟糕的一天会说“我觉得很低落”。当你“跨越”了一个生命中的难题，就代表你在“继续前进”。 10
与此一致，心理学家已经发现个体的运动方向会影响这个人的想法。向前运动会激发和未来有关的想法，而向后运动则引发对过往的回忆。 11 这种运动甚至都不必是真实的身体运动——志愿者在实验室环境中观看星空景象，观看画面分为向前推进和向后移出两种景象，后来研究者又要求志愿者们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朝着某一个方向移动，结果发现仅仅是这样的运动景象暗示就已经能引导他们思考的内容了。
研究还表明，向前运动会扭曲我们感知时间的方式。大多数人（至少在西方文明中是这样）是按照一条想象中的时间线运动的，即过去是在我们的背后，而未来是在我们的身前。但是实验结果发现，当我们运动的时候，这条时间线被拉伸并且被扭曲了，所以我们会觉得过去离自己更远了。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低技术含量实验，要求志愿者们从一个起点位置开始（在地上贴个破胶布），朝着另一边走过去（往前几米远摆个黑色水桶），然后询问他们过去发生的事件或者未来的事件看起来有多远。 12
我们在躯体向前移动时会感觉离过去更远，这一点很重要，因为罹患抑郁症的一个主要风险因素就是想要反复斟酌已发生过的事件，病人会陷入这样一种怪圈，即过度分析自己以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经历过的种种，可是越分析越觉得沮丧。而躯体向前移动就可以让你感觉糟糕的事情好像都在身后远离了你，从而帮你规避患病风险。
马库斯绝对就是这样。“当你在和抑郁症斗争的时候，会有一种想当然的想法：当人们说‘我懒得动’的时候，那待在原地不动就是他们想要的。但实际上，你抑郁时的感觉就像是虽然被拴在了椅子上，可其实你很想离开。”他说，“跑步给了你这样一种感觉：我在这里，我能跑到那边去。向前运动给了你力量，让你知道自己有能力往前走。”
当然，患上抑郁症的其中一个问题就是，当你粘在椅子上的时候，别说去跑步了，就连找到释放自己的动力并最终动起来，可能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所以，药物治疗至少可以先为一些人提供开始的动力。在最近的一项研究中发现，自发运动的增加可以作为抗抑郁药起效的良好指标。 13
还有证据表明，抑郁的人和不抑郁的人走路不一样：抑郁的人走路更慢，不怎么摆动双臂，走路姿势很颓废，眼睛是看着地面的。 14 看起来像是抑郁症而不是别的原因造成的走路差异——而且我们还发现，走路风格的差异可以改变人们思考的内容。当被试在实验中以一种充满活力、步伐雀跃的风格走路时，就可以从满是情绪的词汇表里记住更多开心的词，而当被试按照要求慢速走路不得雀跃时就会记住更多消极词汇，他们甚至并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动作是属于“抑郁型”走路风格还是“开心型”走路风格。 15
有意思的是，越野跑者不像公路跑者那样在平地上艰苦跋涉，而是像个橡胶球那样迈着更小的步子在自然界的地表上弹跳着前进。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当马库斯最终说服我一起跑下山、跑回停车场后，还在咧嘴大笑。“想象地面上铺满了热煤块，你可不想在上面踩太长时间。”他说。“那我应该要跳起来吗？”我问道。“对啊！”他说着就在我前面蹦跳着下了山。“但可能在100英里的最后也不太能蹦跶起来了……”他的声音从远处隐隐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