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鹅背上

家里的雄鹅要随大雁飞走了，尼尔斯情急之下跳到了雄鹅身上，能够飞翔的雄鹅将带尼尔斯去哪儿呢？

尼尔斯根本无法相信，他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小精灵。“哼，这保准是一场梦，要不就是我在胡思乱想，”他想道，“再等一会儿，我肯定还会变成人的。”

他站在镜子面前，紧闭起双眼。过了几分钟后，他才睁开眼睛，他等待着自己的怪模样烟消云散。可是这一切还是原封不动，他还是那么小，他的头发、鼻子、皮裤、补丁、雀斑都和过去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它们都变得很小、很小了——这不是梦，是噩梦！

不行，这样呆呆地站在这里等待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他一定要想出别的法子来，他马上想到只有一个办法——找到小精灵向他道歉，请他原谅。

他跳到地板上开始寻找。他把椅子和柜子背后、沙发、床底和炉灶里统统都找了一遍，他甚至还钻进了两三个老鼠洞里去看，可是哪儿都没有小精灵的影子。

他一边寻找，一边呜呜地哭起来。他大声地苦苦恳求，而且还许愿要做一切可以想出来的好事，他保证从今以后再也不对任何人说话不算数，再也不偷懒淘气，再也不惹父母生气，再也不调皮捣蛋，念训言时再也不睡觉了。只要他能够重新变成人，他一定要做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善良而又听话的孩子。可惜不管他怎么许愿，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忽然灵机一动，记起了曾经听妈妈讲过，那些小人儿常常是住在牛棚里的。他得马上去那儿碰碰运气，万幸的是门没关，否则他别想出门了。

他一走到门廊里就找他的木鞋，因为在屋里他当然是只穿袜子的。现在那些木鞋大得可以当他的船了。可是他马上就看到门槛上放着一双很小的木鞋。小精灵竟然想得那么细致周到，连木鞋也给变小了。看着小木鞋，尼尔斯心里就更加烦恼起来，照这么看来，他倒霉的日子似乎还长着哩。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急急忙忙跑进院子，谁知树上的一群麻雀高声喊起来：“叽叽叽，快来看哦！尼尔斯变成小人了！快来看哦！尼尔斯变成小人了！”院子里的鹅和鸡纷纷掉过头来，盯着尼尔斯。霎时，家禽们“咯咯咯”“嘎嘎嘎”地乱哄哄闹成一片。大鹅们挤成一团，把头伸到一起问道：“是谁把他变了样？是谁把他变了样？”公鸡们看着他则伸长脖子愤愤地说：“喔喔喔，他真是活该，谁让他扯我们身上的毛！”母鸡们喜气洋洋：“太好了！太好了！”

尼尔斯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吃惊地望着他们，自言自语道：“见鬼了，我竟然能听懂这些长羽毛的家伙说的话，这又准是小精灵施了什么咒语！”他骂骂咧咧地喊道：“闭上你们的臭嘴，小心我拔掉你们的毛！”

可是他却忘记了，他已经不再是家禽看见了就害怕的那个尼尔斯了，母鸡们冲到他身边，把他团团围住，用嘴啄他并高叫着：“你行吗？来试试。”“你活该！这真是报应！”

尼尔斯想要摆脱她们的纠缠，可是母鸡们已经叫喊着追上来了，倘若他家里养的那只猫没有在这时走出来的话，他是休想冲出她们的包围的。那些母鸡一见到猫儿，顿时散开，装作专心致志地在地上啄虫子吃。

尼尔斯马上跑到猫儿跟前，说：“亲爱的猫咪，你不是对院子每个角落和小洞孔都很熟悉吗？请你帮帮忙，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小精灵。”

猫儿没有立刻回答。他坐了下来，把尾巴优雅地卷到腿前盘成一个圆圈，目光炯炯地盯住尼尔斯。那是一只很大的黑猫，他缩着爪子，一身黑毛又光又滑又漂亮，两只灰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样子又温和又驯服。

“我当然知道小精灵住在什么地方，”他低声细气地说道，“可是，我不愿意告诉你。”

“亲爱的猫咪，你千万要答应帮帮我，”尼尔斯说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他用魔法害得我变成了什么模样？”

猫儿把眼睛稍微睁了一睁，闪出了幸灾乐祸的绿色光芒。他高高兴兴地扭动身体，心满意足地咪呀、咪呀，喵呀、喵呀地叫了老半天，这才做出回答：“难道我非得帮你忙不可吗，就因为你常常揪我的尾巴？”

这下子气得尼尔斯火冒三丈，他把自己是那么小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哼，我还要揪你的尾巴。”他叫嚷着向猫儿猛扑过去。

霎时间，猫儿喵呜一声变了个模样，尼尔斯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刚才的那只猫咪。他浑身一根根毛全都笔直地竖立起来，腰拱起来形成弓状，四条腿仿佛绷紧的弹弓，尖尖的利爪在地上刨动着，那条尾巴缩得又短又粗，两只耳朵向后贴，血盆大口发出嘶嘿嘶嘿的咆哮，一双怒目瞪得滴溜滚圆，喷射着血红色的火光，像只小老虎。

尼尔斯不肯示弱，他朝前逼近了一步。这时候，猫儿一个虎跃扑到了尼尔斯身上，把他掀倒在地上，前爪踏住了他的胸膛，血盆大口对准他的咽喉一口咬下来。

尼尔斯使出了全身力气，放声狂呼救命。可是他知道没有用，他认定这下子完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猫儿把利爪缩了回去。

“算啦，”猫儿慷慨地说道，“这一回就算啦，我看在女主人的面上饶了你这一次。我只不过想让你见识见识，咱们两个之间现在究竟谁厉害。”

猫儿说完这几句话，又喵喵叫着扭身走开了，他的模样又恢复成原来那样温顺善良。尼尔斯羞愧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牛棚。

牛棚里只不过有三头奶牛。可是当尼尔斯走进去之后，里面顿时沸腾起来，喧闹成一片，听起来叫人感觉至少有三十头奶牛。

“哞、哞、哞，”那头名叫五月玫瑰的奶牛吼叫道，“真是好极了，世界上还有公道！”

“哞、哞、哞！”三头奶牛齐声吼叫起来，她们的声音一个盖过一个，他根本没法子听清楚她们在叫喊什么。

尼尔斯想问小精灵在哪儿，可奶牛们吵嚷得天翻地覆，根本不听他讲话。她们怒气冲冲，就像是平日他把一条陌生的狗放进来，吓唬她们时的情景一样。她们摇头跺脚吓唬他，伸出尖角想拱他。

“你快上这儿来，”五月玫瑰吼叫道，“我非要踢你一蹄子，好好教训你一顿，叫你永远忘不了！”

“你过来，”另一头名叫金百合花的奶牛哼哼道，“我要让你吊在我的犄角上跳舞！你还没忘记把黄蜂放在我耳朵里吧！”

“你过来，我让你尝尝挨木鞋揍的滋味，你在去年夏天老是这么打我来着。”那头名叫小星星的奶牛也怒吼道。

五月玫瑰是她们当中年纪最大、最聪明的，她的怒气也最大。“你过来，”她训斥说，“你干下了那么多坏事，我要统统还给你。”

尼尔斯想要告诉她们，他已经后悔了，他过去一直欺负她们，可是只要她们告诉他小精灵在哪里，他就再也不会作弄她们，会对她们很好很好的。然而奶牛们都不听他说，她们吵嚷得非常凶，他真害怕有哪头牛会挣脱缰绳冲过来，所以还是趁早从牛棚里溜出来为妙。

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他心里明白，这个农庄上恐怕不会有人肯帮他的忙去寻找小精灵的。再说就算他找到了小精灵，也不见得会有多大用处。谁叫他欺负小精灵呢？

他爬上环绕农庄四周的那堵厚厚的石头围墙，围墙上长满了荆棘，还攀缘着黑莓的藤蔓。他在那里坐了下来，思索着万一他变不回去，不再是人的话，那日子怎么过呀！爸爸妈妈从教堂回家一定会大吃一惊。是呀，全国各地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吧！从东威曼豪格镇、托尔坡镇还有斯可鲁坡镇都会有人来看他的洋相，整个威曼豪格县远远近近都会有人赶来看他。说不定，爸爸和妈妈还会把他领到基维克的集市上去给大家开开眼呢。

哎，他不愿意让谁再看见他的怪模样，他已经不再是人，而成了一个妖精，他将丧失人间的一切，不能和别的孩子玩，不能继承父母的小农庄，也不能和姑娘结婚。

他坐在那里，凝视着自己的家，尽管它那么小，那么穷，但对他来说，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天气好极了，他却难过得要命，随便什么事情都无法使他高兴起来，碧蓝的天空上，成群结队的候鸟正朝北方飞翔，不时有几只大雁俯冲下来，召唤在地上踱方步的家鹅：“跟我们一起飞吧！一起飞向高山！”尽管家鹅们说：“我们日子过得很好！”——可空气那么新鲜和煦，天空那么晴朗，在这样的晴空丽日中翱翔，真是绝妙的乐趣——他们也蠢蠢欲动了。鹅妈妈大声教训：“千万别发疯！他们又挨饿又受冻！”又一群大雁飞过来，一只大雄鹅莫顿高喊：“等一下，我来了！”

啊哟，那只大雄鹅正振拍翅翼，似乎打算跟着大雁们一起飞上蓝天，结果他跌了下来，然而他并不甘心，又重新张开两只翅膀，扑向空中。站在围墙上的尼尔斯对这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忘了自己已变得那么小，一心想着不能让莫顿飞走使父母伤心，奋力从墙上跳了下来，恰好跳到那只雄鹅身上。他紧紧抱住了雄鹅的脖颈，央求着说：“你可千万别飞走啊！”

就在这一瞬间，雄鹅腾空而起，他到底明白怎么飞了，却来不及把尼尔斯抖掉，就把他带着一起飞到了空中。在高高的空中，大风迎面吹来，尼尔斯吓得两只手牢牢地抓住雄鹅的脖子，他想如果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定会变成肉酱的。他用力爬到了雄鹅背上，紧紧地抓着雄鹅的羽毛，使自己不从鹅背上滑下来。他看着自己离家越来越远，最后一点也看不见了。

尼尔斯觉得天旋地转，好长一段时间头脑都晕晕乎乎的。一阵阵气流强劲地朝他扑面吹来。有十三只大雁在他身边飞翔，各个都振翼挥翅，放声啼鸣。他的眼前眩晕旋转，耳朵里嗡嗡鸣响，根本不清楚自己会到哪儿去。

后来，他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想他应该弄明白那些大雁究竟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可他不敢低头朝下看。

大雁们飞得并不特别高，因为这位新来的旅伴在稀薄的空气中会透不过气来。为了照顾他起见，他们比平常飞得低一点儿。

后来尼尔斯勉强朝地面上瞄了一眼。发现整个地面上铺着一块很大很大的布，布面上分布着数目多得叫人难以相信的大大小小的方格子。

“我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呀？”他问道。

除了接二连三的方格子以外，他什么都看不见。有些方格是正方形的，有些是长方形的，每块方格都有棱有角，四边笔直。既看不到有圆形的，也看不到有曲里拐弯的东西。

“我朝下看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块大方格子布呢？”尼尔斯自言自语地问道，并不期待有人回答他。

但是，在他身边飞翔的大雁却马上齐声叫道：“耕地和牧场，耕地和牧场。”

这一下他恍然大悟，那块大方格子布原来就是斯康耐的平坦大地，而他就在它的上空飞行。他开始明白过来，为什么大地看上去那么色彩斑斓，而且都是方格子形状了。原来那些方格是碧绿色的黑麦田、褐色的苜蓿地、灰黄色的收割地，而那些黑色的是还没有长出草来的牧场或者已经犁过的休耕地。那些镶着黄色边的褐色方块想必是山毛榉树林，还有些颜色暗淡模糊而中央部分呈灰色的方块，那是很大的庄园，还有些方格，中间部分是绿色的，四周是褐色的，那是花园。

尼尔斯看清楚所有这一切都是那么四四方方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唉，你碰上了最倒霉的事情，亏你还笑得出来！”他想道。

他的神情庄重了不长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他越来越习惯于骑着鹅在空中迅速飞行了，他稳稳地坐在鹅背上，注意到天空中熙熙攘攘全都是朝北方飞去的鸟群。而且这群鸟同那群鸟之间还你喊我嚷，大声啼叫着互相打招呼：“哦，原来你们今天也飞过来啦。”“不错，我们飞过来了！”

大雁们飞过一片农庄，那里有些公鸡在场院里闲庭信步，他们鸣叫着问道：“这个农庄叫什么名字？这个农庄叫什么名字？”有只公鸡仰起头来朝天大喊：“这个农庄叫作‘小田园’！”

在斯康耐这个地方，农家田舍多半是跟着主人的姓名来称呼的。然而，那些公鸡却不愿约定俗成地回答，他们挖空心思给各个农舍起些更名副其实的名字。如果他们住在穷人或者佃农家里，他们就会叫道：“这个农庄名字叫作‘没余粮’！”而那些最贫困的人家的公鸡则叫道：“这个农庄名叫‘吃不饱’‘吃不饱’！”那些日子过得红火的富裕大农庄，公鸡们就得意地叫什么“幸福地”啦、“蛋山庄”啦。可是贵族庄园里的公鸡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他们太高傲自大，不屑于讲这样的俏皮话。有一只公鸡，他用足以传遍九天外的声音来啼叫，大概是想让太阳也听到他的声音。他喊道：“本庄乃是迪贝克老爷的庄园！”

就在稍过去一点的地方，另外一只公鸡也在啼叫：“本庄乃是天鹅岛庄园，想必全世界都知道！”

尼尔斯注意到，大雁们并没有笔直地往前飞。他们在整个南方平原各个角落的上空盘旋翱翔，似乎对于来到斯康耐旧地重游感到分外喜悦，所以他们想要向每个农庄问候致意。

唉，想想看！放鹅的小姑娘奥萨还有小马茨，他去年的小伙伴，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尼尔斯真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这里走动。要是他们知道了他就在他们的头顶上高高飞过的话，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约德伯亚渐渐从视野中消失了。他们飞到了斯威达拉和斯卡伯湖，然后又折回到布里恩格修道院和海克伯亚的上空。尼尔斯在这一天里见到的斯康耐的地方要远比他出生到现在那么多年里所见到的还要多。

当大雁们看到家鹅的时候，他们是最开心不过了。他们会慢慢地飞到家鹅头顶上，往下呼唤道：“我们飞向高山，你们也跟着来吗？你们也跟着来吗？”

可是家鹅回答说：“地上还是冬天，你们出来得太早。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大雁故意飞低打家鹅头顶掠过。

“哎呀！哎呀！”他们惊呼道，“这些原来不是鹅，是群绵羊呀！”

地上的家鹅气得暴跳如雷，狂怒地喊叫：“但愿你们都挨枪子儿，都挨枪子儿，一个都不剩，一个都不剩！”

尼尔斯听到这些嘲弄戏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在这时候，他记起了自己是如何倒霉的，又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起来。

他从来不曾以这样的速度向前飞驰过，也不曾这样风驰电掣地乘骑狂奔过，虽然他一直喜欢这么做。他当然从来也想象不出来，在空中遨游竟会这样痛快惬意。地面上冉冉升起一股泥土和松脂的芬芳。他从来没想象过在离开地面那么高的地方翱翔是怎样的滋味——这就像是从一切能想得到的忧愁、悲伤和烦恼中飞了出去一样。

名家品读

鸡、鹅、猫儿、牛都不愿意帮助变成小人的尼尔斯，因为他以前总是欺负他们。尼尔斯被雄鹅带走了，在空中飞翔，他显得十分高兴，甚至忘了自己的倒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