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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年猪

这是听杨天其老先生讲的。杨老先生于多年前去世,生前最喜欢川戏,可以上堂当司鼓,外地戏班子来家乡演出,人员不够时,总会请他去“坐一方”,他对川戏和什邡旧事,都十分热爱,并将传承这些的希望——至少是希望之一——放在了我身上,总是尽其所能地将知道的东西转述给我,或有实物,无论得于多远,天气好孬,都会第一时间给我送过来。以下是他讲的一个关于杀年猪的故事,当年《南方周末》新年专刊登载过:

那是1960年的故事,那个时间段,民间称“粮食关”,史称“自然灾害”时期,物质供应匮乏,人和猪都饿得发昏……

腊月二十七,上面发下话来,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私自宰杀年猪,火柴厂的工人们一下子傻了眼,快到嘴的肉又飞了。这年是“自然灾害”最重的一年,大伙都“瓜菜代”了很久了,肠子都快锈成一块了,黄皮肿脸不成个人样,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有精神,看见什么都饿痨饿虾地寻思是不是可以啃一口,这眼见着到口的猪肉就飞了,谁不急?这年头,一把米可以救一条命的例子他们可见得太多了,何况猪肉?

陈二皮和刘讨口子吞下满嘴的唾沫说:“这半年,咱们全厂每人每月从定量中抠出半斤粮来养这头猪,少说人平也用了几斤了,十九斤的定量,抠半斤是啥阵仗?说不杀就不杀,这不是糊弄人吗?”

工会主席赶紧捂住他俩的嘴,说:“要死了?这是国家政策,你狗日的谨防脱不了手。”

这时,书记兼厂长叶大全走过来,冲陈二皮说:“二皮,你娃盯紧点,别有什么闪失,榨油厂的猪昨晚掉进消防池淹死了,咱们可要小心点!说罢冲他眨眨眼,二皮心领神会,点头说:你放心,它跑不了。”

刘讨口子随即跑出去喊了几个后生,发过毒誓之后,几个人开始商量杀猪计划,有人建议学《白毛女》,让猪喝卤,制造自杀假象。但那猪由于营养不良,长得像雷公一样,脑子贼精,不一定肯就范,即便就范了,大伙要是吃了也被放翻了如何是好?有人建议用棒子打,但马上有人反对,这样容易被识破,何况这年头人人都没劲,别三下五除二,分的肉还攒不够挥棒的劲,不值!最后有人提出一个万全之策,干脆用电烧,闸刀一推,省事。

说干就干。把电线往猪蹄上一缠,猪似乎从众人杀气腾腾的眼神中觉出点什么,拼命反抗着,却终因寡不敌众,被放翻在地上,随即推上闸刀,谁知一通电猪反倒来了精神,箭似的一蹿,险些拉翻配电盘,夺路而逃,众人紧追不舍,提的提板凳,抓的抓棍子,猪哪见过这等阵仗,左冲右逃,慌不择路,一下子蹿进消防池,人们赶紧围住池子,猪一靠岸,就被重重一击,尽管这家伙有“游四海”的本事,架不住众人你一板凳,我一棒子,在水中鼓着泡喘着粗气,不一会儿便肚皮朝天了。

人们一面烧开水,一面向叶厂长报告:“猪跳进消防池了!”叶厂长一路走一路骂:“这些龟儿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到了现场,悄声对陈二皮说:“你龟儿子也不长脑壳,榨油厂的猪跳消防池,全县的猪都捡样了?陈二皮说,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猪很快烫出来,会计拿算盘一算,正好人均半斤,全场欢声雷动,工会主席悄声对厂长说:“工业局那头恐怕要送点,要不然追究起来没人担待。”厂长一拍脑门说:“那就送十斤去吧。”会计把算盘一拨,每个人头上就还剩三两。想着花二两肉买道护身符,众人也没说什么,就开始分肉:净肉三两,拿猪蹄的多二两。

这时,有细心人突然发现猪舌头不见了,这可是大问题!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关上厂门,从平日手脚不干净者身上搜起,全场人人过关。谁知刚搜了五个人,舌头却又鬼使神差地自己跑出来了。毕竟,一个舌头和一个贼名的价值不能相提并论,“低标准”时期也一样。

工人们单手托着三两肉风风火火往家里赶,快过年了,回家把肉剁成末,烧一大锅苕藤汤,老婆孩子一顿狠灌,该是多美的一顿年饭呀。

只有陈二皮一直郁郁寡欢,忙活了一夜,他抽签只抽了一块毛绒绒的肚皮肉,事隔几十年,在茶馆里,他还对刘讨口子说:“那晚黑灯瞎火,血旺子不晓得被谁弄去了?按规矩,杀猪的,应该接血旺子。”

刘讨口子大笑着说:“你娃是饿昏头了还是咋的?淹死的猪还有血旺?看把你美的!” cx/bIKeM6MqvPbbbfp/sClvlJTL1hcPQTfLHkC4h6zPjOb3w+iyicuYDVEeX+jZ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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