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经济危机

外交政策上的压力、国内动荡的局势、越南战争与“伟大社会”政策之间的财政权衡、新孤立主义和保护主义的抬头，以及在国防开支共同负担上的新问题等，都给尼克松政府带来了极大的挑战。此外，美国国内的经济问题同样十分棘手。而随着全球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国内和国际经济问题的边界越来越模糊。

所有这些都令其他持有美元的国家感到担忧，他们认为美国在控制通货膨胀的同时无法保障国内经济秩序不受牵连。其他国家还特别关注不断扩大的国际收支逆差，因为这体现了流入美国和流出美国的美元差额。庞大且持续增长的逆差导致外国政府、央行以及其他美元持有者储备的美元数量超过了他们所需要或希望持有的。

“通货膨胀”这个概念对本书所讲述的内容非常重要。通货膨胀意味着价格持续走高，一美元在未来所能买到的商品和服务将越来越少。对公众来说，每年一夸脱牛奶、一辆汽车、看一次医生或缴纳大学学费的费用增幅都将超过本年薪资的涨幅。同时，存款的价值将会缩水，因为通货膨胀会使人们（比如为了退休后的生活）所储蓄的货币实际价值下降。例如，如果银行的存款利率是6%而通货膨胀率是5%，那么储户实际上每年的收益只有1%。

通货膨胀抬高了美国产品的价格，因而它对国际收支有着破坏性影响。首先，机器、谷物等美国出口产品价格上升，将导致其竞争力下降。此外，美国物价上涨使消费性电子产品及衣物等进口产品更加廉价，更具有吸引力。

通货膨胀也意味着美元在世界市场中的购买力正在降低。这导致其他国家对持有美元充满焦虑，也使得将美元兑换为黄金的想法更为强烈。因为许多投资者相信，从长期来看，贵金属比纸币更保值。既然人们普遍认为如此，而其是否属实就已经不重要了。

通常来讲，政府有两种常规方法抑制通货膨胀。对美联储来说，最直接也最快捷的途径就是提高利率，减缓经济增长。而另一种是通过实行更加紧缩的财政政策，削减联邦支出或增加税收，以抑制通货膨胀。换句话说，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政府要么选择其一，要么协调使用。经济学的经典理论是，通过提高利率或缩紧预算导致的经济增长放缓，会降低劳动者对更高薪资的需求、降低公司提高产品价格的需求，以此减轻通货膨胀。但此举风险巨大，可能会使经济增长放缓的速度难以控制，从而引发经济衰退。令尼克松头痛的问题就是他的政府将要那样做。

提高利率、削减预算会减缓经济增长速度，进而减少国家对进口商品的需求，这是美国平衡贸易收支的补救措施。不过，政府和国会并不会仅仅为了贸易问题而采取任何根本性的贸易及财政措施。因为对美国来说，进出口贸易总量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并不大，这一数额在1970年时大约为8% 。美国会针对占国民经济90%的部分采取相应措施，以此来影响属于贸易的那一小部分。事实上，这是贸易和国内经济增长与就业关系的本末倒置。华盛顿方面并不打算那样做，这引起了其他国家对美国美元外流的担忧，并且为美国采取西欧所谓的“善意的忽视”（benign neglect）而感到沮丧（与美国不一样，像西德和日本这样的国家，由于贸易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在20%—30% ，其总体政策中需要更多考虑贸易的因素）。

到1970年，美国的通货膨胀率达到了5.5% ，且该数据在过去的三年中一直增长。越南战争的巨额支出导致经济过热，而降温的方式是增加税收，降低消费性支出。但由于各种各样的政治原因，直到约翰逊总统任期的最后6个月，加税举措才得以落实。而事实证明，增加税收在抑制生活开销方面是无效的。因此，持续的通货膨胀削弱了美国自20世纪50年代起已经习以为常的经济繁荣。

尼克松上台后制定了一项经济政策来解决这个问题，他认为该政策能够抑制通货膨胀、稳定价格，同时不会增加失业率。他的政府将其政策称为“渐进主义”（gradualism），其中包括两部分。尼克松将敦促美联储提高利率，但增幅和速度均不会太高或太快，以此放缓经济增速，进而缓解价格上涨的压力。同时政府也不会大刀阔斧地削减联邦预算支出，只是小规模、循序渐进地削减支出。与传统大幅提高利率、削减预算的补救措施不同，渐进主义所带来的痛苦或牺牲是很少的。政府相信，如果这种举措能表现出明确可信的政策意图，市场会接收到讯息，从而物价上涨的压力就能得到缓解。

然而到了1970年末，事态已经明朗化，渐进主义彻底失败，各方面都出现了问题。经济正在走向衰退，同时伴随着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上升的问题。政策制定者讨论这一棘手问题，却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照，他们将其称为“滞胀”（stagflation），他们不知道如何应对，因为任何尝试都无济于事。如果放缓经济增长以对抗通货膨胀，失业问题就会加剧；如果扩张经济创造更多工作岗位，通货膨胀就会更严重。对经济官员和经济学家来说，滞胀成为一个进退两难的问题。但他们必须做出选择，降低通货膨胀或增加就业，二者无法兼得。

渐进主义之所以失效有几个原因。首先，美联储从未相信渐进主义，并且拒绝稳定地增发货币。其次，预算赤字也没有得到充分控制。1970年，尼克松政府的预算赤字是110亿美元 ，而一年前预算中有90亿美元的盈余，这相当于有200亿美元的负向变化。最后，对渐进主义来说，另一大阻碍是工资集体协商谈判，即大型工会与行业之间为提高薪资与福利进行的谈判活动。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仍然是一个以制造业为主的国家，许多重要的工业部门，如汽车、重型机械和建筑行业，都被工会化了。美国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AFL-CIO）、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United Auto Workers）和国际机械师和航空工人协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Machinists and Aerospace Workers）等组织对国家经济政策产生了巨大影响。通货膨胀迫使劳工在有关工资的集体协商中要求提高薪资，而这必将导致企业抬高价格。例如，工会与一家车企谈判，要求劳工平均工资上涨5%。紧接着，车企便会以同样的涨幅提高产品价格。这将使工会要求的工资上涨变得没有意义，因此，在下一轮谈判中，劳工将再次要求加薪，产品价格将持续螺旋式上升，并向其他行业传播。尼克松试图说服甚至威胁工会与企业控制这一无止境的循环，但收效甚微。

1970年末，连尼克松的经济顾问委员会都对当时的经济形势毫无办法。在其1971年2月的报告中，回顾了上一年的情况并说道：“经济表现辜负了包括委员会在内许多人的期望和最初的想法 ……国民生产总值（GNP）低于预期，而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却高于预期。长期通货膨胀造成的成本和价格上涨的势头极为强劲。”这些观点得到了国会联合经济委员会（Congressional Joint Economic Committee）的赞同，该委员会在1970年曾警告，高失业率、经济停滞和通货膨胀将持续。同时，委员会还表示，“1970年的事件证明这些担忧是合理的” 。

对尼克松总统而言，1970年将以一种令人不快的政治姿态结束。他曾希望共和党人能控制国会两院中的一个，但在中期选举中，民主党人获得了两院的多数席位。而这并不意外，尼克松和他的团队认为经济不景气是没能获得两院控制权的罪魁祸首。同时尼克松也为两年后的总统选举而感到紧张，他知道自己的经济计划需要作出重大改变。

在任期的第二年末，尼克松彻底放弃了渐进主义，在对抑制通货膨胀和创造就业机会的权衡中，他选择了后者。他无法承受高失业率所带来的政治影响。他一直坚信，在政治中，就业问题的重要性超过一切。1970年11月18日（星期三） 白宫办公厅主任霍尔德曼在他的日记里写道：“尼克松告诉他，不管通货膨胀率多高，他们承受不起的是经济下滑所带来的失业后果。”

在1971年2月的国会经济报告（ Economic Report to Congress ）中尼克松表示，“我们正在面临二战后最大的经济考验 ，这是对我们能力的考验，考验我们能否在避免自由经济陷入失业滞胀的前提下，彻底解决通货膨胀”。1971年年初，《新闻周刊》（ Newsweek ）报道称：“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经济问题如果没有持续的复苏 ，也许会成为尼克松的另一个‘越南战场’。”

尼克松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1971年的前几个月 是我第一个总统任期中最大的低谷，我们面临如此巨大的问题，任何举措似乎都是徒劳的，在1972年的选举中我可能不会连任。”事实上，经济学家、华尔街交易者和投资者的共识是 ，为了赢得1972年的选举，尼克松可能会采取一切措施，包括增加政府支出、降低税收、提供低息贷款以促进经济增长。但这恰恰也是国外美元持有者所担心的，因为更宽松的利率和更多的预算赤字意味着更严重的通货膨胀、更严重的国际收支逆差，以及更多的美元从美国流向投资机会更好的地方。简而言之，这意味着海外美元供应过剩，美元将不断贬值。 ERaeAM/c4yDq1ujOCbOObD7wEciMm7VP+RoPiKidNz1Lw7k0xbBh4bOCKp7TCn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