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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語言學價值

明《道藏》收有道經及相關典籍1476種,總字數達4000多萬,其中藴含着大量的新詞新義、疑難詞語、疑難俗字,爲中古近代漢語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語料。而疑難字詞研究則可解決字形辨識、詞義理解的問題,這也是利用道經文本的前提。具體論之如下:

一、爲準確理解道經文本提供語言支持

道經文本被奉爲經典,具有神聖性,關乎修煉存思、教旨大義。對道徒來説,文本自然十分重要。對於研究者來説,文本也是理解道教思想的最重要載體之一,有時候甚至是唯一載體。要準確理解道經文本主要有兩大障礙,一是宗教、哲學等專業術語,二是普通的疑難字詞。前者陳國符等研究者及道教辭書如《道教大辭典》、《中華道教大辭典》已經作了考釋或收録,存在的問題已大大減少,但後者的情況却不盡如人意。即以下文二例而言,“悵恨”是道經修煉中一種感覺,若研究者不知其義,則無法弄清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樣的,還很可能會像《中華道藏》一樣在點校時出現失誤。“石磧”,又作“石 ”、“石碽”、“石簣”,是靈書玉篇秘藏之所。若不知其義,則無法知道傳説或神話中的這些寶經秘文到底藏於何處。當然,這些地方並非實指。但我們若能辨識字形,弄清詞義,就能知道在道教類似神話的記述中,道經是如何被封藏的,在文本整理中亦可以做出正確的點校。

【悵恨 梁張】

(1)《道基吐納經》云:“道士修身吐納,休糧一旬,精氣微熱,顔色萎黄。二旬之時,動作眩冒,支節 悵恨 ,大便微難,小便赤黄,或時一利,前溏後剛前。至三旬,身體消瘦,重難以行。” (唐·王懸河《三洞珠囊》卷三,25/315c)

“悵恨”,《顯道經》作“梁張”,《服氣精義論》作“酸疼”。《雲笈七籤》卷五十七所引同,李永晟校曰:“‘酸疼’原作‘悵恨’,據上書(引者按:即《服氣精義論》)改。”

按:“悵恨”經籍習見,乃惆悵悔恨之義,施之於所舉道經之例自然解釋不通 ,而相關異文爲考釋提供了綫索。竊以爲“恨”當作“悢”,良、艮僅有丶筆之差,俗寫或刊刻磨滅皆易導致混同 。《玄應音義》卷二:“悵悢,《説文》‘悵,望恨也’,《廣雅》‘悢,悲也’:謂悢悢然愁悲也。” 此義自不諧於道經,實則“悵悢”乃“悢悵”之逆序,與“梁張”爲一組同源詞,或者説二者爲一詞之變。分析如下:

從字音上講,“悢”於《廣韻》爲來紐漾韻,“梁”爲來紐陽韻:二者聲紐相同,陽、漾二韻僅有聲調平去之别。“悵”爲徹紐漾韻,“張”分屬知紐陽韻、漾韻:二者聲紐僅有送氣、不送氣之别,韻亦相同相近。故“悢悵”、“梁張”二詞之音極近,且二者本身即疊韻,它們當屬同一個聯綿詞的不同變體。

從字義上講,“悢悵”、“梁張”乃酸麻、酸軟之義。《服氣精義論》引作“酸疼”是同義替换,這是以一個常見的詞語去改换“梁張”、“悢悵”這樣不常見、不易理解的詞語。這種現象在文獻中比較常見。例1是説道士修身煉法,停食穀物一旬之時,面色萎黄憔悴;至二旬之時,頭暈目眩,肢節酸疼、麻軟無力;至三旬之時,身體沉重,以致難以行走了。“梁張”亦見於道經,義爲四肢痿軟而走路不穩。

(2)年立七十,足神損,行 梁張 。(《顯道經》,18/644c)

此例乃言人七十的時候,身體衰弱,足部神經受損,腿脚痿軟,以致走路不穩、顫顫巍巍。

從字形演變上講,聯綿詞記音爲字,故字無定形。在文獻傳抄的過程中,此詞可能有如下的演變過程:

這一變化稍顯複雜,兹稍作説明。《三洞珠囊》爲唐代之作,其所引《道基吐納經》很可能出自六朝古經,其間已歷數百年,再至明代《正統道藏》刊刻,又經八百年左右。在這一千多年的傳抄刊刻中,不知有多少改動,甚至訛誤。當然,以上所列的源流演變過程是一個最完整的步驟,而歷史上實際的變化也許並不如此複雜,可能跳過其中的某個或某些環節,如“梁張”直接音變作“悢悵”。或者某一環節也可能發生在前,如“悢”省訛爲“恨”可能在前,而不是在最後。

“梁張”、“悢悵”之所以有這樣的意思,應該是因爲它們與“踉蹌(蹡)”有一個共同的來源,屬於一組同源詞。以音求之,“踉”於《廣韻》分屬來紐陽、漾、唐三韻,“蹌”爲清紐陽韻:這組詞首字聲紐皆爲來紐,韻皆屬陽、漾二韻,聲韻極近;次字聲紐分屬知系、精系,舌音、齒音發音部位接近,韻亦皆屬陽、漾二韻,聲韻亦相近。這三組詞本身都是疊韻的,而且首字聲紐相同,只有次字聲紐相隔稍遠。以義求之,“踉蹌(蹡)”乃脚步虚浮、歪斜顫巍之義,其原因是神經受損或喝酒等麻痹而致腿脚痿弱、酸軟。除此之外,還有“浪蹌”、“蹌踉”、“狼搶”等形式,亦均爲行步歪斜義。其中“蹌踉”即爲“踉蹌”之逆序,與“悵悢”爲“悢悵”之逆序可以比勘,有的聯綿詞首字和次字可以互换位置,其義不變。

綜上所述,我們認爲道經中的“悵恨”乃“悵悢”之訛,爲“悢悵”之逆序形式,與“梁張”屬於同一聯綿詞的不同變體,與“狼搶”、“浪蹌”、“踉蹌(蹡)”等詞很可能有同源關係。其義有二:一爲酸麻、痿軟,二爲因酸麻、痿軟等導致行步不穩、歪斜。

“悵恨”,《中華道藏》徑録,非,當正。

【石磧 石 石碽 石簣】【山

(1)西王母以上皇元年七月丙午,於南浮洞室下教,以授清虚真人王君,傳於禹,封於南浮洞室 石磧 之中。(《太上靈寶諸天内音自然玉字》卷四,2/563c)

《説文·石部》:“磧,水陼有石者。” 《廣韻·昔韻》:“磧,砂磧。” 此二義施之於“石磧”,似乎都講不通。檢諸道經,有些記載與此相關。

(2) 石碽 :《三洞珠囊》云:“西王母以上皇元年七月,於南浮洞室下教,以授清虚真人王君,傳於夏禹,禹封文於南浮洞室 之中。”“ ”有作此“碽”者。故《五符》云“九天靈書猶封於 石碽 ”是也。今檢諸字類,無此“碽”字也。《玉訣》下云“五老真文,封題玉 ”,亦其例也。孔靈符《會稽記》云:“會稽山南有宛委山,其上有石,俗呼爲 石簣 。壁立干雲,累梯然後至焉。昔禹治洪水,厥功未就,齋於此山,發 石簣 得金簡字,以知山河體勢。於是疏導百川,各盡其宜也。” (北宋·張君房《雲笈七籤》卷七)

上例中的三個“ ”字,前兩個《三洞神符記》作“櫃”,後一個作“碽”。

“石碽”亦見於其他道經:

(3)太上本名爲靈寶五符天文,藏於玄臺之中,堅 石之碽 ,隱於苗山之岫,萬年一出,以示不朽。注曰:“碽,古紅切。”(《太上靈寶五符序》卷上,6/316c)

葉貴良:“此‘碽’即‘ ’之俗字,與‘簣’同。”

其他道經亦有類似記載:

(4)大上真人靈寳祕文内符者,九天真王三天真皇以授帝嚳,藏於鍾山北阿。夏禹治水畢,詣鍾山,鍾山真人以授之,禹還會稽,更撰定爲二通,一通藏苗山 …… (北宋·李昉編《太平御覽》卷六百七十二引《太上太霄琅書》)

“碽”有擊聲義,又有姓氏、拱形石或拱形橋義,《大字典》皆已收。“ ”字未見字書有載,字海網有收録,而未釋其音義 。《廣韻·至韻》:“簣,土籠。” 《集韻·敢韻》:“ ,密摸末膩,大食國酋長名。” 這些意義似乎都不合句意,所以葉氏只能根據文意而認爲三者是異體,却未解釋其意義。

按:實則“ ”即“匱”,亦即“櫃”字。《説文·匚部》:“匱,匣也。从匚,貴聲。” “匱”乃匣盒 ,從匚者,即《説文》所謂“受物之器”。後世以“匱”表匱乏義,另造“櫃”字以代之。《廣韻·至韻》:“櫃,櫃篋。” 木表示木質材料,故《三洞神符記》引“ ”作“櫃”。

又有石質之器,故道經造“ ”以表之。“石櫃”即石質函匣,盛器物之用。

又有草質之器,以草編成以盛物,故又造“蕢”字。《説文·艸部》:“蕢,艸器也。”

又有竹質之器(竹亦木),且匱與貴形音俱近,匱亦從貴聲,故又造“簣”字,亦即上舉之土籠,也是盛物之器。“簣”又作“籄”,《集韻·至韻》:“籄,土籠也。”

又有金屬之器,故亦另造“鑎”字以表之。《漢書·司馬遷傳》:“紬史記石室金鐀之書。”顔師古注曰:“鐀與匱同。” 按:此説甚是,“鑎”即“鐀”。

另外,從、艹二旁之字多有相混,所以“簣(籄)”也可能本是“蕢”之異體。所以從貴/匱得聲之字有盛物之器義,“匱”、“䕚”、“鑎”、“櫃(樻)”、“簣(籄)”、“ ”等實際上是一組同源詞,甚至有些可能還是異體關係。

道經之抄校、刊刻者不識俗字,將“ ”誤爲形近之“碽”、“磧”,而以表擊聲義的“古紅切”爲之注音,又曰“今檢諸字類,無此‘碽’字也”。當然,流傳之中“ ”换旁作“ ”,再因形近訛作“碽”、“磧”,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另外,久訛成俗,若視“碽”爲“ ”之訛俗字亦未嘗不可,然“古紅切”實不可從,作“簣”倒不是完全講不通。至於“ ”,則當是“碽”之訛字。

“石匱”習見於道經及其他四部文獻,乃石盒、石匣之義 ,兹舉數例:

(5)帝葉皇枝之重,對越乾坤。金縢 石匱 之功,光華宇宙。 (唐·王勃《益州德陽縣善寂寺碑》)

(6)天師取其衣,藏 石匱 中,玉女至今只在井内。 (《雲笈七籤》卷一百一十九)

(7)王賈玉符天寵金鑰。注曰:“有 石匱 高丈餘,鏁之,賈手開其鏁,去其盖,引暹手登之,因入匱中。又有金匱可高三尺,金鏁之。”(南宋·陳葆光《三洞羣仙録》卷十六,32/338c)

“石磧”,《中華道藏》徑録,非,當正。

二、爲中古近代漢語研究提供新課題、新語料

在中古近代漢語領域,凡史書、筆記、小説、佛典、詩文、古注、金石碑帖及出土文獻等可見之材料,無不在挖掘、利用之列;中古近代漢語研究在取得長足進步的同時,可用之材料已大有窮盡之勢。這是當前及後來研究者不得不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而包含1400多種道經,總字數達4000多萬的《道藏》,則可爲中古近代漢語研究提供廣闊的研究領域和豐富的研究材料。道經卷帙浩繁,其中既有大量書面色彩濃厚的文言作品,也有少量口語性比較强的古白話作品。所涉及的詞彙中,既有道教專業性的詞語,也有普通詞語;既有大量新詞新義,也有衆多疑難詞語和疑難俗字。這些字詞都可供語言學界研究、利用。

【慺慺 嘍嘍】

(1)父母生百子而不肖,不若生一子而賢乎!一里百户不好學,不若近一大德乎!萬目 慺慺 ,不若一大綱乎!天下擾擾無不有,不若天獨神且聖,乘氣而飛行乎!(《太平經·冤流災求奇方訣第一百三十一》)

(2)“唯唯。今已受天明師嚴勑文, 慺慺 小覺,知一大部。願聞一小界,見示説此無極之國。” (《太平經·國不可勝數訣第一百三十九》)

俞理明釋例1:“慺慺,細密衆多的樣子。”釋例2:“慺慺,明細的樣子。”

楊寄林:“慺慺,嚴整明晰的樣子。”

劉祖國:“《玉篇·心部》:‘慺,謹敬也。’《一切經音義》卷九十六‘慺慺’注引《字書》云:‘慺,謹敬貌也。’《漢語大詞典》‘慺慺’釋爲‘勤懇貌;恭謹貌。’很明顯,此義無法用來解釋《太平經》中的三處用例。‘從聲音上探求,便會發現婁聲之字多有空義,而空與明義相通。’‘然則心明曰婁空,屋明曰麗廔、婁婁,目明曰離婁,其義一也。’‘嘍嘍又爲事狀之明晰。後世或言玲瓏、伶俐,其義並與婁空同,所謂剔透聰明者是也。’……筆者檢索了一些大型數據庫和光盤,未在其他文獻中發現與《太平經》相同的用法,尚需其他材料輔證。”

俞理明等釋例1:“慺慺:明細。”

按:確如劉祖國所説,用“謹敬”義或“懇切”義無法解釋以上列舉的例子;但用“明”義來解釋例1、2,也不通。就二例而言,“綱”與“目”相對,綱大則目小;“部”與“覺”相對,部大則覺小:所以二例中的“慺慺”都是小的樣子或修飾小,俞理明所謂“細”並没有錯,細小則密,故又釋爲“密”。此詞在其他材料中的確不易見到,但在道經中可以見到與之相關的“嘍嘍”一詞:

(3)無以近人信其 嘍嘍 管見、熒燭之明,而輕評人物,是皆賣彼上聖大賢乎? (晉·葛洪《抱朴子外篇·自叙》)

楊明照:“《内篇·金丹》:‘如其嘍嘍,無所先入。’又《明本》:‘然而嘍嘍守於局隘。’其疊用嘍字與此同,含義當亦無異。《玉篇·口部》:‘嗹,閭前切。嗹嘍,多言也。嘍,力口切。多言。’《廣韻·一先》:‘嗹,嗹嘍,言語繁絮皃。’”

(4)想見其説,必自知出潢污而浮滄海,背螢燭而向日月,聞雷霆而覺布鼓之陋,見巨鯨而知寸介之細也。如其 嘍嘍 ,無所先入,欲以弊藥必規昇騰者,何異策蹇驢而追迅風,棹藍舟而濟大川乎? (葛洪《抱朴子内篇·金丹》)

王明:“嘍嘍,猶言煩瑣。”

(5)猶斥鷃之揮短翅,以淩陽侯之波,猶蒼蠅之力駑質,以涉昫猿之峻,非其所堪,祇足速困。然而 嘍嘍 守於局隘,聰不經曠,明不徹離,而欲企踵以包三光,鼓腹以奮電靈,不亦蔽乎? (《抱朴子内篇·明本》)

王明:“嘍嘍,煩瑣貌。”

《大詞典》、《聯綿詞大詞典》“嘍嘍”條引例3、5皆釋爲狹小、狹窄義。

按:從句意上講,《大詞典》和《聯綿詞大詞典》之釋義更爲可取。“管見”、“熒燭”皆爲短小、微忽之義,“嘍嘍”亦當是小。那麽,爲什麽“慺慺”可以解釋爲細小,“嘍嘍”可以解釋爲狹小、狹窄?竊以爲這是因爲“婁”及從婁之字有小、細義。《方言》卷十三:“冢,自關而東謂之丘,小者謂之塿。”錢繹《箋疏》:“‘培’猶下‘塿’,皆小而高之名也。《説文》:‘附婁,小土山也。’引襄二十四年《左氏傳》曰:‘附婁無松柏。’今本作‘部婁’……‘附婁’、‘培塿’,聲之轉。‘部婁’、‘㟝嶁’並與‘培婁’同,皆連言之也。分言之則曰‘培’、曰‘塿’……小冢謂之塿,猶小山謂之樓,小 謂之婁,小甖謂之甊也。”

《爾雅·釋獸》:“貒子膢。”郭璞注曰:“貒,豚也。一名貛。”郝懿行《義疏》:“今貛形如豬,穴於地中,善攻隄岸。其子名貗。”

《爾雅·釋器》:“甌瓿謂之瓵。”郭璞注曰:“瓿甊,小甖。”

《説文·糸部》:“縷,綫也。” 綫爲細小之物。

《玉篇·心部》:“慺,謹敬也。” 按:“謹”爲謹慎小心之義,其造字之義當是言語少。 《文選·曹植〈求通親親表〉》“是臣慺慺之誠”李善注引《尚書傳》:“慺慺,謹慎也。” 自大爲不敬,則自我卑損即爲謹敬。

《廣韻·候韻》:“僂,僂佝,短醜皃。” 按:“僂佝”即“佝僂”。“句”有曲義,曲則短,直則長,故言“短”;彎腰駝背,則爲醜,故言“短醜”。

《廣韻·候韻》:“ 㰯,小兒兇惡。” 按:從婁之字有小義,從豆之字也有小義。“豆”爲小物,人所易知。如“短”從豆得聲 ,乃短小之義。《説文·衣部》:“裋,豎使布長襦。”段注:“豎與裋疊韻。豎使,謂僮豎也。《淮南》高注曰:‘豎,小使也。’顔注《貢禹傳》曰:‘裋褐,謂僮豎所著布長襦也。’《方言》曰:‘襜褕,其短者謂之裋褕。’韋昭注《王命論》云:‘裋,謂短襦也。’本《方言》。” 《淮南子·人間》“豎陽穀奉酒而進之”高誘注曰:“豎,小使也。” 《廣韻·麌韻》:“豎,僮僕之未冠者。”《侯韻》:“剅,小穿。” 《玉篇·刀部》:“剅,小裂也。” 故“ 㰯”實爲並列結構。

故“慺慺”即“嘍嘍”,實際上也就是“縷縷”,三者爲一詞之變。《大詞典》收“縷縷”,其第一義項:“猶言一絲絲。形容纖細。”

【大度】【小度】

(1)右一條即夏至夜所受記,細書一 大度 麻紙滿。(南朝梁·陶弘景《周氏冥通記》卷一)

(2)右從八月初至閏月末,凡六月中合五十一條事。注曰:“十六條云見,三十五條云夢。從九月二十九日來至此,並朱書 大度 色紙,並紙,黄書共一紙也。” (《周氏冥通記》卷四)

(3)十六,五色綿各依方斤數;十七, 大度 紙三百六十幅;十八,筆五雙。(《洞真太上太霄琅書》卷五,33/669c)

與“大度”相對的是“小度”:

(4)右一條一日夜所受記,書兩 小度 麤白紙。 (《周氏冥通記》卷二)

(5)夫吴起一言,而武侯心怍也。注曰:“凡四條,並異手書之, 小度 青紙,乃古而拙。” [1] (陶弘景《真誥》卷十七)

黄生:“度,待落切。今人以横展兩臂爲一度。”

汪維輝:“全書這樣的‘度’字共9例,除上面所引一處‘兩小度’外,都是‘大度’連言。……綜合全書用例來看,‘度’應該是一個計量紙張的量詞,但不得其確解,黄生的解釋可疑,不然‘大度’、‘小度’如何解釋?”

馮利華:“我們認爲《冥通記》中的‘度’是‘ ’的省形字。‘ ’,從糸從度,《廣韻·合韻》:‘ 子絹,出《字林》。’又《集韻·合韻》:‘ ,達合切,《字林》:“絹重也。”’可見‘ ’最初是表示絹帛重疊之意,是故從糸從度,後來推而廣之,表示紙張等薄的物件的重疊也可用‘ ’。‘ ’字的重疊義應是來源於‘度’。而且在六朝道經中‘度’作重疊義也有用例……《冥通記》中所謂‘一大度’、‘兩小度’都是就物體的厚度而言,在現今江浙一帶方言中有‘沓’字與之音義相同,其意義相當於‘一大疊’、‘兩小疊’……在魏晉南北朝時期“沓”絶少用作量詞來形容絹帛紙張等物件的重疊,此期擔任該項功能的應是‘ ’字,只是到近代漢語中,‘沓’取代‘ ’活躍在書面語和口語中。”

“大度”,《譯注篇》除一處未譯外,其他皆譯作“大幅”、“廣幅”;“小度”譯作“小幅”。

按:黄生之説不可從。若“度”爲横展兩臂,爲五尺或六尺,那麽“大度”、“小度”作何解釋?從文獻用例來説,“度”之如此用法,前面都是有數詞的。故汪説不從,是。汪説又謂“度”乃計量紙張的量詞,如此“大度”、“小度”實際上仍然無法解釋。至於馮文所説中古時期用“ ”不用“沓”作量詞,二者有一個替换的過程,中古文獻中見不到“ ”的量詞用法,没有材料支持這一點,故馮説不可從,而《譯注篇》之譯似頗合文意。筆者從全書用例進行考察,發現類似結構中都没有量詞,在計量紙張時,也都只用具體數字,這一點是馮文没有注意到的。其具體情況如下(括號内爲《譯注篇》頁碼):

兩麤小白紙(67)、小八白紙(67)、一白牋紙(76)、一青紙(79)、一白滕/藤紙(81、85、87、103、168)、四白紙(91)、一小碧紙(101)、六小青牋紙(108)、一白麻紙(116)、兩青紙(121)、青白大小合二十三紙(127)、四小青牋(133)、兩小青紙(141)、五白官紙(147)、三白官紙(159)、一小白紙(163)、一白官紙(171)、青白大小合十紙(171)。

《樂府詩集·清商曲辭·安東平》:“吴中細布,闊幅長度。” 例中“闊”與“長”、“幅”與“度”兩兩相對,“度”指幅度,即長度。此義各類字書、辭書似皆未收或單獨立項。“幅度”又連用,指寬度和長度,《北史·張普惠傳》:“普惠以天下人調,幅度長廣,尚書計奏,復徵綿麻,恐人不堪命。”

所以“大度紙”即大的紙,較正常爲長;“小度紙”即小的紙,較正常爲短。可比勘的是,上例舉到的“兩麤小白紙”、“小八白紙”等,即指較窄的紙,而不帶“小”字的,應該是當時的標準或通用紙張。另外,今天打印所用的國内標準紙張稱爲“正度紙”,即B類紙;而較大紙張稱爲“大度紙”,即A類紙,似亦可作印證。

三、可與敦煌等文獻中的疑難字詞互證

學界對道經措意不多,自然也就更少注意道經與敦煌等文獻在語言方面的聯繫。敦煌文獻起於六朝,訖於宋初,在時間上和宋前道經一致,故二者中的疑難字詞有時可以相互印證。道經作爲宗教文獻,與其他非宗教文獻也時有交涉,尤其是文獻中一些用例比較少的詞語,兩種文獻相互印證可考證詞義。另外,道教有修煉養生之法,目的是延年益壽、追求長生,故而道士多涉獵醫籍藥典,甚至許多道士本身也是醫生,《道藏》中也收録了不少醫藥文獻。雖然純粹的醫藥文獻不在本書的研究之列,但二者還是存在一定的聯繫,故而道經亦可與醫藥典籍中的詞語相互印證。具體可參本書所舉“不授”、“䁝目”條,兹不再舉例。

【乾盛】

(1) 乾盛 瓮,大小共肆口。(P.2613《咸通十四年正月四日沙州某寺就庫交割常住什物色目》)

(2)盛油瓨肆口,内壹無唇,量油灌頂, 乾盛 瓮貳。(P.3638《辛未年正月六日沙彌善勝於前都師慈恩手上見領得諸物曆》)

(3)曹法律入 乾盛 瓮兩口,内壹在鄧闍梨。(S.1776《顯德五年(958)十一月十三日某寺判官與法律尼戒性等一伴交曆》)

(4) 乾盛 大甕兩口,又售五升鐺子一口。(羽53《天復八年吴安君分家遺囑》)

(5)辟穀山精丸:術一斗,清酒二升,白蜜一升,阿膠四兩:右搗碎,以清酒三升,浄甕中浸之一日一夜,絞去滓,内銅器中。入釜,以重湯煑之。又入白蜜一斤、阿膠四兩,煎之,攪令相得,候如膏,即丸如彈子大,放 乾盛 不津器中。 (明·朱橚《普濟方》卷二百六十四)

張小豔:“‘乾’指乾燥無水;‘盛’謂裝,指容受,‘乾盛甕’即指用來裝盛乾物的甕,以别於裝水、酒等有液體者。”

按:此説非。容器本以盛物,按照一般理解,不需要再加表容受義的“盛”來修飾或限制,直接表達爲“乾甕”即可。之所以出現“乾盛”形式,實因“盛”有浄義。 南朝梁陶弘景《真誥》卷十:“人卧室宇,當令潔盛,盛則受靈氣,不盛則受故氣。故氣之亂人室宇者,所爲不成,所作不立。一身亦爾,當數洗沐澡潔,不爾無冀。”注曰:“盛字是浄義。中國本無浄字,故作盛也,諸經中通如此。” 《上清黄庭内景經》:“沐浴盛潔棄肥熏,入室東向誦玉篇。”唐梁丘注曰:“盛,古浄字。”(6/539c)故“乾盛”即乾浄,“乾盛甕”即乾燥潔浄的甕。例5前言“浄甕”,後言“乾盛不津器”,二者相應義近,亦可爲證,而非僅言乾燥。

“浄”字書、典籍實有,《説文·水部》:“浄,魯北城門池也。” 《泰山刻石》:“昭隔内外,靡不清浄。”漢《婁壽碑》:“遁世無悶,恬佚浄漠。”然此“浄”或用爲專名,或用同“静”,表安静、安定之義,皆非潔浄義。故陶注所謂“無浄字”,乃無潔浄義之“浄”字。 字書有表潔浄義的“瀞”字,《説文·水部》:“瀞,無垢薉也。”段注:“此今之浄字也。古瀞今浄,是之謂古今字。古籍少見……古書多假清爲瀞。” 確如段説,“瀞”古籍少見,兹舉二例。《齊侯甔》:“俾旨椑瀞。”《石鼓文·吾水》:“吾水既瀞,吾導既平。”然“清”與“瀞”,“瀞”與“浄”之間的關係頗不易確定,或爲因省形、换旁而爲一字異體,或爲音義皆近而同源通用。

然無論如何,“盛”有潔浄義是確定的,上文所舉“潔盛/盛潔”即是同義並列,道經中還有“鮮盛”、“清盛”、“精盛”、“整盛”、“芳盛”、“齋盛”(亦稱“齋潔”)等詞,皆爲並列結構,亦可爲證。 除了這些並列結構之外,“盛”、“浄”在道經中還常互爲異文,亦可證明二者同義。雷漢卿、周作明對這些例子作了搜集,兹轉引如下:

“20/547c‘人卧室宇,當令潔盛,潔盛則受靈炁,不盛則受故炁’前後三處‘盛’在11/46b均作‘浄’;20/551b‘又八節之日,皆當齋盛’於33/459a作‘齋浄’;33/465b‘若履淹穢及諸不盛處,當洗澡浴盥,解形以除之’中的‘盛’於2/903b、6/630a均作‘浄’……33/656b‘灑掃内外,每令精盛’中的‘精盛’於3/435c作‘精浄’;6/657b‘通令所住一室盛潔也’中的‘盛潔’於33/465作‘浄潔’;3/402b‘勿穢慢不盛,穢慢不盛則清靈失真’中的兩處‘盛’於6/665b均作‘浄’。”

【猛眉】

(1)又眠未熟,忽見一人,長可七尺,面小,口鼻, 猛眉 ,多少有鬚,青白色,年可四十許。 (南朝梁·陶弘景《周氏冥通記》卷一)

“猛眉”,《譯注篇》、王家葵 :“濃眉。”

(2)東昏侯寶卷,黑色,身纔長五尺, 猛眉 ,出口。 (南朝梁·蕭繹《金樓子·箴諫篇》)

許逸民:“猛眉,猶惡眉。《玉篇·犬部》:‘猛,惡也。’”

按:許説似有根據,然如何才是惡眉 ,許氏未作進一步解釋。反倒是《譯注篇》與王家葵所言更貼合文意,也更常見。此卷後文:“二十七日二更中,開眼見一人在狀前,容質端正,有鬚,鬚甚厚,細眉目,年可二十餘。” “細眉目”可與此處的“猛眉”相對照,由此可推斷“猛”當爲濃多義。

“猛”有盛多義,王鍈已發 ;然其得義之由,王氏未言之。實際上“猛”本爲强健之義,即隱含氣力多之義,因此能够引申出濃多之義,可與之比勘的是“烈”、“彊(强)”、“盛”等詞。“烈”本爲火猛之義,《説文·火部》:“烈,火猛也。” 又引申出濃義來,此義《大字典》已收。“彊”(强)有强壯義,又引申出多義。杜甫《秦州雜詩》“由來萬匹强”仇兆鰲注:“强,多也。” “盛”有强義,又有多義。《慧琳音義》卷一“熾盛”條引《考聲》:“盛,强也。” 《廣韻·勁韻》:“盛,多也。” 數詞引申路徑和邏輯相同,説明猛强義和濃多義之間存在緊密的語義關係。另外,《金樓子》作者蕭繹和陶弘景同屬古吴語區,從中亦窺得有學者指出的此書帶有南方口語、吴語區的特點。 ZFsNNS+uOelga5o90hCujg6gNXseG/hkmA479Bf5ICp2dK1bkxRUBXzUZ/5caN3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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