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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与陈寅恪(甲):缘分散记

陈寅恪全家合影,香港九龙山林道寓所,1939年暑假,沈仲章摄;陈氏女儿提供。

本篇基于《沈仲章与陈寅恪之缘》,原载《传记文学》总633期,2015年第2期,第56-65页。

陈寅恪先生送给我父亲沈仲章一把剃须刀。我小时候,常常看着父亲用那把老式剃须刀刮胡子。有时父亲脸上还带着肥皂沫,胡子也没有刮干净,就对我说开了寅恪先生的故事 [1] 。有些细节父亲说得生动,我至今印象很深。

一、钢和泰家照面

1926年,父亲沈仲章因为学潮风波,离开读了三年的交通部唐山大学 [2] 。他和好朋友谢大祺,双双考入北京大学物理系。那年代的唐山大学理工科在国内领先,聘请富有经验的外籍教授,教学效仿美国一流大学,以训练严格扎实而著称。谢大祺和沈仲章在唐山读书已是游刃有余,进了北大后,觉得北大的数理化课程,对他俩来说过于轻松;北大校长蔡元培提倡兼容并包的自由学风,恰恰又为两人的“用情不专”提供了极好的环境,于是,这两位理科新生,特别是沈仲章,如鱼得水,四处遨游。他对本专业的必修课,只是考试前翻几页书,应付了事,却经常不务正业,花大量时间跨系旁听,尤其喜欢去听冷门偏题,或者众人都叫难的课程。

谢大祺出身于书香门第,其二哥谢无量学问极好。北大有位教授邓高镜,是谢家的世交或者亲戚,谢大祺到邓家去串门,大都带上挚友沈仲章。邓高镜专攻墨学和佛学,曾在北大教梵文 [3] 。父亲沈仲章顺便言及,在邓高镜之前,许季上也教过梵文 [4] ;后来邓高镜不教了,才是比邓更出名的汤用彤来教 [5] 。但他没对我说过,他与许季上或汤用彤有无交往。父亲言及许季上时加注说,许是鲁迅先生的朋友。检索鲁迅日记,1928年7月2日 [6] 有这么一句:“沈仲章来访未见,留许季上函而去。”

沈仲章进北大第一年,邓高镜开了一门课,研讨佛学唯识论。那门课是个大冷门,选修的人极少,谢大祺就把沈仲章拉去捧场。于是他对佛学产生了兴趣,又去修了熊十力的因明学,听得挺来劲儿,对熊十力非常钦佩 [7] 。父亲特意说明,他原是从哲学思考的角度选修佛学课,起初并没有觉得需要学习梵文。

因为常去邓家,沈仲章与邓高镜以及他弟弟邓心镜都相熟。沈仲章和谢大祺倒没有想到要跟邓高镜学梵文,却在邓心镜的鼓动下,直接拜Baron Alexander von Staël-Holstein(钢和泰男爵)为师,向梵文进军。

这位男爵学者的中文名字来自其姓氏Staël-Holstein,“钢”是Staël的意译,“和泰”是Holstein的音译。钢和泰有德国血统,但爵位封号来自爱沙尼亚。爱沙尼亚曾属沙皇俄国,1918年独立,第二次世界大战初又被苏联吞并。因此,以前常有人说钢和泰是俄国贵族。钢和泰在北大任教多年,也去哈佛大学当过教授。钢和泰精通梵文和东方学,中国不少知名学者如胡适等都向他请教过。

当时钢和泰在北大开了一门课,讲授古印度宗教史。为了引用参考历史文献,他得先讲解梵文 [8] 。邓心镜在修钢和泰的那门课,学得非常费力。因为梵文教程很繁复,学生少得可怜,邓心镜就拉沈仲章和谢大祺去“陪读”。沈、谢两个初生牛犊,正想探探天高地厚,听说钢和泰的梵文课特别难学,败下阵来的人很多,反倒激起了兴趣,便跟着邓心镜去“助阵”。

钢和泰的课果真挑战性很大,几堂课下来,好些文科出身的博学之士都叫头疼,而沈仲章和谢大祺两人却饶有兴致。每逢钢和泰提问,别人都低头回避老师目光,只有沈、谢二生挺身端坐,斗胆答题。钢和泰很高兴,就把两个小伙子请到家里,专门开小灶,每次上课还拿点心招待他们。

不久,谢大祺因奔父丧离开北平,从此不再返校。沈仲章继续向钢和泰学习梵文,师生之外成了朋友。钢和泰又把沈仲章推荐给一位德国汉学家 [9] ,协助翻译禅宗《六祖坛经》。

胡适身着博士服像(油画);“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胡适纪念馆提供。

按:据胡适纪念馆信息,胡适于1927年正式获得哲学博士文凭。倘若此画体现胡适1927年左右形象,时段正合沈仲章向钢和泰学习梵文,并与寅恪先生和胡适先生产生缘分初始。(推测父亲与胡适先生最初相遇当在课堂或沙龙,另文再议。)

再说寅恪先生,他也常去钢和泰家讨教梵文,不过他的水平要比沈仲章高得多。陈、沈两人相遇时,应该“攀谈”过,但父亲没怎么对我细说,就算仅仅“照面”而已吧。

二、北大两门课程

寅恪先生不是北京大学的教授,而是清华学校研究院的国学导师,清华后来改制为大学。北大请寅恪先生去教过两个学期,先后开设两门课。寅恪先生的课,也是以难著称。父亲生性“闻难则喜” [10] ,机会难得,自然不肯放过,两门课都去听了。

第一门课的名称,父亲说是“佛典翻译研究”。该课程讲了一个学期,主要介绍鸠摩罗什和玄奘等佛经翻译者,解释一部经乃至一个词在各种中文译本里的异同,还比较中文与其他亚洲语言的佛经文本,诸如此类。随着内容的展开,上课涉及的语言文字种类很多,梵文、英文、德文、法文就不用说了,还有藏文、西夏文、巴利文等一大串。

寅恪先生高度近视,到北大授课时,他视力已经很差,不过还没差到必须配备助手。其时他看近的东西还行,能自己在黑板上写字。寅恪先生的板书乍看起来,没什么系统规律,东一块西一片,又是各种文字交替使用,以致不少学生连笔记也抄不下来 [11]

就佛学经典而言,父亲说他当时没有什么根底,不少是为了修课而现学的,绝对谈不上“博闻”。就语言来说,他的英文固然没问题,可德文和法文才学了不到两年,虽然懂一点梵文,但藏文、西夏文、巴利文从来没碰过 [12] 。好在父亲年轻,拼命“强记”,能把寅恪先生口中讲的和黑板上写的,都笔录下来。每次上课两小时,父亲每次都要记厚厚的一本笔记。父亲特意追加一句解释,他做笔记用的是铅笔 [13]

寅恪先生肚子里的学问实在多,讲课时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扯得很广,思维跳跃。他看不太清台下学生的反应,常常自顾自站在台上滔滔不绝。寅恪先生名气大,刚开学时很多人慕名去听课,班上有二三十个学生;渐渐地学生越来越少,最后屈指可数,只剩五六个人了。父亲并不打算专门研究佛典,可对奇人怪课总有兴趣和耐心。听寅恪先生的课,每一堂课能汲取这么多知识,他觉得非常过瘾。因此,父亲从不缺席,每堂课都从头听到尾。

寅恪先生上课一般准时不误,每次照例带着一个黄布包袱,包着一大堆书。劳榦《忆陈寅恪先生》 [14] 中也有类似细节,包袱布是橙黄色,没说明为什么。父亲提及一个解释,寅恪师之所以用黄布,是因为包袱里面以佛家典籍居多。这只是父亲的理解,他并没有说明这个解释是否源自寅恪先生本人。不过,我曾看到西南联大学生的回忆,如果不是佛家典籍,寅恪先生会用其他颜色的包袱布 [15]

有一次上课最有意思,令父亲念念不忘,对我讲了又讲。

那天早晨下雨,父亲稍微迟到了一会儿。巧了,寅恪先生也晚到了一点儿。父亲走到教学楼走廊一头,远远望见另一头走廊上寅恪先生刚刚走到,提着他的黄布包袱,开门进了教室。

待父亲来到教室,门是关着的。父亲隔着门,就已经听见寅恪先生讲课的声音。父亲怕干扰别的同学,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径直走向常坐的座位 [16] 。父亲看见讲桌上黄布包袱已经解开,桌面上摊满书本,寅恪先生正在认真地讲课。

父亲坐定之后,悄悄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偌大个教室里,除了讲台上的老师,听众席上只有他一个学生!也就是说,在他进去之前,陈寅恪先生竟是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大讲特讲!

又过了一会儿,另外四五个学生才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过后父亲曾把这事向人描述,大家都大为感慨。

据蒋天枢《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 [17] 和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 [18] 记载,寅恪先生1928年春天到北大讲授“佛经翻译文学”,同年秋季开设“《蒙古源流》研究” [19]

父亲没有提到陈寅恪先生在北大开课的具体年份和学期,只说在他进北大的头几年,但提到两条参照信息:一是寅恪先生回国到清华任教不算太久,二是他就来北大开过这么两个学期的课 [20] 。综合上一节言及父亲初入北大所修相关课程,推算时段与蒋、卞二书所载基本吻合。第一门“佛经翻译文学”,就是父亲说的“佛典翻译研究”。我认为课名不同很有意思,根据父亲列举的具体课程内容,冠以“佛典翻译研究”,似乎更为合适 [21]

父亲没有描述另一门课,连课程名字也没说。很可能正如劳榦《忆陈寅恪先生》所言,第二门课相对容易一些。我猜父亲对那门课的印象,也因之而相对淡一些。

有趣的是,劳榦还说:“同学们中没有一个学过梵文的。”其实不然,只可惜当时劳榦与沈仲章还不相熟。选修那么高深的课,别的学生,大概就是劳榦说的“同学们”,大都是钻研国学多年的文科高年级学生或者研究生。“同学们”可能根本没想到,这个物理系来的、毫不起眼的沈仲章,进北大还不到两年,居然学过梵文,而且,若想吹嘘的话,还可以说是他们老师的老师钢和泰的“入室弟子”呢。不过,父亲向来低调。

父亲后来与劳榦相熟,从晚年通信来看,他俩不生分。但是,两人都没有以佛典翻译为专业,不一定想到谈论寅恪先生的课。把沈仲章和劳榦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的,是被称为“二十世纪东方文明的四大发现之一”的居延汉简 [22] 。劳榦编辑的《居延汉简版图之册》,其中图像都是沈仲章所摄。此为题外活,表过另议(参见篇末补记)。

回到寅恪先生北大开课之事。父亲记得,他上寅恪先生那两门课的时候,坐在较靠前的座位 [23] ,笔录勤奋。他能明白感到,寅恪先生肯定注意到了他这个学生,但课堂里没怎么交谈。

上文已述,寅恪先生不是北大教授,而是清华的。父亲后来没有机会再上寅恪先生的课,可是终生称他为“寅恪师” [24] ,对他敬重有加。

三、香港陈家常客

沈仲章在香港,1938年,金克木摄;金木婴提供。

父亲沈仲章与寅恪先生的缘分,当起于抗战之前的北平 [25] 。及至抗战时期,用父亲自己的话说,他跟寅恪先生是“大熟特熟”。20世纪30年代末期到40年代初期,两人同在香港,沈仲章是陈家常客。

父亲1937年夏离开北平,几个月后到香港,住了近四年。他是遵照徐森玉和傅斯年的指示,作为“中央研究院”的特派员,用红外线给居延汉简拍照,编辑图册出版。上一节提到劳榦《居延汉简版图之册》图像,指的就是这批照片。

寅恪先生在1938年初抵达香港。据1938年2月3日陈君葆日记 [26] :“向庚款会请款发展中文学系的详细计划书,今晨到图书馆打好送给许先生签字送到副校长处后,到中文学院来上课,许先生和陈寅恪、徐森玉等已在我的办公室等了好久了,我真有点不好意思。陈寅恪藏有光绪年间‘福建台湾巡抚关防’银印一方及唐景崧回上海后手上李高阳书一通,均富有文献价值,因怕人家觊觎或横生枝节,遂拟寄存图书馆内。”

父亲也于1938年初抵港,具体日期应与寅恪先生差不多 [27] ,不会晚于2月初。据1938年2月8日蔡元培日记 [28] :“徐森玉、沈仲章来,沈君为北大毕业生,西北科学考察团所得之木简,赖其保存。”

寅恪先生携家抵港后,自己曾单身往返于香港和内地,1940年才留港岛 [29] 。1940年秋季到1941年春季,他在香港大学任客座哲学教授,为期一学年。1941年8月许地山去世,经陈君葆等人活动,寅恪先生接替许先生,受聘为中文系的中国史教授 [30] 。父亲与许地山也是很谈得来的朋友,还一块儿攀登过大帽山 [31]

不知为什么,过去我有个印象,父亲沈仲章可能与寅恪先生过从更密 [32] 。据说,寅恪先生在香港那阵子,大事小事都要问沈仲章。于是我想起,父亲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结识了一位新朋友唐子仁。唐子仁在抗战时期还是个孩子,她告诉我父亲,早就听说过“沈仲章”,因为寅恪先生的孩子们嘴边常挂着这个名字。

父亲叙述亲身经历时,记忆都相当清楚。偶尔我会发现他说的和“定论”有些出入,但经过分析各类佐证,往往还是他提供的第一手资料更合逻辑。可是,父亲转述唐子仁的话语时,我就有点弄不明白时间顺序了。我突然起念,唐子仁就在美国,何不给她本人打个电话?结果,这个电话不仅解决了我的疑问,还听到了唐子仁的一些回忆,都是有关寅恪先生的亲闻亲见。通话时作了零星笔记,趁记忆新鲜,综述如下。

唐子仁的父亲是心理学界老前辈唐钺 [33] ,学界大都用他的字擘黄称呼他。

唐钺与夫人在黄山,1936年,赵元任摄;赵新那惠赠唐子仁,唐子仁提供。

唐子仁说,她父亲和寅恪先生从青年时代起就是好朋友,各自成婚生儿育女后,两个家庭也常来常往。她听到陈家孩子常说起沈仲章的那个时期,两家都住广西桂林良丰。1942年,寅恪先生一家离开香港,到了桂林,留在广西大学任教一年。擘黄先生带着全家,也在那儿。

唐子仁脑中的寅恪先生,外面套着传统长衫,里面穿着中式衬衫。这种衬衫有四个口袋,两大两小。寅恪先生的衬衣,下面两个口袋特别大,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放在里面,甚至还有火柴。有一次寅恪先生的衣服,就因此而着了火 [34] 。在孩子们的眼里,倒是怪有趣的。从唐子仁的口气里我听出,虽然大人们常夸寅恪先生如何了得,懂梵文等十几种语言,可作为一个小孩子,当时的她觉得奇怪,这个令大人崇拜的陈寅恪,怎么会这么“呆”?

陈、唐两家的寓所步行可及,寅恪先生走出自家的门,顺着一条道望去,左面是科学馆,右面就是唐家。唐子仁觉得,再简单明了不过了。可是寅恪先生偏偏不认路,明明可以看到唐家的房子,还怕走错,非要二女儿小彭陪着去 [35] 。儿时的唐子仁想不太通,为什么这位公认聪明的大学者,却连小孩子都走不丢的路也认不得?

我挂了电话后曾自作聪明地想,“不认路”大概是因为寅恪先生视力不济的缘故。我上一次去拜访唐子仁时,她已年过八十,叹息老了,眼睛不行了。回想在我出生或记事以前,唐子仁就成了父亲的朋友,我认识她也有好几十年了。记得在过去,唐子仁一向灵敏过人。想来她年少时,很难体会寅恪先生受眼疾折磨之苦。我把以上的揣测,作为“分析”写入了原文初稿。唐子仁预览后,驳回了我的“自说自话”(唐子仁所言见附图)。

寅恪先生和擘黄先生两人相聚,总爱吟诗唱和,你送一阕我答一首。除了两位老学究往来,两家的孩子也常走动,随意串门时,就能见到听到些家庭琐事。唐子仁去陈家玩,有时听到寅恪先生抱怨日子太苦,没肉吃,夫人唐筼指着菜盘子里洒落着的星星点点肉丝说,那不是肉吗?寅恪先生说,那不算,我说的是没有大块肉。每逢父母为这类事“拌嘴”时,陈家的孩子就会插嘴,说在香港时,沈仲章怎么怎么的。听起来像是寅恪先生一家在港之际,也时有贫寒之虞,我父亲沈仲章常常会带些好吃的东西去他们家,于是老老少少皆大欢喜。具体什么话,唐子仁也记不清了。

2014年10月4日唐子仁致沈亚明便条(局部);征得本人同意发表。

2014年2月20日,台湾史语所的邢义田在电邮中告诉我:“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生活条件极其艰苦,令尊曾一度为生活所困……”1965年,叶恭绰赠诗为我父亲沈仲章祝寿,跋中有言:“抗战时居延汉简归香港商务印书馆承印,仲章任重加编校,凡数万事。主者廪给不时,至仲章忍饥工作。”

父亲曾轻描淡写地提过几次,在香港为居延汉简工作,远程的上司拖欠薪水,补发时法币已经贬值,而且等到钱终于抵港,父亲即离港,一分也没用到 [36] 。多亏父亲的好朋友戴望舒主编报纸副刊,约他写专栏,换得几个稿费度日。父亲在港时间长了,广结人缘,后来大概日子好过些了,而且以前胡适叫他翻译的一部天文学读物,商务印书馆也已排上出版日程。简言之,父亲在港时手头不会太宽裕,然而他的脾性,一贯是厚人薄己、克己助人。

四、我处三封陈函

我有三封寅恪先生在20世纪40年代写给我父亲的信札,读函时感觉两人关系相当亲密随便,寅恪先生很信赖沈仲章,反之亦然 [37]

第一封陈函无实寄信封,外套一个白信封,上有父亲手书“寅恪师函”四字。函末落款日期是3月19日。函内寅恪先生写明,他仍住在香港九龙的老地方。由此可知,此函写作年份应是1942年。因为父亲在1941年秋离开香港,为了木简制版试印样张之事,到上海找鲁迅的弟弟周建人帮忙。不料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父亲去不了香港,寅恪先生也出不了香港。寅恪先生在信中诉说他困于港岛,并对父亲沈仲章直言经济上的窘境,“恐不久将断炊”,不遮不掩 [38]

第二封陈函寄自桂林良丰,就是前文唐子仁说的那个地方。对照信封上的几个邮戳,可辨认出是1942年。从桂林寄出的邮戳是7月,到上海的邮戳已是9月。真没想到,抗战期间通信竟如此不易。寅恪先生在信中告知,他已于5月初离开香港返乡,7月初抵达桂林,写信通知沈仲章,以免挂念。写信时,寅恪先生说下一步“行止如何,尚未决定” [39]

信封,沈仲章手书“寅恪师函”。

陈寅恪由良丰寄沈仲章函信封正面。

陈寅恪由南京寄沈仲章函信封正面。

第三封陈函寄自南京,信封上的邮戳是民国三十五年,即1946年。寅恪先生在信中对沈仲章说,如果去香港的话,请替他办一些事,而取回的书籍和衣物,就“暂存兄处”。参照周祖谟写给沈仲章的一封信,里面提到,据袁守和说:“内地也正在找你,将任你驻港要员。”想是寅恪先生也听到同样的消息,以为沈仲章不久将去香港。其实,战后父亲被徐森玉拉去清点汉奸陈群的藏书,留在沪苏一带;又被何容与魏建功邀去台湾推广国语,并没有去香港就职 [40]

父亲自己也有很多东西留在香港,后来找不到了。私物中包括他随刘半农考查时拍的照片、徐志摩给他的诗集等。公物中包括他编撰的居延汉简图册书稿、他带去的西北科学考察团的资料物品等。直到生命最后几年,才听说香港大学重新发现了寄存的考察团资料,但始终没有见到实物 [41] 。我不知寅恪先生留港的东西,是否得以保存。

关于寅恪先生的几封信,暂时得放一放。因为我刚做初步识读,还要请朋友校勘。而对信内提到的人和事,也需略做考证。此外,我为老家部分信件资料被人未经同意拍卖之事,正在头疼心疼。将心比心,如果有人公布父亲和我家人的书信手稿,我当然希望事先跟我打个招呼。虽然我相信,寅恪先生的后人不会反对发表这几封陈函。但最好还是先刊登此文,希望他们读到后,通过编辑与我联系 [42]

五、希克剃须刀

回到本文开头提到的、寅恪先生送我父亲的那把剃须刀,因为父亲反复夸奖它,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父亲说那把剃须刀又快又精巧又安全,是他一生用过的剃须刀中质量最好的。不知为何,父亲的话使我联想到傅斯年的评语,寅恪先生的学问,是三百年来最好的。

根据厂家说明,那把剃须刀保用期为十五年,可是父亲用了约四十年,到1985年左右还在用 [43] 。那种老式的剃须刀得换刀片,刀片还非得是原配的。寅恪先生想得非常周到,馈赠剃须刀的同时,附送了好多盒配套的刀片 [44] 。本来应该是每用一次,就该换新刀片。可是父亲太喜欢那把剃须刀了,又因在中国配不到刀片,他就省着用,用几次才换一片。

我小时候觉得换刀片挺好玩的,喜欢在父亲身边观看。刀片盒子上有个机关,对准了一推,盒子里原装的新刀片,就会被自动插进槽口,顶出旧刀片,换下来的旧刀片,就再也装不回去了。

父亲曾对我说,给剃须刀换刀片好像步枪换子弹。我除了儿时见过哥哥的气枪,完全不熟悉枪支弹药。气枪装子弹很简单,子弹是小小铅粒,好像只要打开枪筒,塞进去就是。我因太小不让碰枪,旁观也没引起多大兴趣。因此,脑中虽然存着父亲“装子弹”之说,却没怎么上心去想。

1985年父亲口述时,请人做了笔录。关于剃须刀,留稿上写“Shick公司的产品”。我怀疑Shick的拼法,可能是笔录时漏了一个字母“c”,猜测当是美国专产剃须刀的Schick(希克)公司。最近查希克公司的历史介绍,其中有个小节标题,就是“What Rifles and Razors have in Common”(“来复枪和剃须刀有何共同之处”)。说的正是在20世纪20年代,美国的一位军官受枪支换子弹原理的启发,发明了一种新式剃须刀,获得畅销 [45]

从我四五岁起,父亲每隔一阵子,会把那个刀片盒子拿出来,让我陪他数,算算还剩下多少刀片。父亲渐渐趋老,数得越来越勤。看着逐次减少的刀片,父亲打趣说,等寅恪先生送的刀片都用完,他也就活到头了。数“寿命”时,父亲总会念叨寅恪先生。回想起来,可能这便使年少的我,隐隐感受到有种“命定”的缘分。

后来亲友从海外带来一把电动剃须刀,还算好使,父亲就把寅恪先生送的老式剃须刀藏进盒子,锁进他放印章证件等重要物品的抽屉里去了。父亲去世后,我有次回国,见那把剃须刀连同余下刀片还在原来那个抽屉里,我颇有感触,便向母亲要来当纪念品。我记得自己把剃须刀带来美国了,可想不起放哪儿了,突然担心,莫非当时我把剃须刀落在老家了?那么,现在就不复存在了。

每当我想起那把剃须刀,便会联想到不少儿时趣景和天伦亲情。如前所述,正是因为那把剃须刀,常常勾起父亲对寅恪先生的思念,引出他对寅恪先生的回忆。我相信,剃须刀多半还是带出国了,只是藏在什么特别安全的地方,说不定哪天这个宝贝就会“显灵”出现。

【补记】学长劳榦

劳榦比沈仲章早进北大,大概高三个年级。说来也有意思,劳、沈两人未见面之前,早就“有缘”了。怎么回事?那时北大学生宿舍僧多粥少,学校管理制度又不齐全,学生得通过关系才能得到宿舍的房间。这个“关系”倒不是去疏通掌权者的门路,而是同学之间寻找私下转让“户籍”的渠道。往往是这样的情形:毕业生临走前,擅自让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顶替”进来,再去某个部门办个“过户”手续。等到校方想来收房子,见已经有北大学生“合法”迁入,只好承认既成事实。学生们就如此自选“接班人”,宿舍房间在熟人之间“代代相传”。

父亲进北大第一年没有学长级熟人,挤不进宿舍,住在校外公寓,第二年经人搭桥牵线,搬进了北大西斋天字第一号,顶的就是劳榦的“户籍”。父亲那时不认识这个寝室“前任”,连劳榦的名字怎么写也不甚了了,可对Lao Gan这两个音节却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在北京土话里,“老Gan”是带点儿贬义的称呼。父亲那时二十刚出头,觉得怪好笑的,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我查《北京土语辞典》,收词有个“老赶”,释义为“嘲讽外行”(徐世荣编,北京出版社,1990年,第236页),想来就是父亲说的“老Gan”吧?再一想,父亲北大第二年还是理科生,而劳榦是文科生,可说是互为“外行”。

到了20世纪30年代,父亲已经转入文学院,跟文史哲那个圈子渐渐都熟了。从赫赫有名的胡适,到比父亲晚进北大的周祖谟等,都很尊重他。后来,父亲被刘半农招入北大文科研究院和西北科学考察团工作,那时跟劳榦就差不多算“同行”了。

学界早知劳榦对居延汉简研究的贡献,而沈仲章在抗战期间秘密救护汉简之事也渐渐被外界知晓。劳榦在《居延汉简版图之册》序言里说得明明白白,书中的图像都是1940年在香港照的反片,是沈仲章拍摄后,交给傅斯年的(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刊之廿一》,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57年,第1-11页)。

如果没有父亲此举,劳榦的几本关于居延汉简的巨著就无从谈起;而反过来,在大家都无法见到汉简的那二三十年里,劳榦能根据照片进行研究,把成果公诸于世,沈仲章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

最近有幸找到1984年4月11日劳榦致沈仲章函,摘录相应部分供参照:

仲章学兄:

自从通[按:同?]去整理居延汉简时在北大相聚以后,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日子过得也真是想象以外的快。在这五十年中遇到了许多悲欢离合,真是数也数不清的。这许多年,我也一直想得到您的消息,可是一直不知道。

关于汉简的行踪是这样的。从香港经过您抢救以后,即由胡适之先生设法运到美京华盛顿存储在国会图书馆仓库里,并加上铁条封好……这一批国宝在敌人及炮火威胁之下,能够抢救出来,已经十分不容易……在当时香港的局面已经十分危险,在人手不足情形之下,把工作匆匆中结束,真是好不容易有此成绩。如其不然,汉简也会像北京人的遗骨一样,不知道遗失到什么地方去了……至于我所经手印出的,还是您从香港寄来的反面照片再转成正面……不过现在原简还在台北南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考古馆好好的保管着,这是可以奉告的,并祈释念为盼。

……

弟 劳榦
1984.4.11

[按:1940年夏,居延汉简由沈仲章奉命在香港装箱,送上海轮运往美国。1965年底,由“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派人取回台湾。]

说起劳榦和沈仲章,尤其是自从他俩“整理居延汉简时在北大相聚以后”,半个多世纪的“许多悲欢离合,真是数也数不清的”。


[1] 父亲用沪语或国语说寅恪先生的名字,“恪”音皆同“确”。据闻,近年来对怎么读“陈寅恪”之“恪”争议纷纷,读“克”似成定论。我认为从语言学角度,此题仍可商榷。

[2] 关于父亲就读交通部唐山大学(又称唐山交通大学,简称“唐山大学”)的故事,可参见拙文《沈仲章唐山三部曲之一:混进大学》《沈仲章唐山三部曲之二:熬过预科》和《沈仲章唐山三部曲之三:卷入学潮》,连载于《传记文学》总第657-659期,传记文学出版社,2017年2-4月,页码略。

[3] 对邓高镜教梵文一事,除了沈仲章,当年的北大德国教授鲁雅文(Erwin Rousselle)也有相应说法,见本书《与钢和泰、卫礼贤和鲁雅文》一文。梵文可以出现于课程正式名称,也可包含于课程实际内容,这在老北大不以为奇(如钢和泰在“古印度宗教史”课上教梵文)。

[4] 许季上教梵文当在沈入校之前。依父亲习惯,信息一般源自可获直接信息者,很可能来自邓高镜或许季上本人。

[5] 虽然父亲是向钢和泰学的梵文(见下),但他在北大为生为师共十一年,邓高镜与汤用彤的交替发生于沈在校期间。父亲与邓相熟,毕业于汤任教的哲学系,留校供职于文科研究所,可有直接信息。

[6] 见《鲁迅全集》第十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一版,1989年第四次印刷,第718页。更正:原文根据维基文库《鲁迅日记·十七》电子版所录“民国十九年”,误作1930年,承读者耦园指正,并提供纸质本信息,现改正为1928年。

[7] 据说邓高镜晚年生活窘迫,熊十力和汤用彤等集资接济。由此联想到两点:一是父亲言及的几位北大佛学梵文学者,皆为朋友,可互获相对直接的信息,比如任职、授教和外间知者不多之事,沈仲章也可能通过其中之一,了解他人情况(参见上文注释);二是与父亲同学梵文的谢大祺后半生经济拮据,父亲也一直接济他家。

[8] 可参见本书《与钢和泰、卫礼贤和鲁雅文》一文。本篇原文刊登在前,以人物故事为主,亦着墨教学气氛。《与钢和泰、卫礼贤和鲁雅文》一文后发,略偏学术,并举例补充本篇未含的讲课内容。

[9] 原文此处写“卫礼贤”(Richard Wilhelm),现更正。讨论见本书《与钢和泰、卫礼贤和鲁雅文》。

[10] “闻难则喜”为父亲常说之语,用以解释为何选择和接受挑战性大的课程和任务,如寅恪先生的课。在此也顺便解释一下课程时序问题。若插班旁听,无须先修完某门课,再修另一门,即有先有后也不排除重叠。不过,寅恪先生的两门课,父亲是从开始听到结束。

[11] 父亲对寅恪先生板书的描述,与季羡林所忆不一样。初步分析:(1)对比听课时段,沈早季晚。寅恪先生1926年夏到清华,1928年春去北大开课(见下文)。季羡林1930年(假定秋季)入清华大学,自语“旁听”寅恪先生讲课,没说是第一个学期,估计距1928年春至少三年。(2)对比教学资料,沈多季少。沈述多种佛经,季述“参考书用的是《六祖坛经》,我曾到城里一个大庙里买过此书”(《真话能走多远》,新星出版社,2008年;网络转载)。课程覆盖面不同,涉及语种不同,板书也会不同。如此看来,沈仲章之忆可填补阶段性史料空缺。而寅恪先生授课内容和风格等因时因校而异,对比探讨也很有意思。

[12] 多年后,父亲又“碰”过这些文字,包括八思巴文。但估计是借助参考资料阅读,限于翻译专业著述所需。不知寅恪先生的课,是否起了“播种”作用。

[13] 父亲追补信息,意在给我较实在的概念,以防止理解过程中“夸大”。我这么理解:用铅笔书写,笔尖极易变粗,比起用钢笔书写,所占纸面空间大些,故而一堂课可记“厚厚的一本笔记本”。

[14] 尚无机会阅读劳榦全文,据友人引述。向首发刊物查询,该文载《传记文学》第17卷第3期,传记文学出版社,1970年9月,第31-44页。交稿前听了朗读录音版,不易逐字逐句核对,但引述部分内容相符。

[15] 我认为比较史料当尽力留意语境,时序为参数之一。劳榦与沈仲章听课时段较早,两人的回忆互补互证。寅恪先生在西南联大教课,已是许多年之后,思想和习惯可相继沿袭,亦可发展转变。后来人的观察,并不一定能替代并解释沈仲章更早的观察。但就此例而言,西南联大学生的说法很有道理。

[16] 父亲在校时,北大学生若正式注册修课,有固定座位。教师只管讲课,由校方派职员到教室按座位点名考勤。

[17] 蒋天枢《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69页。

[18] 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中华书局,2010年,第115页。

[19] 北大图书馆陈体仁代为查阅。

[20] 寅恪先生与沈仲章差不多,也是1926年夏到北平,1937年下半年离开,共十一年。1926年夏到1928年春仅一年半,相对算来不久。

[21] 本篇原文对课名两说略有评议,扩展后觉得篇幅太长,暂移出容另行讨论。

[22] 多处见“居延汉简为20世纪……四大发现之一”的说法,用词小有差异,如“中国档案界”“中国考古”“东方考古”“近代古文献”等。引号内短语取自《20世纪中国学术大典:考古学、博物馆学》,该书第454页写道:“居延汉简……这一考古成果被称为20世纪东方文明的四大发现之一。”(李学勤主编,吕文郁副主编,福建教育出版社,2007年;谷歌图书搜索。)

[23] 我印象中,父亲虽跨系选修寅恪先生的两门课,但是否经过正式注册手续,尚待核证。

[24] 父亲从来没对我说过他是寅恪先生的学生,但我猜测,父亲给寅恪先生写信时,也许落款会写“学生”,那是依据旧时学人称“师”称“生”传统。后文略有议及。

[25] 更正:原文猜测沈陈私交始于1938年。其实,父亲与寅恪先生在课堂外的个人接触,当始于20世纪20年代末期。1937年下半年陈氏全家经天津逃离日战区,沈仲章也曾出力相助。但我估计,发展成随意走动不见外的近友,大概是在香港时期。

[26] 谢荣滚主编《陈君葆日记全集》(上),香港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348页。引文内“许先生”即许地山先生。关于徐森玉先生,见《与徐森玉》和《与金克木(一)》等多篇文章。

[27] 写作本篇原文时,根据我能找到的第一手资料《陈君葆日记全集》,推算寅恪先生抵港的大致日期。后与陈氏女儿续联,确证陈家于1938年1月31日抵港。父亲回忆居延汉简历险过程,曾说他1938年1月底已到香港,但旋即关照,还需仔细再思,并对比其他资料。

[28] 中国蔡元培研究会《蔡元培全集》第十七卷,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60页(电子版PDF)。

[29] 张少鹏《抗战前后的陈寅恪与傅斯年》,载《社会科学论坛》2012年第10期,第154-174页。

[30] 谢荣滚主编《陈君葆日记全集》(上、下),香港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510-511页(1940年8月15日)和第551-553页(1941年8月14-16日)。

[31] 参见拙文《许地山跟沈仲章征服香港之巅》,载《传记文学》,总630期,2014年11月,传记文学出版社,第49-54页。

[32] 这是我在与陈、许两家后代续联之前的猜测,不见得准确。据寅恪先生长女陈流求分析,许地山应是在香港将她父亲和我父亲重新连接在一起之人。许地山之子周苓仲也曾写信对我说:“我们的父亲是好朋友。”可能因为许先生离开北平早而且去世也早,父亲与寅恪先生交往年数长些,对我谈得较多,以致我有如此印象。

[33] 20世纪80年代中期某个暑假我上北京,为了去北大周祖谟教授那儿上课方便,曾短期住在唐钺先生二女儿家,每天去唐钺家吃午饭,印象中姥姥(随唐家外孙女叫法)烙饼香喷喷,可惜未与唐先生多谈。

[34] 那个年代的火柴,不是我们现在的安全火柴,很容易点燃。

[35] 最近陈小彭对我说,两家房子没有那么近,不是一出门便可看到。估计各自参照点不同,远近概念有些差异。

[36] 某机构一度(非全程)补贴生活费,但请教了多位国际学者,都认为生活费不是工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沈仲章是义务工作。

[37] 原文提示依据,因下篇《与陈寅恪(乙)》有类似内容,此处略去。

[38] 据研究者言,与此函时间接近的陈函不见或少见留存,内容也很有意义,下篇将分享该函。

[39] 详见本书《与陈寅恪(丁)》。

[40] 参见本书《与周祖谟》和《与徐森玉》。据研究者言,未见与此函时间接近的陈函。我已草成两篇相关稿件待发。

[41] 原文此处略具体,现删减,参见本书末篇《与斯文·赫定》。

[42] 原文刊发后不久,由中山大学皮鸿鸣相助,联系上了寅恪先生的女儿。

[43] 更正:原文写“四十多年”,不一定确切。解释:我本来以为,剃须刀是寅恪先生在香港时赠送的。父亲1938-1941年在香港,那么到1985年,算来有“四十多年”。最近想到另一种可能,寅恪先生在1945年春至1946年秋去欧美医治眼疾,剃须刀可能是他那次带回国的礼物。假定父亲在1946年得到那把剃须刀,那么到1985年,算来“约四十年”。

[44] 原文有“每小盒有十二片”,也可能每盒内装十二的倍数,存疑待考。

[45] 那家专产剃刀的公司,1946年才更名为Schick(希克)。如此看来,剃须刀大概是寅恪先生战后购买。这也可支持“约四十年”的说法。 WlIkPeV7wqeo57pDxBWZb5QQjycvAjhoWUdrrglt4w5ifcjO67zzVLHe4I+oKgX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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