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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名誉和生命的较量

上“妇产科学”临床小课时,妇科老师曾经给我们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就是她83级大学同宿舍女生的事。

一个夏天的午后,她的同学突然说肚子痛还有点拉稀,就去校医院的急诊室看病。内科医生觉得像宫外孕,但她对天发誓矢口否认,坚称自己是清白的,就把她转诊到外科;外科医生也怀疑她是宫外孕,但是她仍然坚称自己是清白的,就把她转到妇产科;妇产科医生仍然觉得特别像宫外孕,将所有陪伴的同学以及辅导员老师都清场到诊室之外,问她到底有没有过性生活,她仍然坚称自己是清白的。医生实在没有理由给她进行宫外孕方面的检查和化验,只好先按急性胃肠炎吃药打点滴,进行保守治疗。

要知道,那个年代让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去验孕,本身就是对女病人的侮辱,本身就可能让女病人名誉扫地没法面对将来的生活,如果人家父母兄弟在场,很有可能冲上前去就给医生一个大嘴巴子,得到的都将是“为保家族名节这样的莽撞行为可以有”之类的拍手称快。

校医院是给学校内部人员和家属开设的小诊所,平时就没什么人住院,她一个人被安排住在走廊拐弯的最里面一间病房。

第二天医生查房,发现她已经摔倒在地,人都凉透了。

当天晚上附属医院那边有个产后大出血病人,值班的医生和护士都被紧急调配过去帮忙。看门的老头据说是学校后勤某要职人员的爹,不光耳朵聋眼睛花,还因为前列腺肥大,半夜总是一趟一趟上厕所弄出丁零当啷的乱响,早就引起值班人员的不满,但是迫于人情和权势没人敢言声儿。偏巧那天就奇了怪,老爷子根本没起夜。不知道是他睡得香,根本没听见病人呼救,还是这年轻的姑娘在临死前根本就没有能力呼救了,总之,值班医生清晨赶回校医院查房时,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她死的时候,全身上下干净极了,一点血都没有,校医院怀疑是宫外孕破裂内出血,但始终拿不出证据。家长不依不饶,怎么解释都不行,就要学校还人家的黄花大闺女,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最后达成一致,进行尸体解剖。

法医剖开腹部的时候,据说血是迸出来的,她的肚子鼓得像一座小山,整个腹膜都被血液染成了紫蓝色。法医报告显示,她死于宫外孕,还不是最常见的怀在输卵管壶腹部的宫外孕,而是怀在输卵管进入子宫角部位的宫外孕,也叫间质部异位妊娠。该部位的输卵管不再是一根孤零零的薄壁管腔,而是被子宫角部的平滑肌层层环绕,所以非常结实,能够更长时间地维持宫外孕胚胎的生长,这里血液供应极其丰富,宫外孕往往长到三四个月才发生破裂,一旦破裂,内出血迅猛,除非晕倒在医院立刻得到有效救治,否则必死无疑。

后来,所有经治医生都受到处分,甚至有的因此黯然离职,学校做了巨额精神赔偿,抹平此事。

每一年同学聚会时,大家仍然会谈起死亡女孩的男友是谁。时至今日,不论同学们如何八卦和猜测,无论那个男人如何自责和愧疚,对当事医生如何惩罚以及是否公正,对失去女儿的家庭如何经济补偿,女孩最宝贵的生命已经一去不复返。

老师说,那个女生就是太爱面子,家教又是出了名的严格,陪她去看病的除了同宿舍的同学还有一个特别马列、做事超级认真的辅导员老师,一直到她住进医院都是前前后后陪着她不曾离开一步。不过最终还是怪她自己,当她转诊到妇产科时,其实大夫都清场了,唯一一次说出真相救活自己的机会也被她错过。她运气也真是不好,当天晚上正赶上总部抢救产后大出血的病人,医生护士都调走了,没人按时巡夜,只留一个耳聋眼花的看门老头儿在医院,还碰巧他前列腺肥大的毛病突然好了,整个晚上一次都没起夜,一次都没去那间离她病房才几步路的卫生间。

这就是命啊,也许是她压力太大,也许是因为爱情她要维护背后的男人,又或者担心父母为之蒙羞,会提出和她断绝关系,甚至把她赶出家门不要她了。

而医生也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之后,放下了对宫外孕的警惕,甚至受制于当时的社会风气,没有勇气把自身荣辱暂时放到一边,继续努力追查下去。总之,上述任何一个环节如果不是被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一一错过,女学生可能都不会死。

要是她还活着,一定会笑自己当年为什么那么想不开吧。

不到二十年,中国人的意识形态发生了巨大变化,尽管性自由仍未成为主流,但整个社会对于婚前性行为已经有了更多的宽容,人与人之间的性行为只要不妨害公共秩序和社会安全,也不会被刑法定义为流氓罪。

不用二十年,可能就又是一条好汉,何必以死相拼呢?

也许,并不应该把一切都怪到她自己身上,除了女孩对自己的身体一无所知、迫于现实生活压力没有说出真相,还有男人的虚伪和退缩、医生的失职,甚至父母对她毫无包容和宽容的爱、严厉的家教都参与进来,一起杀死了她。 Xavo4WFq1lVHQ36caf0pW3U3LUpizc7HnjW0wIUdMl23vGvrw4J5AcQ7K11jOWJ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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