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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部·书经直解

李志阳 点校

卷一

虞书

虞,是帝舜有天下之号。这书共有五篇,都是虞舜时史官所作,以记当时之事者,故总谓之《虞书》。

尧典

尧,是唐尧。典,是典籍。这第一篇典籍,载唐尧的事,所以谓之《尧典》。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曰若,是发语之辞。稽,是考。放,是至。勋,是功业。钦,是敬。明,是通明。文,是文章。思,是思虑。安安,是无所勉强。允,是实。克,是能。格,是至。

史臣说:稽考古时帝尧,他的功业极其广大,无一处不到,所以谓之放勋。然尧之有此大业者,以其有盛德为之本耳。论他的德性,钦敬而不轻忽,通明而不昏昧,文章著见,思虑深远,这四德又都出于自然,安而又安,不待勉强。其德性之美如此。所以行出来恭敬,是着实恭敬,无一些虚伪;行出来谦让,真能谦让,无一些起矫强。尧有这等盛德,所以光辉发见于外者,极其显著。凡东西南北四海之外,无不被及;上天下地之间,无不充塞,此正所谓放勋也。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於变时雍。

俊德,是大德,即上文所谓“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便是。亲,是亲爱。睦,是和睦。平,是均。章,是明。协字,解做合字。於,是叹美词。变,是变恶为善。时字,解做是字。雍,是和。

史臣承上文叙放勋的实事,说道:德性在人,万理咸备,本自峻大,但为私欲昏蔽,所以小了。惟尧能明其大德,浑然天理,不为私欲所蔽。大德既明,则身无不修,而万化之本立矣。由是推此德去亲爱自家的九族,那九族每就亲爱和睦,没有乖争。一家都齐了,又推此德去普教那畿内的百姓,那百姓每就感动兴起,个个晓道理,没有昏昧。一国都治了,又推此德去合和那万国之民,那黎民也就变恶为善,雍雍然成醇美之俗,天下都平了。一家齐,是勋放于家矣;一国治,是勋放于国矣;天下平,是勋放于天下矣。然则四表岂有不被,而上下岂有不格者乎?所谓放勋之实如此。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

乃字,接着前面说。羲氏、和氏,是掌管天文的官。若,是顺。昊,是广大的意思。历,是历书。象,是观天的器具。

史臣前面既称述尧的功德,此以下是叙尧的政事,就接着说,帝尧当时命羲氏、和氏二人掌管推步天文,分付他两个说:日月星辰,运行于昊天,有一定的度数;布列于昊天,有一定的位次。你须要加意敬谨,顺其自然之理,不可怠忽违背,妄意穿凿。把那推算的历书,与观天的象器,推验那日月星辰的度数、位次,不可分毫差错,然后造为历书。历造成了,又要一心敬谨,颁行天下,授与有司,使天下的人都依这历本上说话,及时干那农桑等事,庶不失先后早晚之宜也。盖君道莫大于敬天勤民,故尧特以治历明时为首务如此。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

羲仲,是官名。宅,是居。旸谷,是所居官次之名。寅,是敬。宾,是以礼相接,如宾客一般。平,是均平。秩,是次序。日中,是春分昼夜相停。星鸟,是南方朱鸟七宿。殷字,解做中字。析,是分散。孳,是生。尾,是交接。

帝尧总命羲和造历既成,犹恐推步有差,又命四个官分管四时,以考验之。

这一节是命官专管春时的事。帝尧分命羲仲,使他居于嵎夷东表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旸谷。于春分初出之日,以敬礼而宾接之,记那日影的尺寸。凡春月岁功方兴,所当作起的事,则均平而秩序之,颁布以授于民。又必考之春分昼日的晷度,果是五十刻与夜相停否;考之春分初昏之时,果是南方朱鸟七宿适当午位否。这两件相合了,可见仲春为阳气之中矣。又验之于民,先时冬寒,民皆聚于室内,到春时都散处在外,可以验其气之温。又验之于物,鸟兽到这时节,也都孳尾生育,可以验其气之和。以上都是考验历书上春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

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讹,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

申,是重。羲叔,是官名。南交,是南方交趾之地。南交下当有“曰明都”三字。讹,是变化的意思。星火,是东方苍龙七宿中大火心星。因,是因春之析。希,是少。革,是更易。

这一节是命官专管夏时的事。帝尧重命羲叔,使他居于南方交趾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明都。凡夏月时物长盛,谈变化的事,都均次其先后之宜,授与有司。当夏至日午时,敬以伺日,记那日影的长短。又必考之于日,夏至昼间,果六十刻为最长否;考之于星,大火心宿,夏至初昏果见于正南否。这两件相合了,可见仲夏得正阳之气矣。又验之于民,春时已是分散居住了,此时天气愈热,越发分散居住。又验之于物,那鸟兽的毛都希疏变易,亦以气愈热故也。以上都是考验历书上夏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

和仲,是官名。饯,是送。西成,是秋间谈成就的事。虚,是北方玄武七宿中之虚星。夷,是平。毨,是鲜好。

这一节是命官专管秋时的事。帝尧分命和仲,使他居于西极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昧谷。于秋分将入之日,以敬礼而饯送之,记那日影的尺寸。凡秋月物成之时,所当成就的事,都均平而秩序之,颁布以授于民。又必考之秋分夜间的晷度,果是五十刻与昼相停否;考之秋分初昏之时,果是虚星适当午位否。这两件相合,可见仲秋为阴气之中矣。又验之于民,先是夏间民皆苦于炎热,到此时则暑退而人气舒平。又验之于物,鸟兽到这时节,毛羽也都更生一番,润泽鲜好。以上都是考验历书上秋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氄毛。

和叔,是官名。在字,解做察字。朔易,是冬间谈改易的事。昴,是西方白虎七宿中之昴星。隩,是室中深奥的去处。氄毛,是耎毳细毛。

这一节是命官专管冬时的事。帝尧又重命和叔,使他居北方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幽都。凡冬月岁功臣已毕,所当变旧为新的事,都均平而审察之,以授与有司。又必考之于日,冬至昼间果是四十刻为最短否;考之于星,冬至初昏果是昴宿见于正南否。这两件相合,可见仲冬得正阴之气矣。又验之于民,此时天气寒冱,都聚居于深室之内。又验之于物,那鸟兽每都生出耎毳细毛,以自温适,亦以气寒故也。以上都是考验那历书上冬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

夫帝尧既总命羲和造历,又分命四臣考验,敬天勤民之心可谓切矣。然其大要,曰寅宾、曰寅饯、曰敬致,其为钦若之心则一也;曰平秩、曰平在,其为敬授之心则一也。何莫而不本于一钦之所运用哉!观《尧典》者,求其心法可也。

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

咨,是嗟叹。期,是天运一周。厘,是治。工,是官。庶绩,是众功。熙,是广。

帝尧既命羲、和造历,分时考验,至此又告之说道:“嗟!汝羲氏及和氏,既受命造历,当知置闰之法。盖每岁有十二月,每月有三十日,是三百六十日者,一岁之常数也。使气朔皆合此数,何消置闰?但天运一周,与日相会,而二十四气完备,叫做一期。这一期之数,凡三百又六旬又六日。以一岁三百六十的常数较之,多五日有零了,是为气盈。盈者,言有余也。又月与日会,每不彀三十日,一岁有六个月小尽。以一岁三百六十日的常数较之,又少五日有零,是为朔虚。虚者,言不足也。合气盈、朔虚两项之数,每岁常余出十日,至三岁共余出三十日,若不设个闰月以归其余,则这余日又占过一月,岁岁那移,久而愈差矣。所以必须以此余日,置为闰月,三岁一闰,五岁再闰,十九岁七闰,使盈虚消息,气朔分齐,然后春夏秋冬四时之节候不差,而岁功以成也。造历既成,颁行天下,以信治百官,使百官每有所遵守。凡春而东作,夏而南讹,秋而西成,冬而朔易,以至庆赏刑威等事,莫不以时举行,而众功自然熙广矣。”

帝曰:“畴咨若时登庸?”放齐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嚚讼可乎?”

畴,是谁。咨,是访问。庸,是用。放齐,是臣名。胤子朱,是尧之嗣子丹朱。启,是开。吁,是叹其不然的意思。嚚,是言不忠信。讼,是争辩。

帝尧问群臣说:“谁为我访求能顺时为治的人?我将登用他。”当时有臣放齐对说:“帝之嗣子丹朱,他的心性开通明哲,可以登用。”尧叹其不然,说:“丹朱为人,口不道忠信之言,好与人争辩曲直;他的聪明都用在不好的去处。此等的人必不能顺时为治,岂可登用乎?”

帝曰:“畴咨若予采?”兜曰:“都!共工方鸠僝功。”帝曰:“吁!静言庸违,象恭滔天。”

采,是事。兜,是臣名。都,是叹美词。共工,是官名。方字,解做且字。鸠,是聚。僝,是见。违,是背。象恭,是外貌恭敬。滔天二字,先儒疑有差误,汉儒孔氏解作其心傲狠若漫天的意思。

帝尧又问群臣说:“谁为我访求能顺成事务的人?我将用他。”当时有臣兜叹美说道:“见今有那共工官,方且集聚事务,著见其功,帝若用之,将来必能顺事可知。”帝尧叹其不然,说道:“共工为人,居常无事,舌辩能言,到用着时,与其所言全然违背,不相照应,外面矫饰恭敬的模样,中心其实傲狠滔天。似这等变诈无有实心的人,如何靠得他顺成事务乎?”

以上两节,见帝尧知人之明。夫君道在乎知人,而知人最为难事,非知其才能之难,乃知其心术之难也。胤子朱之才,共工之功,若可登用矣,尧独察其心术之邪慝而舍之。盖由常日与群臣相接,听其议论,考其行事,故知之深如此。

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佥曰:“於!鲧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岳曰:“异哉!试可乃已。”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

汤汤,是水盛的模样。割字,解做害字。荡荡,是水广的模样。怀,是包其四面。襄,是驾出其上。地之大阜,叫做陵。俾,是使。乂,是治。帝尧访问四岳大臣说:“如今天下汤汤的大水横流,为民之害。那水荡荡然广大,将高山的四面都包了,又驾出于大陵之上,其势浩浩然泛溢,若漫天的一般。今此下民不得安居粒食,皆困苦嗟怨。汝诸臣中,有能除患救民者,我将任之以治水之事。”于是四岳与所领诸侯在朝者,同词叹美说:“当今之时,能治水者其惟伯鲧哉!”

方命,是违背上令。圮,是败。族,是类。帝尧因四岳荐鲧,乃叹息而甚不然其言,说道:“咈哉!鲧之为人,悻戾自用,违背上命,又与众不和,伤害同类,这等的人岂堪用哉!”

异,是已废而强举的意思。四岳以伯鲧有才,故又强举之说:“今廷臣之才,实未有过于鲧者,不若姑试其可而用之,但取他能治水而已,不必求其全也。”尧因四岳之强举,不得已而用之,又戒之说:“汝往,当敬慎之哉!”既而九载考绩,鲧卒不能成治水之功。

夫方命圮族,尧知鲧之不可用,可谓知人之智矣。既知之而复用之者何?盖陷溺之民不可以坐视,此又急于救民之仁也。然伯鲧卒无成功,可见无德的人虽有才能,终不能济国家之事。用人者不可不审也。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闻。如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帝曰:“钦哉!”

巽,是逊让。否德,解做不德。明明,上明字是显用,下明字是指在显位的说。扬,是荐举。侧陋,是微贱之人。师,是众。锡,是与。鳏,是无妻的。烝,是进。乂,是治。格,是至。刑,是法则的意思。厘,是整理。降,是下嫁。汭,是地名。嫔,是为妇。

帝尧欲以天下与贤,而未得其人,乃访问于四岳,说:“我在帝位已七十载矣,年力衰倦,不胜烦劳。汝四岳若能用我的命令,我将让汝以天子之位。”四岳对说:“帝位至重,惟有德者可以当之。我的德不称,恐忝辱了帝位。”帝尧说:“汝既不肯自当,可为我旁求有德之人。如已在显位的,汝当明显之;有在侧陋微贱的,也当荐扬之。惟贤是举,贵贱不必拘也。”于是四岳众臣同辞与尧说:“若是求之于侧陋中,倒有个鳏居在下位的人,叫做虞舜,其德可以居此帝位。”尧即应而然之说:“我也曾闻此人,但未知其德果是何如?”四岳对说:“虞舜是瞽者之子。其父则顽愚,其继母则嚚诈,继母所生之弟名象,又傲慢不恭。这三人常谋欲害舜,舜却能谐和之以孝道,积诚感动,使他每都进进以善自治。父母渐化而为慈,弟渐化而为顺,不至于大为奸恶。夫舜处人伦之变,而不失其常如此,非盛德而能之乎?”尧说:“即舜之处父母兄弟者,固足以见其德矣。我还试验他,把我二女娥皇、女英,都与他为妻,又看他处夫妇之间,所以为法则于二女者何如。”于是治装下嫁二女于妫汭之地,使为妇于虞氏之家。尧又念这二女是天子的女,今嫁于微贱之匹夫,恐生骄慢,故训戒之说:“钦哉!”教他恭敬以尽妇道,善事舅姑,不可慢也。其后二女果能遵尧之命,化舜之德。尧乃以舜为真贤,竟举帝位让之焉。

舜典

舜,是虞舜。这一篇书,载帝舜的事绩,所以叫做《舜典》。

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濬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

华,是光华。协,是合。帝,指帝尧说。濬,是深。哲,是智。文,是有文理。明,是心里通明。温,是和粹。恭,是恭敬。允,是信。塞,是实。玄德,是幽潜之德。升闻,是上闻。

史臣说:稽考古昔帝舜,继帝尧之后。帝尧的盛德显著,既有光华。帝舜之德又有光华,与帝尧相合。然其德何如?盖常人之有智者或失之浅露,明者或过于伺察。惟舜之智,神机默运,不可测识,乃沉深而有智,与那浅露的不同;舜之明,虚灵内照,自有经纬,乃文理而光明,与那伺察的不同。常人恭以持己者,或过于严峻;实以待人者,或出于矫饰。惟舜则和粹而恭敬,其恭也蔼然可亲,而无严峻之形;诚信而笃实,其实也表里如一,而无矫饰之意。夫“浚哲文明”,就与尧之“钦明文思安安”一般;“温恭允塞”,就与尧之“允恭克让”一般,信乎“重华协于帝”也。舜既有这四者幽潜之德,是以身虽在畎亩之中,而令闻已上达于帝尧。尧乃先命以司徒、百揆、四岳的职位,而终禅以天下焉。

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徽,是美。五典,是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五常之道。百揆,是官名。凡百庶政都经他揆度,故名为百揆。四门,是四方诸侯来朝之门。穆穆,是和顺的意思。麓,是山脚。烈,是迅猛。迷,是错乱。

尧将禅位于舜,先试之以事,以观其才德何如。初使他为司徒之官,职掌五典。舜则小心敬畏,以美其教化。由是父子从其亲,君臣从其义,夫妇从其别,长幼从其序,朋友从其信,人人皆顺从,无违教者。又使他为百揆之官,统领庶务。舜则以时整理。由是礼乐刑政,纪纲法度,件件都修举,无废弛者。又使他兼四岳之官,宾礼四方来朝的诸侯。舜则以礼感化。由是四方诸侯都穆穆然雍容和顺,无乖戾者。当洪水为灾,尧又使舜入山林中相视高下。适遇着猛风雷雨,舜则神色自若,初不惊惧迷乱,这又见他度量过人处。夫尧将难事历历试舜,而舜之盛德无所不宜如此,所以举天下而付之也。

帝曰:“格,汝舜。询事考言,乃言厎可绩,三载。汝陟帝位。”舜让于德,弗嗣。

格,是来。询,是谋。乃字,解做汝字。厎,是致。陟,是升。

帝尧试舜之后,欲禅以帝位,乃呼而命之说道:“来,汝舜,汝于前日登庸之初,我曾历历谋汝以司徒、百揆、四岳等事,以考其敷奏之言,其后试验之行事,则见汝之言皆致可有功,随用随效,于今已有三年之久矣。夫观其言行之相符,则其谋皆由于素定;观其久暂之一致,则其事非出于强为。汝之德,真可以付托天下。今当代我升于帝位可也。”舜犹以己德有愧,欲逊让于有德之人,不敢承嗣帝位焉。夫尧以天下与舜,而舜又以天下让贤,圣人至公无我之心于此可见。

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

上日,是初一日。文祖,是尧的始祖。

舜既不肯嗣位,而尧之命又难以终辞,于是但受摄位之命,替尧权管国事。乃以正月初一日,告于文祖之庙。尧自此终了帝位之事,而舜承受之矣。必于正月初一日者,正始也;必告文祖者,尊祖也。

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

在字,解做察字。璿,是美珠。玑,是观天之器,以珠饰之,故名璿玑。衡,是玑上的管子,横施于玑上,周旋运转,窥测周天的度数。以玉为之,故名玉衡。齐,是考验。七政,是日、月与金、木、水、火、土五星。其运行于天,有迟速顺逆,随时布令,著见灾祥,如人君之有政事一般,故名七政。

帝舜摄位之初,未遑他务,首先整顿那观天的器具,察视璿玑玉衡,考验日月五星的躔度,将以定天时,授人事,而成天下之务焉。盖帝王致治之道,莫大于敬天勤民。故帝尧即位,即“命羲、和,钦若昊天”;帝舜受摄,即“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其敬天勤民之心,先后一揆也。

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

肆字,解作遂字。类、禋、望,都是祭名。类,是比类。郊天有常礼,今虽不是郊祀的时节,而其礼与之相类,故谓之类。禋,是精诚。宗,是尊。四时、寒暑、日、月、星、水旱,这六者皆礼所当尊,故谓之六宗。望,是望而祭之。遍,是周遍。

舜既受终观象,遂以摄位告于上下神祇。其行祭告昊天上帝之礼,则与郊祀的礼仪一般,无敢简略。其行四时、寒暑、日、月、星辰、水旱这六样的祭礼,则皆精意致享,无敢怠忽。天下名山大川,五岳四渎之属,其神远在各处,不能亲至其地,则随其方向,遥望而祭之,无有不备。丘陵坟衍,及历代帝王圣贤之类,有功于民,载在祀典者,则——周遍祭告,无有所遗。盖人君一身,乃是天地百神之主,故舜于摄位之初,首举祀典如此。

辑五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

辑,是敛。五瑞,是五等诸侯所执以为信的,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既,是尽。四岳,是四方诸侯。群牧,是九州牧伯。群后,就指四岳、群牧说。

帝舜摄位之初,于正月内,先征召天下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将他所执的圭璧,都取来辨验。盖诸侯始封,天子授他圭璧以为瑞信,至来朝时,乃合符于天子而验其真伪也。到正月尽间,则四方诸侯,九州牧伯,渐次有至者矣。远近不同,到有先后,舜则每日使他随到随见,不必取齐。盖人少陆续相见,则接待之礼既得周全,询问政务又得详尽矣。既见之后,还将那五瑞依旧班赐与他。盖诸侯所执圭璧前日皆受之于尧,今舜敛而班之,使知天下既归于舜,这圭璧便是舜之所授。所以与天下正始,以示更新之意也。

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归,格于艺祖,用特。

秩,是祭祀中牲币祝号之次第。五玉,即上文所谓五瑞。三帛,是诸侯世子以下所执的币帛,有、玄、黄三样。二生,是卿大夫所执的羔与雁。一死,是士所执的雉鸟。格,是至。艺祖,是始祖。特,是止用牛一只,叫做特牲。

舜摄位之初,四方诸侯来朝已毕,遂举行巡守之礼。是年二月,先往东方巡守,至于东岳泰山之下,燔柴祭天以告至,望秩以祀东方之名山大川。遂就此地,接见东方的诸侯。因察侯国中时候之早晚,月令之大小,与夫日辰之甲乙,比羲、和所颁布的历书何如;有不合的,就责他改正,务使同奉朝廷的正朔。又审验侯国中律吕之高下清浊,丈尺之长短,斗斛之大小,权衡之轻重,比朝廷所降的规则何如;有不同的,也就责他改正,务使同遵朝廷的制度。又修明吉、凶、军、宾、嘉之五礼,不使废坠,使天下的风俗无不同。至于诸侯朝见的,各执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以为贽。既修五礼,又将五礼中所用的器具,各处要——相同,不许彼此异制,使天下的礼器无不一。此数事皆了毕,乃转而回还。至五月的时节,又往南方巡守,到南岳衡山之下,朝见南方的诸侯。凡告天、祀神、一正朔、考制度、同风俗等事,都与巡守东岳的礼一般。至八月时节,又往西方巡守,到西岳华山之下,其礼与初时所行的一般。至十一月时节,又往北方巡守,到北岳恒山之下,其礼也与巡守西方时所行的一般。巡守既毕,于是回还京师,亲到艺祖之庙,用一牛祭祀,而以巡守事完告之。盖人君之于祖宗,事死如事生,凡出时必告行,返时必告归,礼当如此。夫虞舜以一岁之间,遍巡四岳,当时国不称费,民不告劳者,盖古时仪卫不多,凡事简省。至于后世,一巡一幸,千骑云从,供亿浩繁,而万民骚动,巡守之礼,殆不可复矣。

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

敷奏,是陈奏。试,是考验。庸,是有功于民。

舜既举行朝觐巡守之礼,遂立为定制。每五年之间,天子以一年巡守,遍到四岳,与诸侯相见。诸侯以四年次第来朝。天子巡守后之次年,东方诸侯来朝;又次年,南方诸侯来朝;又次年,西方诸侯来朝;又次年,北方诸侯来朝。四方诸侯都已朝毕了,又次年,则天子复出巡守。当诸侯来朝之时,都着他把在国所行的政事,——敷陈奏闻于上。犹恐他说的虽好,而所行或不尽然,又明白考验其治国之功绩,果是实否。若真能修举职业,有功于民,则赐他路车章服以旌异之,使善者愈有所劝,而不善者亦知所勉。五年之间,巡守朝觐,殆无虚岁。古之君臣,皆劳身勤民如此。故上无不究之泽,而下无不达之情也。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浚川。

肇,是始。封,是表。浚,是开导。

先时天下只有冀、兖、青、徐、荆、扬、豫、梁、雍,九州。至舜即位,因冀、青二州地方太广,政教难周,于是始分冀州以东恒山之地为并州,其东北医无闾之地为幽州,又分青州东北辽东等处为营州。添此三州,通前九州,共成十二州,所以均疆域而通政教也。既分了十二州,又于每州之内,各择其一山之高大者封表之,以为一州之镇。如冀州则表霍山,兖州则表泰山之类,所以定望祭而攀瞻仰也。又浚导十二州之川,凡水道稍有不利者,即——开通,不使壅塞。此时虽洪水已平,而犹以修举水利为急务,盖思患预防之意也。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

象,是如天垂象以示人。典字,解作常字。刑,是墨、劓、剕、宫、大辟五样刑法。流,是迁徙远方。宥,是宽宥。眚,是过误。灾,是不幸。肆,是释放。怙,是倚恃。终,是再犯。贼,是杀。恤,是怜悯的意思。

帝舜设为墨、劓、剕、宫、大辟五样常刑,明示天下,如日月星辰垂象一般,使人晓然皆知,不敢冒犯。所以待罪恶之重者,若虽犯在五刑,而情有可疑者,则发遣去远方以宽宥之,此重中有轻者也。五刑之外,又以皮作鞭,用为官府之刑,惩治吏胥;竹片、荆条二物名为扑,用为学校之刑,责治生徒。所以待罪之轻者,其或罪在可议,例难加刑者,则许他以黄金纳官,赎免其罪,此又轻中极轻者也。此五者,皆制法之条理,法之正也。若是犯罪之人,有偶然差误,出于无心的;有遭逢不幸,陷于有过的,这两项情有可原,则径从释放,赦免其罪。若是依倚势力,敢于作恶;或不改前非,至于屡犯的,这两项情甚可恶,则依律治罪,或杀或刑,不准宥赎。这两句是用法之权衡,法外之意也。夫舜之制刑,轻重取舍,错综斟酌,极其谨慎,敬而又敬者,果何心哉?惟念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再续,故虽兢业戒慎,犹以为不能尽得天下之情,深恐刑罚一或失当,则必滥及于无辜。其哀矜怜恤之仁,常寓于法制之内,所以又说“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盖刑罚以禁恶,乃圣人不得已之意,而钦恤以慎刑,尤圣人不忍人之心。以此为心,岂有刑罚不中者哉!

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流,是发遣。放,是安置。窜,是驱逐。殛,是拘囚。共工、兜,是二臣名。三苗,是南蛮之君。鲧,是崇伯。幽州、崇山、三危、羽山,是四面极边的去处。

舜之用刑,虽以好生为心,宽恤为念,然于有罪之人亦不容不诛也。当时之臣,若共工、兜,二人相助为恶;三苗之君,恃险为乱,不服王化;伯鲧方命圮族,治水无功:天下之人谓之四凶。当尧之时,未及诛戮,及舜摄位,以此四人者稔恶不悛,罪在不宥,乃发遣共工于北边之幽州,安置兜于南边之崇山,驱逐三苗之君于西裔之三危,拘囚崇伯鲧于东裔之羽山。这四个凶人都是天下人心之所共恶者,舜为天下除害,各因其罪而罪之。故天下之人皆以舜为刑当其罪,无不心悦而诚服也。夫人君治天下,大要在赏罚两件,必至公至当,才能服人。前面说“明试以功,车服以庸”,是记舜赏当共功。此言“四罪而天下咸服”,是记舜罚当其罪。

二十有八载,帝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

帝,是帝尧。徂,是升。落,是降。人死,则魂升于天,魄降于地,故叫做徂落。遏,是绝。密,是静。八音,是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件音乐。

舜摄位至二十又八年,帝尧乃崩。畿内的百姓哀痛深切,就如居自家父母之丧一般,至于三年之久。四海的人民亦皆不忍作乐,绝静了八音。盖帝尧圣德广大,恩泽隆厚,所以人心思慕之深至于如此。

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

月正,就是正月。元日是初一日。格是至。文祖是帝尧的始祖,已见上文。

先时舜受终于文祖,不过是替帝尧摄得天子之事,至尧崩之后,舜服三年丧既毕,天下之人都来归舜,不容逊避。舜于是以除丧之明年正月初一日,复至文祖庙祭告,才即天子位焉。必以月正元日者,盖月正乃一岁之始,元日又一月之始,人君即位改元,必与天下更始,故取岁月之首以重其事也。

上一节是记尧之终,此一节是记舜之始。

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

舜既告庙即位,首先召见四岳大臣,访问他治天下的道理。以人君为治,第一件是进用贤才,然贤才或隐于山林,或屈在下位,朝廷未必尽知。于是大开那进贤的门路,使四方但有德行,有才能的,皆得以进用,而无闭塞阻当之虞。又以人君一身聪明有限,天下事岂能尽见,岂得尽闻。于是明四方之目,达四方之聪,以天下之耳目,为上之耳目,使人人眼里但有所见,耳里但有所闻的事情,都许直言来告,而无遮隔壅塞之弊。夫“辟四门”,则贤才无不进;“明四目,达四聪”,则下情无不通。帝舜之励精图治如此。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牧,是养民之官。柔,是宽以抚之。能,是要他驯习于教化的意思。惇,是厚。德,是有德的人。允,是信。元,是仁厚的人。难,是拒绝。任人,是包藏凶恶的人。

帝舜既分天下为十二州,每州设官牧养百姓,于是呼十二州之牧而告之说:“牧民之道,当使民足食,而足食之道,在不违农时。必须轻徭薄赋,禁止兴作,使民皆得以尽力于农亩之事,然后民食可得而足也。民食既足,教化可兴。一州之民,有在远方的,则当宽以抚之,使乐于归戴;有在近处的,则当驯而习之,使入于礼法。人有德行的,则亲厚之;有存心仁厚的,则信任之,使得以助我之治。若那深情厚貌、包藏凶恶的人,则须深恶痛绝,使不得幸进,以贻害于民。尔十二牧,若于这几件处置各得其宜,则不但中国之人皆顺其治,虽远而蛮夷外国之人,慕我治化,亦相率而服从矣。”夫安民之道,固在于知人用贤。然天下事,众君子成之而不足,一小人坏之而有余。所以帝舜之命十二牧,既说“惇德允元”,教他亲信君子,又说个“难任人”,教他提防小人。圣人之远虑如此,万世图治者所当深念也。

舜曰:“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使宅百揆,亮采惠畴?”佥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皋陶。帝曰:“俞!汝往哉!”

奋,是起。熙,是广。帝,指帝尧。载,是事。宅,是居。亮,是明。惠,是顺。畴,是类。懋,是勉。

帝舜咨访四岳说:“今之天下,乃帝尧之天下;今之事功,乃帝尧之事功。尔在朝之臣,有能奋起事功,熙广帝尧之事者,我将使他居百揆之位,以明亮庶事,使件件各得其宜;因以顺成庶类,使物物各遂其性。此辅弼重任,不知何人可以当之?”于是四岳及所领诸侯,一同举荐说:“今有伯禹,见做司空之官,可居此任。”帝舜素知禹贤,即以群臣之举为然,而咨以命禹说:“汝为司空,能平水土,今命汝仍以旧官,兼行百揆之事,当勉励不怠,以成亮采惠畴之功可也。”禹闻帝舜之命,不敢自任,乃拜下稽首,让于稷、契及皋陶,说:“此三人皆有才德,可居百揆之任。”帝舜以此三人固贤,而禹功冠群臣,自宜首用,故但然其举,不听其让,说:“百揆重任,非汝不可,汝其往就职事哉!”人主之务,莫先于择相。故帝舜即位之初,首发百揆之命。而当时诸臣济济相让之美,千古之下,犹可以想见焉。

帝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

弃,是后稷的名。阻,是困阨。后,是君。弃以功受封于邰,为邰君,而居稷官,故谓之后稷。播,是布种。谷非一种,故谓之百谷。

弃自幼年,便好耕种。帝尧时已命为后稷,教民播谷。至是帝舜因禹之让,乃申命之说:“洪水初平,地利未能尽兴,天下人民还有阨于饥饿,不得饱食的。今命汝仍为后稷之官,任养民之职,教百姓每因天时之早晚,顺地势之燥湿,以播种此百谷,使人人都得饱食,而无阻饥之患,于以终汝后稷之事,可也。”

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

亲,是亲睦。五品,是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五伦中的名位等级。逊,是顺。司徒,是掌教化之官。敷,是宣布。五教,即是五品之教。宽,是从容不迫。

契在帝尧时,已作司徒。至是帝舜因禹之让,亦申命之说:“今天下百姓每多不相亲爱,五伦的品节也多不逊顺,我甚忧之。今命汝仍为司徒之官,任教民之职。汝必用心敬谨,以宣布五品之教,使人知所遵守,不可少有怠忽,而又必从容宽裕,以待民之渐化,不可过于急迫,于以终汝司徒之事,可也。”盖人君之治天下,以养民教民二者为急务。故帝舜命相之后,即于后稷司徒之命惓惓焉。然必先稷而次司徒者,盖衣食既足,而后教化可兴,亦王道之序也。

帝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猾,是乱。夏,是中国文明之地。劫人的叫做寇,杀人的叫做贼。奸宄,是阴谋为恶的人,在外的叫做奸,在内的叫做宄。士,是士师,掌刑之官。服,是服其罪。宅,是居止。

帝舜因禹让及皋陶,亦申命之说:“如今四方蛮夷猾乱中国,中国之人乘机作恶,有为寇为贼的,有为奸为宄的,其为生民之害多矣。汝皋陶旧为士师之官,今命汝仍居此职,凡寇贼奸宄,罪恶不可宥者,当治以墨、劓、剕、宫、大辟五等之刑,使服其罪。然刑虽有五,而服则有三等之就。惟死刑弃之于市,宫刑则下蚕室,余刑亦就屏处,不使误而至死。于寇贼奸宄,罪有可议者,则制五等流刑以宅之。然流虽有五,而宅伹为三等之居。惟大罪投诸四裔,次则九州之外,次则千里之外,各有远近不同。汝之且刑,必致其明察,凡轻重远近之间,不使少有差错,乃能刑当其罪,而人无不信服也。”夫民教之不从,乃可加以刑罚。观舜命官治刑在教民之后,可见用刑非圣人之得已也。

帝曰:“畴若予工?”佥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让于殳、斨暨伯与。帝曰:“俞,往哉!汝谐。”

若,是顺理整治的意思。垂,是臣名。共工,是官名,专管理工作的事。殳、斨、伯与,是三个臣名。谐,是和。

帝舜问于廷臣说:“谁能依顺那物理,整治我百工之事者,我将任用之。”群臣同辞对说:“有臣名垂者,其人有巧思,可当此任。”帝舜遂以群臣之举为然,而咨以命垂说:“汝当做共工之官,顺治百工,以整理兴作之事。”垂乃下拜稽首,让于殳、斨及伯与,说:“这三人皆有才能堪居此任。”帝舜以此三人虽贤,终不及垂,故但然其言,不许其让,而命之说:“共工之任,非汝不足以当之。汝其往任此职,以谐和百工之事,可也。”夫共工之职,在九官之中虽若稍轻,然舜亦必咨访责成,不肯轻授如此。盖圣人为官择人之心,不以崇卑而有间也。

帝曰:“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佥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让于朱、虎、熊、罴。帝曰:“俞,往哉!汝谐。”

上,是山林。下,是泽薮。益,是臣名。虞,是掌山泽的官。朱、虎、熊、罴,是四个臣名。

帝舜又咨访廷臣说:“人君一身为万物之主。山林川泽之间,有草木,有鸟兽,虽是天地所生之物,而撙节爱养以遂其生者,亦人君之责也。汝群臣谁能为我顺而治之,取之以时,用之以节,使上而山林,下而泽薮,凡草木鸟兽无不各遂生育者,我将用之。”群臣同辞对说:“在廷之臣,惟伯益可当此任哉!”帝舜以群臣所举为然,遂咨益而命之说:“汝当作我虞人之官,掌此山泽,以顺草木鸟兽之性。”伯益闻命,下拜稽首,推让于朱、虎、熊、罴,说此四臣皆可使居虞人之职。帝舜虽然其言,不听其让,仍命伯益说:“山泽之事,惟汝为能。汝其往任此职,谐和其事,可也。”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佥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让于夔、龙。帝曰:“俞!往,钦哉!”

三礼,是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祇,三件大礼。秩宗,是主叙次百神之官。夙,是早。寅,是敬畏。直,是心无私曲。清,是洁净。夔、龙,是二臣名。

帝舜咨访四岳说:“国之大事在祀,谁能为我掌管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祇之礼者,我将任而用之。”四岳与群臣同辞对说:“如帝所求,惟有伯夷,可当此任。”帝舜然其所举,乃嗟叹呼伯夷而命之说:“汝当作我秩宗之官,管奉祀天神、地祇、人鬼。必须每日之间,无论早晚,一惟致其敬畏,不可少有怠忽,使方寸之间常存正直,则自然心地洁清,无物欲之污染。这等方可以交于神明,而主三礼之事。”伯夷闻命,拜下稽首,而让于夔、龙,说此二人皆可任典礼之职。帝舜以二臣虽贤,不及伯夷,故但然其言,不听其让,说:“典礼重任,非汝不足以当之。汝其往任此官,致其钦敬,以典三礼,无失寅清之道,可也。”夫礼主于敬,而事神之本在心。人君是天地百神之主,自己敬谨正直,清心寡欲,既无不尽,而掌礼之官亦必能体此心,乃可感格神明。观帝舜命伯夷典礼,待丁宁告戒之如此,则其平日治心之功又可知矣。

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典乐,是掌乐之官。胄子,是长子,自天子之太子以至公卿大夫之嫡子皆是。温,是和厚。栗,是庄敬。志,是心之所向。永,是吟咏。声,是五声。律,是十二律。伦,是伦序。石,是石磬。击,是重敲。拊,是轻敲。

帝舜因伯夷以典乐让夔,遂呼夔而命之说:“养人性情,莫善于乐。今天子之太子,与公卿大夫之嫡子,将来都有天下国家的责任,不可不素教而豫养之。我今命汝作掌乐之官,教训那胄子,时常把乐与他讲习,以涵养其德性,变化其气质。且如人性气直遂者,或欠和厚,须教他直而又温;性气宽缓者,或欠庄敬,须教他宽而又栗,使其无不及之偏;刚劲的人,易至于刻虐,须教他刚而无虐;简略的人,易至于傲慢,须教他简而无傲,使其无大过之病。庶几胄子之德悉底于中和,他日任天下国家之事,自无不当矣。然作乐之道何如?盖乐音之起,生于人心者也。凡人心有所向,必形于言辞而为诗,是诗所以言其志也。取那诗辞来歌咏,便有长短的节奏,是歌所以永其言也。节奏既有长短,那声韵便有高下清浊不同,宫、商、角、徵、羽五声都依那歌咏上出来,所以说声依永。声韵既有高下清浊,但未必其能和,又必取那十二律之管来调和之,律吕相间,损益相生,以叶五声,然后高下清浊之节才能成文而不乱,所以说律和声。人声既和了,乃将这歌声播之于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之间而为乐,则八音皆能谐和而不相侵乱,失其伦序。由是荐之郊庙,则神无不和;奏之朝廷,则人无不和。盖以和感和,自然之理也。以此而教胄子,岂有不感化者哉!”舜之命夔如此。夔因举声乐感通之妙,以见其果能和神人之意,说道:“八音之中,惟石声最难谐和。我曾于磬之大者,重敲之以发越其声;磬之小者,轻敲之以悠扬其韵,而石声无不和。但见那百兽闻之,亦跄跄然相率而鼓舞。”异类且能感动,而况其他乎?帝之所谓“神人以和”者,信矣。

帝曰:“龙,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龙,是臣名。堲,是疾恶。谗说,是小人谗间之言。殄,是绝。师字,解做众字。纳言,是官名。允,是当。

帝舜因伯夷让龙,遂呼龙命之说:“我最疾恶那小人,造为谗间之言,以是为非,以非为是,贤的却说做不肖,不肖的却说做贤,伤绝善人君子所行之事,使不得安其位、行其志。他那谗言,能颠倒邪正,惑乱人心,变易黑白,惊动众听,其为治道之害不小,不可不防闲而禁绝之。今命汝作纳言之官。汝于早夜之间,出纳我之命令,必须仔细详审。或将我的言语宣布于下,必用心审察停当,果无矫伪蒙蔽之私,方才传出,有不当的,还要执奏;或将下边的言语奏闻于我,亦必用心审察停当,果无希合巧佞之奸,方才进上,有不当的,也要斟酌。如此,则出纳之间,所言皆合于理,矫伪者既无所托,邪僻者亦无自进,而谗说不得行矣。”夫以帝舜明目达聪于上,百僚师师协恭于下,宜若无谗邪之说得以行于其间。而其命官之词,犹必惓惓若此者,盖邪正消长之机,天下之安危所系,防微杜渐,虽圣人不敢忽也。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工。”

二十二人,是指前面所命四岳、九官、十二牧。亮,是辅相显明的意思。天工,是天事。

帝舜既分命诸臣各任其职,至此又嗟叹而总告之说:“咨!汝等二十有二人,职任虽有不同,然所理者,都是上天的事。盖天生民而以治理托之于君,君不能独理而委之于臣,苟有一事怠慢,一时忽略,则天工必致废缺矣。汝等都要常持一个敬谨的心,勤修职业,以辅相明亮上天之事。做四岳的,要敬谨以进贤才,通壅蔽;做九官的,要敬谨以典礼典乐,明刑敷政,教养万民,顺遂百物;做十二牧的,要敬谨以足民食、安远近,使上天之事——修明,无有废坠,则我代天理物之责,亦庶几克尽矣。汝等可不勉哉!”

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分北三苗。

考,是稽考。绩,是政绩。三考,是九年。黜,是罢斥。陟,是升用。幽,是无功的。明,是有功的。庶绩,是众功。熙,是广。分比,是分别其善恶。

帝舜命官分治之后,即立考课黜陟之法。令百官每三年任满,即稽考他在任有无功绩,以验其职事之勤惰。三年一考,六年再考,待至九年满日,然后通考其在任事绩,大行赏罚。惰而无功者,罢黜之;勤而有功者,升用之。考绩于三载,固不失于太宽;黜陟于九载,又不至于太严,赏罚大明,名实不爽。所以那时朝廷之上政治清明,官府之中职务精核,群臣各修其业,众功无不熙广。虽乍臣乍叛如三苗者,亦得以考其善恶而分别之,善者择而留之,恶者窜而去之,无复向日之负固梗化者,亦因朝廷处置得宜,自然心诚畏服故也。

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

征,是召。陟方,是升遐。

史臣于《舜典》篇终总叙说:帝舜生三十年,尧起召于畎亩之中而登用之。后来历试三年,居摄二十八年,通共又三十年,方才即帝位。在位又五十年,乃升遐而崩。计其寿,凡百有一十岁。孔子说:有大德者,必得其位,必得其寿。舜起匹夫而为天子,是得位;年百余岁而后崩,是得寿。然本之有浚哲文明,温恭允塞之德耳。观史臣所记与孔子之言,欲法尧舜者,可不以修德为务哉! PhUh0DSDZi1j0eBXAflEPJfB0fTlyiEkP036tknJQ8g6Rk1ou/jTNBBTZRB+s+r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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