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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故道掠影

黄河有很多故道,但最大的故道在徐州城北。徐州是黄淮海平原的区域性中心城市,有过耀眼的历史光环,也有过历史的暗淡,尤其是黄河的历史流向区位摆动,会给它带来始料不及的各种直接和间接影响。

黄河既决口又改道,在世界诸河中是独一无二的。有记载的最早改道,是在公元前612年的周定王时期。新莽时期,黄河在临漳决口,从今天的山东利津入海。汉武帝年间,黄河又在濮阳决口,河道向南迁移,历经几十年才回到原来的河床。隋唐五代进入大体稳定期,但在两宋又开始进入频繁的改道周期。公元1048年,宋仁宗在位时,黄河经聊城至沧州青县入海,宋人称之为“北流”;十多年后黄河再次决口,流经馆陶,时人又称之为“东流”。南宋建炎二年(1128),黄河又从滑县李固渡人为决堤,开启了黄河长时间夺淮的一幕,这次决堤不仅引出通济渠的历史性变化,徐州也遭受了洪水的连续打击。其时的徐州,几乎三面临水,唯有南面有陆路可通,但也长期受到南移黄河流水流沙的制约。在明代,那里虽然拥有全国最大的粮食转运仓“广运仓”,但也经常受到洪水的威胁。汴渠原本流到徐州,接纳泗水,经淮北、宿州、灵璧、泗洪入淮,但从此以后,南流的黄河打乱了通济运河的运行节奏。清末咸丰年间,兰考铜瓦厢决口,黄河河道北移,这里就留下了著名的徐州黄河故道。

我们是从台儿庄绕了一个弯到徐州的,从台儿庄方向切入徐州市区,可以看到更多的黄淮海景象。到徐州城东,天色尚亮,在寻找预订酒店的时候,我们不经意间穿过一条临河的街巷。街巷很热闹,行人川流不息,一边是店铺,一边是围着石护栏的河水,我在脑海里努力搜索二十多年前来徐州的印象,似乎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我只能坐在店铺里向人问询路况。徐州人十分热情,很乐意给路人指路,问问这条街巷在哪个位置,这河是什么河,他有些惊讶了,你们不知道?这就是有名的黄河故道呀!他这么一说,该惊讶的倒是我了。二十多年前到徐州,只记得鼓楼和戏马台,还有快哉亭。戏马台的街道虽然也很宽,但有些临街的台地,多少有些像在西北黄土高坡市镇边见到过的土隘。项王路上的戏马台,是当年项羽定都彭城筑台训马选马的地方,那里是西楚霸王定都彭城的大本营,可以再去看看,但无非是建设得更好,维修绿化得更好,再去细观,意义不是很大。抽时间去看黄河故道,倒是我心里的一个愿望。

当年的印象,黄河故道离市中心也不算很远,那里有很大一条东西向的积水带,碧绿碧绿的,很是壮观。河坝很陡,但也有缓坡,环顾四周,没有多少住家和人气,形同一条大野河和大野湖。料不到现在是通向闹市区的一条景观河。抬头看看,一号地铁线就在附近,这一切像是布景又不是布景,跑过去用手摸摸石栏杆,再看看河水,仍然清澈见底。如果没有对岸人影和车影真切地晃动,还有偶尔一声汽车笛声短促一响,还真的要成了刘禹锡诗里恍如隔世的“烂柯人”了。

同伴里有一位近期来过徐州,他说他想起来了,从这里向前走,有一座大石桥,走上桥去,有碑有说明,还有公园。公园对面还有大龙湖、小龙湖和玉龙湖。龙湖小区开发得不错,也是一个新地标,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说,小区就不看了,还是在这变化了的黄河故道上走一段,再趁着天未黑,赶到从地图上看不算远的黄河故道上的万寨港口吧。主意既定,说走就走,我们便从黄河故道边的街口拐上路口,上高架桥向东北方向驶去。

徐州的变化太大了,高架桥上下的路况我们又不是很熟悉,盘来盘去,到了万寨港区的大门时,路灯已经亮了。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迎面走来一对中年夫妇,忙趋前问询,能不能进港里看看。那男的问,有港口业务吗?我就是一个船长,如果没有,你们看来看去不就是一个大些的运河港口吗?我说,徐州运河港可是远近闻名的,排在国内二十八个内港名单里。他笑起来,你说得没错,但年初因新冠肺炎疫情防疫抓得紧,加上煤改电,河沙禁止开采,业务就少了一些。我们上午接了订单,运输一批卫生洁具,现在要去做开船准备,天一明就开往宿迁去。说着,夫妇二人带我们到船坞边转了一圈,挥挥手,也就向码头方向忙他的工作去了。

傍晚的港口还是比较宁静的,看不到龙门吊滑来滑去的装卸货情景,所以我们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只看了个大概。回到城里酒店休息,很长时间都在琢磨徐州,先想那条一到徐州就见到的黄河故道上的新景象,再琢磨徐州万寨港的运河走向和宽大的港区,还有零零星星听来的各种信息,包括徐州运河向北融入京杭大运河的一些背景,以致亢奋得难以入眠。

我知道,在很长时间里,徐州的发展命运,与南迁的黄河和被黄河打乱了节奏的通济运河紧密相连。通济运河流向徐州,不仅是因为其战略位置重要,也是因为汴水与泗水在这里汇合,再次补充运河的水量和运能,但从南北宋之交的第一次“黄河夺淮”开始,徐州也就成为黄河乱流中的旋涡。原本是南北东西通衢路口的徐州,成为劫难频发之城,那记忆中古来街巷中的土隘或许就是某一次洪灾留下的痕迹吧。

黄河自然也给徐淮平原带来了沃土,使这里成为巨大的粮仓。在昔日黄河相对平静时,也可以借助它来行舟,出现了诸如邳州东郊那样的运河小镇,但在那时,人们安居乐业的时候少,同黄河水较劲的时候多。二百多年前黄河北移了,留下巨大的河道,或许可以成为行洪的孔道,或者天旱时成为提水灌溉的水源,但总体上荒荒地搁在那里,只能养养鱼罢了。现在成了市中心的景观河和北向运河的码头,黄河故道也就有了自身的新价值。

然而,徐州作为昔日通济运河的重头港和动力源,又如何再现昔日的水陆交通风采?在黄河故道上建港,船只沿着微山湖西缘北行,一直去向济宁。陆路上陇海线和京沪线相互交叉,也就成为最重要的货源集散中转中心。徐州港分为万寨港区、孟家沟港区、双楼港区和邳州港区,邳州港区在我们路过邳州时已经看过,规模中等;鼓楼区陈琶路北头的万寨港区,规模最大。万寨港也被称为北港,那么南港呢,或者在徐州和宿州之间会有运河继续连通的某种规划吧。

徐州港孟家沟港区在城市北部的三环路附近,也是二级航道。那是一个重要内河集装箱运河港口,双楼港区则在徐州运河东部,它们都在一条运河线上,也在黄河故道上。听酒店的工作人员说,市里还有一段河道,近期封闭,是考古还是施工,不清楚,也许是对流经徐州市区的奎河进行改造。奎河的源头在徐州城里,流向铜山方向,但也许会是另一条废黄河,是建设公园还是有更大的规划设想,下次来才能看明白。黄河故道在徐州的城北,在我的想象里,邳州港迟早要同徐州港母港连通的。这黄河故道虽然给徐州带来诸多灾难,但在今天,它是一笔负资产还是正资产,还要细细地去琢磨。徐州港和它的子港邳州港在分别融入京杭大运河的同时,会不会再圆一个运河东联南联梦,让上邳和下邳珠联璧合,这不仅关系到“汴水流,泗水流”的旧景能否再现,也关系到徐州运河能否与中运河的直接连通。可以想到,徐州的“运河环”或许还会出现,并让黄河故道焕发出新的光彩。

徐州是黄淮重镇和东西交通轴线,“海陆空”皆备,这是徐州继续腾飞的物流市场条件,创造更多的物流优势,这并非只是畅想。纵观隋唐大运河历史,通济渠成在徐州,败也在徐州,隋唐大运河的复兴也应当系于徐州。

徐州是黄淮海经济重镇,食品加工业强大,装备制造、新材料、环保产业力量雄厚,文化底蕴也丰厚。徐州产生的古代诗歌作品也不少,最有名的就是刘邦的《大风歌》,但这不是其为沛公时所作,而是他君临天下后的作品。项羽的《垓下歌》唱于灵璧境内,徐州却提供了刘项征战的大布景。元代诗人萨都剌的《木兰花慢·彭城怀古》,在“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中,为项王作了遥祭,这是他赴任江南途中路经徐州时作的一首词。

刘禹锡的祖籍是不是彭城,似乎有不同说法。他的自序有“家本荥上,籍占洛阳”之语,其父刘绪为避安史之乱,避居苏州,因此他出生在苏州,也许是他的哪位祖上曾居彭城,而他进士及第后的第一个任职也是在淮南幕中,曾有在常州所写的《顺阳歌》。他随军转战淮西,徐州也是必经之地,但由于平叛战事倥偬,并没有留下多少有关诗篇。

有关徐州运河的诗,最主要的是苏轼所作的《江神子·恨别》:“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在苏轼生活的时代,通济渠船来船往,正是古徐州运河最兴旺时。从密州到江陵转道徐州,虽然路绕一些弯,河路船行还是十分方便的。苏轼是在北宋熙宁十年(1077)转任徐州知府的,他将徐州城中的“阳春亭”改名为“快哉亭”,并作《快哉此风赋》,“贤者之乐,快哉此风”。这个快哉亭与黄州长江边的快哉亭并不是一回事,但与苏轼都有关系,快哉是苏轼的真性情。北宋诗人陈师道是徐州人,师从曾巩,是北宋江西诗派代表人物,他也常登临徐州快哉亭,并在《登快哉亭》一诗里写道:“城与清江曲,泉流乱石间。夕阳初隐地,暮霭已依山。度鸟欲何向,奔云亦自闲。登临兴不尽,稚子故须还。”看来,傍晚来登快哉亭向来是古时徐州人的一大快事。北宋词人贺铸就登临过此亭。

值得一提的是,苏轼从山东密州转任知徐州,又是他与弟弟苏辙相伴并再次相别的地方,二人共同度过了难得的一次中秋节。在密州时苏轼写下了那首千古绝唱《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寄思兄弟苏辙,充溢着人间普遍的人文关怀。苏辙则在徐州写了回赠哥哥的《水调歌头·徐州中秋》:“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载凉州。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在徐州度中秋泛舟古运河,是苏氏兄弟最为难忘的一个时刻,孤帆水驿,两人对酌,加上声声入耳的《凉州曲》,自有一番离忧之情在心头。

在徐州,中唐诗人白居易也作有“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燕子楼诗三首》),女诗人关盼盼回以同题诗,但那毕竟是一个“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的复杂扭曲的感情故事。此事有两说,一说关盼盼是时任徐州节度使张建封之妾;一说关盼盼是张建封之子张愔之妾,中间隔着两代人,因此也还是一笔糊涂账。笔记传闻里这样讲,白居易与张建封有交集,也曾见过关盼盼,张建封死后白居易第二次到徐州,关盼盼已经为葬在洛阳的张建封守寡十年,所以白居易在《燕子楼诗三首》的第三首中云:“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关盼盼也写下《和白公诗》,旬日不食而卒。如何评价这等事,很让人纠结。倒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在徐州做过张建封属下的从事,写有《汴泗交流赠张仆射》:“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场十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描写了张建封在徐州演兵场击鞠的场面,也道出了汴泗交流中的山河形胜。韩愈在《归彭城》一诗中也记录过郑滑大水,并发出“生民为流尸”“天下兵又动,太平竟何时”的感慨,这倒显出他“文起八代之衰”的一些本相。韩愈是河南南阳人,但对黄河很是关注,他曾经在《河之水二首寄子侄老成》中咏叹:“河之水,去悠悠。我不如,水东流。我有孤侄在海陬,三年不见兮使我生忧。”他还有一首《暮行河堤上》:“暮行河堤上,四顾不见人。衰草际黄云,感叹愁我神。夜归孤舟卧,展转空及晨。谋计竟何就,嗟嗟世与身。”他为自己的前程嗟叹,也为黄河嗟叹,但这诗是不是作于徐州,似乎说不大清楚。

徐州出生的帝王将相不少,在周代就有徐偃王,其实力之雄厚于此可见。从汉刘邦、南朝刘裕到南唐后主李煜,出生地都与徐州有关。汉朝开国元勋萧何、樊哙、曹参、周勃、灌婴和周亚夫,也都是徐州人氏。项羽定都彭城,韩信在为楚王时也领有徐州。编定了有名的《战国策》《楚辞》《山海经》的刘向,写有《世说新语》的南朝刘义庆,祖籍也都在徐州。徐州历来是人杰地灵的文化重镇,也是中华文化的一个发祥源头。只是徐州向来多难,与河南的开封和商丘一样,历史变乱,水患频繁发生,也是个“城摞城”的地方,很多古迹也就都被湮没了。

再次告别徐州,但也会心系徐州。从徐州乘城际列车去商丘,从徐州观音国际机场启程,沿途又多次见到黄河故道,变化从来不会只有一种颜色,这里有湿地公园,也有渔船远影,故道废而不废。狭长的微山湖给了它向北的水道,黄河将会给它带来更多的礼物。也许,徐州运河水道的再次回环,还要借助于黄河故道。但微山湖会不会像宿迁骆马湖一样,成为进一步盘活徐州运河的另一个大的“水柜”?水利专家们心中是会有数的。河流与湖泊水库良性互动,向来是运河调节水源和水流的一个运转规律,在这方面,前人留给我们的智慧不少,而且现代水利技术的不断发展进步,也会助力徐州运河的全景再现。似乎可以断言,随着时间的推移,徐州的黄河故道上还会有新景接连出现,它带给我们的,不全是昔日的灾难记忆,还会有更多的新鲜事。 ksZVFUNWOn/1go31pNpW7TgM66dCoQNeN5UbC3R7M+Pu8gNxAJrOtpxwbupvW27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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