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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涛水长城

里运河的船帆已经消逝,淮安的运河游船,也早已换成了电瓶船和仿古游船。虽然会带有某些时代发展留下的痕迹,但也能让人找回旧日里运河的十足动感。

淮安曾是邗沟之尾,但又是中运河之头。对于京杭大运河和隋唐大运河远去的历史背影来讲,那无疑是另一个经济金三角的顶角和水运陆运的三岔路口。北去宿迁、邳州,可以进入鲁运河,而中运河即是从淮安到台儿庄的一段,然后北上济宁,或者南去扬州,船只在瓜洲渡重新启程,或在邗沟的原点三江营入江,横渡长江进入江南运河。因此,说淮安是京杭大运河承上启下一大关节,是京杭大运河的一颗心脏,也是十分妥帖的。

淮河有众多的支流,从西也从北熙攘流来,行舟在洪泽湖与淮河相互纠缠的航道里左冲右突,都要聚集在淮安的港湾锚地卸货,装货装人再出发。尤其是在黄河开始夺淮后的七百年里,淮河水在很长时间找不到自己的独立入海口,里运河便成为“南船北马”的水陆码头,并让水流相对安然地分流,入江入海,厥功至伟。在湖北的襄樊和河南的南阳之间,也有过水陆相因的“旱码头”,但属于区域运河连通,对南北大运河来说,淮安是一个更大的历史运河坐标。

淮安有多个历史名称,如楚州、两淮和淮宝,淮宝比较传神而淮安更为准确。说淮宝,或许是因为它的南面有个宝应县,但淮安确乎是淮河的一个镇淮和镇湖宝地,京杭大运河的通畅和淮河的安全,系于淮安。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淮河上游山区,先后修建了佛子岭、梅山、磨子潭等大小两千多座水库,又开挖了新淮河、新汴河等许多新河,淮河排洪入海能力大为增强。新汴河是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开挖的,与汴河古道南北平行。此外还有西起洪泽二河闸的苏北灌溉总渠,引导水流进入又一条新的东汴河,流入黄海,同时还有淮沭新河与淮河的入海水道。一定要说淮安是浮在一片水网中的一座“城市航母”,从大趋势上看,也不算是太蹩脚的比喻。

淮安从南朝齐永明七年(489)正式置县算起,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在隋唐时期,由于当时的运河通济渠直接对接盱眙、古泗州和淮阴,淮安曾经隶属于古泗州。后来经历“黄河夺淮”的历史变化,古泗州部分陆沉,而淮安城如其名,成为淮河和洪泽湖里的安全港湾。在明代,淮安迎来了它最为辉煌的发展期,开始设立漕运总督府,并且开凿了里运河,形成了“南船北马”的水陆交替物流枢纽。在唐朝,长江流域的商业都市,从来是“扬一益二”,即以扬州、益州(成都)为两个中心。但在明清时期,却是淮、扬、苏、杭四城并列,淮安被排在了第一位。彼时的淮安常住人口超过五十万人,是那时一般城市人口容量的一个极值。淮安曾经作为江淮省省会,管理过西到庐州(合肥)和滁州的广大地区。江淮省后来被裁撤了,但它的运河枢纽地位一直没有大的改变。

淮安之安,首先在于能安淮河之乱,同时也能安洪泽之波;其次是在开通里运河过程中,形成水陆相连的物流人流转运中心。清初又从这里开启了中运河北上鲁运河的新运程,大运河南北贯通,形成了长达一千七百九十七公里以上的南北运河干线。如果把支线、延长线和历史上裁弯取直的过渡线路计算在内,再加上隋唐通济渠和永济渠的大部分线路,中国的运河弯曲回环,总长度不止四千公里。

淮安居于京杭大运河的中心,地处洪泽湖的东岸偏北。这里有分工明确的二河闸和三河闸,二河闸对着北面的几条新河,主要起着排洪灌溉调节水流的作用;三河闸对着邗沟方向的白马湖、高邮湖、邵伯湖,也即现今有名的金湖旅游区。三河船闸是1969年开工建设的。1984年和1990年经过两次大修缮,分流排洪更加游刃有余,但在“黄河夺淮”的七百年里,南徙的黄河与淮河及洪泽湖,一直是个三角冤家,有许多一下子说不清的恩怨。这些恩怨虽然由于黄河河道的再次北徙有所了结,但留下的灾难性后果和隋唐通济渠的阻滞,却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消化。

明代里运河的开凿和清初中运河的开挖,乃至北方的运河连通工程,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个挑战只有善于和敢于治水的华夏民族才能担负得起。清初中运河开通后,里运河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但也是淮安的一次运河再出发。

到了淮安,这样的感受变得更加清晰。也就是说,除了庆幸大运河系统在历史上有这样一方安澜的立足之地外,更多地会想到,我们的运河是一部连续不断的开发历史,也是我们民族不断利用水流传播文明的一部煌煌发展史。我们对运河的连续系统开发,应当是世界最早也是最为成功的。尽管有研究者比较说,在公元前7世纪,亚述帝国就曾开凿了第一条水渠,但那与其说是运河,莫如说是引入淡水的渠流设施,并不是用来航运和灌溉的真正意义上的运河。真正运河的出现,是在公元前5世纪前后的中国,而淮安是中国大运河的第一终点,也是具有持续性连接的一个新起点。

淮安的气候十分温和,地处中国气候带秦岭淮安一线的南北分界,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极其准确地描绘了这样一个自然气候过渡。已经立秋,毫无凉意,许多江南的树种在这里郁郁而生,而北方习见的芦苇在这里也常常见到。我们入住的白鹭湖山庄是新建的园林客舍,不乏江南江北的混合景观气息,只是占地大了些,不如苏州园林那样咫尺见景。白鹭湖山庄在水渡口大道的一头,另一头是一条颇有气势的高架路,对面是一座国际摄影馆和相应的水景广场,广场下的小湖没有刻意整理,倒也有几分野趣。国际摄影者既然要到这里聚集展览,可见淮安能够入镜的镜头会有很多,而淮安人对自身拥有的景观资源,又有多么的自信。

由水渡口大道向右,可以去河下古镇。此行的重点在清江浦古闸和古码头,还有被誉为“水上长城”的淮阴高家堰一线,河下古镇只能一带而过。但我知道,位于旧城区北门一带的河下古镇,几乎浓缩了淮安古今历史和大部分名胜。在那里,一段旧城垣正在沉思过往的历史,也在张望着未来。河下古镇确乎是淮安历史文化的聚焦点。这里有镇淮楼、总督漕运部院和古淮安府衙,还有梁红玉祠和她击鼓摆阵的巾帼塑像,当然还有很大的淮安运河博物馆。但是,到那里参观周恩来童年故居的人更多。周恩来童年时住在镇淮楼西路驸马巷。十二岁之前,他一直在那里读书。勺湖、萧湖、月湖和文渠的水,在其故居周边流过。20世纪60年代,淮安家乡人去看望周总理,他还深情地谈起小时候在那里划船打水仗。镇淮楼前有百十株蜡梅,少年周恩来读书处,窗前也有一株蜡梅。记得上一次,我是晚冬时节去淮安的,梅花开得正盛,满枝满丫,让人盘桓许久,不忍离去。莲花街上,还有陶行知先生于1929年创办的新安小学。1935年,十四名新安小学学生在陶行知的后继者汪达之先生带领下,开始了“新安旅行团”的救亡游学活动,行程五万余里,团队一度增加到六百人,这是陶行知先生“知行合一”教育理念重要的成功实践。

我们此行的重点在里运河和高家古堰,也就没有在河下镇逗留过长时间。返回白鹭湖山庄,再顺着水渡口大道左拐,路经《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的故居打铜巷,再向前去,很快就到了清江浦里运河。东西向的大街一侧有一座大寺院,国师塔的地标巍然露出。从大寺院一侧的“花街”走了进去,便是整修得异常整洁的里运河遗址公园。“花街”是这里最古老的码头街道,与里运河合成“丁”字形。里运河是景区也是市民的休闲之地,虽然开发投资巨大,但无论是外来游人还是当地居民,都可以免费随时进入,游人观光和居民休闲两不误,多有几分宾至如归的亲切感。里运河经过了细致整理,保留着历史自然状态。从右手边过去,没走几步就是若飞桥和清江浦古闸。“若飞桥”是为了纪念黑茶山飞机失事逝世的王若飞而命名的,它与里运河古闸连体,古闸之北几步路之遥,就是闻名已久的“石码头”。

石码头的名称并没有什么奥秘,是雍正六年所建的运河石级石磴,是“南船北马、舍舟登陆”的古运河交通史的承担者和见证者。一座“南船北马舍舟登陆”碑就立在附近,记录了里运河的前身后世和市场功效。别看里运河码头地方不是很大,但装下了曾经的淮安运河市场。清江浦从丑小鸭变身白天鹅的孵化,也在这运河两岸。清江浦是淮安的古代“经济开发区”,也是淮安城市扩容的第一步,而里运河的水旱码头——石码头,就是它的硬核。

所谓康熙、乾隆数下江南,在中运河通航之前,也是以这样水陆并行的模式行走的,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一排龙舟首尾相连,浩荡南下。他们也要有几次水陆转换,而淮安则是龙舟南行的重要中转点。这里有固定的御码头,而淮安总督府院设置,不仅是为了管理漕运和规划修建中运河,同时也是迎接圣驾的一种必然规格。更重要的是,南北客商北上南下的行程,无一例外都要在这里切换。

里运河出现于明初。由于淮安南邻洪泽湖和淮河,彼时的运河水路很不通畅,南船到此,面临着“舍舟登陆”的长途陆路行程,从石码头上岸,再到王家营去换乘马车。这样一来,里运河两岸也就成了店铺林立的商市,旅店、货栈、饭庄、镖局和脚夫行应有尽有,清江浦也成为古淮安最繁荣的市场大集镇,那个短短的“花街”,名字保留至今,自然也难免引起人们一丝暧昧联想。石码头还有一个功用,就是确保人货的安全。船只穿越运河古闸,是逆水行,水深浪急风险大,在石码头上下船,也就成为最安全的行程选择。清江浦的石码头造成了里运河两岸的市场繁华,也让淮安华丽转身,成为当时运河的第一商业重镇。

站在石码头和清江古闸口,向里运河的来路望去,里运河居然是双向河道,运河中间是细长的中洲岛,岛上一条林荫路上,有青江浦记忆馆、淮安名人馆等。记忆馆里有运河市场的记录,名人馆少不了淮安的古人先贤,如韩信、枚乘、鲍照以及唐代“大历十才子”之一的吉中孚,还有宋代的梁红玉、明代的吴承恩、清代的刘鹗和关天培以及著名画家边寿民,自然也会有大名鼎鼎的李公仆,以及近代的金石名家罗振玉等。岛上还有一间戏曲博物馆,到这里观览,我才知道文武昆乱不挡的京剧“通天教主”王瑶卿,以及京剧老生泰斗周信芳,都是淮安人永远的骄傲。

淮安也是历代诗人往来之地,唐代的李白、杜甫、白居易、刘长卿和宋代的苏轼都来过,也都有过咏淮安的诗篇。最值得提起的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是淮安的老乡亲。公元1054年张耒生于淮安,字文潜,号柯山,人称宛丘先生和张右史,祖籍是亳州谯县,但长期生活在淮安。他在《思淮亭记》中自称,“予淮南人也”。他十七岁时离开淮安,游历了很多地方,写出了《函关赋》。他在游学陈州时认识了苏辙和苏轼,与二苏有师生之谊。北宋熙宁六年(1073)二十岁时中进士,授为泗县主簿,泗县就在淮安附近。北宋熙宁八年(1075),苏轼任密州知州时修筑超然台,曾经邀其作《超然台赋》。张耒虽声名鹊起,但仕途不畅。前十年官位卑微,有诗自嘲,“我迂趋世拙,十载困微官”(《悼逝》)。元丰年间参加太学学士院考,入为秘书省正字、著作郎和起居舍人,才有了些许转机,曾以直龙阁学士衔知润州,但后来也被列入了元祐党人,从润州徙宣州,再贬黄州酒税监督,复贬复州(湖北天门)。宋徽宗时被召回汴京,任太常寺少卿,出知颍州、汝州。他为人正直也很念旧。苏轼从海南返回,秦观之子秦湛也从广西藤县奉父柩归葬扬州,张耒情不能已,在颍州江边举哀祭奠,惊动了言官,被再次贬到房州,并在黄州安置。他在那里没有固定官舍,只能在柯山赁屋居留,遂自号“柯山”。在“苏门四学士”里,他是最重感情的一个,因友情也祸及己身。一直到宋徽宗诏令废除党人的惯性说法,才移置陈州并监岳庙,死于陈州,最终归葬于淮安。

《全宋词》收有张耒词六首,有《少年游》《秋蕊香》《风流子》《满庭芳》《鹧鸪天》等。张耒诗学白居易、张籍,比较平易畅达,但也哀婉绮丽。他的《风流子·木叶亭皋下》是悼亡妻之作,“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尤其是“空恨碧云离合,青鸟沉浮”“情到不堪言处,分付东流”,感情之真挚,让人为之动容。他一生的大半时间都在宦途中漂泊,有一首迎春诗:“水乡清冷落梅风,正月雪消春信通。昨夜园林新得雨,杏梢争放晓来红。”既平实也颇有灵性。李清照在少女时代曾经作有《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文潜就是张耒的字,其原诗也是很有气势的。

张耒与隋唐大运河极有缘分。他担任安徽泗县主簿和泗州知府时,多次往来通济渠上,在宿州作有很多诗,如《宿州》《宿州道中》《离宿州后寄兄弟》等。讲那里的气候,“野云不作雪,仲冬气犹蒸”;讲那里的人情,“昨日饮我者,主人出金觥”“殷勤买酒谢船师,千里劳君聊转橹”;讲那里的风情,“眼明初见淮南树,十客相逢九吴语”;讲自己的心愿,“幅巾会作淮南叟,白发相收一钓船”。他是极有淮安人心性的一位历史文化人物。

里运河位于里下河地区西侧,长达十公里,地处淮扬运河的接口。里运河中洲岛的两侧建筑,在修旧如旧的基础上,尽量保持了清末民初时的原汁原味,北岸头的老商铺门脸还在,甚至还有一座一看就有点历史年头的清真寺。南岸除了游船码头,还有一座高大的铜像,是永乐年间担任海上漕运总兵官的陈瑄像。陈瑄是淮安里运河开发的实际主持者和奠基者。里运河是明成祖永乐十三年(1415)开凿的,在永乐时期,陈瑄与郑和,一主丝路海上外循环,一主海运河运内循环,堪称丝路和运河双璧。因为他治理漕运和开疏运河有功,又加上平倭战绩显著,被封为平江伯。在他之后还有一位潘季驯,也曾经以工部左侍郎总理河漕,提出治理黄淮和整治运河的规划,并提出了“束水攻沙”“蓄清刷黄”“以河治河”的思路。这些举措,相对稳定了黄河自徐州以下河道,因此也曾被擢升为工部尚书。

清江浦之所以以“清”名之,是因为里运河水清,这与潘季驯“蓄清刷黄”的治水思路有直接关联。可惜他因张居正之事受到牵连,竟被削职为民。为了纪念陈瑄和潘季驯开发运河的功劳,淮安市特意在里运河南岸塑了陈瑄的铜像,并在道路一侧修筑了陈潘二公祠。他们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明代运河开拓人物。

在明初,淮扬运河面临三难,一是长江入口水比较浅急,需要背纤;二是淮安至徐州,水程多半在洪泽湖里,水势捉摸不定;三是淮扬运河在淮安古末口入淮,因为有防洪坝,需要驳船转运。陈瑄引管家湖的水至新庄口入淮,在前任乔维岳所开凿的沙河基础上,开凿了清江浦的里运河,相对解决了后两个问题。里运河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对京杭大运河具有重大的过渡性意义。

清江浦里运河的历史功能和景观外延,在短时间里是看不完的。本来安排一个小时的时间,居然延续到中午,也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看另一条尚在运行的新的运河河道。这条河道是20世纪60年代初开凿,因为城市体量扩大,清江浦区人口集中,平地挖河少拆迁,需要尽量做到两全其美,于是河道南移了两公里。

中午,淮安的一位朋友特意安排了一家淮扬菜的老字号,邀请我们尝尝正宗的淮安土菜再赶路。这位朋友很细心,看我年纪大,特意约了两位老者,他们是淮安掼蛋协会的顾问和副会长。

他们都很健谈,也很好客。在没有就餐之前,先要“掼掼蛋”。把玩扑克打升级称为“掼蛋”,并有正儿八经的“掼蛋协会”的名堂,我过去是有耳闻的,以为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尤其是“饭前不掼蛋等于不吃饭”这样的话,一直认为是戏言,但“掼蛋协会”程顾问的一席话,让我对“掼蛋”有了新感受。他说,“掼蛋”娱乐源于运河船工的业余生活,以突然打出有四张数值相同的牌——“炸弹”为决胜。船工业余生活需要娱乐,但如何比巧智,而非沾染其他陋习,要有引导自律,因此“掼蛋协会”不仅作为社会社团进行了注册,还列入了正规体育比赛。现在,江苏各地大都有“掼蛋协会”,这也算是淮安人的一个小发明。在他们“掼蛋”中,程顾问还说起了淮安的美食八大怪:饭前掼蛋赛一赛,蒲草也能做成菜,活鱼锅贴人人爱,软兜长鱼第一菜,小壶喝酒比喝茶快,萝卜当作水果卖,盱眙小龙虾大盆卖,包子包水皮不坏。这个淮安的美食八大怪,倒使我对淮扬菜系的乡土特色有了新认识。

淮安是淮菜的发源地之一,淮菜扬州菜合二为一,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淮扬菜。扬州的大煮干丝和蟹黄包有名,淮安的鼓楼茶馓、红烧狮子头和洪泽湖大闸蟹有名。茶馓曾获巴拿马国际博览会银质奖,据说,《屈原赋》中有茶馓的描述,但我以为,更多是来自清真饮食。想不到的是,在美食八大怪里,蒲草也能做成菜,如此平常甚至有些不可能的草茎,居然成为美食,还有新的“掼蛋”就餐仪式,这也破除了八大菜系是贵族菜肴的一种迷信。淮菜从根上说,就是淮扬老百姓的菜,像徽菜一样,是老百姓的吃法,我能到这样的老字号来品尝美食,也有一种饮食文化的还原感受。

看一个城市的服务业发达不发达,城市靓不靓,并不需要看别的,饮食文化的特色与服务水平高低,是一个重要的衡量尺度。作为历史悠久的运河城市,淮安商业饮食至今弥漫着市井人家飘出来的香气,说明文化的持久和普遍,才是文化传承的主因。怪不得淮安的人气一直那么旺,也怪不得全国的新冠肺炎疫情还没有全面清零,淮安就一马当先,成为国家跨境电子商务综合试验区之一。淮安运河的水上运量也许没有昔日那么大了,但他们又开始培育“空中运河”“空中商军”,说到底还是来自古今运河生长起来的商业基因。目前,淮安还在写着一部永远没有结尾的运河大书。从某些章节来看,也就萌生出一种感觉,不到淮安,算不得了解京杭大运河,也算不得到过京杭大运河。

里运河是本大书,还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去翻阅,其中最重要的一章历史,便是素有“水上长城”之称的淮阴高家堰,还有清口枢纽以及隋唐大运河入淮的古末口。高家堰始建于东汉建安五年(200),由东汉的广陵太守陈登续建,比隋唐大运河开凿的时间早得多,所以也被称为“汉堰”。在中唐大历年间,高家堰进一步加高。明万历八年(1580)加固为石砌大坝,康乾时代进一步维修,成为淮河和洪泽湖之间的一道坚固屏障。它默默守护着淮河,淮河少了险情,淮安便成为洪泽水乡边的一个安全岛。20世纪20年代初,也有过一次突发的江淮大洪水,部分地区出现受淹的险情,但有了这道固若金汤的大堤,淮安仍然是淮之安。

在赶往淮阴的路上,我特意绕到淮安老城南门外淮河入海水道看了看,这里是淮河和外运河新的交汇处。淮河与运河十字流,许多船只在运河一侧鱼贯而行,不急不慢地驶过闸口。这里是亚洲最大的水上“立交桥”。

到淮阴的路很通畅,这里的开发度相对低些,道路也比较曲折,明显的路标也不是很多。我们要在当天天黑以前赶到盱眙去,因此也就放弃了去韩信庙和古末口、码头镇和清口枢纽的打算,只能向着邗沟的北尽头山阳一望再望,那里就是通往扬州运河的二闸口。清口枢纽附近有个双闸村,双闸隔着运河遥遥相对,也是少见的一道风景线。

在乡间道路上曲折穿行,终于看到了石砌的高家堰标台。左侧下方就是宽阔的淮河临堰河道,河中有一些老式船在游动,但不是很多。过了标台,高家堰渡口和高家堰村就到了。两边看看,原来我们就行驶在高家堰不宽不窄的坝面上。临淮河的一侧,坝面正在修整,没有完工,也正好保留了一些原始风貌。为了方便人们游览,这里立有说明牌,还有乾隆御制碑和从下游移来的康熙时代铸造的镇河铁牛。若不是这些标志,谁也不会想到,这朴实无华的地方,居然会是如雷贯耳的高家堰。看来,平凡和神奇有时会是一对孪生兄弟,而宏大的构思往往会在平凡的巧思中诞生。

高家堰,北起淮阴区码头镇,南到今洪泽区的蒋坝镇,高家堰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段。高家堰一边是洪泽湖,一边是淮河,中间须有屏障。因为这里地势险要,康熙五次南巡,四次到过这里,所做的,无非是安置镇河铁牛,还有传说中的“九牛二虎一只鸡”的治淮祈愿。镇河铁牛是珍贵的运河物质文化遗产,需要加倍保护,后来乾隆的所作所为,似乎比他的祖父来得更实在一些。一是如目前保存在河闸管理处的御制碑中有记载,在乾隆之后,朝廷拨付的石工经费由不定期拨款变为年度拨款,保证维修经费能够及时到位;二是修造了名曰“仁义礼智信”的五座调节水坝,在夏秋洪泽湖涨水之际即时调节,加上明代石砌的大坝,高家堰体的安全系数得到了提高。

行走在高家堰坝顶,初望去,似乎并没有“水上长城”的感觉,但转向高家堰村的渠口小桥头,面向洪泽湖已经退去的村庄北缘,“水上长城”露面了。墙体由每块六十厘米高的青石条砌就。露出地面的高有五层半,近两人高。桥边有几位老者正在拉家常,一打听,这露出地面的一截,还不到坝高的三分之一。如果全露出来,少不了有三层楼那么高。想必那时的洪泽湖湖面要比现在高许多,否则也不会有“水上长城”下的这些居民点。面对这青石条砌就的“水上长城”,我们只有惊叹。它砌得是那样的严丝合缝,了无痕迹。黏合剂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早在5世纪之前,这里的石工师傅们,在没有现代吊装机械的条件下,又是如何完成这“水上长城”工程的?怎么去看,怎么去摸,它都比现代水泥勾缝的公路护坡不知高明出多少,那堤堰笔直笔直,闪着青石的余光。

坐在高家堰桥头上,与这里的一位老哥,东一句西一句闲聊,不时回头看看这堵壮观的“水上长城”,在天上云缝露出的缕缕阳光照耀下,闪动着亮亮的光斑。风起了,是桥边的树叶在飒飒作响,还是南边不远处洪泽湖隐约传来的涛声?我努力地倾听着、辨识着,似乎很遥远,又很真切。眼前流动的好像是水,但又不是洪泽湖水,那是一段一段流动的石工岁月。我不知道对面的老哥是农民,还是做过“扳船汉”,抑或也是石头工匠的一位后人。他白发苍苍,大约有八十岁的年纪了,脸上的皱纹很深,但耳音很好,声音也洪亮,身子骨还硬朗。看着他,我不期然地想起了大禹。大禹老年时的模样或许就是这样吧。哎,有些走神了,我向他抱拳称谢,起身走向了面临淮河堤的另一侧。淮河的面容,一下子全看清了,水在从容地流动,它激流涌动起来又会是什么样子?远处也有闸,是新建的,再远处就是运河。

老码头正在整修,一道斜坡还保留着,下到水边,有些细草,不见芦苇荡,看来对淮河河堤的整修,还是很到位的。我坐在堤边,默默地看着水面,细细地听着水声。河上传来隐约的划水声。一条船划了过来,船上的老艄公,在与岸上的一位小闺女高声搭话,说话间,一条活鱼伴着一丝水花,从船头抛了过来,鱼儿摆着尾,在岸上的草窠落下,鳞光闪闪,接着就是小闺女清脆的笑声,在堤上响了起来。 vJ8GGxF8DcBwgcH25v2j33erXTCgYZYYSBiP6tbCDbMubFR/ABGYTp7ejvENgUs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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