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从呼啸山庄回到家中,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五点多了。
守仁亲自开着他那辆凯迪拉克,一直将他送到家门口的单元楼下。守仁还送给他两条“黄鹤楼”牌香烟,一袋黑龙江“五大连池”的大米,当然,也少不了小顾为他准备的一大网兜新鲜蔬菜。他在灰蒙蒙的晨曦中向守仁道别时,忽然觉得这个呵欠连天的老朋友,也不像他以前想象的那样俗不可耐。
他在灯下补写昨天的日记。开头的一句竟然是:
美好的事物扑面而来。
紧接着的一句话与第一句毫无关联:
最使人神往的,莫过于纯洁和宁静以及对生死的领悟。
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在给儿子准备早餐的时候,若若已经刷完了牙,正在给鹦鹉喂食。自从家玉从川西的藏区带回了这么个宝贝之后,儿子就一次也没有睡过懒觉。他担心佐助饿着。他给它喂松仁、葵花子、南瓜子、黄小米,给它喝蔬菜汁。为了给它增加营养,他还时不时在瓜子、松仁的外面裹上一层烤化的黄油。
“老爸,本来,我昨天想替你说谎来着。可惜失败了。”在餐桌上,若若把煎鸡蛋塞在面包里,讨好地对他说。
“什么意思?”
“昨晚老妈九点钟打来一个电话。我撒了个谎,说你正在洗澡。她说那好吧,就挂了。可问题是,她在十一点多又打来一个电话……”
“那又怎么呢?”
“我还说你在洗澡。”儿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妈就说,嗯?他两个小时都还没把澡洗完吗?”
“然后呢?”端午摸了摸他的头,又替他把脖子上的红领巾拽了拽,问道。
“我说了实话,老妈发了飙。”
儿子的话让他再度陷入到令人厌恶的烦闷之中。他不得不考虑,如何向家玉解释昨晚的事。虚构故事,已经让他感到深深的厌倦。当然,他也意识到,与绿珠相识所带给他的那种灵魂出窍的魔力,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迟钝。
送走儿子之后,端午仍然毫无倦意。他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听了会儿音乐。巴赫的平均律。自从换上了蔡连炮寄来的胆管之后,古尔德的钢琴声果然更加饱满,且富有光泽。他甚至能够看见遗世独立的古尔德,坐在一张母亲为他特制的小矮凳上,夸张而古怪地弹着琴,旁若无人地发出多少有些病态的哼唱。端午喜欢一切病态的人。他想起两年前,他曾和欧阳江河去蒙特利尔参加一个诗歌节。旅途中,同行的诗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古尔德。他们最关心的,是寻找白求恩的雕像。
可他没能听多一会儿,就睡着了。十点多,单位的同事小史给他打来电话。她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刚才冯老头到资料室来找你。他来过两次了,好像有什么急事。我替你说了一个谎,说你去文管会了。”
“别老说去文管会啊。我还可以去别的单位啊,比如文物局啊,计委啊,发改委啊,当然,必要的时候,我还是可以生病的。”端午笑着对她道。
她说的谎并不比儿子高明多少。
“冯老头刚走,老鬼就来了。他中午要请我去天天渔港吃刀鱼,你说怎么办?”
“那就去呗!”端午笑道。
小史呸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