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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玛利亚岛

从澳大利亚飞往圣玛利亚的航班每周只有一次,错过了就要在凯恩斯的旅馆待上一周。不过,如果能在当地天堂般的黄金海岸上躺一躺,这一周也并非那么难熬。

比利·汉普森在凯恩斯待了三天,等待前往圣玛利亚的航班。他从纽约来,本应当天在此换乘航班,不料定员为四十人的小型螺旋桨飞机出现故障,使他受困三日。这种事情很常见,比利反而因此得以躺卧在南国的沙滩上,享受短暂的休假。

飞往目的地圣玛利亚岛约需两小时。螺旋桨飞机终于起飞,也许是故障仍未排除,引擎不时发出堵住了似的怪声。比利听着,怎么也无法平静。除他之外,机内看不到别的乘客。肥胖的空中小姐像是美拉尼西亚人,正悠闲地嚼着给乘客的核桃。她吃核桃这段时间内,飞机总不会有事吧,比利如此安慰自己,收回目光去看膝上的平装书。

不知不觉间,比利打了个盹儿。突然椅子一动,他不禁叫出声来,抬头一看,空中小姐正把他的座椅调回原位。

“请系好安全带。”

“这飞机震得厉害。”比利边系安全带边对她说。

“放心吧,不会掉下去的。再有十五分钟就到机场了。”

空中小姐说着回到乘务员座位,把安全带绕到肚子上。

“来旅行的?”

“不,是采访。”

“采访?”

“嗯。知道《自然天堂》吗?”

比利拿起摊放在邻座上的杂志给她看,空中小姐摇头。

“人鱼?”

“呃?”

“来采访人鱼的吗?”

“是海豚。采访海豚。这里不是有个叫莱安·诺利斯的学者吗?”

“啊。”

“你认识他?”

“只知道名字。在岛上他是个名人,算是全岛最有名的人。”

飞机突然倾斜起来,清晨的阳光从窗口射入,在机内转了个圈。空中小姐粗鲁地拉下舷窗的隔板。

“怎么?这岛上还有人鱼吗?”

“你说什么?”

引擎的怪声猛地变得激烈起来,二人已经不能再对话。合上书,握紧座椅的把手,比利提心吊胆地望向窗外。

迷人的翡翠绿海面上,星星点点地漂浮着小岛。其中最大的洋梨形岛屿,就是他的目的地。

圣玛利亚,连观光客也很少莅临的南海乐园。

与澳大利亚东北部的所罗门群岛平行,有片小小的群岛,其位于南纬十三度七分、东经一百五十六度,由九个小岛组成。这片群岛不像所罗门群岛那样有正式的称呼,小岛各自有圣玛利亚、圣埃里诺、圣梵蒂冈等名字。和群岛中最大的岛、洋梨形的圣玛利亚相比,其他岛实在太小,所以也有人把这片群岛泛称为圣玛利亚岛,但这种说法不算准确。至少,在当地并不通用。

正如各岛都冠有“圣”字所示,这里过去曾经接受过基督教的洗礼,如今岛上居民也同样是虔诚的教徒,周日的礼拜不可或缺。大部分岛民祖辈都是渔夫,直至最近,现代化远洋渔业日益发达,传统的小渔船才明显变少了。

大部分人口集中在圣玛利亚岛上的小镇布歇。布歇沿岸是适合渔船往来的天然港湾,所以该岛也只有此处能繁荣。布歇的街道分布受天主教的影响,与南美和葡萄牙的港口小镇非常相似。

在布歇南部接近凯列那的小海湾,有莱安·诺利斯的海洋研究所。莱安·诺利斯是对海豚进行生态研究的第一人,特别是在研究海豚的“语言”方面,取得了最先进的成果。

走出小机场,一个大胡子男人举着“欢迎比利·汉普森”的牌子在等着他。二人微笑着握了握手。

“高登·贝克。莱安的助手。”

“比利·汉普森。”

“哎?老师刚才还在这里……啊,来了来了。”

比利随高登的话声转过头,只见一个刚从厕所出来的男人,正边用T恤擦手边跑过来。这个娃娃脸的矮个子中年男人就是莱安·诺利斯,他与高登并肩而站,分不出谁才是助手。

“呀,比利·汉普森?”

“您好,莱安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出来这么久,旅途很劳累吧,黄金海岸不错吧?”

“嗯。晒得不错。”

“对在城市生活的人来说,这里的紫外线有点强烈,你算正好作了准备。”

莱安心爱的厢车被海风吹得锈迹斑驳,车身上残留着几次涂漆的痕迹。

“盐分太重。在这里,新车两年就得完蛋。”莱安抚摸着车盖苦笑。

海滨道路视野开阔,汽车在上面飞驰着,扬起一道沙尘。午后的阳光从海面上反射着追来,湿热的海风从窗子吹进,轻打在比利的脸上。圣玛利亚的风预示着这将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看来能写出好的报道。”比利无意识地嘟囔。

“那太好了。”手握方向盘的高登回应他的自言自语。比利苦笑一下。

“多好的小岛。能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真让人羡慕。”

“什么?哈哈,岛上很无聊啊。”

向窗外望去,岛上的居民头上顶着水果走着。

“其实我不擅长采访,尤其是现场采访。”

“是吗。那我俩一样。”

“我们来这里是决心长留的。你放松些,过后我随便写点报道给你。”莱安说。

“好主意。那这篇报道肯定自然又生动。”

比利曾听说莱安·诺利斯是个厌恶采访的人,看来不过是传言。他微微放下心来。

突然,高登踩下急刹车,莱安差点翻倒。

一个年轻女孩骑着自行车跑来,车把两边挂着水桶。

“是洁西,我的女儿。”莱安直起身说。

那女孩抱起自行车粗鲁地扔上车,然后打开车门麻利地坐到比利旁边。装满沙丁鱼的水桶被她塞到比利脚下。驾驶座上的高登瞅瞅那个水桶。

“怎么?冰箱空了?”

洁西不高兴地点头。“它们肚子饿了,一个劲地叫。”

“这些不够吧?”

“先对付一下,可能连两个小时都支持不了。”

“洁西,这位是《自然天堂》的比利·汉普森。”

“哦。”洁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和比利握了握手,“我的手很脏,对不起。”

她的手拿开后,比利偷看一眼自己的手,上面牢牢地粘了沙丁鱼的黏液。

高登发动汽车,说:“OK。送完比利,回头我去采购一批回来。”

“好。”洁西看一眼比利,马上把头转向一边。窗外吹来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洁西用自己满是黏液的手毫不在意地拢了拢。她的满不在乎劲儿,反倒让比利生出奇妙的好感。她很黑,黑的不仅是晒黑的皮肤,还有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莱安的血脉,大概像她的母亲吧。

比利的视线无意中移到洁西的胸部,被那丰满的胸部吓了一跳。他的视线又顺着洁西玲珑的小腿曲线滑下,最后着陆在装满沙丁鱼的水桶上。

“是今晚的菜吗?”

“是海豚的饲料。”洁西瞥一眼比利,随口回答。

“就是在我们研究所的游泳池里饲养的海豚。”莱安补充说。

“哦,真想看看那些海豚。”

“它们可不会表演。”

对女儿冷漠的态度,莱安也只能苦笑。尴尬的比利装作若无其事地眺望窗外。车正好来到布歇港的繁华街道,建筑物逐渐增多。同时,风中传来鱼市的腥臭味。如果把这难闻的气味想成是异国情调的话,倒也不坏。在市场工作的美拉尼西亚人来来往往,车常被挡住去路,不能顺利前行。高登从容地用当地话和熟人打招呼,开着车缓缓前行。比利从包中取出相机,把生机勃勃的市场风情收入镜头。热带岛屿的居民很热情,发现有人照相,就向他挥手,还有人跳起舞来。

从布歇走了约二十分钟,凯利那海岬映入眼帘,一座白色的小小灯塔孤单地耸立在那里。车沿着灯塔下的斜坡拐弯而下,面向大海的斜坡上,有数不清的海鸟在飞起飞落。

“太棒了!”比利拼命地按动快门。

俯视前方,远处有座火柴盒似的白色建筑物。火柴盒旁边的泳池中,有黑色的小点在跳跃。

“海豚!”比利不禁大声喊了出来,“海豚在跳!在泳池里!”

“是看到我们的车了吧,在说‘欢迎’呢。”

比利再次寻找泳池时,视线被小树林挡住,看不见了。很快,车到了研究所。那里外表像座雅致的别墅,如果没有门口悬挂的“凯利那岬·声音研究所”的小牌子,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个研究所。高登让比利在入口处下车,掉转车头,折回原路去买饲料。洁西拿起水桶迅速消失在后院。

出来迎接的是个年轻的日本人,叫羽陆洋。比利一直以为日本人个子矮小,但眼前的年轻人个头高挑,和高登并肩而立也毫不逊色。他的长发在背后束成一个马尾,头上缠着鲜艳的方巾。如果不说他是日本人,他也许会被错认为美洲印第安人。

他也不自我介绍,上来就用带有口音的英语问道:

“有些日本文字本身也有含义,你知道吗?”

“就像中国的文字一样?”

“中国和日本的文字本来就大有渊源。”

“是吗?”

“严格地说有很多不同。日本的文字最初是由中国传来,但中国的文字已大大简化,现在我们也不认识了。日本后来也在其中加入了不同的文字,搞得有点儿复杂。我们用惯了,所以不觉得难,但对于学日语的人来说,相当困难。日语中的平假名和片假名,和ABC一样,本身没有含义。但从中国传来的文字本身就带有各种含义。举例来说,‘日本’是由两个字组成,是‘太阳和本来’的意思。”

“那USA(日语曾写作‘米国’)呢?”

“嗯……是‘大米的国家’。”

“大米的国家不是日本吗?”

“这个……”

“那请你下次教教我。”

比利刚要截断话头,羽陆又忙把话接下去。他要说的在后面。

“我的名字由三个字组成。一个是羽,一个是陆,另一个是洋,用英语来说,就成了OCEAN·WING·GLOBE。”

“好像军队呀,海、空、陆军。”

“哈哈,大家常这么说。不过我反对战争。”

“我也是。我俩一样。”

这时羽陆才终于伸手和比利相握,“我叫HIROSHI·HAOKA,和高登一起做老师的助手。请多关照。”

他冗长的自我介绍告一段落,比利终于得以进门。安排给比利的客房看起来十分舒适,为了照顾他写作,书桌也事先搬来放好了。

“这房间挺不错。”

“是最好的客房。一般来说客人很少,所以可能有点霉味,你别介意。”莱安说着,拍了拍床。从窗子能看到后院的泳池。洁西在喂海豚,用的就是刚才车上的沙丁鱼吧。

“能看到泳池旁边有个车库吧?”

“嗯。”

“那里其实是个室内游泳池。”

比利回头看去,莱安一脸天真而愉快的表情。房门口,羽陆也在抿着嘴笑。

“去年才建好的。回头带你去看。”

“那太好了。”嘴里虽这么说,比利其实对泳池不感兴趣。

“先带你去工作室。”

“等一下。”比利拦住正要走出房间的莱安和羽陆,打开包,拿出自费购买的袖珍摄像机。

“怎么?你这就要工作?”

“在凯恩斯过得太悠闲,我的反应都迟钝了,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工作。”

比利举起相机,跟随莱安听他的介绍。

“这里是主要的工作地点。”

这里与其说是研究室,更像是个录音棚。巨大的扩音器安装在两面墙上,房间中央雄踞着设有音量调节装置的桌子,隔着玻璃还有个专门录音的小间。乍一看,这是个普通的录音棚,从扩音器里,重复播出好像是海豚发出的叫声。

“嗨,杰克!”

听到莱安叫他,一个矮个子黑人回过头来。

“这是技师杰克·摩根。”

听着莱安的介绍,杰克露出平易近人的笑脸。他身穿流里流气的灵魂音乐者时装,脸上穿了洞,还戴着环。怎么看,他都不像是研究海豚的科学工作者。比利环顾着工作室,“简直像录音棚一样。”

“不是像,这就是真正的录音棚。常有真正的音乐人来这儿录音呢。”

“哦!”

“所谓音乐人,他们很多事。”杰克说话就像饶舌歌手一样语速又快,话又刻薄,“他们胡扯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和音的话,声音就不一样了。实际上根本毫无变化。他们打算的是休假,顺便做点工作。那些什么音乐人下流着呢,放下录音,跑到海滩上吸大麻。甚至有个家伙吸过量,跳到泳池里要和我们的海豚做。”

莱安皱起眉头,“那是尼尔。”

“对,已经禁止那家伙再来了。”

“尼尔?是尼尔·西蒙吗?”

“是另一个尼尔。不过尼尔·西蒙也来过,他是单纯地来度假。总的来说,我们工作室只是接待些二流的音乐人,适当接待一下,就打发他们走。给乐曲的前奏里加点海豚的叫声,他们就欢天喜地地回去了。回国后还要在摇滚杂志上写些什么‘大自然改变了我们的音乐’,真是搞笑。”

杰克大声说完,嘎嘎笑起来。

“杰克以前曾在纽约做过录音师,在纽约是屈指可数的人物。”

退休后移居乡下的人,说起自身经历往往添枝加叶。这点比利倒也理解。

“是吗,是因为厌倦了纽约的嘈杂吗?”

“我不讨厌纽约,不过每天在录音棚里听那些无聊透顶的音乐,实在够了。最近的音乐怎么听都一个样,真头痛。”

“海豚的歌声听不腻吗?”

“让我听不够的,只有鲍勃·马利和海豚。哎,是不是有点做作?”杰克看向镜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一下。

接下来,莱安盛情邀请,带比利去了一个研究室模样的房间。那里有整齐的书架,收藏有丰富的贝类标本。比利扫视着整个房间,眼睛闪闪发亮。

“我爱死这样的环境了,多长时间都待得住。从小就最喜欢这样。”

“哈哈,那你在这里待多长时间都可以,这里对你开放。”

沉迷于书架时,比利一不留神踩到了什么。刚感觉到脚下一软,巨大的吠声已经震得旧窗框直抖。在吃惊的比利面前,一条在书架的缝隙中睡午觉的老犬现出身来。

“我们的长老——杰夫。来这个岛时它还是条小狗,不知不觉已经变成最年长的了。”

随后,莱安带比利来到后院的角落。那里排列着许多鱼缸,里面游动着各种各样的水中生物。其中最显眼的是水母。

“在海里遇上很可恨,不过在鱼缸里它看起来很美丽吧?”

莱安说这些之前,比利已经贴到鱼缸边,看那些巨大的水母跳着不可思议的舞蹈,看得入迷。

“莱安,你也研究水母吗?”

“爱好而已。你再看看这个。”

鱼缸里,形状奇妙的鱼在游动着,是像黑蛇一样的鱼。

“宽咽鱼!”比利不禁叫出声来。

“你知道?”

“倒是头一次见到。”

宽咽鱼是深海鱼的一种,是栖息于数百米之下的深海中的珍稀鱼类。因为工作关系,比利曾多次潜海,但他知道,在浅海中遇到这种鱼的可能性为零。

“最近深海鱼常常浮上来。这些都是本地渔民拿来的。”

莱安指向相邻的鱼缸。比利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些他恐怕一生也无缘得见的深海居民在里面蠕动着。其中还有灯笼鱼等发光鱼,这些珍贵鱼类能用身体发光,美丽得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莫非要有地震?”

“我们也很担心,也可能是海底火山喷发,岛上的人很害怕。你来得不巧。”

“哪里话!能因此见到这样的东西,没什么好遗憾的。”

比利在鱼缸边不肯离去,莱安催促他:“好了好了。你想看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看。”

“好吧。”比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莱安的秘密水族馆。

“最后是室内泳池。”莱安领比利向地下走去。既然泳池旁边的车库就是室内泳池,为什么要去地下呢?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比利一走下去就明白了,也理解了莱安为什么露出得意的神情。

“这是我们最得意的作品。”羽陆说。

“真了不起。”比利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里的泳池和外面的泳池直接相连。只要打开卷帘式铁门,海豚能直接进到这边来。”

莱安加以说明,但吸引比利视线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那个泳池悬浮在空中!透明的圆筒形池中注满了水,就那样被固定在空中,从地上几乎得仰视观看。吊车立在两侧,坐上去,无论从哪个位置都能观察海豚。

羽陆打开房间的配电盘,按动开关。泳池中的灯亮了,水池的轮廓明亮地浮现出来。

比利连呼“了不起”,无论如何想看看海豚是怎么在这个水池中游动的。莱安察觉了他的心思。“想看看海豚游泳吗?”

“嗯。”

“可是不行。那些家伙讨厌这里,不肯进来。”

“哦?”

“试了好几次,根本不行。这样下去,费尽心思做好的设施会变得毫无用处,我也正犯愁呢。”

“还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吗?”

“是啊。”

“要不我给你游一回?”羽陆说。

“谢了,不必。”

大略参观完毕,三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稍事休息。

“我有珍藏的日本茶。”羽陆说完,高兴地进了厨房。

客厅的墙上挂着大照片。身着婚纱和晚礼服的二人在水中背着氧气瓶,正打开香槟酒。

“这是你?”

“啊,是结婚典礼的照片。”

比利吃惊地不禁失笑。

“我妻子在三年前死了。”

“为什么?”

莱安欲言又止,只是简短地说:“在海里。”

沉默流淌在二人中间。这时羽陆端来茶,“冰好的。不过日本人不常喝冰好的茶。”

比利把茶送到嘴边,脸上有点无精打采。羽陆看后误解了他,“苦吗?”

“呃……不,很好喝。”

“是吗?”

“是累了吧,在房间里休息一下比较好。”

“可能是吧。那我休息一下。”

“晚饭做好了叫你。今天可是欢迎宴会!”年轻的羽陆因为少有的访客而显得兴高采烈。

比利一回房间坐到床上,困意就席卷上来。躺下闭上眼睛,身体却奇怪地兴奋着,不肯进入梦乡。到达某地的第一天总是这样的,勉强入睡的话,夜里就会醒来。于是比利起床整理行李。

安排给他的房间朝西,阳光从树叶间射进来,在白墙上描绘出椰子树的模样。整理衣服时,从游泳池边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比利从窗口一看,洁西在和海豚一起游泳。洁西和海豚一起长大,向海豚学习了游泳,她的泳姿十分漂亮。

游了一阵,洁西爬上岸,听到有人吹口哨。回头一看,比利正在窗边向她挥手。

“游得真棒。有没有参加奥运会的想法?”

洁西仍是一脸冷淡的表情,捡起浴巾。

“喂,洁西。”

“啊?”

比利抛来个闪亮的东西。洁西没接住,落到了草坪上。一看,是海豚项链。

“朋友特别为我制作的,给你吧。”

盯着项链看看,洁西说了一句:“是白海豚。”

“对。不愧是莱安的女儿。”

“背鳍的位置错了。”说完,洁西把项链戴到自己的脖子上,“《自然天堂》……有时也看看。”

“哦。”

“最近办得很没意思。”

比利的表情僵住了。他赶紧转移话题:“那些海豚也是白海豚吗?”

“是瓶鼻海豚。”

“我知道它们的昵称。嗯……乔、梅格、贝思、艾米。”

“你真了解。”

“名字是从《小妇人》里来的?我事先预习了一下。”

“那,哪个是乔?”

“呃?”

洁西打了个尖锐的口哨,四只海豚整齐地排成一队扬起头。

“难道你能分清?”

“当然。”

在比利看来,它们长得一样。

“你不知道哪个是?这些孩子可已经记住你的模样了。”

仿佛在说“对客人的寒暄到此结束”,洁西敏捷地跳入水中。比利又看了一阵她和海豚比赛游泳的样子。

即使到了晚上,欢迎宴会开始后,洁西的冷脸也没有变。吃完饭收拾起餐具,她迅速撤回房间。眼看着她走上二楼,莱安叹了口气。

“我女儿很不听话,你别介意。”

“我没有……”

比利苦笑一下,继续吃饭。

“我太太,是被鲨鱼咬死的。在洁西十二岁的时候。”

“呃?”

“她和洁西一起游泳……就在离这儿很近的地方。”

比利重新眺望起客厅的照片。

“这一带常有的事故。洁西因为那时受到刺激,至今仍然惧怕大海。”

“傍晚时我还看见她在游泳池里游泳……她游得很好。”

“在海里不行。”

“是莱安太在乎了。”杰克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全都这样,对父亲尤其冷淡。”

“那个我知道。”

莱安注意到葡萄酒没了,去厨房拿新的。杰克接着找比利攀谈。

“年龄的关系。这个年龄大家都这样。我年轻时脾气更坏。”杰克说完,掀起衬衫露出肚子,在侧腹有块青斑,“以前的旧伤,被警察用警棍打的。”

“为什么?”

“为什么来着?哪记得那么清楚。”

这回高登突然把左腿架到了餐桌上。在他那大脚板的脚心处,有个圆圆的伤痕。“这是子弹的弹痕。”

“啊?”比利惊得目瞪口呆。看着他,杰克强忍住笑。这时从背后传来疯狂的大笑,回头看去,莱安手握葡萄酒瓶,正笑得满脸通红。

“怎么?”

“高登这家伙,那是他在打靶场,错给了自己的脚一枪,而且,是因为打了个喷嚏,一下子扣动了扳机。这家伙,完全是个蠢蛋!”

这回比利也不禁扑哧笑出来。高登愤然把脚撤下。

饭桌上的饭菜几乎全部吃光后,莱安他们驾车前往港口小镇布歇。晚饭后到布歇的酒吧喝一杯是他们每天的功课。那天去的店名叫“奥伊斯物·歇鲁”,是一家专门做牡蛎的店。在那里,莱安把比利介绍给熟悉的客人。

莱安他们混进当地的渔民中,喝了好几杯浓烈的利口酒,还大口吞咽店里拿手的牡蛎菜肴。他们吃菜的样子,好似刚才没吃过晚饭一样。羽陆说他滴酒不沾,于是和高登比赛吃牡蛎。莱安对看得目瞪口呆的比利说:“高登原来是美式足球运动员,羽陆是柔道选手。”

高登和羽陆异口同声地谦虚道:“现在已经不行了。”而比利顶多也就能吃两块生牡蛎。

店内稍微空闲时,店主塔欧来到他们的桌边。

塔欧笑得满是皱纹,欢迎比利,还请他喝了一杯上等的烈性兰姆酒。比利还没等把杯子送到嘴唇边,已经呛得喘不过气。

“他是杂志社记者。”莱安说。

“是吗?来采访什么……人鱼吗?”

比利想起空中小姐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人鱼……是什么?”

塔欧惊讶地从鼻子里喷出雪茄烟的烟雾。“你不知道人鱼吗?”

“不,知道。不过这个岛上不可能有人鱼吧?”

“当然不可能有。”杰克对此付诸一笑。

“人鱼传说是这个岛的名产,没什么稀奇的。像这种港口小镇,常能听到这种故事。”

莱安显得没什么兴趣,但比利被撩拨起了好奇心,探出身问:“是什么样的传说?”

“所谓人鱼传说,在哪儿都是一样的,是招徕观光客常用的手段。”

于是塔欧抽着雪茄烟,开始讲述人鱼的故事。

“一到满月的夜晚,人鱼就从海底浮上来。仅仅是满月还不行,必须没有风,海上微波不兴。不知道人鱼为什么要选择那样的夜晚,总之,那样的夜晚好像合她们的心意。那样的夜晚对出海打鱼的渔夫却是灾难。人鱼唱歌诱惑他们,听到歌声的渔夫全都发狂,自己跳进大海,成为人鱼的食物。”

“荷马的《奥德赛》里面也有。那时,渔夫们往耳朵里塞进蜜蜡,把身体绑缚在桅杆上。”莱安开玩笑说。

塔欧动气了,反驳他:“和那个没关系!我们的传说代代相传,比那个早多了。”

“应该是天主教传来以后才有的。艾法提又有圣诞节,又有复活节。如果追根溯源的话,总会在欧洲的书籍里找到人鱼的。”莱安对比利如是说。

“艾法提的人鱼是艾法提独有的。”塔欧被激怒了,“白人总以为什么都是他们带来的。”

“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确有这种特点。”杰克说,“我支持塔欧。”

杰克碰了碰塔欧的杯子,与他干杯,喝干了兰姆酒。

“在日本的传说里,人鱼是长生不老的动物,传说吃它的肉能长寿。”

接下来羽陆开始了他漫长的解释。他提到希腊神话与《古事记》有意外的相似点,还把“伊邪那岐”要带领“伊邪那美”从黄泉之国逃出的故事,与俄耳甫斯的故事进行比较。

虽然对他的话也很感兴趣,比利不知为何仍沉迷于人鱼的话题。

羽陆稍一停顿时,比利问塔欧:“那你见过吗?”

“见过什么?”

“人鱼呀。”

对比利的问话,塔欧愣了一下,又从鼻中喷了口烟。“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仅仅是传说罢了。”

莱安他们听到两人的对话,都捧腹大笑。 fP3yqZI7nE5CD64JBTuoaj6M61mLTGyYbggTySdv/3wllONMr1oH6M/WijA5Dlk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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