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人类在认识客观世界的过程中所创造的,自然离不开人的思维活动。不同的思维方法形成不同的精神、制度、行为,决定不同的文化形态。因此,要学习和了解中医文化,首先应学习和了解中医思维方法。
如同人类的进化过程一样,人类思维也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的过程,其形成及发展受人类进化水平、大脑发育水平、生活环境、语言文字、文化传统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在不同历史阶段表现出不同的水平和特点,因而很难脱离具体的历史阶段给思维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关于中医的思维方法,从起源、工具、媒介、条件、特点、目的等不同的角度,目前有巫术思维、经验思维、象数思维、整体思维、变易思维、中和思维、意象思维、直觉思维、虚静思维、顺势思维、功能思维、辨证思维、逻辑思维等众多不同的表述及分类,在具体内容的表述上不免发生繁复、重叠、混乱等现象,不利于从总体上把握中医思维方法。
以上众多中医思维方法中,意象思维是中医思维的核心思维方法,即思维主体运用带有直观、形象、感性的文字、图像、符号等工具或媒介来认识事物的思维方法。其他思维方法都是意象思维不同角度、不同程度的体现和延伸。换言之,其他思维方法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体现在意象思维方法中。其中,巫术思维是意象思维的前导,经验思维是意象思维的基础。由于意象思维在人体与自然、人体与社会、人体各部分之间建立起广泛的联系,因而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整体思维、逻辑思维的特点;又因为事物运动是绝对的,意象思维在广泛联系的基础上,从运动、变化的角度阐述人体生理、病理、用药、治疗的规律及其变化,因而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变易思维、顺势思维、辨证思维的特点;又因为意象思维的取象比类也包括事物动态功能之间的类比,因而又反映出功能思维的特点;又因为意象思维发展到极致必然走向直觉思维,而意象思维、直觉思维都需要内外环境的虚静,所以直觉思维、虚静思维也可包含、统摄在意象思维之中;又因为无论哪一种思维方法,都是以使人体达到“阴平阳秘,精神乃治”(《素问·生气通天论》)、“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丹溪心法》)的中和、健康状态为最终目的,所以一切中医思维方法又必然延伸、发展到中和思维。
中医意象思维的方法在以《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为代表的中医理论、药物、临床经典著作中都已经得到充分的运用和反映。因此,本节主要对以意象思维方法为代表的中医思维方法进行阐述。
“意象”由“意”“象”二词组成,其中“象”是名词,而“意”则兼具名词、动词二性。名词的“意”与“象”组合为“意象”,指思维的对象,也即“有意义的象”,此时的“意象”是一个名词词组。动词的“意”与“象”组合为“意象”,指思维主体意会的思维活动,也即“对‘象’的意会”,此时的“意象”是一个动宾词组。下文中所说的“意象”也兼具名词词组、动宾词组词性。从动宾词组“意象”的角度而言,这正是思维主体与思维对象接触、结合的认识过程;而“象”又有一个由具体的“大象”到“物象”“表象”“意象”等词义演变的过程,因此动宾词组“意象”所表示的又是一个意象思维不断发展、深化和形成的过程。
“象”的本义就是指动物之中的大象,如《说文》解释为“象,长鼻牙,南越大兽,三年一乳”。众所周知,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研究表明,古时黄河流域温度、湿度、雨量远高于现在,相当于亚热带气候,草木因此生长茂盛,动物也繁殖得多。文献资料和考古发现都表明,最晚在商代之时黄河流域仍有大象生存。相对而言,这时的“象”就是未经人的思维加以干预的象,是自然界中客观存在的、真实的、具体的大象(图3-1)。
图3-1 古文中的“象”
随着气候的变化,黄河流域的气候再没有原来那么温暖湿润,草木也没有原来那么茂盛,所以大象逐渐地向南迁移,黄河流域从此再也没有活生生的大象存在了。人们见不到大象,于是根据死象的骨骼想象大象活着时候的样子,因此就有了“想象”“意象”之词。正如《韩非子·解老》云:“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
正如“想”“意”二字字义所昭示的,想象、意象是对不在眼前的事物想出它的形象,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感性认识活动,而是在对已有事物认识的基础上,经过新的配合而创造出新形象的心理过程。也就是说,“想象”“意想”的“象”已经不是自然界中客观存在的、真实的、具体的大象,而是在具体的大象形象基础上加入了人的主观认识和创造力在内的“象”,是认识主体与认识客体相结合的产物,已经具有了一定的“意”的成分。由此,“象”也转化为一种文化符号,由具体的大象泛指一切物象、形象,成为具有一定象征、意象意味的“象”。《左传·僖公十五年》云:“龟,象也。”《周易·系辞》云:“象也者,像此者也。”其中的“象”都是这种意义的“象”。
物象是人们通过感官所认识的对象,是客观事物表露于外的形象、现象,由客观事物的空间形式、质地、色彩、气味、声音等属性组合而成。客观事物的形式、质地、色彩、气味、声音等作用于眼、口、耳、鼻等认识主体的感觉器官,从而在认识主体大脑内产生直觉形象。直觉形象在经过认识主体的多次感觉、知觉后,为认识主体的大脑所摄取、留存,并且经常在大脑中再现,从而形成关于事物认识的表象。人在实践过程中接触到的人和事,丰富的经历和经验,诸如自然界的天象、气象、各种景物之象,社会生活中的兴旺之象、衰败之象及风土人情、市井百态之象,以及中医所论治的对象即人的面象、舌象、声象、脉象、藏象等,皆可以内化为表象。
物象与表象虽然都属于感性认识的结果,但二者既有一定的联系,又有一定的区别:物象是表象的来源,表象则是物象在人的大脑中的再现;物象受事物在主体面前呈现样式的制约,表象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事物的束缚;物象相对来说比较鲜明、完整和稳定,表象往往只反映事物的大体面貌、主要特征而不反映细节,但它反映同类事物的一般形象,已具有初步的概括性和抽象性,表现出人的认识已经由个别、部分向全体、整体的发展,从直接认识向间接认识过渡,是认识中由生动的感性形象向抽象思维推进的一个中间环节,是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的共同基础。
“取象”是在已有事物表象的基础上,在不同事物之间进行类比。如《周易·系辞》所说:“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取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理,以类万物之情。”取象比类就是在发现不同事物之间相似性的基础上,通过联想、比喻、象征、类推等方法,以已知事物的结构、状态、特征、功能等模拟、比附、认识、说明、领悟未知事物的方法。只要事物之间在结构、状态、特征、功能等某一方面具有相似性,或者被思维主体主观上认为具有相似性,这种取象比类就有可能发生。
在“以我知彼,以表知里”(《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故远者,司外揣内;近者,司内揣外”(《灵枢·外揣》)、“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藏,则知所病矣”(《灵枢·本脏》)、“夫有病于内者,必有色于外矣”(《淮南子·俶真训》)等观念的指导下,中医取象比类不仅运用于事物的外部之间,也运用于事物的外部与内部之间、内部与内部之间。如《素问·金匮真言论》云:“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开窍于目,藏精于肝。其病发惊骇,其味酸,其类草木,其畜鸡,其谷麦,其应四时,上为岁星,是以春气在头也。其音角,其数八,是以知病之在筋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北方生寒,寒生水,水生咸,咸生肾,肾生骨髓,髓生肝,肾主耳。其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体为骨,在脏为肾,在色为黑,在音为羽,在声为呻,在变动为栗,在窍为耳,在味为咸,在志为恐。”皆属此类。通过这样交叉、多重的取象比类,使人体成为一个意象的集合体。
如上所见,取象比类具有以下特点:一是通过联想来建立物象与表象之间的联系,因而在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同时,也具有比较强烈的主观色彩;二是通过比喻、象征建立物象与表象之间的联系,而比喻、象征“在本质上是双关的或模棱两可的”(黑格尔《美学》),所传达的意义具有模糊性、不确定性、多元性、开放性;三是在个别或具体的事物与现象之间做横向的推衍,即从个别走向个别,从具体走向具体,从表象走向表象,相互比类的事物之间主要还是一种表象上的类似。
表象虽然已具有初步的概括性和抽象性,但只是对事物表面的、局部的、片面的认识,而不是对事物的全部和本质的认识。正如《公孙龙子·坚白论》中说:“坚、白、石,三,可乎?曰:不可。曰:二,可乎?曰:可。”通过抚摸、敲击,固然可以知道石头是坚硬的,但不能知道石头是白色的;通过眼睛看,看到的仅仅是石头的白色,而不能知道石头的坚硬;而只有通过看、摸二者的结合,才能既知道石头的白色,又知道石头的坚硬,才能真正地认识石头。又如盲人摸象的故事所说,摸着大象腿的说大象像根柱子,摸着大象尾巴的说大象是一根绳子,摸着大象身体的说大象像一堵墙……所摸到的“象”也只是大象的部分、局部,而不是大象的全部,因而不可能全面地认识大象,更不能真正地从本质上认识大象。
如何才能全面、真正地认识事物?《老子·第十四章》曰:“视之而弗见,名之曰微;听之而弗闻,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通过眼、耳、手等感觉器官的视、听、捪等无法认识事物的整体,只能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来认识。又如荀子所说,感官“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荀子·天论》),感官虽然能够各自认识事物,但所得到的认识是孤立的、分散的、片面的,不能形成关于事物总体的正确认识。要在感官各自的认识基础上得出一个整体的认识,必须有待于作为“天君”的心,因为“心居中虚以治五官,夫是谓之天君”(《荀子·天论》)、“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素问·灵兰秘典论》),作为“天君”“君主之官”的心能够统摄作为一般“天官”的耳、目等感官,对感官所获得的感性认识进行辨别、分析、归纳,从而最终形成对事物的判断。
具体到中医临床实际中,中医四诊法中的望、闻、问、切,正是这样一些感觉器官的认识活动,所得到的认识同样也是孤立的、分散的、片面的。要在望、闻、问、切的基础上得出一个关于人体生理、病理情况的整体认识,同样也要通过作为“天君”的理性认识器官——心。心对人体色象、声象、脉象等各种感官认识的“象”所反映出的“意”进行综合分析判断,才能得出完整的、符合患者生理、病理实情的“意”。正如《说文解字·叙》云:“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 。”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素问·金匮真言论》云:“故善为脉者,谨察五脏六腑,一逆一从,阴阳、表里、雌雄之纪,藏之心意,合心于精……是谓得道。”《灵枢·九针十二原》云:“小针之要……以意和之,针道毕矣。”《灵枢·本神》云:“所以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后汉书·方术列传·郭玉传》云:“医之为言意也。”《说文解字》云:“意,志也。从心察言而知意也。”(图3-2)
图3-2 古文中的“意”
意象与思维中所取的表象有着本质的区别。首先,意象不是对客观事物形象的简单再现,也不是对个别事物形象的反映,而是主体以表象为原料,经过分析、综合、抽象、概括等,按照主体的目的重新建构起来的形象,它比表象更深刻,更鲜活,更能反映事物的本质,属于理性认识阶段。其次,意象是表现主体思想和情感的形象,是一种赋予了事物新的价值和意义的形象。在意象形成的过程中,表象只是提供了形象的原形,是意象思维加工的原材料,至于这些材料如何重新建构,建构成什么样的形象,则是由人的思想、目的、情感来决定的。第三,意象既是已往形象思维的成果结晶,又是加工新形象的思维过程,通过它们不仅能够对物象特征进行选择、识别、解释,还可以由表入里,从已知进入未知。总之,意象是对事物共同性的形象信息抽象与概括的结果,是由表象概括而成的理性形象,是思维主体对表象深层之理解的辩证统一。
《周易·系辞》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王弼《周易略例·明象》曰:“象者,所以存意。”立象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尽意”“存意”,也就是表达和保存关于事物认识的成果。而这些认识成果又以文字、图像、符号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象记录、保存在文化典籍中。《周易·系辞》曰:“见乃谓之象……制而用之谓之法。”学习这些文化典籍时,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学习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象,学习过程中将这些象内置于我们思维器官的大脑中,成为我们进一步思维和认识事物的媒介和参照。因此,这些保存在文化典籍中的意象也可称之为“法象”。
然而,正如《庄子·天道》曰:“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言传也……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世人所看重和称道的就是书,而书并没有超越言语,言语确有可贵之处。言语的可贵之处在于它能够传达意义,而意义是随从于象的,象却是不能用言语来传达的。既然古人和他们不可传授的象都已经死掉了,那么如今所读的书都是古人的糟粕而已。这也就是说,古代典籍中所记载保存的“法象”只是对已往事物的反映,如果机械地、盲目地、呆板地墨守、照搬和信从,在认识上也不可能真正地与当下的事物相符合。
《庄子·大宗师》曰:“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知识必须与所针对的对象相符合才是正确的知识,但是它所针对的对象却是变动不居的,是一直处在运动变化中的,作为中医诊治对象的人体及气血的变化也是如此。更由于思维中所涉众“象”之“意”的多媒性、模糊性、复杂性,意象思维过程中患者当下的病情对于医生的诊断来说,“它能够引起许多思想,然而却不能有任何明确的思想即概念与之完全相适应”(康德《判断力批判》),因而意象思维过程中所得到的“意”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至少是“言不尽意”。用《庄子·天道》的话来说,就是“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用《后汉书·方术列传·郭玉传》的话来说,就是“腠理至微,随气用巧;针石之间,毫芒即乖。神存于心手之际,可得解而不可得言也”;用陶渊明《饮酒·其五》的诗句来说,就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因此,要真正把握和认识不断变化的人体及气血情况,固然首先要“意”典籍中的相关“法象”,也即通过学习参透和领悟典籍中的“法象”所象征和揭示的疾病的一般规律,作为下一步思维和认识事物的媒介和参照。但更重要的是在领悟到“法象”所象征和揭示的一般规律后,破除法象的束缚,以有法为无法,在实际临床过程中,根据不同患者的不同情况、同一患者病情不断变化的情况,聚精会神、专心一志,领悟到患者当下病情的变化,从而得出“不徐不疾”(《庄子·天道》)、与病证符合若契的诊断结论,然后在此基础上灵活运用方药加以施治。如汪昂《医方集解·序》中说:“善师者不陈,得鱼者忘筌。运用之妙,在于一心。何以方为……吾愿读吾书者,取是方而圆用之,斯真为得方之解也已。”
中医意象思维的运用,反映在在人体与自然、人体与社会、人体自身之间建立起广泛的联系,取自然、社会之象由表入里、司外揣内地类推、阐释、说明人体的构成、生理功能及病理变化,指导疾病的诊断、用药、治疗等各个方面。
《老子·第二十五章》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包括天、地在内,所以人与自然的联系也包括人与天、地的联系在内。
1.以天地自然之象比拟人体 这种比拟在《黄帝内经》中比比皆是、随处可见,但比拟之全面,莫过于《灵枢·邪客》中的一大段话:“天圆地方,人头圆足方以应之。天有日月,人有两目;地有九州,人有九窍;天有风雨,人有喜怒;天有雷电,人有音声;天有四时,人有四肢;天有五音,人有五脏……此人与天地相应者也。”在这种比拟的基础上,中医构建起自己的理论体系。例如,在马王堆帛书《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的描述中,人体经脉还只有十一条,但到了《黄帝内经》中就变成了十二条,即将原先五脏中的心经分为心经与心包经,有着明显的为了和一年十二月之数相配而比附的痕迹。
2.从天地自然之象类推人体生理病理 自然气候有春、夏、秋、冬之分,表现出春温、夏热、秋凉、冬寒,以及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规律。人体也是如此,如《素问·宝命全形论》云:“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气之常也,人亦应之。”在季节气候规律性变化的影响下,人体脏腑功能的旺衰、气血运行的涨落、津液代谢的快慢也都呈现出同步性。如《素问·离合真邪论》云:“天地温和,则经水安静;天寒地冻,则经水凝泣;天暑地热,则经水沸溢;卒风暴起,则经水波涌而陇起。”
由于中国地域广大、幅员辽阔,不同地区不仅有地势高低的差异,同一季节中气候也有较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也影响到人的生理功能,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天不足西北,故西北方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故东南方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素问·五常政大论》云:“阴阳之气,高下之理,太少之异也。东南方阳也,阳者其精降于下,故右热而左温。西北方阴也,阴者其精奉于上,故左寒而右凉……故治病者必明天道地理。”
图3-3 五运图
《黄帝内经》中除了散论天时、地理对人体的影响外,《素问·天元纪大论》等“七篇大论”还集中地将五运(即来自东、南、中、西、北五方的五种气流)与六气(即风、寒、暑、温、燥、火六种气候变化要素)分别配以阴阳、五行、天干、地支等,阐述气平、气太过、气不及的变化,以及对人体脏腑气机、易患疾病、患病部位、疾病传变等的影响,创立了五运六气学说(图3-3、图3-4)。《灵枢·九宫八风》中则将五行与《周易》后天八卦相结合,发展扩充为九宫图,以太一游宫象征气候变化,对八方之风对人体的影响、易患疾病、患病部位等进行推测(图3-5)。《伤寒论》中也将六经病与四时、昼夜气候的变化相联系,用以指导用药和推测疾病的转归。这些都反映出古代医家对于天时、地理与人体密切关系的认识。
图3-4 六气图
图3-5 九宫八风图
3.顺应天道地理以治疗疾病 天气不仅影响人的生理功能,也影响病理的变化。这种影响甚至具体而微到一天之中气候的变化,如《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云:“朝则人气始生,病气衰,故旦慧;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故安;夕则人气始衰,邪气始生,故加;夜半人气入脏,邪气独居于身,故甚也。”因此在疾病治疗中,也应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如《素问·脏气法时论》云:“合人形以法四时五行而治。”气候影响疾病,常表现为春夏易于热化,秋冬易于寒化。因此治疗时,春夏之令宜抑阳助阴,药宜寒凉,慎用温热;秋冬之时,助阳抑阴,药宜温热,慎施寒凉。顺应昼夜阴阳消长以治疗疾病,还反映在服药时间的选择上。一般来说,上午阳气渐旺,因此治疗阳分、气分病变,具有温阳、益气作用的方药宜清晨、上午服,可借助人体阳气欲盛之势,强化药物的作用;黄昏时阴气渐盛,因此治疗阴分、血分病变,具有滋阴、养血作用的方药宜黄昏、夜晚服,可顺应人体阴气欲盛之势,彰显药物的疗效。
地域不同,物产不同,人的饮食因之不同,进而影响到人的体质、易患疾病、治疗方法的不同。在这方面,《素问·异法方宜论》从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比较全面地总结和指出人的饮食、体质、易患疾病与相应治疗方法之间的关系,并强调了“杂合以治,各得其所宜……得病之情,知治之大体也”的重要性。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从南、北两方比较指出:“凡用药皆随土地所宜,江南岭表,其地暑湿,其人肌肤薄脆,腠理开疏,用药轻省;关中河北,土地刚燥,其人皮肤坚硬,腠理闭塞,用药重复。”戴良《丹溪翁传》载朱丹溪从西北、东南两方论述补中益气药剂的运用,指出:“西北之人,阳气易于降;东南之人,阴火易于升。苟不知此,而徒守其法,则气之降者固可愈,而于其升者亦从而用之,吾恐反增其病矣。”
4.效法自然之象以用药 《素问·汤液醪醴论》载:“黄帝问曰:为五谷汤液及醪醴奈何?岐伯对曰:必以稻米,炊之稻薪,稻米者完,稻薪者坚。帝曰:何以然?岐伯曰:此得天地之和,高下之宜,故能至完;伐取得时,故能至坚也。”其中的道理,正如徐大椿《神农本草经百种录·菖蒲》所说:“盖人者得天地之和气以生,其气血之性肖乎天地,故以物之偏性投之,而亦无不应也。”
在这种“天人合一”“天人相应”观念的指导下,中医学将药物的气味厚薄、阴阳寒热与采收时月、所产之地、质地色泽、入药部位、煎煮时间等全面联系起来,形成系统的用药法象理论。如张志聪《侣山堂类辩·药性形名论》云:“五气分走五脏,五味逆治五行,皮以治皮,节以治骨,核以治丸,子能明目,藤蔓者治筋脉,血肉者补血肉,各从其类也。如水草、石草,其性主升;梢杪子实,其性主降。甘香之品,能横达于四旁;寒热之气,性浮沉于上下。在土之根荄,本乎上者亲上,本乎下者亲下……”表明中医学对药物性味功能的认识,除了来自实践经验之外,也有取象比类的因素在内。
中医效法自然之象以用药,也反映在具体的临床治病中。如明代许浩《复斋日记》载:“滑寿……其治人疾,不拘物于方书,而以意处剂,投无不立效。秋日,姑苏诸仕人邀游虎丘山,一富家有产难,挽回。诸仕人不可。先生登阶,见新落梧桐叶,拾与之曰:‘归急以水煎饮之。’未登席,报儿产矣。皆问此出何方?撄宁曰:‘医者意也,何方之有?夫妊已十月而未产者,气不足也。桐叶得秋气而坠,用以助之,其气足,宁不产乎?”滑寿从自然之象中得到启示,贯通融合天地万物之理,借秋日新落桐叶以助产,在效法天地之象用药中可以说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说:“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些社会关系包括政治、经济、道德、人际关系等在内,对生活于其中的人产生各种影响。中医学在对疾病的诊治中考虑到这些因素,凸显了中医文化的人文性。
1.将治身与治国同构互喻 基于人与社会密切联系的认识,中医学将治身与治国共构,以治身与治国互喻。如《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云:“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汉书·艺文志·方技略》云:“方技者,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太古有岐伯、俞拊,汉兴有苍公、秦和,盖论病以及国,原诊以知政。”《灵枢·外揣》载黄帝问岐伯针刺之道:“余知其合于天道、人事、四时之变也,然余愿杂之毫毛,浑束为一,可乎?”岐伯回答说:“明乎哉问也!非独针道焉,夫治国亦然……夫治国者,夫唯道焉,非道,何可小大深浅杂合而为一乎?”总之,如葛洪《抱朴子》中所说:“一人之身,一国之象也。胸腹之位,犹宫室也;四肢之列,犹郊境也;骨节之分,犹百官也。神犹君也,血犹臣也,气犹民也。故知治身,则能治国也。”
在这种同构关系下,中医学从社会人事职官的角度阐发人体脏腑关系及其功能。如《素问·灵兰秘典论》一段最具代表性的论述:“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肺者,相傅之官,治节出焉。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膻中者,臣使之官,喜乐出焉。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大肠者,传道之官,变化出焉。小肠者,受盛之官,化物出焉。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三焦者,决渎之官,水道出焉。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凡此十二官者,不得相失也。故主明则下安,以此养生则寿,殁世不殆,以为天下则大昌。主不明则十二官危,使道闭塞而不通,形乃大伤,以此养生则殃,以为天下者,其宗大危,戒之戒之。”
中医学还以社会人事职官阐发说明药物的组方配伍。如《素问·至真要大论》云:“君一臣二,奇之制也;君二臣四,偶之制也;君二臣三,奇之制也;君二臣六,偶之制也……君一臣二,制之小也;君一臣三佐五,制之中也;君一臣三佐九,制之大也……主病之谓君,佐君之谓臣,应臣之谓使。”对于“君”“臣”“佐”“使”的职能,韦协梦《医论三十篇》进一步阐释道:“官有正师司旅,药有君臣佐使。君药者,主药也,如六官之有长,如三军之有帅,可以控驭群药,而执病之权。臣药者,辅药也,如前疑、后丞、左辅、右弼,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佐药者,引经之药,从治之药也。引经者,汇众药而引入一经,若军旅之有前驱,宾客之有摈相……使药者,驱遣之药也。”
2.从社会形态的角度探讨人的体质、易患疾病、心理、治法、疗效的不同 从纵向的角度来说,社会发展的形态不同,社会环境也随之不同,因而导致社会群体体质、易患疾病、治疗方法及疗效等的普遍不同。如《素问·上古天真论》指出:“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素问·移精变气论》指出:“往古人居禽兽之间,动作以避寒,阴居以避暑,内无眷慕之累,外无伸宦之形,此恬憺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药不能治其内,针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已。当今之世不然,忧患缘其内,苦形伤其外,又失四时之从,逆寒暑之宜,贼风数至,虚邪朝夕,内至五脏骨髓,外伤空窍肌肤,所以小病必甚,大病必死。故祝由不能已也。”这就要求在治病时,要注意古、今之间的差异,而不能完全以古方治今病。
从横向的角度来说,同一社会形态中,由于人社会地位、经济状况等的不同,也导致人的体质、耐病能力、易患疾病不同。如《素问·生气通天论》云:“高梁之变,足生大丁,受如持虚。”《素问·奇病论》云:“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体质、易患疾病不同,治疗方法也因之不同。如《灵枢·根结》云“夫王公大人,血食之君,身体柔脆,肌肉软弱,血气慓悍滑利”,针刺中就应采用与地位低下、粗茶淡饭、气血迟涩的布衣不同的方法,“气滑即出疾,其气涩则出迟,气悍则针小而入浅,气涩则针大而入深,深则欲留,浅则欲疾”。又如,浮脉、沉脉对于正常人来说是不正常的,但对于偏肥、偏瘦的人来说却很正常,因此《格致余论·治病先观形色然后察脉问证论》中说:“肥人责脉浮,瘦人责脉沉。”体质不同,耐药能力和疗效也不同,如李中梓《医宗必读·富贵贫贱治病有别论》说:“大抵富贵之人多劳心,贫贱之人多劳力。富贵者膏粱自奉,贫贱者藜藿苟充;富贵者曲房广厦,贫贱者陋巷茅茨。劳心则中虚而筋柔骨脆,劳力则中实而骨劲筋强;膏粱自奉者脏腑恒娇,藜霍苟充者脏腑恒固;曲房广厦者玄府疏而六淫易客,茅茨陋巷者腠理密而外邪难干。故富贵之疾,宜于补正;贫贱之疾,利于攻邪。”李元荐《推篷寤语·本医药之术》中也说:“村夫野氓,生平不曾服药,气质粗蠢,苟遇病患,止须庸医稍稍品剂,其病亦已。至城市中之人病已难瘥。”这种对因社会地位、经济状况不同而造成的人体体质、耐病能力、易患疾病和治疗效果等方面差异上的认识是颇有道理的。
同一社会中的同一个人,由于社会地位、经济状况的急剧变化,会导致心理、情志异常而引发疾病。如《素问·痿论》指出:“有所失亡,所求不得,则发肺鸣,鸣则肺热叶焦……思想无穷,所愿不得,意淫于外,入房太甚,宗筋弛纵,发为筋痿,及为白淫。”把“有所失亡,所求不得”“思想无穷,所愿不得”等心理、情志因素作为多种病证的起因。又如《素问·疏五过论》指出:“凡未诊病者,必问尝贵后贱,虽不中邪,病从内生,名曰脱营;尝富后贫,名曰失精,五气留连,病有所并……暴乐暴苦,始乐后苦,皆伤精气,精气竭绝,形体毁沮。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行,满脉去形……故贵脱势,虽不中邪,精神内伤,身必败亡。始富后贫,虽不伤邪,皮焦筋屈,痿躄为挛。”把“尝贵后贱”“尝富后贫”“故贵脱势”“始富后贫”作为心理、情志变化的起因。心理、情志因而也是意象模型中不可缺少的一个因素,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东方生风……在志为怒”“南方生热……在志为喜”“中央生温……在志为思”“西方生燥……在志为忧”“北方生寒……在志为恐”。社会地位、经济状况的变化是导致心理、情志异常的根源,因此也是诊断中必须考虑的因素,在治疗中也要从引起心理、情志异常的相关因素入手。如《医学全录》载:有一个靠贩盐养家糊口的小贩,贩运途中盐担货物被强盗夺走,因此急火攻心、吐血而病。名医钱同文深谙病因,趁患者不注意的时候,暗中将半锭白银放在药物中。该患者回家后发现白银,以为是医生误放,返回告知医生,但钱同文装作不知此事。患者得了白银,一家人的生活有了着落,疾病不久后痊愈。
3.从政治、战争的角度比拟、阐述人与社会的关系,探求致病之因 社会的政治状况如何,是关系到社会治乱的一个重要因素。社会政治安定、国家太平的局面用《易经》中的卦象来表示,就是泰卦。泰卦 卦象上为地、下为天,天、地位置互换,象征着天、地之气的上、下交通,也象征着政通人和、一派生机盎然。正如《泰·彖》所说:“天地交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反之,社会政治黑暗、国家混乱的局面可以用否卦 来象征,如《否·彖》所说:“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
天地如此,社会政治如此,人体也是如此,也可以用泰卦来象征。如元·杨瑀《山居新语》中说:“人中者,以自此而上,眼、耳、鼻皆双窍;自此而下,口及二便皆单窍,成一泰卦也。”人中穴以上的鼻、耳、眼都是双窍,人中穴以下部位的口、尿道口、肛门都是单窍。泰卦上坤下乾,上坤为中间断开的三阴爻,下乾为中间连接的三阳爻,因此恰好可以用泰卦上坤象征人的鼻、耳、眼,下乾象征口、尿道口、肛门,而整个泰卦 卦象正好象征人体全身。
《素问·宝命全形论》曰:“人以天地之气生。”《庄子·知北游》曰:“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人的身体健康状况如何,就是由气交情况决定的,而人体气交的部位就在口鼻之间的人中。在人体气交不畅的情况下,会使人昏厥,出现生命危险。这时很多人都知道去掐按患者的人中,这么一掐一按,患者往往就能苏醒过来、转危为安,原因就是气交的道路重新疏通、打开了,气交的局面恢复了,人身由“否”转“泰”了。无论是泰卦象征的政治安定局面还是人体的健康状态,都是人人所祈求和希望的,所以每逢春节写春联,“国泰民安”一幅总是少不了的。治身与治国在这里既呈现出同构关系,也反映了国治与否与身治与否的因果关系。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是政治败坏的极端表现。战争除了直接导致人的伤亡之外,还会导致社会群体情感上的波动,引发精神异常,进而影响到生理而产生疾病。历代医家也多从这一角度探求致病之因。如金元之际,由于社会动荡、战乱频仍,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疲于奔命、饥饱失常,精神紧张、心理恐惧,因此导致当时社会上很多人脾胃功能损伤,患有内伤热中一类的疾病。著名的金元四大家之一李杲就此提出了“诸虚不足,补脾为主”的原则,并创立了脾胃学说,开辟了补脾胃、治诸虚的重要途径,丰富和发展了中医理论。
1.建立人体意象系统 在意象思维方法指导下,中医学不仅在人体与自然、社会之间建立广泛联系,还以五脏为中心,把五脏、六腑、五官、九窍、四肢百骸等全身内外器官联络成一个有机整体。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北方生寒,寒生水,水生咸,咸生肾,肾生骨髓,髓生肝,肾主耳。其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体为骨,在脏为肾,在色为黑,在音为羽,在声为呻,在变动为栗,在窍为耳,在味为咸,在志为恐……”这些自然、社会、人体之象的不同组合,形成各种其大有外、其小有内、内外结合、大小不等的意象集群或曰意象模型,从而使人体成为一个由外部与外部之间、外部与内部之间、内部与内部之间多重意象相互构连、相互交叉、错综复杂的意象集合体。
2.阐述人体生命运动 张介宾《类经图翼》曰:“五行即阴阳之质,阴阳即五行之气。”在人体意象系统建立的基础上,中医学以象释象,以阴阳、五行、气抽象概念为主,将阴阳、五行、气意象的属性、功用具体落实到五脏、六腑、气血、津液等属性、功用的阐述上。如《素问·金匮真言论》云:“夫言人之阴阳,则外为阳,内为阴。言人身之阴阳,则背为阳,腹为阴。言人身之脏腑中阴阳,则脏者为阴,腑者为阳。肝、心、脾、肺、肾五脏皆为阴,胆、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六腑皆为阳。”《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阴静阳躁……阳化气,阴成形。”
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通过阴阳、五行的相生相克、互为制化以阐述生命运动,认为阴阳、五行正常的生克制化构成了人体和谐、平衡系统(图3-6),也即《素问·生气通天论》所谓“阴平阳秘,精神乃治”,《素问·调经论》谓:“阴阳匀平,以充其形,九候若一,命曰平人”,《灵枢·终始》谓:“所谓平人者不病,不病者,脉口人迎应四时也,上下相应而俱往来也,六经之脉不结动也。本末之寒温之相守司也,形肉血气必相称也,是谓平人。”
反之,当阴阳、五行出现“不及”或“太过”、“乘”或“侮”的不正常情况时,人体即处于病理状态。如《素问·生气通天论》曰:“阴不胜其阳,则脉流薄疾,并乃狂;阳不胜其阴,则五脏气争,九窍不通。”《素问·六节藏象论》曰:“未至而至,此谓太过,则薄所不胜,而乘所胜也,命曰气淫。至而不至,此谓不及,则所胜妄行,而所生受病,所不胜薄之也,命曰气迫。”《灵枢·口问》则指出:“大惊卒恐,则血气分离,阴阳破败,经络厥绝,脉道不通,阴阳相逆,卫气稽留,经络虚空,血气不次,乃失其常。”
图3-6 五行生克示意图
对于疾病的传变规律,《素问·缪刺论》说:“夫邪之客于形也,必先舍于皮毛;留而不去,入舍于孙脉;留而不去,入舍于络脉;留而不去,入舍于经脉,内连五脏,散于肠胃,阴阳俱感,五脏乃伤。此邪之从皮毛而人,极于五脏之次也。”《素问·热论》中从阴、阳的角度将这种传变规律归结为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六个发展阶段。在此基础上《伤寒论》提出了以三阴三阳为核心的六经辨证理论,认为太阳病经证不解,病情就会渐次发展至太阳之腑,或入里化热变成阳明经证或腑证,或成为寒热往来的少阳证。若三阳病证仍不解,则病情进一步变化,渐次发生太阴、少阴、厥阴三阴病证。
3.以表知里、司外揣内以诊断疾病 在“以我知彼,以表知里”(《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故远者,司外揣内;近者,司内揣外”(《灵枢·外揣》)、“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藏,则知所病矣”(《灵枢·本脏》)、“夫有病于内者,必有色于外矣”(《淮南子·俶真训》)等观念的指导下,中医在辨证诊断中,通过望、闻、问、切等方法,观察、分析五官、形体、色脉等外在征象表现,借以揣测、判断其内在脏腑的病位、病机变化。
以望法而论,《灵枢·邪气脏腑病形》云:“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空窍。”因为身体内部气血的情况可以通过经络反映在可观察的身体外部,所以可以通过对神色、面色、舌色等的变化的观察,以判断人体内在脏腑气血的虚实盛衰变化情况。其具体过程为:首先以建立五色与五脏对应关系为前提。如《灵枢·五色》云:“以五色命脏,青为肝、赤为心、白为肺、黄为脾、黑为肾。”其次,描述五脏之色正常的色泽与异常的色泽,作为判断五色相对应的脏腑是否正常的依据。如《素问·脉要精微论》云:“赤欲如帛裹朱,不欲如赭;白欲如鹅羽,不欲如盐;青欲如苍璧之泽,不欲如蓝;黄欲如罗裹雄黄,不欲如黄土;黑欲如重漆色,不欲如地苍。”第三,将五色的浮沉、清浊、微甚、散抟、泽夭与表里、阴阳、虚实、新久、轻重相结合,进一步判断疾病的具体情况。对此,清代医家汪宏《望诊遵经》中总结道:以浮沉分表里,浮者病在表,沉者病在里;以清浊分阴阳,清者病在阳,浊者病在阴;以微甚分虚实,微者正气虚,甚者邪气实;以散抟分久近,散者病近将解,抟者病久渐聚;以泽夭分成败,泽者气色滋润主生,夭者气色枯槁主死。望法如此,闻法、切法也大体如此。
在将目望、耳闻、口问、手切得到的感官认识通过理性认识器官心的综合、互参、意会,经过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医者就可以以表知里、司外揣内,得出一个对疾病比较全面、正确的认识和判断。如《素问·脉要精微论》云:“肝脉搏坚而长,色不青,当病坠若搏,因血在胁下,令人喘逆;其耎而散色泽者,当病溢饮,溢饮者,渴暴多饮,而易入肌皮肠胃之外也。”就是这样一个诊断过程。正如《素问·五脏生成》所云:“夫脉之大小滑涩浮沉,可以指别;五脏之象,可以类推;五脏相音,可以意识;五色微诊,可以目察。能合脉色,可以万全。”在经过长期临床思维实践后,一些富于经验的医者,可以见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见全豹,只凭患者的一个表情、一声咳嗽、一个动作,就能够辨明患者的病证,甚至达到“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庄子·养生主》)、“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病应见于大表,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也”(《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的直觉境界、神医境界、治未病境界,如扁鹊之诊齐桓侯、虢太子,仲景之诊王粲,皆属其例。
意象思维是中国最具特色的思维方法,在中医学的运用中得到全面的丰富和深入发展,从而成为中医思维最核心的思维方法。但与其他任何思维方法一样,中医意象思维也既有优点又有其不足,具体表现为重类比而轻实质、重关系而轻实体、重定性而轻定量、重意会而轻逻辑。中医意象思维的这些优点与不足,在与西方医学思维方法比较时更为明显。
意象思维通过发现事物之间的相似性,以人为中心,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自身的各组成部分之间建立起广泛的联系和众多的意象模型,将人的生命状态放在自然和社会环境中加以考察,使中医学具有无比开阔的视野,有助于充分认识生命运动、疾病的发生、疾病的治疗与自然、社会的有机联系,蕴含和孕育着环境医学、社会医学、心理医学等众多现代医学的萌芽。
但意象思维中所借助的阴阳、五行、八卦等模型,在对事物进行分类时不像现代意义上的门类种属那样有依据,在事物之间进行类比时往往只注意事物之间可以感知的表象,因而在不同角度、不同层次的众多取象比类中,有不少主观比附的成分在内,仍带有一定的巫术思维痕迹,虽然“吐露了好多天才的思想和猜到了好多后来的发现,但也有过不少的废话和胡说”(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因此不可能全面、深入、精确地揭示人体生命构成的基本物质、中药的实有成分及汤剂发生功效的原理等。
意象思维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体各部之间建立起广泛的联系,不仅把人体生命作为一个整体来认识,而且揭示了联系和运动的不可分性,把生命、健康和疾病作为一个动态的过程来理解,重视人体整体、功能、运动的特点,既考虑到了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中不同因素对机体产生的不同影响,又考虑了同一自然环境中不同机体的不同反应,因而能够较好地处理类别和个别、共性和个性、常时和瞬时的关系,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地诊断治疗疾病,在探索认识生命这一复杂的运动形态方面具有超前的科学性、先进性、实用性。
但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经》)等传统思想的影响和局限,中医学没有发展出系统的解剖学,缺乏对物质实体的解剖分析。对于机体的各组成部分,不注重探求其组成的物质实体,而着重探讨其在机体中的功用。在这种思维倾向的影响下,中医脏腑的内涵发生由实质器官到功能系统组合的转移。如《素问·刺禁论》指出:“肝生于左,肺藏于右。”其中的“左”“右”并非指解剖位置,而是代指气机的“升”“降”,强调肝、肺二脏功能上升降相因。后世即使有像王清任、吴有性苦苦探索人体组织器官及具体性能的实践,也被斥之为雕虫小技而不屑一顾。这无疑阻碍中医学走向实证科学,影响了中医学在解剖和微观方面的深入发展和进步。
“科学需要予以注意的任何事物,都是用对客体的微观解剖来发现的”(爱丁顿语),近代科学的发展靠的是分析,而分析也是西医学的优势所在。分析是明确认识统一体的各部分、要素的本质和属性的必然方法,分析愈深入就愈接近事物的本质。因此,借用现代科学技术和研究成果,实现中医学整体、宏观把握与局部、微观分析并重,是中医思维趋向完善的不二法门。
意象思维下的中医理论,以阴阳、五行、虚实、寒热、温凉等概念阐述人体组织、病理变化、药物性味功能等,都是对事物质的规定性的高度概括,而没有具体到量化的程度。虽然“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素问·阴阳离合论》)、“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伤寒论》)之类的表述中也涉及数字,但正如《素问·五运行大论》云:“天地阴阳者,不以数推,以象之谓也。”这样的“数”是与象相结合、统一的“数”,也是一种具有象征意味的象。
由于意象思维重定性而轻定量,导致中医学从理论到临床都没有一定的客观指标。如肾阳虚,多少数量指标才算是肾阳虚?寒与凉、热与温,以什么温度为明确界限?六经的气血多少,以什么为标准?都没有明确的客观标准,而取决于医者诊断中的主观把握。而科学的定性须以定量分析和数学依据为基础,因此广泛开展各种基础实验研究与临床实验研究,对虚与实、寒与凉、热与温、多与少等进行定量化的分析,也是中医现代化必须研究和完成的课题。
在意象思维指导下,中医学认识到事物内外的统一性,通过望、闻、问、切等方法,以表知里、司外揣内以诊断疾病,真正地反映和体现了中医思维的本质和特点。作为意象思维进一步发展的结果,直觉思维方式达到了意象思维的极致状态,是人类思维的一种最高境界。
但由于意会思维、直觉思维受思维者智力水平、机敏程度、临床经验、周围环境等诸多因素的制约,因此对思维者提出了高标准、严要求。同时,由于意象思维、直觉思维过程中具有极强的个人体验性,往往隐去了逻辑论证和理论解释环节,思维中所意会、领悟到的结论难以用语言表达和文字记录,也难以重复和传授,因而所适用的范围比较狭窄,不可能推及所有的业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