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姨妈是一个“不会笑”的人。我翻遍脑海中的记忆，怎么都找寻不到她笑起来的模样。我曾以为，可能是自己跟姨妈接触得不够多，只瞥见了她在生活中的某个侧面。然而，当我在表姐家里翻看老照片时，才发现姨妈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一个“冷美人”。
姥姥养育了5个子女，姨妈是老大，下面有3个弟弟，我妈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妈妈出生时，姨妈已经14岁了。姥爷的脾气不好，家里几乎没有人敢招惹他，作为家里的长女，姨妈目睹着姥姥每一次所受的委屈，不知不觉中背负了姥姥的情绪。不仅如此，她还要帮家里干活，照顾弟弟妹妹，我的妈妈几乎就是姨妈亲手带大的。
一个心思细腻的青春少女，每天被琐碎的生活困着，内心渴望把自己的母亲从委屈和痛苦中拯救出来，而自身的力量却是那么渺小，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的母亲为了家庭操劳，无暇也不懂得去关注她的感受，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姨妈把人生的底色涂成了灰白。
等我对家里的亲戚有了清晰的记忆时，姨妈已经快50岁了。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姨妈坐在家门口的树荫下，见我午睡醒来，轻声地把我叫过去，塞给我2块钱，让我去买冰糕。她很温柔，只是不笑，眼睛盯着远处的田野，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姨妈的家里很整洁，刚搬到新房子时，表哥表姐兴奋不已，姨妈却紧锁眉头，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我清晰地听到她对妈妈说，墙壁上有一些裂缝，还是要尽快找人来修整一下。饭后，大人孩子都开始进行娱乐活动，姨妈从来不打牌，也很少看电视，她只是静默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有些疲倦，或是眼皮低垂，或是空洞地望着某一个地方，面带忧伤。
姨妈的婚姻生活算不得幸福，姨夫的性格和我的姥爷很像，也是脾气暴躁之人，动不动就对妻儿吼叫。要是他哪天喝了点儿酒，简直就成了一枚不定时“炸弹”。姨妈平时很少串门，她不喜欢去别人家做客，哪怕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家，她去的次数也是有限的。
听妈妈说，姨妈在生大表姐的时候遇到了难产，折腾了整整3天。孩子平安降临后，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姨妈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初为人母的喜悦。那时候，妈妈也只有十几岁，她尚且不能完全理解姨妈的心情和感受，毕竟大表姐看起来是那么的惹人爱，肉嘟嘟的脸，白皙的皮肤。不过，妈妈也似乎听懂了姨妈私下里对她说的话，以及她心里鲜为人知的感受：“人活着太累了，想到这孩子将来也要面对生活中的各种难题，我心里就难受，甚至觉得不该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
姨妈喜欢读书，那可能是唯一能够给她带来慰藉的精神食粮了。至今，表姐还留着一本姨妈的读书笔记，她把自己读书时的感触记录下来，只是多数文字都带着阴郁的色彩。我认真地翻看过，感受到的是姨妈对世俗生活的厌倦，以及对自己的不满与失望。她似乎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没有足够的心理力量去关爱孩子；她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够好的女儿，在姥姥的晚年没能够陪伴在身边，徒留无法挽回的遗憾。
在姥姥的5个子女中，姨妈是长得最漂亮的，她身材高挑，皮肤细腻，性格也很温柔。其余的几个子女，包括我的妈妈，都遗传了姥爷的暴脾气和固执。也许，姨妈正是把内心的委屈和愤怒都指向了自己，才会在51岁就因宫颈癌离世。
我没有出席姨妈的葬礼，大抵是因为长辈们不知道如何告诉我要正确地理解死亡。我只记得某一天晚上，妈妈和我之间有过一场简短的对话：
——“再也见不到你大姨了，我有点儿想她，你想吗？”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