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初,已故作家路遥的一部名为《人生》的小说曾十分轰动,后来该小说被改编为同名电影也照样轰动。该小说及同名电影讲的是农村青年高加林“走后门”成为县委工作人员,后经人举报而被查处的“人生”经历。故事的结果是:原本在县城志得意满,生活、工作百般顺心的高加林被发配回到了他的出生地——一个穷山沟。故事试图以此揭示高加林或高加林们的人生归宿。《人生》这部电影拍成后,导演及国人都对它寄以厚望,指望它问鼎个国际大奖什么的,结果却是铩羽而归。据说洋观众大惑不解:高加林在县城工作或生活在农村是他的自由和权利,有什么文章可作?不就是从农村到县城,又从县城到农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干吗要回去?
他们不明白户口的意义。他们更不明白户口的秘密!
看来该电影不合外国国情。不过,洋观众的困惑等于替中国人提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一个各方面都很出众的农村青年为什么没有资格待在县城工作?这是无论小说《人生》还是电影《人生》都没有直接提出的问题。以高加林的能力,他不但足以胜任他在县委担任的工作,甚至可能走进省城,走进北京,成为一个成功的“城里人”。但就因为他原为农村户口而改换身份的途径多少有点可疑,所以便被撵回去了。对此,洋观众莫名其妙,但中国人却不能不明白。然而,高加林命中注定该待在穷山沟里“修理地球”吗?
对于户口的意义,三十岁以上的中国人大都有着深刻的理解,尤其是那些由农村户口转变为城镇户口的人。而对于那些有“上山下乡”经历的人来说,户口的两度转变,更是几乎浓缩了一生的辛酸。曾几何时,户口首先是身份差异的最明显、最重要的标志。农民虽然被定义为“领导阶级”,但农村户口在国人眼中意味着艰辛与挣扎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由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在农民眼里无异于一步登天,吃“商品粮”绝不仅仅意味着有白面馍吃。“商品粮”之与“农业粮”意味着巨大的差异,意味着许多特权。这使户口显得有点具有种姓制度的特征。户口问题实际上是消除城乡差别与地域差别的最大障碍之一。实际上,户口人为地规定了城乡差别与地域差别。
如今,虽然农村青年改变身份、走向城市的机会增多了,农村户口也并不意味着一辈子就得与土地打交道,甚至农村户口与城市户口的差别在一些地区已经消除,但户口问题所造成的竞争不公却仍然存在。或许考试制度已使“野无遗贤”,保证了所有“有资格”的人都进了城。但农民及其后代的机会只有换户口本这一条路吗?其实,考试制度体现的某种程度的公平是极其有限的,而且机会相当少。户口仍将绝大多数农民杜绝于机会的门外。
让户口本失去它神奇的魔力则如何?
现代户口管理制度似乎也有些“好处”。那就是:减少了人口流动,便于治安管理。然而,这一“好处”带来的代价却更大,因为人口流动、人才流通是社会发展和进步的标志和保障。人口不流通、人才不流动社会就没有活力和创造,生活就没有自由和幸福感。
(作于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