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情思

大集体的时候，在我们老家农村，乃至在整个中国北方农村地区，人们恐怕是很少买菜的。一则买不起，二则没处买。吃菜只有指望所谓“生产队”的分配，而“生产队”的菜园子的面积又越开越小，分的菜也仅能供应中午一顿，无非是一把韭菜、几棵葱，或几根黄瓜之类，还不能保障每天都有。因而，在农村顿顿饭有蔬菜吃反倒不易。为了弥补蔬菜的不足，人们不得不把眼光投向野菜。

从开春到夏末，田野里从未间断过采野菜的孩子们。一般说来，挖野菜还不能挑肥拣瘦、厚此薄彼。于是，什么苦苦菜、灰灰菜、马齿菜、剔剔牙、鸡冠菜、野苋菜、野蒿、艾草等等，全成了一般农户的家常青菜。另外，像红薯叶、豌豆秧之类的庄稼苗也常被采来缓解一时之需。而像一些树木的花蕾、嫩叶更成了入厨的上品，比如榆叶、槐叶、榆钱、槐花、桐花什么的。这些不但被采来当菜，而且可以代粮。甚至连气味熏人欲倒的臭椿树的嫩叶也有人吃，并被称作“椿头菜”。总之，在农村，一切植物的根、茎、叶、花、果，只要不苦、无毒，能消化得了，都可以送进胃里去。所谓神农氏尝百草就是这样吧。其实，哪用得着什么神农氏，人类自猿人时候起，个个都有神农氏的本领吧。现代人饿极了又都恢复了神农氏的本事了。

有的美食家喜欢鼓吹其野蔬之癖，把吃野菜当作一种高级享受。这可能是由于偶尔的猎奇尝鲜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致难以忘怀罢了。但在前些年，对于一般农家来说，吃野菜很难说是一种口福。原因很简单，一般农家不具备粗菜精做或细做的条件。试想清汤清水煮来，半点油星不见的野菜有什么好吃的？它们吃起来大都既苦又涩，或有股青气。吃过之后，给人以胃酸腹胀的感觉。甚至连槐花、榆钱也算不得美味。对农民来讲，吃这些东西是出于无奈。一方面拿它当菜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补充粮食的不足。只是近年来，吃野菜才多少有了改换口味的意思。

不过，不能说农民对野菜没感情。野菜是他们的救命菜，并且不同地域几乎都有自己喜欢吃的品种，也不能说他们不善于做野菜。实际上，农家主妇们最拿手的好菜不是大鱼大肉之类，而是调理出来的各种野蔬。她们把最难吃的代用食品以最节约的方式调理成可口饭菜的本事是无与伦比的。只要有条件，有心思，苦涩的野菜在她们手里就像变戏法似的成为美味。这是她们同贫困做斗争的起码本领之一。

对吃过的野菜，我是难以忘怀的。平生没有见识过什么珍馐玉馔，也没赴过啥豪华宴席，属于我的，唯有包括野菜在内的家常便饭。吃野菜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要让我装着很喜欢是困难的，但我仍然感激野菜对我的馈赠（不仅仅在营养方面）。当有人在为中国饮食世界第一的称号自豪、吹嘘之时，不知他们的“中国菜”概念包不包括这家常的野菜？

（作于1992年） HAOx2BxslgcnXJXwHErnGWlVfWYRGdeYiyeQbokAvqJZnYhB57nwKESneKv+TW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