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京城与雕漆

洪武时期，南京公院堂集中全国名手制作雕漆、镶嵌、螺钿漆器。典籍记载，永乐元年、四年、五年，皇帝将剔红等漆器计200余件赠送日本 。永乐之初百事待举，尚不遑制造出这么多精美漆器输送日本。香港收藏家李经泽、胡世昌以日本国书清单上记录以上剔红漆器的尺寸、纹饰与永乐圣旨上的记录比对，从传世漆器中找出以上作品并且断定其为洪武时期制造 。因此可以认为，永乐元年、四年、五年，皇帝赠送日本的剔红等漆器，其主要产地是在南京及其周边。北京故宫博物院夏更启先生进一步认为，故宫中与永乐剔红漆器同风格的官造无铭剔红漆器也是洪武时期制造。永乐在位二十二年，十九年（1421年）才迁都，也就是说，永乐皇帝在位有十九年是在南京，仅三年在北京，夏更启先生据此对永乐时期是否存在果园厂提出质疑，认为永乐官造漆器主要是在以南京为中心的江南制造的 。

一、剔红漆器

江南明代剔红漆器，中国多个博物院馆甚至境外各博物馆各有收藏。

南京博物院藏明代“木雕剔红罗汉坐像”，高约20厘米，座高约4厘米。罗汉屈膝盘腿，意态自然，坐于剔红底座之上，衣氅薄薄满雕茶花与锦纹，与裸露的腹部形成对比，写实与装饰结合，刻意之作不觉造作，棱角磨熟，腴滑圆润，朱漆精光内含，漆色、刀法、圆案组织法、打磨法都见圆活清朗的风格，为南京博物院在江苏民间收购，与扬州博物馆藏明前期“剔红茶花纹三足小香炉”呈现出完全一致的时代风格，该院标为明晚期作品，笔者以为，为明永乐江南作品无疑。

扬州博物馆藏有明前期“剔红茶花纹三足小香炉”，腹径近8厘米，高近6厘米（图3.1），造型取法宋瓷香炉，炉身浑厚，底足低矮，漆色温润。炉腹雕茶花一枝，花、枝、朵、叶伸展变化，布满炉腹，不剔锦地。剔刻不深，藏锋不露，打磨精到，不露锋芒，可见元代嘉兴剔红风格遗响，炉口留一条光边，更见漆质莹润之美。由此可以认为，明前期扬州剔红继承了元代嘉兴剔红简练圆润的作风。

宣德款剔红漆器的产地在南还是在北？夏更启先生逐件摩挲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宣德款剔红漆器，见宣德款剔红多是永乐款剔红改款刻为“大明宣德年制”。也就是说，改款的宣德款剔红漆器其实系永乐年间在江南制造。也就是说，中国剔红漆器的巅峰，是永乐时期在南京及其周边形成的，而不是宣德时期在京城形成的。向往专家说起永宣年间剔红，认为是嘉兴漆工奉诏北上，使永宣剔红受元代嘉兴剔红影响，看来时间节点有错。恰如永乐北上、北京明故宫直接继承了南京明故宫建筑样式，永乐北上，也将江南漆器和漆器工艺带到北京，元代嘉兴剔红风格应是先进入南京及其周边地区，成为洪武、永乐官造剔红风格，然后再北上进京的。

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有明晚期“紫砂胎剔红执壶”，高13厘米，口径7.8厘米，圆口，方腹，曲流，拱柄，腹部开光内雕山水人物，盖面刻八吉祥。漆层不厚，打磨十分精到，朱漆润光内含，壶底黑推光漆下透出原壶上刻印的“时大彬制”四字楷书款。此壶当为扬州漆工髹漆并且雕刻，理由是：1.　此壶剔红布景法、锦纹法与现代扬州剔红布景法、锦纹法完全一致，与晚明进入宫中的云南派剔红布景法、锦纹法迥然不同；2.　宜兴地在江苏，时大彬是明代万历年间宜兴制壶名手，所制紫砂壶为世人所重，晚明陈贞慧《秋园杂佩》记，“时壶名远甚，即遐陬绝域犹知之” 。就在万历年间，时大彬壶已经传到扬州，江都市丁沟镇万历曹氏墓出土“大彬款紫砂六角壶”，实物藏于扬州博物馆。料想时大彬壶被碰损，壶主不忍抛弃，于是交扬州剔红工匠髹漆雕刻如新（彩图11）；3.　晚清扬州以漆壶仿紫砂壶衍成时尚应有历史渊源，晚明扬州漆工就已经在沙壶上髹漆并且雕刻。

二、剔犀漆器

“剔犀”是一种特殊的雕漆工艺，一般以云纹或云纹的变化形式剔满全器，漆工称其“云雕”。有红面剔犀，状如剔红；有黑面红线剔犀、黑面金线剔犀、黑面加红线金线剔犀等，通过交替换髹黑、红、黄诸色漆，使刀口断面呈现回环往复的红漆线黄漆线。《髹饰录》“剔犀”条下扬明注：“剔法有仰瓦，有峻深。”“仰瓦”指南派剔犀刻法，刻痕圆如蝴蝶瓦上仰；“峻深”指北派剔犀刻法，刻痕深峻呈V字形。

扬州博物馆藏有明前期“红漆剔犀高足杯”，夹纻胎，口缘铜釦，高约12厘米，口径约7厘米，朱厚色鲜，红润坚重，刀工简洁，线面圆浑，剔刻形成的棱线与如意纹图案圈圈套合，构成交互复叠的同心圆，比北派云雕进刀见浅，可见南派云雕斜刀出入、磨熟棱角的特点（图3.2）。上海博物馆藏有同时期同样造型的“剔犀云纹高足杯”一对。南京博物院收藏有明代“剔犀轮花形黑漆大盘”（图3.3）。联系中国宋元剔犀漆器集中出土于江南的事实，可以认为，紧邻京城南京的明前期扬州应是南派剔犀漆器产地之一。

推而言之，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元末明初“剔犀漆笔管”，红漆线在黑漆层内圈圈萦绕；首尔古都舍藏明代“剔犀漆捧盒”，胎轻漆坚，也表现出江南剔犀造型轻巧玲珑、刻痕圆如仰瓦的特点。其产地当为含扬州在内的明代江南。

三、剔彩漆器

乾隆年间，扬州藏书家马曰琯兄弟在小玲珑山馆发起诗文之会，与汪玉枢、厉鹗、陈章、姚士钰、张四科等人作联句，盛赞席上“嘉靖款剔彩龙舟荷叶式椭圆盘”“奇技无所非，善价今方售！” 联句详细地描述了这只剔彩漆盘的造型、图案和工艺。这是一只松木薄片卷粘成荷叶型造型的漆盘，胎薄轻灵，漆灰坚致，剔彩以后精刮细磨，漆质清润，盘心中央刻龙舟、鳞甲一一清楚，荷花环绕水殿，群群水鸟在水中争相啄食，盘外底刻“大明嘉靖年制”戗金款字。从联句“有明迨中叶（曰琯），制器率由旧”句，可见明中叶兴起的复古之风；从联句“忆昔寺庙年”句可见这是一件扬州嘉靖年间贡御之作。无独有偶，北京故宫博物院也藏有一件“剔彩荷叶式椭圆漆盘”，盘心也刻龙舟芙蕖水禽之属，黑推光漆外底也刻“大明嘉靖年制”戗金大款，无一处不与联句记载相合（图3.4）。以联句与实物互相印证，可知嘉靖时期扬州漆工制作剔彩漆器贡御，同样作品制有几件，有的流传于坊间，有的进入了宫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