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刷新审美的日用漆器

孙吴治所先在京口（镇江），后迁秣陵（今南京），江南出土有不少孙吴时期的漆器。南京江宁区下坊社区上坊村出土一批孙吴时期漆器，如漆盘、漆钵、漆奁、漆唾盂、漆羽觞等，基本延续了汉代漆器素髹、彩绘、金属釦加饰铜柿蒂纹的装饰风格。漆奁分层撞合，底层以木板分割，比较汉代通行的母子奁造型有所变化，可见从汉奁向宋奁造型的过渡。安徽马鞍山南郊东吴朱然墓一次出土漆器60余件，其上彩漆画出的图画震惊中外，有：历史故事画，如《百里奚会故妻图》、《伯榆悲亲图》、《季札挂剑图》等；现实生活画面，如《宫闱宴乐图》、《童子对棍图》、《童子戏鱼图》、《狩猎图》、《梳妆图》等；神仙故事，如《持节导引升仙图》等，还有凤鸟、麒麟、飞廉、天鹿等符瑞和花、鸟、鱼、藻等，漆器背面都有“蜀郡作牢”漆书文字。它们不再有从楚文化延续而来的诡谲浪漫，而以写实风格宣传忠孝节义、纲常伦理或吉祥符瑞、谶纬迷信，成为卷轴画诞生之前极可宝贵的存世绘画真迹 。南京博物院藏有南京光华门外赵岗东吴墓葬出土的漆槅，与安徽马鞍山东吴朱然墓出土的漆槅造型极为近似，实物藏于南京博物院。马鞍山、南京与扬州地甚靠近且在江南文化圈内，马鞍山、南京出土的东吴漆器，自可作为扬州地区东吴时期使用漆器情况的旁证。

东晋，建康乌衣巷内，居住着北方迁来的两大家族——王、谢家族。王羲之《笔经》记：“有人以绿沉漆竹管及镂管见遗。” 什么是绿沉漆呢？方以智《通雅》释：“绿沉，深绿也。” 可见绿沉漆明澈如将漆物沉入水中。只有用推光漆髹涂并且推光，漆物才能如沉水中般地明澈。由此可以推断，东晋江南漆工率先把握了推光漆髹涂和研磨推光的工艺。中国的漆器终于从战国秦汉漆器只髹涂不研磨不推光进步为髹涂推光漆而后研磨推光，有了大步的跨越。绿沉漆一改东晋以前漆器黑红二色中的图腾孑遗，受到以王羲之为代表的东晋士子欢迎。它与玄谧的青瓷、神妙的顾恺之画体现的是同一时代的哲学观念。中华漆器的功能与审美，从此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唐代日用漆器在江南出土不多，这很可能与唐代“天下大计，仰于东南” 有关，江南精美的工艺品源源不断贡往了中原长安。1978年，扬州石塔寺附近迎宾路西地下道工程唐代古河道中出土10件黑漆素面漆器，有木、竹胎两种，其中漆碗、漆盘各一只，出土时基本完整，碗底部有朱漆书文字，实物藏于扬州唐城博物馆；唐代漆器残片若干，出土于迎宾路西古河道的船舱中 。又扬州民间私藏唐代漆器数件：“轮花形漆盘”，残破处可见夹纻胎，外壁髹黑漆，内壁髹红漆，盘底黑漆书“淮南设”三字；“正圆黑漆盘”，盘底朱漆书“咸六淮南设九纳”七字（图2.5）。唐朝贞观元年分全国为“十道”，“淮南道”以扬州为治所，可证这两只漆盘是扬州所产。两盘所髹黑漆膘肥肉足，红漆铭文鲜艳，可见唐代，精制推光漆的技术已经完全成熟。扬州东风砖瓦厂南唐小墓出土一批漆器：竹胎漆盂，髹黑漆，已残破；漆盘一件、漆碗一件，卷木胎，内壁髹红，外壁髹黑，底部有铭文“季石”二字，实物藏于扬州市博物馆。

据研究扬州历史的专家李廷先考证，晚唐高骈于僖宗乾符六年（879年）任淮南节度使时，“供进漆器一万五千九百三十五事”，事见新罗人崔致远《桂苑笔耕集·进漆器状》。笔者核查崔致远《桂苑笔耕集·卷五·进漆器状》有进贡漆器确数，确数后有评语“右件漆器，作已淫巧，用得质良”却并没有提及这些漆器是高骈令扬州制造 。而见于《唐文拾遗》卷三十六的崔致远《进漆器状》原文则是：“当道造成乾符六年供进漆器一万五千九百三十五事。右件漆器，作非淫巧，用得质良” 云云，可知这批漆器产地确实是在扬州。

上世纪以来，江南出土了大量宋元民用漆器，江苏是中国出土这一历史时期民用漆器最多的省份。

北宋民用漆器出土的典型例证是淮安、宝应出土实物。淮安杨庙镇北宋早期墓葬出土漆木大碗、小盘、盏托等素色漆器并漆木几、漆木笔床、漆木镇尺等75件，实物多藏于南京博物院。“黑漆大碗”胎薄质轻，造型圆润饱满，髹漆功夫老到，外壁有朱漆文字一行（图2.6）；花瓣式漆盘有平底、带圈足两种，造型雅致轻盈，外底有朱漆书“丁卯温州……”字样 。宝应县安宜路北宋8号墓出土“黑漆圆口盆”，糊于木胎的麻布向外翻为口沿，成为一圈暴露布纹的“布衣”装饰，外壁黑漆与内壁褐漆自然过渡，胎体坚固，朴素大方，出土时光亮如新，是《髤饰录》所记“布衣”漆器的罕见遗存（彩图9）；同地6号墓出土“折肩黑漆罐”、9号墓出土“葵瓣式黑漆豆”、11号墓出土“方形委角黑漆镜盒”，造型雅致大方，实物藏于宝应县博物馆。宝应县安宜路北宋10号墓出土“黑漆葵口盆”，外壁朱漆书“孙行素漆张囗囗”七字款，与淮安杨庙镇北宋3号墓出土漆器上款文“囗行素漆丙子张家自造上牢”相近，很可能是苏北同一作坊的产品：实物分别藏于当地博物馆。淮安、宝应唐代为扬州辖管，淮安、宝应出土的北宋民用漆器，自可作为扬州北宋民用漆器使用情况的参照。

淮安、宝应以外，苏南如常州、无锡、苏州各出土有北宋民用漆器。常州新体育场工地北宋墓出土的“花瓣式黑漆碗”，外壁近底处有朱漆书“常州嵇囗上牢”六字和“甲囗”年款；江阴要塞澄南化工厂北宋墓葬出土的“花瓣式平底漆盘”，两件外底左侧分别阴刻“常州汤嵇上牢”、“常州汤嵇上牢庚子”字款；无锡市郊河埒乡黎明村北宋早期墓出土的“黑漆葵口盆”，近口沿处有朱漆书“庚申苏州北徐上牢”八字行书款。这批铭款漆器，有力地说明了北宋年间除温州漆器运来江南以外，江南漆器作坊已是星罗棋布。

南宋漆器在宜兴、武进、江阴、无锡市各有出土。它们或髹紫，或髹褐，素髹一色，不施纹饰，有的以银釦边，明显受战国秦汉金属釦漆器和同时代定窑瓷盘芒口以银釦边的影响。如宜兴和桥镇南宋墓出土漆盏托、漆渣斗、漆花瓶等漆器和木梳等30余件，装于直径25.3厘米的大圆漆盒内，大小漆器都髹酱紫色漆，集中收藏在南京博物院。武进村前乡数个南宋墓葬各出土黄漆地镜箱、黑漆唾盂、镂花朱漆匙、朱漆小发插等，集中收藏于常州市博物馆。南宋花瓣形漆碗、盘、奁、盏托等，多以薄木卷折成型，胎轻体薄，造型圆润优雅，线型流畅秀美，有极高的审美品位，可见江南卷木胎工艺高度成熟完美之一斑。江苏地望往南，浙江温州与东阳、福建邵武各出土一批南宋民用漆器。

《古今图书集成》记：“髹器……祥符天禧中每为会，即盛陈之，然制自江南，颇质朴。” 披览20世纪江南出土的大量宋代漆器，重读民国郑师许《漆器考》“五代两宋，其制造中心，初为湖南，后移江西……江西则以吉安、庐陵为制作中心。至元代，乃渐移至扬州及嘉兴一带” ，笔者有理由认为，中华漆器的制造中心，五代两宋就已经南移到了江南。

江南出土的元代民用漆器完全继承了两宋江南民用漆器圆润优雅、线型秀美、漆光纯亮的特点。武进卜弋乡孙家村元墓出土“朱漆盏托”与四只“朱漆木碗”，碗底用八思巴文书墓主姓氏，分别藏于武进市博物馆与常州市博物馆；武进礼河乡元墓出土的“黑漆盖盒”，底右侧针划有“囗亥灵隐山钟家上牢”九字款，成为元代漆器款文从唐宋朱书转为针划的例证，藏于常州市博物馆；无锡市元代钱裕墓出土的“莲瓣形朱漆奁”，藏于无锡市博物馆；江阴华士陶家桥元墓出土“朱漆盏托”、“朱漆渣斗”，江阴申港张家店元墓出土“朱漆盘”、“朱漆碗”，藏于江阴市博物馆。而江南出土元代民用漆器中最可称道者，为上海青浦元代任氏墓出土的“莲瓣形黑漆奁”。其器高达38.1厘米，由盖、盘、中格、下格、底五部分组成，卷木胎规矩严谨，庄重秀美，漆灰坚而髹漆厚，红髹为底，黑髹为面，漆面红漆在隐约之间，漆光匀和又极其自然（图2.7），藏于上海博物馆，可见江南髹饰工艺精进之一斑。 Swa8gmpc/BN7j65vLp8lgjxQ1yheXJ5wPd8XL0H+Snja1WPP/cLMyQupc/lozs6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