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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院政的成立

从摄关政治到院政

众所周知,平安时代中期的10世纪到11世纪,是藤原氏作为天皇外戚掌握政治主导权,以摄政、关白之职展开摄关政治的历史时期。11世纪初,藤原道长所作和歌“此世即吾世,如满月无缺(この世をば わが世とぞ思ふ 望月の 欠けたることも なしと思へば)”,恰好说明了藤原氏盛极一时的状况。但是,以修建平等院凤凰堂而闻名的藤原道长之子藤原赖通却失去了外戚的地位。随着尊仁亲王践祚,即后三条天皇的即位,朝廷政治迎来了转机。后三条天皇从藤原氏手中夺回政治主导权,通过制定延久宣旨枡 ,实施庄园整顿等,积极地推进了各种政策。

延久四年(1072),后三条天皇让位于贞仁亲王成为上皇,即院。并且,在白河践祚后,仍然以院的身份继续主导政治。但后三条让位后仅半年就去世了,因此无法断定他让位的真正意图是否是开始院政。按照通说,应德三年(1086)实施天皇亲政的白河册立8岁的善仁亲王为皇太子并即日让位,被视为院政的开端。本书亦采用该说法。不过,白河天皇的让位也是出于确立其自身皇统的目的,并非在最初即以开始院政为目的。

实际上,在白河之外,后三条还有实仁亲王、辅仁亲王等皇子。两位亲王都是白河同父异母的兄弟。后三条让位于白河后,在立实仁为皇太子的同时,也决定了由实仁、辅仁在白河后先后继任皇位。根据元木泰雄的观点,当时摄关家藤原师实的养女贤子成了白河天皇的中宫(与皇后几乎地位相同,天皇之后),如若其所生之子继任皇位,摄关家恐再次作为外戚夺回权力,而后三条则意图通过这种方式加以阻止。

但对于白河而言,后三条的决定却意味着他的子孙无缘继承皇位。在白河看来,势必难以接受。而且,宠妃贤子产下善仁亲王五年后便香消玉殒。白河悲不自禁,据镰仓初期的说话集 《古事谈》记载,白河甚至不惜破坏关于接触死秽的禁忌 ,抱住贤子的遗骸久久不肯离去。此后,白河欲将贤子所生的皇子善仁亲王送上皇位的想法越加强烈。

当然,既然后三条预先决定了实仁亲王的皇太子之位,那么白河想要拥立自己皇子的想法必然难以实现。但是,应德二年(1085)实仁亲王却因感染疱疮(天花)去世,于是白河就开始筹谋拥立自身皇统。白河无视后三条指定辅仁继实仁之后接任天皇位的遗志,改以善仁亲王为皇太子,并于当日断然让位,堀河天皇由此践祚。白河立太子并即日让位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推进、实施的。

此后,白河作为幼帝堀河的父院行使亲权,执掌政务,开启了院政之路。贤子的养父、新帝的外祖父藤原师实出任摄政。在具体的施政中,二人互相协作,并由白河做出最终裁决。这样的政治模式持续了一段时间。

王家、藤原氏关系谱系图

(数字代表皇位继承的顺序)

白河院政的确立

不过,在宽治八年(1094),也就是堀河天皇16岁时,关白之职由藤原师实嫡子即贤子的兄弟师通继承后,情况却发生了变化。33岁正值壮年的藤原师通器宇轩昂,才能过人,意志坚定,以舅父的身份辅佐天皇施政,而不再向白河问询政务。究其原因,其关白之职是直接继承自其父,因此他对白河院便不再有所顾虑。

不仅如此,根据平安末期历史物语《今镜》的记载,藤原师通还将白河称为“降位之帝”,只将其视为已退位的天皇而已,甚至在院御所 前也不行下车之礼。在藤原师通看来,国制机构上正式的帝王始终是天皇,而辅佐天皇的是摄关,院只是非正式的存在。如果按照现代的公司组织来理解,恰如引退后的社长不干涉经营,而将全权交由现任社长以及社员一样。

然而,承德三年(1099)六月时年38岁的藤原师通突然去世,其22岁嫡子权大纳言藤原忠实继承其位。年轻的藤原忠实最初仅官至内览(对上奏天皇的文书进行预先审阅之职),白河再次开始亲执政务。直至长治二年(1105)十二月藤原忠实才在白河的授命下出任关白之职。足见二者实力之悬殊。

不过,堀河成年后便开始积极地参与政务。在当时的贵族社会中,存在着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天皇亲政才是正式的政治形态。而且,堀河具备作为帝王的优秀资质,期待“贤王”亲政的人不在少数。结果,在天皇堀河与父院白河间甚至出现了对立。

但是,嘉承二年(1107)七月,29岁的堀河去世。白河无视后三条预先指定的皇位继承人辅仁亲王,令年仅5岁的堀河皇子、自身的皇孙宗仁亲王践祚,是为鸟羽天皇。并且,白河拒绝了鸟羽舅父闲院流藤原氏(藤原四家中势力最强的北家之旁流)权大纳言公实出任摄政的请求,而将摄关视为无关天皇外戚地位、由藤原道长后代世代继承的职务,进而令关白藤原忠实转任摄政。世袭摄关之家的“摄关家”由此成立。同时,白河对藤原忠实的恩遇,还使摄政成为院政之下的从属。由此,身为天皇直系尊属的白河以专制君主的身份开始了真正的院政。

院政的特征

以上的历史经过如实地展现出了院政的某些特征,即院、天皇及摄关的关系。一般来说,院政被理解为由院主导的专制政治。确实,院政具有很强的专制特质,但当时的观念认为天皇是国制机构上的正式帝王,而院只是非正式的存在。井原今朝雄认为,院政期的政治形态是天皇、摄政及院三者的共同执政,三者的实力关系直接决定着实时的院政决策。如果关白藤原师通贯彻强硬的政治姿态,且堀河意欲推行亲政,那么白河作为院只能做出让步。但是,师通、堀河先后去世,年幼的鸟羽与年轻的忠实成为天皇与摄政的话,就会令这种实力关系发生逆转。白河虽然位处非正式的立场,却可以对决定位阶 、官职的官职任命仪式(日语称“除目”),甚至皇位继承人的选定等重要朝政加以干涉,成为朝廷政治实质上的指导者以及最高权力的掌握者。这样的地位就是所谓的“治天之君”。

这里必须注意的是,院开设的机构“院厅”的作用。过去,通常将院政期的院厅理解为政治的中心机构。但是,院厅可以参与的仅限院的家政问题,政务本身仍然由朝廷的太政官执行。元木泰雄认为,白河之所以可以按照自身意向运作太政官,是因为年轻的藤原忠实在出任摄政后便被其操控于股掌之间。

另外,据美川圭考证,在摄关政治时期,后三条、白河亲政时期以及堀河天皇在位的白河院政前期,政务基本由公卿会议(公卿指具有三位以上高级位阶的贵族,四位的参议也包括在内)审议决策,根据举行场所的不同,公卿会议的形式可以分为内里近卫阵座(在守卫内里武官“诘所”内设置的公卿坐席)的“阵定”(亦称“仗议”)、清凉殿(天皇日常居住的宫殿)昼御座前天皇亲临的“御前定”以及清凉殿殿上间的“殿上定”。但进入白河院政后期,重要的政务审议场所则变更至院御所,在院御所举行的会议成了“最高的审议机关”。

而支持院的则是院近臣。其中,既有醍醐源氏源俊明这样的侧近公卿,也有当时的一代硕学大江匡房,但大多数院近臣都是在白河介入朝廷人事的条件下得以登用的贵族。这些院近臣往往历任富庶大国的受领 ,通过反复买官“成功”的方式为院政提供重要财源。出身末茂流藤原氏(藤原北家旁流)的白河乳母之子藤原显季即是这样的院近臣之一。藤原显季之子长实、家保,家保之子家成也都是院近臣,依仗院的势力,显季一家显赫一时。另一方面,院近臣中也活跃着少数能力出众的事务官僚,如藤原为房、显隆父子及显隆之子显赖等。其中,藤原显隆曾因在夜参院御所时推翻日间关白等公卿们所做出的决策而得名“夜关白”。

末茂流藤原氏简要系谱

院政期的武士与寺社

此外,武士的抬头与寺社的强诉也是院政期的重要特征。在众武士中,河内源氏(清和源氏的一支)的源义家在前九年之役、后三年之役中一战成名。并且,在朝廷将后三年之役定性为私战后,源义家不惜动用私财犒赏随军的东国武士,因而声名更盛。白河也对其恩赏有加,破格授予其升殿资格,但其嫡子源义亲肆意妄为、引起事端,却使其处境急速恶化。

另一方面,伊势平氏(桓武平氏的一支)平正盛作为讨伐源义亲的追讨使也展示出了超乎寻常的武勇。作为恩赏,平正盛被任命为但马守,成为地方诸国中级别较高的一国受领。结果,源平二氏的强弱兴衰之别也由此拉开差距。不过,此时的源平二氏还没有进入对地方武士进行组织的阶段,还只是以都城为据点进行活动的军事贵族“京武者”。同时,还是护卫院御所的“北面武士”,构成院的军事力量。

河内源氏略谱①

寺社方面,南都北领即兴福寺、延历寺依仗宗教权威,动辄出动大批武装寺众(僧兵)奉春日社神木、日吉社神舆等神宝向朝廷提出既不合理也不合法的强诉。武士常常被动员抵御僧兵对内里(天皇的居所)、院御所(上皇的居所)的攻势,但由于被禁止攻击神木、神舆以及神人,因此武士的防御线一旦被攻破,朝廷便不得不接受强诉的要求。据《古事谈》记载,对白河院而言,“天下三不如意”有鸭川之水(洪水)、双六之赛(赌博的流行)与山法师(延历寺的僧兵)。可见,频发的寺社强诉对院政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白河的个性与院政

不过,所谓“天下三不如意”也反映出了白河不拘于既成秩序与制法的强烈个性。同时,体现了院基于非正式立场所特有的自由。《古事谈》中除关于白河不顾禁忌,久抱宠妃贤子遗体的故事外,还有一段“雨水禁狱”的故事。据载,每逢举行庆祝金泥一切经(用金泥书写的大藏经)完成的供养会时就会下雨,结果导致法会数次中断。为此,白河盛怒,命人取雨水装入容器内,投入大牢。

另外,白河还曾九次参拜熊野三山。参拜位于纪伊国的本宫、速玉、那智所谓熊野三山称“熊野诣”。白河成为院以后,自永久四年(1116)开始,几乎每年都要率公卿、殿上人(被允许进入内里清凉殿殿上间的人。四位、五位中受到特许者及六位的藏人)等赴熊野参拜。显然,与备受制约的天皇不同,院享受着独有的自由,白河的熊野参拜直接带动了熊野诣在院政期的流行。

人事安排方面极端地体现了白河的强烈个性、自由以及专制。以与鸟羽选妃有关的一系列人事为例,永久元年(1113),白河打算以关白藤原忠实之女、19岁的勋子(后改名泰子)为鸟羽的后妃。勋子入宫意味着藤原忠实成为天皇的外戚,因此藤原忠实最初十分欣喜,但不久藤原忠实便改变主意,拒绝了白河的提议。导致藤原忠实改变心意的原因不明,但极有可能是对男女关系混乱的白河心有顾虑。传言白河的私生子甚至超过50个,这大概引发了藤原忠实对白河真正意图的猜疑,或许只是白河中意了稚嫩的勋子。

永久五年(1117),鸟羽时年15岁,闲院流藤原氏公实之女、17岁的璋子入宫,结果,藤原忠实曾经的猜疑在现实中上演。父亲病逝后,璋子成为白河的养女。其入宫后,不仅没有与鸟羽同房,反而很快就返回了白河御所。其后不久,璋子诞下了鸟羽的第一皇子显仁,但指显仁为白河之子的传言却不绝于耳。在《古事谈》中,鸟羽甚至称显仁为“叔父子”(祖父白河之子相当于鸟羽的叔父,即像叔父一样的儿子)。永久五年(1117)时白河已然是65岁高龄,如若传言不虚,那着实是令人震惊。白河十分宠爱显仁,保安四年(1123),在立5岁的显仁为皇太子的同日,即令鸟羽让位,是为崇德天皇。

另一方面,藤原忠实在三年前的保安元年(1120)被白河免去内览之职,失去了关白的根本职权。翌年,藤原忠实将关白之职让于25岁的嫡子藤原忠通,退隐宇治。根据《愚管抄》的记述,藤原忠实之所以遭到白河贬斥,是因为其在白河远赴熊野参拜之时,遵循鸟羽之意欲以勋子入宫。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美川圭认为,藤原忠实的失势主要是因为白河担心成人后的鸟羽若与藤原忠实君臣联手的话,当年堀河与藤原师通通力配合的局面会再次上演。而且,藤原忠实通过不断积累、扩大庄园的方式,使摄关家逐步成长为权门(拥有权力、权势的门阀)。这才是王家(天皇家)与摄关家两大权门间产生倾轧的原因。

大治四年(1129),如此了得的白河去世,享年77岁。加上其作为天皇在位的时间,白河治世长达57年之久。结果,原本与白河强烈个性直接相关的专制性逐步固化为院政的施政模式,被其后的上皇世代继承。 CyDBn/DviLk6lJ2KBgKEoaWOj1dnAptLuuAJRj/ALONDXI1xgh2V55ooNSWtwa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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