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刘凤翥决定遵照翦伯赞先生的嘱托,学习民族古文字。于是,迁到明港镇的“五七干校”后,刘凤翥又开始利用空闲时间开始自学女真文字。这一段“地下”自学女真文字的经历是如何开始的呢?刘凤翥是这样回忆的:
“业余”考古已经填不满我的闲暇时间,再说考古只不过是“票友”生涯而已。一旦回到北京去搞业务,我这个非科班出身的半吊子终不至于去考古研究所班门弄斧地混饭吃,应该见好就收。不搞考古搞什么呢?历史是自己科班的本行,但“文革”就是先从史学界开刀的。再说搞历史研究必须翻阅大量的史料,在“五七干校”根本不具备这些条件。这时我忽然想起了翦伯赞先生命我学习民族古文字的嘱咐。语言文字是没有阶级性的,民族古文字更是纯学术的绝学,与政治根本不沾边。为了便于操作,也为了不至于招来被批判的大麻烦,我决定立即“地下”上马搞业务,专心致志地自学契丹文字和女真文字。
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当我决心自学契丹文字和女真文字的时候,我偶然发现我所语言研究室的锡伯族学者安俊同志把一部罗福成类次本《女真译语》带到了干校,不时翻阅。我从他手里把这部书借来,用毛笔把此书全文抄录了一份,时时翻阅,这就是我自学女真文字之始。我这份手抄本《女真译语》为我日后出版《女真译语校补和女真字典》(上海中西书局2019年版)打下了基础。
女真文字,顾名思义,就是我国古代女真族的文字。因此,刘凤翥首先把女真文字的诞生、兴起直至衰亡的过程整理出来。据史料记载,女真族(现在满族的前身)建立金朝之后,因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和民族觉醒的需要,为了记录女真语而参照汉字和契丹文字的形体结构及契丹大字的拼音方法而创制了女真文字。据《金史》记载,女真文字有女真大字和女真小字两种。大字是金代开国功臣完颜希尹所创;小字为金熙宗完颜亶所创。但传世的女真文字只有一种,因缺乏比较,很难说清它究竟是大字还是小字,我们姑且笼统地称之为女真文字。蒙古兵灭亡金朝之后,女真文字仍在女真人族群中使用,直到明代永乐十一年(1413年),在黑龙江口庙街地方(今属俄国的特林)所立的《永宁寺碑》还在背面刻有女真文字和蒙古文字。明代中叶以后,女真文字遂逐渐成了无人可识的死文字。
对于传世的女真文字工具书《女真译语》的基本状况,刘凤翥也一一作了梳理。根据史料,女真文字虽然在明代中叶以后遂逐渐成了无人可识的死文字,但是由于明朝政府规定凡有文字的少数民族进贡时,必须用本民族的文字写奏文(当然应附有汉字译文),否则不收贡品。所以当时专门为少数民族进贡草拟奏文的四夷馆特地编了一些工具书,如《女真译语》(又称《女真馆华夷译语》)。《女真译语》由女真馆杂字和女真馆来文两部分组成。杂字是按天文、地理、时令、宫室、花木、禽兽、人物、器用、珍宝、数目、颜色、方隅、通用等十三个门类编纂而成的单词汇编。每个单词均先写出女真字,并在其左右分别用汉字标出词意与读音。可以说是一部既注明读音又注明字义的女真字词典和自学女真文字者最好的入门读物。女真馆来文是一些女真字奏文的汇编。但这些奏文是先写出汉字的草稿,再根据汉字草稿中出现的单词顺序一一对应堆砌同一意义的女真字单词而成,它并不符合女真语的语序和语法,仅是一种形式主义的奏文而已。只要把杂字部分中的女真字单词学会,谁都会堆砌这种不伦不类的奏文。
手捧《女真译语》,刘凤翥认真开始了自学。但很快,《女真译语》已满足不了他的学习要求。他回忆说:“我看了一段时间自行转录的《女真译语》之后,觉得仍不过瘾,于是给在北京的爱妻李春敏写信,请她把我以前积累的两袋装有契丹文字和女真文字资料的纸袋子用包裹挂号寄来。我收到之后,如饥似渴地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阅读这批资料,很快进入了角色。这两袋子资料使我很轻松地度过了‘五七干校’生活的最后时光,也奠定了我今后终生学术道路的基础。”
刘凤翥首先阅读的是日本田村实造的《大金得胜陀颂碑之研究》。这篇文章的原文曾在1937年的《东洋史研究》第2卷第5号和第6号上连载。刘凤翥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就和这篇文章“打上了交道”。由于曾在大学时学习了日语,所以当时刘凤翥日语已经到了可以借助字典笔译本专业文章的水平。因而他看到日文版的《大金得胜陀颂碑之研究》后,就先把它全文抄录下来,然后很快就把它译成了中文。这个译本后来还被刊登在民族所民族历史研究室主办的内部刊物《民族史译文集》1980年第八册上。2019年出版的《女真译语校补和女真字典》也收录了这篇译文。
刘凤翥让妻子寄来他之前抄写的《大金得胜陀颂碑之研究》日文原文稿,将它和自己完成的译文稿比照阅读后,又阅读了他抄写的罗福成的《宴台金源国书碑考》和《女真国书碑跋尾》。接着他又阅读了原版金光平、金启孮的巨册专著《女真语言文字研究》。由于在他所阅读的资料中,唯有这份《女真语言文字研究》是原件,所以刘凤翥在仔细阅读后,又精心将其收藏起来。
几经阅读学习后,刘凤翥取得了不小的收获。他回忆说:“当时我正年富力强,精力充沛,记忆力也好。这些资料几天就看一遍。经过几遍反复阅读之后,就对女真文字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也记住了一些女真文字的写法和读音,并知道了遇有新的资料如何考释以及今后的研究方向等。可以说已经初步入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