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看不见,大家都很关心我,邻居杨老先生看到报纸上有扬州市聋盲学校(现扬州市特殊教育学校)招生的信息,很快就拿来报纸给我父母看。爸爸妈妈听了之后,就商量着要去试一试。他们也打听了附近有几所盲校,最后觉得扬州的聋盲学校离家最近,操场很大,各种教学设备齐全,并且学校里的师资队伍也不错,都是专业对口的教师,最为合适。于是妈妈就来问我:“想不想去上学?”
我当时躺在躺椅上说:“不是不能在爸爸学校上学吗?因为我看不见。”
妈妈说:“有所学校里招收的其他小朋友也都看不见。”
我问:“那我们怎么写字?”
妈妈说:“那里的老师会教你们的,好像是要用一种特殊的笔,你们可以一边摸一边戳着写。”我就找了好多螺丝出来,问是不是这样的,妈妈说要到了学校才知道。
爸爸妈妈便带我去了扬州市聋盲学校。
我记得一见面,老师说虽然我已经8岁了,可我看起来只有5岁,个头太小了。我父母说:“她已经到了应该读书的年龄了。”
学校的老师后来说,只要你们愿意,我们也能接受。但是她是否能适应学校生活,我们也不知道。爸爸妈妈说还是想让我试一试。
我当时觉得操场很好玩,可以摸的东西很多,有旗杆、单双杠,等等。我当时想:这个学校够我在里面玩的。
入学的时间是9月1号。当时正好临近中秋节,很多同学都难过,哭着想回家。我也想回家。老师组织我们在学校里唱歌拍手吃月饼,但是我还是感觉很孤单、很难过。在我刚刚踏入学校的时候,我是一个顽皮且不懂事的小女孩。在学校里也许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让老师头疼的孩子了。
我夜里不睡觉,自己从宿舍的院门上爬了出来。可惜我的计划并没得逞,刚刚翻出院门就被值班的生活老师发现了。我拼命地跑,试图摆脱老师的追赶,实在走投无路了,只好爬上了学校操场上的旗杆。生活老师越叫我下来我越往上爬,一直爬到了旗杆的最顶端,并朝着生活老师大叫:“想让我回去睡觉,除非你们也爬上来。”
我是一个十分叛逆的孩子,从小就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我喜欢那种自由的感觉,希望自己总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这世界上还有“纪律”二字。站在旗杆下的生活老师被吓得六神无主,无奈地用各种方式想骗我下来,可是都不管用。最后他们想到了一个绝招:那时候的我非常好吃,见到好吃的东西绝对是来者不拒。不争气的我最后竟然是被几片菠萝收买了。我听话地从旗杆上滑了下来,生活老师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吃完菠萝的我乖乖地跟着生活老师回到宿舍睡觉去了。
在最初的校园生活里,我也因为天不怕地不怕,没少让自己受伤。中午午休结束要去上课,我觉得自己要迟到了,就一路狂奔,结果因为看不见,速度又太快,撞到花坛上,摔了一大跤,腿上留下了一块很大的伤疤,到现在,疤痕还没有消退。我的额头上也撞破留下过疤,那是在我们教学楼的大铁门上撞的。有次它是半开着的,我也是因为跑太快撞了上去,当时我直接被弹坐到地上,疼得我立马就哭了。
记得入学第一天,我还跟一个叫陈小军的同学打了一架。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俩成了好朋友。我们盲人同学都爱听广播,而我和陈小军经常在周末的时候,溜去学校旁边的工地,拿工地的铁丝回来,绕在天线上延长广播天线。这样我们就可以听到更多的广播电台,这让我们非常有成就感。
我们当时都住校,周末要出门的话,必须要有出门条,那就必须要告诉老师去干什么、谁带你去。有的时候我们拿不到出门条,又想出去。教学楼后面有个围墙,下面的砖头,我摸到有点松动,就去找陈小军和其他同学。我们把砖头拆下来,拆到足够一个人钻出去。然后我们几个人就通过那个洞,出去了。那会儿我们爱去天天乐电子商行,那是一家卖录音机音响的店——现在这个店还开着。有一次,我们几个同学居然在路上碰到一个老师,老师就问我们是怎么出来的,有没有出门条。自然是没有的,我们只好被拎回去写检查。
转眼进入了冬季,那是我入学后的第一个冬天,扬州的冬天是那么的冷,身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更让离家在外读书的孩子格外有一种寒冷的感觉。夜里我从床上爬起来,把箱子里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身,实在是太冷了。
我那年也才9岁,常常害怕没有父母陪伴的感觉。晚上冷了不敢说,想爸爸妈妈了也只能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抽泣。柜子里的零食早就吃完了,既没有饼干也没有方便面。可是人在越没有的情况下就越想要。我蜷缩在被子里期盼着也许一觉醒来妈妈就会在我身边。可是这样的梦做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也没有实现。
刚入学的时候妈妈一星期来看我一次,渐渐地就变成半个月一次,再后来一个月才来一次。冬天越来越冷,因为我怕洗衣服,箱子里的干净衣服也越来越少。一件毛衣放下水再想拿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毛衣浸了水会变得十分的重,靠我的两只小手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所以很多衣服穿了一次又一次也不愿意拿去洗。
就在那时候我渐渐学会了坚强和忍耐。冬天下雪了,外面真的非常的冷。一觉醒来我清楚地听见大风吹着树干的声音,我也听到了远处窗户的玻璃被砸碎的声音。
一个人身上能散发出的热量太有限了。无论我怎么做,被子里还是冰冷冰冷的。无奈之下,我翻箱倒柜地找出已经吃完的饼干桶,那是一个大大的铁桶。我把前一晚上打来的热水倒进了饼干桶抱着,我想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半夜里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扔在了冰天雪地的荒野里,没有人管,也没有人问。我拼命地哭喊也没有人理我。正在我奋力挣扎的时候我醒了,却发现床上一大片都已经湿透了,再往里面摸才发现,那饼干桶的盖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平躺在我的被子里。桶里的水早已经是冰凉冰凉的,我的衣服和裤子也都被浸湿了,变得冰冷冰冷的。
我在冰冷的黑暗里摸索着换上了最后一件干净的毛衣,脱下了湿漉漉的毛裤。再也没有干净的裤子了,我只好把白天穿的外套穿上了身。我坐在床边,默默地盼望着天亮。
我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尽力使自己忘记寒冷的感觉。由于我自己只有一个热水瓶,一天也只能打一瓶开水,那晚我已经把第二天早上洗脸刷牙用的热水全部倒进了饼干桶,现在连喝口热水的希望也没了。
那时我没有胆量去找老师求助,去说出自己做的荒唐事,可又实在觉得冷得无法忍受,就站起来在宿舍里蹦一蹦跳一跳。
好不容易捱到了早上六点,到了很多同学该起床的时间,我在自己的脸盆里放了自来水,可迟迟不愿把手放进去拿毛巾。我只好向同宿舍的大姐姐求助,请她让给我一些热开水。
可是,她也只有一瓶热开水,我就只能从她的水瓶里倒了一点点热水。我咬咬牙,把手伸进了脸盆。当我触及冰冷的水的时候,我不禁大叫起来。我后悔昨天想出了那么个笨主意:为什么要把热开水倒进饼干桶,结果被褥衣裤都湿了,弄得自己大半夜没睡好,早上还没有热水洗脸刷牙。
那时候冬天的冷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干的傻事也更让我难以忘记。这些过往让我成长,也让我坚强。
我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在宿舍里用很多洗衣粉洗床单被套。那时我才10岁,身材非常瘦小。洗完之后要把水拧干,然后再用清水冲洗干净,我花了好长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床单被套洗干净,拿去晾晒。当时我的十根手指都已经被水浸泡得脱皮变形了,刺痛异常,我就随便用纸把手指都包起来,然后走去教学楼。
听到教务处有老师在说话,我就进去想要点热水喝。当时正是尤老师值班,尤老师看到我的手全部用纸包着,忙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了她我洗床单被套的事情,尤老师把我拉到她身边,让我伸开手,我能感觉到她非常细心地轻轻地帮我把裹在手上的纸一层层地去掉,到了最后她特别惊讶而又紧张地说:“你的手指怎么都成这个样子了?必须要用药水给你清洗消毒,不然会感染的,你不要吵,不要叫,等一下,我这就带你去找校医。”
尤老师拉着我的手腕带我去了医务室,让校医帮忙做了处理。我当时真的非常疼,所以有点哭闹。尤老师是聋部的老师,她为了帮我分散注意力,就问我:“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上一年级?”我说:“我叫吴晶,我是上二年级的。我爸爸妈妈一个月才能来看我一次,所以很多事情要自己去做。”
尤老师听了就说:“床单被套以后你就不要自己洗了,你有换洗衣服拿给我,我带回家帮你洗。”我特别感动,因为这些事情对身材瘦小的我来说真的非常困难。
尤老师说:“以后每周五放学你就到我家来,我有个女儿比你小三岁。你周末来可以住在我们家,跟我们一起吃饭。”
我完全没想到过会有老师这么照顾我,愿意让我跟着到她家里去。后来我在学校里,有时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有时是在洗碗的时候,尤老师时常会过来看我,和我聊天。虽然是住在学校里,但我也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我由衷地感谢尤老师和其他老师,因为有了他们的关爱,我才更有动力继续在学校学习生活下去。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周末几乎都是在尤老师家度过的。有一天尤老师笑着对我说:“吴晶,你妈把你送我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干妈,我女儿周游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你们可以一起玩,一起写作业。”
所以之后很多年我总是跟周游一起玩。我们一起去游泳,她会带着游泳圈告诉我往哪里游。那时候我们到处玩,周游有很小的自行车,带到学校操场去,让我也学骑着玩。虽然盲人一般不会去骑自行车,但因为有周游在,她就是我的眼睛,告诉我往左往右,让我体会了骑自行车的快乐。周游还会把她的复读机借给我,告诉我怎么用,她把很多的儿童歌曲和讲故事的磁带分享给我,让我去收听学习。有时候她还读书给我听,还会和我一起打盲文扑克牌。
还有一次,我们一起在家做了一次饭。周游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牛肉、面条、海带、绿豆芽。周游和我都不知道怎么做,我们就一起尝试:先把水煮上,把菜和肉都放进热水里,再放盐、葱和麻油……其实我们完全是凭想象,最后面条的味道是什么样的,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但是煮面条的过程非常开心,至今我还记得,毕竟那是我第一次进厨房自己做东西吃。
家里还有一个人,就是我的干爸周老师。他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周老师对我也关爱有加。在家里只要是我摸得到的东西,有我不懂的,周老师都会很耐心地解释给我听。比如家里卫生间坐便器、水龙头的部位、热水冷水的方向、录音机、收音机、电扇、电话等,他都会告诉我东西在哪里、怎么使用。
我从10岁开始,既学长笛也学竹笛。我的音乐老师华老师告诉我,我可以和明眼孩子一样参加音乐考级和比赛,他也愿意额外花时间教我、帮我练习,于是我寒暑假就会留在学校里练习乐器。假期里别的孩子回家了,尤老师周老师就把我接去他们家里住,而周老师还要负责接送我去学校练笛子。我那时学习乐器,能坚持下来,离不开我的音乐老师,还有周老师、尤老师的鼓励和支持。
有一次,周老师接我回家的路上带我去商场,说要给我买一双凉鞋。到了柜台,周老师对柜员说:“你们这的鞋子能不能拿给我女儿摸一摸?”我很认真地摸了摸材质是不是柔软。周老师会给我描述鞋子的颜色,他会让我一边触摸一边用很具体的方式告诉我鞋子的颜色。店员看到了说:“你爸爸对你真好,给你解释得这么详细,对你这么耐心。”我当时就喊:“干爸对我是很好,他还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呢。”周围的人都惊讶极了,称赞干爸是个这么有爱心的人。
在干爸家里他还会教我怎么吃鲫鱼。鲫鱼有好多刺,干爸就坐在我身边告诉我要一点一点地吃,要慢慢把鱼刺用舌头感觉出来再吐出来。对我来说,这个学习过程很长,吃鱼的时间更长,干爸就说:“不要急,我在旁边陪着你,你慢慢吃。”我吃一条鱼要很长很长时间,他就一直陪着我,让我安心。
我在扬州生活学习的那些年里,他们一家一直像真正的家人一样照顾我,直到后来我升学去了南京。2005年12月的一天,我妈妈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干爸周老师去世了。我当时惊呆了,完全说不出话来。干爸是在学校上班的时候因为心源性疾病猝死的。我怀着非常悲痛的心情回到了扬州,在他家的灵堂里,我在心中为他祷告,希望他能在天堂平安。
他是一个非常有爱心的人,无论是对我,对家里人,还是对周围的人,都非常有耐心、乐于助人。我一直都觉得干爸就是我心中男人该有的样子:爱护家庭、热爱工作、对周围的人都友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想念干爸,想念干爸干妈和周游妹妹那些年给我的关爱和支持。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难忘的回忆,年少的学校生活,每每想起同学,小马同学常会第一个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和我一样,跟着华老师学习吹竹笛。他是弱视,稍微能看见一点东西,所以在学校里,他就像是我的另一双眼睛。带着同样的好奇和求知欲,我们一起学音乐,他帮我念乐谱,我写成盲文,然后我们一起练习,互相鼓励。他还会帮我读信,帮我写信。有一次我很喜欢的一个老师离开学校了,我很想念他,于是我口述,小马同学就帮我写信寄给老师,后来老师还给我回信了,当然又是小马同学帮我读。
我们还在一起玩跷跷板、打盲人乒乓球。乒乓球弹到楼下去,他就会带着我一起到楼下找球,找到了就欢欣无比,找不到也不沮丧,因为有朋友在身边就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我们学校组织盲童体验生活项目,我们两个也是一组,要去卖报纸。我们商量了一下,选择到人流量大的快餐店门口去卖报。他带着我走到快餐店门口,我凭声音判断男女,张口就喊叔叔阿姨买报纸。淳朴友善的扬州市民看到盲童卖报纸、手忙脚乱递报纸给他们又摸索着找零钱,大多数都很爽快地不要找零。一天下来回到学校,我和小马虽然很累,却总是收获满满。
长大了回想起来,这些都是非常美好的记忆。我们到现在都保持联系,打起电话来,依然能天南海北无所不聊。这就是小时候纯真的友谊,永远在我前行的路上陪伴着我。
我觉得自己在学校学习,最重要的收获还不是学习了知识,而是得到了同学的陪伴和老师的关爱。每当我生病的时候,像是肚子不舒服或者感冒发烧,如果我在宿舍里起不来,班主任吴老师就会到宿舍里来看望我。她会给我带热的东西吃、给我倒水,还会帮我去医务室拿药,看着我吃过药之后还会陪着我说话,问我冷不冷、要不要穿衣服。吴老师还会给我灌热水袋。病没有好,老师会经常来看我,要是还不好,就会带我去医院,还会拉着我的手,就像带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有一次医生问我,这是你家里什么人?我说这是我们班主任。医生非常惊讶地说:“啊?这是你老师啊!”
我们在特殊教育学校的时候,生活也是多姿多彩的。我觉得最好玩的就是跳绳了。那时我们很多同学在一起练习,每个周末,我们都在操场上玩得非常开心。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先学习怎么跳,学会之后就越跳越多,200下、500下,还有的同学能跳 1000下。跳得特别累,但大家都愿意跳。等我们玩到一定的阶段,就开始学怎么跳双飞,我那时双飞也跳得非常好。学校还会组织跳绳比赛,有一年我在跳绳比赛中获得了全校第一名。老师告诉我,我的成绩是一分钟跳了215次,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个数字。我也还记得,第一名的奖品是一个文具盒和一本书。这种体育娱乐活动不仅对我们的身体健康非常有帮助,通过比赛的形式,还能让我们获得成就感。
住校期间,每天清晨我们都要早起锻炼,一起慢跑。一般情况下都是一个稍微有视力的同学,带着一个看不见的同学,我们就这样每天锻炼跑步。后来我们学校还开始每年组织校运会活动。也就是在那时,我为将来参加体育比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放学之后,我们经常一帮人留在教室里继续玩。有的在一起打盲人扑克牌,有的下黑白棋,有的下象棋。扑克牌有专门的盲文扑克,上面用盲文做了标记;黑白棋上也标注有盲文,棋盘同样可以触摸;盲人象棋的棋盘和棋子也都标有盲文,有很多盲人同学下象棋下得非常好,他们可以把整个象棋棋盘在脑海里背下来。有一次我们要期末考试了,前一天我们好多同学还在一起下棋打牌玩,班主任到教室里责备了我们一番,我就跟老师说:“不是说好了吗?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同学们都觉得很好笑,老师也拿我们没办法。当然,玩过之后还是要好好学习的。
我们的集体生活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就是听广播。每天下了晚自习,准备睡觉的时候每个同学都会戴着耳机听广播。其中有几个广播节目,我们所有同学都听过,这也是成长中有着共同记忆的一部分。很多同学都喜欢听音乐节目。扬州广播电台有一档节目叫《夜色温柔》,这是一个音乐点歌节目。当时在我们盲人学生中,这个节目的收听率非常高,我在这个节目里学到了好多流行歌曲,我对中国流行音乐的认知也都是通过这个节目听来的。还有一档节目是很多同学会在一起听的,就是《子夜聊斋》。《子夜聊斋》都是晚上 12 点钟开始,我们几个同学因为很害怕就希望能够靠得近一些,于是就把三四张床拼在一块儿,大家挤着躺在一起,然后打开广播一起听这个恐怖的节目。不仅听的时候觉得害怕,听完去洗手间也要几个人一起,因为一个人是不敢自己去的。还有一档节目在盲人群体里也非常受欢迎,叫《刑警 803》,是讲侦探故事的。当时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我们学校的同学都在听这个节目。这个节目我听了好多年,不仅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后来去国外生活我都还会听。这档节目从开播一直到最后一集,我想我可能全部听过。它用的是广播剧的形式,十分吸引人,不需要看就完全可以了解整个侦探的过程。再加上各种音效,能营造出身临其境的感受,那真是我们当时生活中的一大乐趣。
回忆起我们在学校的生活,不仅仅是学习文化知识,还有和同学们一起备战考试,一起娱乐玩耍,一起听广播做运动,这些丰富多彩的生活感受,是我一生中非常宝贵的财富。我常常在想,对于盲人学生的教育,除了文化课程,更重要的还在于培养健全的心理。因为在童年的时候,能够得到他人的关爱,拥有来自内心的愉悦状态,会让人对未来生活有所向往,会让人一辈子都有一个去寻找的方向,会让人一直对生命充满渴望。
我在特殊教育学校学习,不仅学习文化知识,学习乐器演奏,还接受过语言方面的训练,学习做一名合格的主持人。
即便是健全的孩子,也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去训练主持技能、演讲技能、舞台表现力,以及如何上台、如何走步、如何退到幕后等主持流程、形体姿态。对一个年纪非常小的盲童来说,这就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而老师并没有放松对我的要求,老师当时说,希望观众看到我做主持就跟看明眼人主持一个样。这当然是一个比较大的挑战。而老师也同样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鼓励我、教导我、帮助我。我当时肯定是没有想过这些,但是现在想来,我觉得那个时候老师为我们盲人学生所做的一切,实际上是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无形的力量,而我们作为盲人学生站在舞台上,无论是和观众进行语言互动,还是音乐交流,也能给观众带来很多无形的力量。这些事或许看起来很困难、意义不大,但实际上这些经历却会对一个人带来深远的影响。
每当我们在学校举办晚会活动时,教育局和市里的领导也会来参观,跟老师同学们交流,关心我们的学习生活情况。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那年我11岁。在一次晚会上,我既是节目的主持人,又参加节目表演:唱歌和演奏长笛。节目结束后,我被老师领到了市长的面前,老师让我叫他王市长,于是我就大方地说:“向王市长问好,谢谢王市长。”那时我虽然已经11岁了,但是长得非常瘦小。王市长抱着我,问我多大了,上几年级了,还关切地问我在学校的学习情况,然后说:“你主持节目非常好,笛子也吹得很好,我给你一些钱,让老师再给你买条裙子吧。”这句话一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而我的班主任老师真的就在那个星期,带我出去买了一条裙子。
那时我心里特别开心,同时又感觉很温暖。那是一种得到别人发自内心的关心和认可的喜悦。我想这个经历对我后来的生活也是有影响的:虽然我看不见,可是我可以通过努力,让别人看见我。
这对市长先生来说可能是一件小事,我却真的受到了很大的鼓励,而且我会一直记得。也因此,我现在仍然觉得,社会上或者是政府方面给予盲人孩子支持和帮助、温暖与关爱,真的是特别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