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由一块高达三丈的巨石飞身而下,“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在沙滩上,跌了个七荤八素,不辨东西。
旁边的徐子陵蹲下俯头苦笑道:“我们的美人儿师傅说得对,她的‘鸟渡术’无论是运气换气发动的方式,和我们自己所谓的绝世神功,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永远不能融浑在一起。看来我们的轻功美梦,可以收工荣休。”
寇仲转过身来,仰望他道:“不要这么快认输好吗?还记得我们的伟大理论吧!只要内外合一,我们便能催发体内的真气,而内外合一的唯一方法是物我两忘。”
徐子陵苦恼道:“问题是我们只是凡夫俗子,总不能每次跳高跃低都可达到那种境界呀。我有个很蠢的方法。”
寇仲猛地坐起来道:“若连这种难题都可想得出方法来,绝不会是蠢方法。”
徐子陵道:“记得那趟我们由东溟派的大船跳下海的奇遇吗?”
寇仲哂道:“做梦都忘不了!还差点淹死呢。”
徐子陵正容道:“我们不但没有死,还很自然的学懂在水底以内息呼吸的方法。可见我们在某种绝境里,会自然发挥娘说的体内那宝藏,这宝藏早经《长生诀》的奇异功法开启了,而只有在生死关头,宝藏始会被逼出来。”
寇仲望往刚跃下来的石顶,色变道:“你不是提议我们一起从百丈高崖往下跳吧?”
徐子陵耸肩道:“怕什么,若下面只是大海,绝不会摔死的。”
寇仲摇头道:“那绝不成!只有会摔个粉身碎骨,我们的真气才会被逼出来。”
这次轮到徐子陵色变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寇仲肃容道:“百丈高崖是夸张了点,恐怕美人儿师傅也要摔个玉殒香消。有十丈许已足够。小陵!让老哥我先去试试看吧!若我真的跌死,就把我火葬了,然后将骨灰带回娘的那小谷安葬。你则死了要成为武林高手的心,乖乖做个好厨师,将来生下儿子,改名徐仲来纪念我这伟大的兄弟吧!”
徐子陵失声道:“告诉我你是说笑的。”
寇仲摇头道:“当你见过宇文化骨、杜伏威那类人,就永远都不肯甘于平淡。又等若遇上娘或美人儿师傅那种美人儿,便很难娶个普通的女子作娇妻。我怎都要博这一铺,赢了有可能练成绝世轻功,输了就到黄泉下找娘尽点孝道,明白吗?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颓然坐下,哑然失笑道:“你的话总是有很大的说服力,要死就一块去死如何?”
两人站在高崖边缘处,俯头看着十多丈下的草丛和乱石,立即犹豫起来。
寇仲低声道:“似乎高了点,我们真蠢,忘了问美人儿师傅一般初级高手可以跳多少丈。”
徐子陵望往壮丽的星空,苦笑道:“是否该回去睡觉呢?”
寇仲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道:“我叫到第三声,一齐往下跳。记着要……唉,还是不要记着什么,一切顺其自然。”
徐子陵高叫道:“一!”
寇仲接道:“二!”
然后两人一齐狂喊“三!”
四足用力,两人弹离崖缘,来到崖外的虚空。
刹那间,过往所有深刻难忘的回忆,例如在小溪戏水遇上傅君婥、她的逝世、被杜伏威挟着在原野上狂奔、与素素在街上闲逛、在妓院给青青的冷待、初见云玉真时的惊艳,都在电光石火的空隙里,迅疾掠过心头,接着是一片空白。然后感到身体迅速下坠。就在生死存亡的刹那,忽然完全呼吸不到任何外气,而内息却像火把般“砰!”地一声被点燃起来。活如一个梦境。忽然间,他们完全明白催动体内真气的法诀。就是要先断绝后天呼吸,才能发动体内的真气呼吸,也就是道家所说的先天呼吸。两人全身有若蚁行,真气往来不穷。徐子陵是由涌泉而上,寇仲则由天灵直贯下来。
他们同时记起美人儿师傅的鸟渡术,猛提一口真气,双掌下按,运起“反劲”,立时生出往上反冲的力道,竟大幅削减下跌的速度,还朝上升起半尺,翻了一个筋斗,然后“砰”地一声掉进一堆密生草丛中,跌得个满天星斗。
寇仲首先爬起来,高呼道:“娘!我们成功了。”
寇仲和徐子陵在武道上终于跨出无可比拟的一步,作出最关键的突破。虽然离真正高手的水平,仍有一段距离,却正朝那方向大步迈进。一天徐子陵忽发奇想,扯寇仲到海底练武,但怎都立足不稳,于是每人在脚上绑了块石头,改善了情况。逐渐他们发觉其实是可以运气使力聚于双脚,甚至可对抗暗流的冲击,而不用倚赖石头的。有了这发现,他们开始试验在海水中升高下降,练个不亦乐乎。到了地面,带着水底的经验,练起鸟渡术来,更是得心应手,普通丈许二丈的大树,他们可轻易飞身而上,跳下来时更可卖弄各种姿态和花式。又相互交换兵器来对打,循步渐进地掌握运劲的法门。这晚到了与云玉真约定的大日子,两人穿着整齐来到沙滩上。
寇仲坐下来想了一会,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忘了这是娘说的还是杜伏威说的。”
徐子陵道:“好像是娘说的,你是否不相信我们的美人儿师傅。”
寇仲道:“武林高手总要高深莫测,不能让人识穿我们有多少斤两。所以我们最好把实力隐藏起来,不让美人儿师傅知道我们学晓她的鸟渡术,倘她真要害我们,可多点逃命的本钱。”
徐子陵点头同意,朝海看过去道:“看!看!”
灯火出现在海面处,迅速移近。一艘快艇在礁石间左穿右插,来到了浅水处。两人功聚双目,小艇立即清晰起来,见到撑艇的是四名大汉,船头立着一位身穿白色劲装的妙龄女子,却不是云玉真。
少女腾身而起,两个起落来到两人身前,恭敬地说道:“小婢云芝,奉帮主云玉真小姐之命,特来接两位公子上船。”
他们想不到云玉真有此一招,交换个眼色,随云芝到艇上去了。
登上三桅船后,云芝把两人引到主舱去,见到坐在一端太师椅内的云玉真。他们在左右两旁坐好,云芝退出去,剩下他们三个人。
云玉真微笑道:“练得怎样了?”
寇仲装出惭愧的样子,摇了摇头。
徐子陵配合得天衣无缝地叹道:“一练就气血翻腾,哪还敢再练下去。”
云玉真难以掩饰地露出失望之色,低头沉吟,许久才勉强地说道:“还没练成只好再作计议。”
两人登时明白过来,云玉真虽是说得好听,其实传他们轻功只是为要他们达成那任务,不由庆幸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云玉真又叹一口气,说道:“你们知否那天东溟派为何肯让你们到船上去?”
寇仲道:“他们每年都要到中土来,挑选些有资质的少男回去,不用说是要来做那些女人的丈夫,对吗?”
云玉真道:“你们先把那天上船后的遭遇说出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寇仲几句话把事情交待清楚,因为当时的过程只是半盏热茶的时间。
云玉真听得秀眉紧蹙,好一会道:“真是奇怪,为何东溟夫人会问你们这些奇怪的问题?”
徐子陵道:“还用说吗?既要选婿,自然要找些有胸襟抱负的家伙,到发觉我们只是两个财迷心窍的人,一怒逐我们下船。”
寇仲奇道:“你不是要我们去偷她们的东西吗?那不如由你自己出手,只要她们收起上落的吊梯,我们便爬不上去。”
云玉真不耐烦地说道:“若有别的选择,谁要靠你两个小鬼。现在只有你们可大模大样混进她们的‘飘香号’去。”
两人为之愕然。
寇仲讶道:“美人儿师傅是否弄错了,我们恐怕和你都是不受东溟夫人欢迎的人物?”
云玉真道:“此一时彼一时,怎可同日而语。现在你们对东溟派立了大功,东溟夫人还派出手下四大护法仙子,四出找寻你们,只不过找不到吧!”
两个小子立时神气起来,想到那美丽的小婢,心儿立时热起来。
云玉真微笑道:“现在明白吗?我会设法令她们碰巧的找到你们,你们将有机会到‘飘香号’上去。”
徐子陵道:“你还未说究竟要我们偷什么东西呢!”
云玉真淡淡地说道:“记得我说过每一个帮派都有他们赚大钱的方法吗?东溟派最拿手是打造优质的兵器,在江湖上非常有名。最出名的十多件神兵利器,其中三件是出自她们在琉球的铸造厂。”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你是要我们去偷兵器。”
云玉真没好气道:“除非是干将莫邪那等神兵利器,否则有什么好偷的。我要你们偷的是一本事关重大的账簿。”
两人愕然以对。
云玉真秀眸闪闪,说道:“账簿记录下近几年来东溟派出售兵器的交收纪录,卖方买方均有画押盖印,列明兵器种类数量。宇文化及命海沙帮攻打‘飘香号’,为的正是这账簿。”
两人听得一头雾水,大惑不解。
云玉真道:“账簿牵涉到朝廷内的斗争。例如某个大臣暗中向东溟派买入大批兵器,账簿便成为如山铁证,可让宇文化及奏上那个昏君,从而扳倒对头,明白吗?”
寇仲道:“美人儿师傅又不是宇文化及,为何要得到这本账簿呢?”
云玉真道:“你少管我的事,总之把账簿偷出来,我还你们自由和答应过的黄金。如果你们有胆尝试,趁还有十多天时间,我会使人教你们上乘的偷窃术,清楚了吗?”
敲门声响,云芝来报道:“有艘小艇由后追至,该是公子追来。”
云玉真粉脸微红嗔道:“这缠得人心烦意乱的混账家伙,让他上船来吧。”又道:“带两个小鬼去见陈公。”
两人见她对那什么公子其心实喜之,大不是滋味。现在又要遣开他们两个小鬼,自尊心大受伤害,愤然随云芝去了。
云芝领了云玉真的命令后,把他们带到上层的走廊,来到一道房门前,敲门道:“陈公!两位公子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道:“着他们进来。”
云芝把门推开,让他们自己进去。两人步入房内,发觉房间出奇的大,摆满各式各样的锁头、房舍的模型,和一些不知有什么用途的工具,墙上则钉满许多建筑图样,竟是设在船上的大工场。
一个佝偻的长须老人正在靠窗处拿起一个锁头看个不休,眼尾都不望向他们,哑声道:“关门!”
徐子陵把门掩上。
老人放下锁头,朝他们走来,由于他比两人矮了大半个头,要仰起脸,方可看清楚两人的模样,干笑道:“听说你们自少就偷偷扒扒,先将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老人伸手把他们四只手左握右捏,好一会露出惊讶之色道:“我从未见过比你们更好的手,竟然一下子出了两对之多,我陈老谋有传人哩。”
接着负手走开去,到舱窗前停了下来,凝望窗外道:“想偷东西,除了一双灵巧的手外,还要有随机应变的急智,超卓的建筑机关等学问。”又踱回来,召两人来到一座建筑模型旁,说道:“这建筑物由十座大小不一的四合院落组成,假若我要你们去偷一块宝玉,你们凭怎样把宝玉找出来呢?”
见两人无言以对,得意洋洋来到另一座模型处,说道:“你们认得它吗?”
寇仲失声道:“这不是扬州总管的府第吗?”
陈老谋道:“正是尉迟胜的狗窝。其实要偷东西还不算太难,假若我要你们偷一份机密卷宗,看完后要把卷宗记载的所有东西记在脑内,事后还要把卷宗放回原处,使人不知道被人看过,那便除了要有高强本领,还需要很好的记忆力。你们识字吗?”
寇仲对云玉真已动了疑心,当然不会说真话,愧然道:“我们哪有机会上学堂呢?”
陈老谋同情地说道:“怪不得你们。幸好此趟的任务,你们根本不须识字。”领着两人来到左墙一幅挂图前,说道:“这是你们曾到过的‘飘香号’,涂黑的地方,是我们尚未清楚的地方。”
图中是一幅‘飘香号’的立体透视图,但甲板下的主舱部分,全给涂黑。陈老谋滔滔不绝地解说起来,两人也觉有趣,耐心倾听,还不时提出问题。到天明时分,云芝来带他们到长廊近船头那端的房间休息,两人倒头大睡,到黄昏给唤醒。
两名俏婢来侍候他们沐浴更衣,又为他们刮去胡须,梳好发髻,到云芝来领他们到舱厅去,看得她秀目亮起来讶道:“原来两位公子一表人才,真是失敬。”
寇仲见她俏丽可人,凑过头去道:“姐姐今年多少岁,看来和我们差不多吧?”
云芝没好气道:“总比你们年长,来吧!”领头去了。
两人知道她看不起自己,交换了个泄气的表情和眼神,追着去了。舱厅摆开一席酒菜,只有三个席位,坐了一名锦袍大汉,模样丑陋,左颊还有一道长约两寸的刀疤,予人狰狞的感觉,但两眼闪闪有神,是内功精湛的高手。
那人倒很客气,站起来欢迎他们道:“本人巨鲲帮副帮主卜天志,云帮主有事到岸上去,嘱卜某负起招呼两位小兄弟之责。”
两人见不到美人儿师傅,又想到她定是随那什么公子去了,大感失落,不过却抵不住食物的诱惑,虚应两句,坐下大吃大喝,把一切不如意的事抛于脑后。卜天志有一句没一句问起他们过去的事。寇仲随口编造,骗得他似乎非常满意。散席前,卜天志召人取来一个锦盒,打开盒盖,里面放了本精美的册子,封面处印有东溟派的标志,和‘飘香号’上旗帜绣的一式一样。两人大讶望向卜天志。卜天志没有说话,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以墨汁和硃砂两色写的文字。一边是黑墨写的兵器种类和数目,一边是硃红色的银码数目,竟是以黄金计算,最大的一笔达两千两黄金,足够普通人吃十多辈子。另外还有日期和交收地点。
最怵目惊心是页顶写了“陇西李阀第一”六个字,却见不到花押印章一类的东西。
寇仲故作糊涂地说道:“它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它们,上面写的什么呢?”
卜天志翻往第二页,却是一片空白。卜天志揭回第一页,说道:“我们请两位小兄弟去偷的,就是这本账簿,翻开第一页应是这样子的,你们要留心记着,到时不要弄错。”
徐子陵试探地,指着李阀第一那“一”字道:“这个我认得是个‘一’字,其他就不认得,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呢?”
卜天志道:“写什么都不用理会,这‘一’字只是指第一页,等你们离船时我会再给你们多看一遍。”
两人更是心中怀疑,不过接着又要去向陈老谋学他伟大的偷技,无暇多想,有闲时则在房内偷偷练功。五天后经过长江水口,泊岸停了四天,却不许两人上岸。接着启程北上,吃晚饭时,发现云玉真回来了,反是不见了卜天志。云玉真神采飞扬,整个人美得像会发光的样子。不过寇徐两人知道她并没有对自己推心置腹,对她再没有初时的美丽憧憬,因她绝不是另一个傅君婥又或是素素。
寇仲问道:“究竟现在我们要到哪里去?”
云玉真道:“我们现在北上淮水,再西往钟阳,到时会安排你们的行动。”
定睛打量他们半晌,笑道:“过两年你们必是轩昂俊伟的男儿汉,现在刮掉胡子,理好头发,比以前神气多了,你们今年多少岁?”
寇仲道:“我刚过十八,他比我少一岁。”
云玉真欣然道:“听陈公说你两人什么技俩均一学就会,并没有辜负我对你们的期望。”
徐子陵道:“我们若真的偷到账簿,怎样离开那艘大船?”
云玉真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会使人教你们如何利用灯号和我们联络,到时我会亲身到船上来接你们走,保证安全。”
寇仲道:“东溟派到中原来,为何会逗留这么久呢?”
云玉真道:“她们每隔三年,便到中原来一段时间,接受新的订单和收账,至于兵器则另有船只负责运送,这些你们不用理会。”
徐子陵道:“外面的形势有没有新的变化?”
云玉真淡淡地说道:“杜伏威仍稳守历阳,数次击退隋军。窦建德四个月前已自称长乐王,声势尤在杜伏威之上。新近又冒起几个人,一个是徐圆朗,另一个是卢明月,两人都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若论轰动,却及不上鹰扬派的梁师都和刘武周一齐起兵反隋。他们原是隋将,所以他们的起事实大幅削弱隋室的力量。”旋即叹道:“两人和突厥关系密切,梁师都新近还拜在突厥‘武尊’毕玄门下,成为他的弟子。有突厥人介入,这残局都不知如何可以收拾。”
两人记起梁师都的儿子梁舜明和沈天群的美丽女儿沈无双,一时想得痴了。徐子陵关心素素,问起她的主子翟让。
云玉真确对形势了如指掌,从容道:“翟让和李密正集中兵力,准备攻打兴洛仓,若成功的话,隋室危矣。在义军中,若以德望论,自以大龙头翟让声势最盛,但他的声势却全赖李密而来,迟早会出问题的。”接着奇道:“你们似乎对这方面有点认识呢?”
寇仲道:“是杜伏威告诉我们的。”
两人担心素素,匆匆吃毕,又去跟陈老谋学艺,等回返房间,已是三更时分。两人诈作登榻就寝,躲在帐内商量。
寇仲道:“我们的美人儿师傅美则美矣,心术却不大好,分明是利用我们去偷东西来害人。”
徐子陵道:“应是像威胁我们般去威胁李阀的人,我们才不作他的帮凶,不若我们干脆溜掉算了。”
寇仲叹道:“你以为我不想走吗?问题是美人儿师傅若真的狠下心来,把我们的行踪公告天下,甚至附送绘有我们尊容的画像,我们确是寸步难行,所以定要想个妥善的逃生大计。”
徐子陵道:“真想见到东溟夫人的时候,把所有事说出来,然后央她带我们到琉球去,不过这样做就不能为娘报仇了。”
寇仲接口道:“也见不到李大哥和素素姐。”
两人默然片晌,寇仲道:“你有没有发觉这几天船上的情况有点异样。”
徐子陵点头道:“自美人儿师傅回来后,船上突然紧张起来,航道不时改变,看来是在防备某方面的敌人。”
寇仲拍腿道:“有了!这些人说不定是冲着我们来的。例如海沙帮,又或我们的老爹杜伏威,你可以在别人处布下奸细,人家不可以用同样手法对付你吗?”
徐子陵苦笑道:“那算什么方法,给老爹和韩仆地拿到,我宁愿留在这里,至少是骗得客客气气。”
寇仲胸有成竹道:“山人自有妙计,我们便来一招‘借死遁’,好像给人杀了的样子,其实却是逃之夭夭。”
徐子陵颓然道:“说就容易,怎办得到呢?”
寇仲道:“换了在别处,又或我们的功夫像以前般窝囊,自然办不到。但现在只要诈作中招,坠进海中,再涌起一些鲜血,然后由海底潜走,那时谁都以为我们葬身大海。我们岂非可以恢复自由之身吗?”
徐子陵道:“哪来血呢?”
寇仲做了个偷的手势,笑道:“我们每天都大块鸡肉吃进肚内,可知膳房内定养了不少鸡,明白了?”
徐子陵苦恼道:“问题是我们不知敌人什么时候来,若过早取血,早凝结成硬块,倘堕海时浮出一块块硬的鸡血,岂非笑甩别人的大牙吗?”
寇仲道:“我们可把鸡弄晕,这是我们偷鸡辈的拿手把戏,偷回来后塞在床底,若敌人还没有来,再换另两只鸡,此法必行。”
徐子陵仍在犹豫时,寇仲坐起来道:“是试试我们的轻身功夫和陈老谋的偷术的时候了。”
寇仲把耳朵贴在木门处,运功一听,肯定廊道无人后,推门探头,接着闪出去。徐子陵紧随其后,说不紧张就是骗人的。膳房在船尾的位置,要经过这道长廊,走上楼梯,横过丈许的甲板,才能到达膳房的入口。廊道一头一尾挂了两盏风灯,中间一截暗沉沉的,在这时刻,除当值的人员外,大多数人均酣然入睡。两人提气轻身,鬼魅般朝船尾一端掠去。岂知到了通往甲板的楼梯,人声由上传下来,赫然是云玉真的娇笑声。两人吓得魂飞魄散,照距离再难有机会溜回卧房去,慌不择路下,两人推开陈老谋传艺大房的门,缩了进去。只有这里他们可暂避一时。他们熟门熟路地在靠海一角的台子底下躲起来,心中祈祷云玉真不是要来找他们。
“咿!”地一声,工场的木门被推开来。两人又喜又惊。喜的当然是云玉真到这层舱房来并不是要找他们,惊的却是云玉真说不定会发现他们。吓得两人闭气运功,催动内息。若换了其他人,尽管内功比他们深厚精纯,亦瞒不过像云玉真这种级数的高手。但偏是《长生诀》乃道门最高心法,专讲养生深藏之道,运功时全身机能有若动物冬眠,呼吸似有如无,精气收敛,加上云玉真并非蓄意察探,竟茫然不知室内藏着两个人。乍听似是只有云玉真那细不可闻的足音,但他们却感到入来的是两个人,因为当云玉真到室内后,才传来关门的声音。
云玉真的娇笑响起道:“策哥!快来!这是飘香号的挂图,我们损失了三名好手,才得到这些资料,你该怎样赏人家哩!”声音竟是出奇的狐媚娇嗲。
接着云玉真低呼一声,然后是她咿咿唔唔的喘气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两人大感没趣,想不到云玉真平时对他们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现在竟任人玩弄。另一方面却是大为惊凛,此人落足无音,看来武功更胜云玉真。
接着一个年轻爽朗的男声道:“玉真你更丰满了,看!多么够弹力。”
云玉真娇喘道:“办完正事才来好吗?今晚你还怕我飞走吗?”
两人听得心中大恨,美人儿师傅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那人显是放开云玉真,后者道:“还不点灯。”
灯光亮起来。
云玉真道:“东溟夫人单美仙的功力已臻化境,幸好我知她会在七天后到彭城去会李渊,来回至少要十天,那是我们唯一偷账簿的机会。”
男子道:“两个小鬼真行吗?船上还有东溟派的小公主和护法仙子,都是第一流的高手呢。”
云玉真笑道:“那两个小子机灵似鬼,惟一的问题是学不成玉真的鸟渡术,否则有心算无心下,此事必十拿九稳。到时我会佯作攻打飘香号,引出她们的高手,好让他们脱身,理该没有问题。”
男子笑道:“每次你这骚狐狸提起两个小子,都眉开眼笑,是否想尝尝他们的童子功哩!”
云玉真笑骂道:“见你的大头鬼,我会看上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流氓吗?不过他们还算讨人欢喜,由于此事关系重大,所以才要你这独孤门阀的新一代高手出马接赃,到时顺手杀人灭口。人家为你这么尽心尽力,你竟这么来说人家,啊……唔……”两人又缠绵起来。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脑内响起青天霹雳,伤透了心,现实竟是如此残酷。以前云玉真的甜言蜜语,全是骗他们的。同时恍然大悟,巨鲲帮的后台就是四大门阀之一的独孤门阀,而此事正是独孤阀对付李阀或宇文阀的阴谋。
跟着又传来云玉真的声音,娇喘着道:“回睡房吧?真想逗死人家吗?这两晚该会平安无事的,但转入淮水就不敢包保了。杜伏威不知如何得到风声,知道两个小鬼来了我船上,到时须凭你独孤策的‘碧落剑法’去应付他的‘袖里乾坤’。”
独孤策傲然道:“放心吧!二哥已亲领高手接应我们,顺手宰掉杜伏威,那时江淮军只剩下一个辅公祏,还何足惧哉?”
云玉真道:“将来你们独孤家得了天下,可莫忘记我云玉真。”
独孤策沉声道:“你真肯定两个小子不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吗?”
云玉真道:“当然肯定。我曾故意嘲笑他们不知道藏宝的地点,只看他们的反应和表情,便知傅君婥没有告诉他们。事实上傅君婥始终是高丽人,怎会把此事泄漏给汉人知道呢。来吧!”
门关。足音远去。两人松一口气,又大感失落。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终有一天我们要争回这一口气。”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到了淮水后再去偷鸡亦不嫌迟。”
寇仲叹气道:“回去睡觉吧!”
那晚他们哪睡得好?天明醒来,走到甲板去看海景,心情才开朗了点儿。一群海鸥追着船尾盘旋飞行,两人凝神欣赏它们飞行的轨迹弧度,有悟于心,一时看得呆住了。
云玉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道:“今天这么早起床吗?”
两人故意不转头看她,只寇仲勉强应了一声。
云玉真移到徐子陵旁,奇道:“你们未见过海鸥吗?为何看得这般入神。”
徐子陵淡淡看她一眼,想起昨晚她亲口嘱咐独孤策杀他们灭口,更显露出淫荡的本质,心中一阵厌恶,把眼光移回那群海鸥处,沉声道:“海鸥当然好看,至少它们自由自在地活着,不用担心被同类伤害。”
寇仲怕云玉真动疑,笑道:“小陵一向多愁善感,美人儿师傅切勿怪他。”
云玉真哪会想到给两人知悉她的秘密,娇笑道:“年轻人总是满脑子幻想。再看一会,下来陪我吃早饭吧!我会顺道告诉你们行事的一些细节。”言罢婀娜去了。
三天后,大船到达淮水出海的水口,西行转入淮水。船上的人员紧张起来,云玉真更严令两人必须留在房内。到了晚上,寇仲趁人人把注意力放在应付外敌之际,到膳房偷得三只鸡回来,耐心等候。两人还穿好衣服,把兵器绑在背上,分在窗旁和房门处留心外面的动静。三更时分,走廊脚步声响起,直朝他们的房间走来。两人骇然躺进帐内去假装熟睡。
敲门声响,接着门给人推开来,云芝的声音道:“你们快穿好衣服,待会我来带你们到别处去。”不待他们说话,又关上门。
两人吓得跳起床来,手忙脚乱中杀鸡取血,再用偷来的空酒瓶子装足四瓶,分作两份,各藏身上。云芝来了,着他们跟在身后。此时船身剧震倾斜,竟是疾转急弯,掉头往回驶去。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窃念,看来不但敌人来了,而且还来势汹汹,使巨鲲帮颇为狼狈,只不知什么地方出岔子。走廊上人来人往,很多从未见过的人,现身出来,一片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寇仲追前少许,问云芝道:“什么人来了!”
云芝失去平时的沉着,既不客气又不耐烦地说道:“少说话!”
寇仲退回徐子陵旁,低声道:“小流氓终是小流氓。”
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若非他们阴差阳错,与《长生诀》、“杨公宝库”拉上关系,江湖上的人根本对他们不屑一顾。云芝乃堂堂一帮之主的心腹小婢,自然不把他们当作是什么人物。平时奉有云玉真的命令,故公子前公子后的假以辞色,遇上紧急情况,这份耐性立即消失。云芝领着他们来到甲板处。两人趁机后望,五艘大船正在上游两里许外追来,速度奇快。
甲板上布满巨鲲帮的战士,人人严阵以待,准备与敌人作战。云芝领着两人往船首走过去,那处聚集约二十人,包括云玉真和久违了的副帮主卜天志在内。其他人形相各异,却占了七八人是女子,人人生得貌美如花,见到两人美目灼灼注视不已。船上虽是乌灯黑火,但一点难不倒两人的眼睛。云玉真旁有一高度与寇仲相若,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长相英俊、气度沉凝,一身武士劲服,与云玉真非常匹配。只是脸庞比徐子陵更瘦削,还带点酒色过度的苍白,故及不上徐子陵的自然潇洒,却有徐子陵没有的成熟。假若他是独孤策,论身份地位和武功,则他两人自是相去甚远。
云玉真迎上来道:“敌势极强,我们必须立即避上岸去。”
卜天志和那怀疑是独孤策的人来到云玉真左右两旁,后者正用神打量两人。寇仲故作惊奇地瞪着独孤策。
云玉真干咳一声,介绍道:“这是我帮的护法高手,待会由他和卜副帮主贴身保护你们。”
独孤策笑道:“两位小兄弟不要害怕,离船只是策略上的问题,绝非害怕对方。”
他一开腔,两人顿凭声音认出他是独孤策。
徐子陵道:“来的是什么人?”
云玉真道:“杜伏威刚攻占前方两座沿河大镇,封锁往钟阳的去路,所以我们须改道走。”
寇仲笑对恭立一旁的云芝笑道:“看!帮主对我们比你客气多了。”
云芝狠狠瞪他一眼,垂头不敢说话。
云玉真亦瞪云芝一眼,有人报上道:“帮主!快到雷公峡了。”
两人朝前望去,水道收窄,两岸尽是高崖峭壁,形势险恶。
云玉真下令道:“准备离船!”
二十多人移往船首左舷处,卜天志和独孤策分别服侍徐子陵和寇仲两人,挽着他们肩头来到船缘处。敌船又拉近至里许的距离。巨鲲帮的战船往左岸靠去,到只有三丈许远近,二十多人腾空而起,横过淮水,往一面危崖飞去。卜天志和独孤策搂着两人的腰,腾身而起,落往岸旁。寇仲和徐子陵自问若要这样在原地发力,掠过三丈的距离,仍是力有未逮,但现在包括云芝在内,人人均可轻易办到,只是这点,便知这些人至少在轻功一项上,胜过他们两人。卜天志和独孤策挟着他们,仍可游刃有余,则更是他们望尘莫及。所以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逃走的希望。踏足实地后,云玉真等不作停留,迅速朝山野深处驰去。
走了一炷香许的时间,独孤策忽然叫道:“停止!”
众人愕然停下。片刻后,前方传来鸟鸣振翼的声音,显是有敌人迎来,致宿鸟惊起。
云玉真骇然道:“这边走!”带头往右方掠去。
冲下了一处山坡后,前面是一座大山,众人展开身法,全速往上腾跃而上。天色渐明,四周全是人迹不至的荒林野岭。穿出一座密林,前方豁然开朗,原来竟到了一处高崖,对面远处群峰环峙,使人怵目惊心。
独孤策挟着寇仲,到了崖边,探头一看,叫道:“是绝路!”
寇仲探头一看,此崖足有百丈之高,不过崖壁长出一丛丛的老树,减轻了危机感,下方则是一片延绵无尽的密林,直伸往远处的丘坡。
云玉真正要觅路下山,倏地一声长笑,来自后方道:“红粉帮主请留步,江淮杜伏威向帮主请安。”
众人知道恶战难免,停了下来,纷纷掣出武器。卜天志和独孤策放下两人,挡在他们前方。为对付强敌,云玉真各人形成个半圆形的阵势,保护他们,后面就是可使人粉身碎骨的高崖。
寇仲伸手过来,握紧徐子陵的手,见云玉真等都在全神注视敌人,看不到他两人动静,附耳悄声道:“我们找个适当时机跳下崖去,崖壁有很多树丛,可藉之减轻我们的下坠力,崖底又有树林,保证跌不死的。”
徐子陵咬牙点头。此时杜伏威高瘦的身形现身前方,来到云玉真等前丈许处立定,更远的斜坡边缘处有三、四十人钻出来,形成包围之势。
杜伏威头顶高冠,神采依然,目光落到两人身上,竟现出了一个跟他的死板脸来说非常难得的笑容,柔声道:“孩子见到为父,还不过来请安认错吗?”
寇仲笑嘻嘻道:“爹你老人家好,孩儿们已叛出家门,父子关系从此一刀两断,爹你还是回家享享清福,不要再为孩儿们奔波劳碌。”
云玉真见寇仲一点不怕有名狠辣的杜伏威,不由大感惊异。即使是他们,因慑于杜伏威的名气,亦不敢在言语间开罪他。
岂知杜伏威早惯听寇仲的话,还生出亲切的感觉,微笑道:“还不是我们父子间缺乏沟通所致,待阿爹打发了这些拐带人口的大胆狂徒,我们父子坐下来好好谈心吧!”
独孤策和云玉真同时冷哼一声。
杜伏威看都不看他们,目光在几个女的身上巡逡,笑道:“尝闻巨鲲帮一向惯以美色惑人,此事果然不假。此趟我杜伏威是有备而来,若动起手来,怕这里没有多少人逃出生天。男的自然免不了当场身死,女的则难逃凌辱,云帮主仍要坚持吗?”
独孤策冷哼道:“人说杜伏威目中无人,果然不错,谁强谁弱,动手方知,何来这么多废话?”
杜伏威目光落在独孤策脸上,双目寒芒大盛,冷冷道:“这位年轻朋友高姓大名,说话的口气比云帮主还大呢!”
云玉真娇笑道:“杜总管听过玉真说话吗?怎知谁的口气大点儿呢?”
杜伏威摇头道:“只看他在如此情况下,仍可抢着说话,当知他非是你的手下,云帮主为何还要为他掩饰?”
云玉真为之哑口无言。
杜伏威淡淡地说道:“我和巨鲲帮一向无冤无仇,只是想讨回两个劣性难改的顽皮孩子。动手总是有伤和气,但不动手又难以让你们心服。这样吧!本人有一提议,未知各位是否有意听听。”
云玉真冷然道:“本帮主正洗耳恭听。”
这时连寇徐两人都感觉到杜伏威完全掌握主动,而云玉真一方却只有挨打的分儿。早前独孤策虽一副不把杜伏威放在眼内的神气,但真正遇上杜伏威,立即便似由英雄变作了狗熊,再恶不出什么样儿来。
杜伏威伸指一点独孤策道:“让这位神秘朋友和杜某拼上十招,假设本人不能取胜,立即掉头走,当作没有了两个劣子;但假若杜某侥幸得胜,云帮主就把他们交给杜某人带回家去,俾可以好好管教,云帮主有别的意见吗?”接着又语气一寒道:“若帮主不答应,本人这一方将全力出手,那时莫怪杜某心狠手辣,全不顾江湖同道的情面。”
云玉真心中大懔,知道杜伏威眼力高明,看破在己方内以独孤策武功最是高明,但还敢定下十招之数,可见对方是多么有把握。忽然间,她知道已落在绝对的下风,再没有别的选择。
独孤策虽一向自负,但亦对杜伏威感到佩服。假若自己连他十招都接不来,那己方可说必败无疑,所以解决方法实对他们绝对有利。不过也知杜伏威怕他们来一招玉石俱焚,先一步下手杀死两个小子,那即使杜伏威尽杀他们,亦不能达致目标。与云玉真交换了个眼色后,举步出阵,抱拳道:“杜总管请。”
由于现在的杜伏威是以历阳总管自居,所以人人称他为总管。
杜伏威手收背后,微笑道:“江湖上用剑的人多不胜数,但真懂用剑的人却屈指可数,最负盛名莫过独孤和宋姓两家大阀。宋阀现在为了应付那昏君,自顾不暇,若本人没有看错,兄台脚步隐含奇门遁法,当是来自独孤阀名列奇功绝艺榜上的‘碧落红尘’,杜某有看走眼吗?”
云玉真方面人人动容,怎想得到杜伏威眼力高明至此。寇仲和徐子陵更是暗暗喝彩。恨不得老爹狠狠教训这“可恶的”独孤策一顿,并重重地挫折云玉真。
独孤策平静答道:“前辈眼力高明,晚辈正是独孤策,凭家父独孤峰指点得几下招式,请前辈赐教。”
杜伏威哈哈笑道:“原来真是故人之后,只不知老太太的哮喘病有没有起色呢?”
独孤策的俊脸闪过怒容,应道:“老奶奶身体福安,多谢杜总管关心。”
原来独孤家家主虽是独孤策的亲爹独孤峰,论武功却是独孤峰之母尤楚红稳坐第一把交椅。尤楚红年已近百,六十岁时因弃剑用杖,自创“披风杖法”时差点走火入魔,虽幸及时自救仍留下后遗症,不时复发,状似哮喘,故杜伏威有此一问。
杜伏威是蓄意激怒独孤策,见目的已达,喝道:“出手吧!让我杜伏威看看独孤家的‘碧落红尘’有没有点什么新意思。”
敌我双方均屏息静气,等待独孤策出手。
“锵!”长剑出鞘。独孤策横剑胸前,肃立不动,却是气势逼人,果有名家风范。
立在崖边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学东西的机会来了!”
徐子陵兴奋点头。他们最缺乏的是实战经验,能看到高手对阵,当然大有裨益。
独孤策冷喝道:“得罪了!”倏地踏前,运剑进击。森寒剑气,立时弥漫全场。他胸前涌出重重剑影,招数诡奇严密,似攻似守,让人完全无法测度。
杜伏威露出凝重神色,虚晃一下,竟移到独孤策左侧去。独孤策人随剑走,奋喝一声,万千剑芒,似怒潮巨浪般往杜伏威涌去,竟是不顾自身的进击手法。杜伏威哈哈一笑,右手衣袖挥出,“砰!”地一声扫在剑影的外围处。气劲交击,发出另一下闷雷般的声响,听得人人心头郁闷。独孤策触电般后退半步,杜伏威双袖齐飞,乘势追击,早闪往另一侧发动攻势,迅若鬼魅。现在人人都知道独孤策内功及不上杜伏威,但是否竟接不过十招之数,则谁都说不上来,何况杜伏威袖内的“乾坤”尚未上场。独孤策宝剑从胁下刺出,疾刺杜伏威面门,完全不理会对手的两只大袖,一副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寇徐两人看得心领神会,完全把握到独孤策的剑法与战略。要知杜伏威乃前辈身份,若给一个小辈伤了,纵使可杀死对方,亦很难厚颜称胜。但在对方的拼命招数下,不负点伤而又要在十招内击败对方,确是谈何容易。
杜伏威见独孤策这看准自己位置转移而随机应变的一剑,势道均匀,精微之极,叫了一声“好!”两袖竟合拢起来,撞在剑锋的两旁,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独孤策迅猛无比的一剑,立时难作寸进。独孤策心知不妙,正想抽剑猛退,已给杜伏威藏在袖内的右手,一指弹在剑尖处。独孤策胸口如受雷击,差点喷血,幸好他自幼修习上乘内功,底子极厚,猛运真气,勉强化去对方真劲,但已跄踉跌退两步,比刚才还多退一步半。云玉真等无不骇然失色。杜伏威袖内的两枝护臂尚未出动,独孤策已落在下风,这场仗还怎样打下去。
杜伏威出奇地没有乘势追击,再负手身后,冷笑道:“若独孤峰亲来,或有与我一拼之力,但世侄你却差远了。尚有八招,世侄若还要逞强出手,杜某保证你会一命不保,世侄三思才好。”
独孤策胸口不断起伏,俊脸阵红阵白,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杜伏威数十年来纵横天下,与四阀的顶级高手和其他如翟让、李密、窦建德、王薄等辈齐名,确有真材实学,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不过若要他就此认输,又如何肯甘心。
云玉真脸上再无半点血色,趋前施礼道:“晚辈领教了,杜总管可把两人带走,玉真仅代表巨鲲帮发言以后再不插手到这件事情去。”
杜伏威并不见如何欢喜,望往寇徐两人,柔声道:“孩子!回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齐声哈哈大笑,笑声却透出一股壮烈的味儿。
徐子陵大喝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扬州双龙岂是可被当作货物般转来让去的。”
寇仲亦正容道:“爹!请恕孩儿们不孝。”
云玉真和杜伏威同时大喝:“不要!”
两人哪还犹豫,就在两人掠上来前,跃出崖外去。杜云两人伸手去捉,全落了空。两人在下方迅速由大变小,只观其坠势之速,可判定两人不懂轻功。事实上他们的轻身之法,亦与一般轻功大相径庭,杜云以常规视之,自然把握不到真实的情况。“砰!”两人手牵手,撞断一丛横伸出来的老树枝,枝叶散溅下,没在杜云的视线之外。
杜伏威仰天发出一阵悲啸,竟透出一股令人难以抒解的惋惜和悲痛!云玉真则呆若木鸡,瞪着下方,黯然无语,想起若非自己要利用他们,现在两个小子仍该快活地活在那宁静的海滩处。这才知自己对他们生出微妙的感情。
杜伏威倏地转身,似不忍再看,冷冷道:“你们都要陪他们死!”
云玉真惊醒过来,闪身回到己阵内。杜伏威方面的人蜂拥而来,把他们逼在向崖的一方。
蓦地崖下传来狼嚎之声,杜伏威色变道:“算了!你们快给我滚!”言罢跃出崖缘,往下降去。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已成功落到密林中去,不用动手,四个瓶子同时破裂,渗出鸡血,一些揩到枝叶处,一些落到草丛内。两人痛得喊娘,但又知是关键时刻,连爬带滚,择路狂奔,拖出两条“血路”,连兵器、钱袋都丢了,也顾不得捡拾。但他们既能掉下不死,其他人自然亦可追下来看他们的生死。蓦地狼嗥大作,两人失魂落魄下,窜了起来,展开鸟渡术跳上树顶,几头饿狠窜出来,猛嗅地上的鸡血。寇仲招呼一声,窜往另一棵树去,徐子陵忙追在他背后,不片晌已去远。
杜伏威此时来到崖底,见到数十头野狼在血迹斑斑的草丛处追打争逐,怒火狂升,扑了过去,拿这群倒霉的饿狼出气。也算两人鸿运当头,若非这群饿狼厮打争逐的景况吸引了杜伏威的注意,保证他们离去的声音瞒不过这武林的顶尖高手。
到黄昏时分,两人走了五十多里路,已疲累不堪,就近找了条清溪,洗濯染满鸡血污渍的衣服。明月当头之时,两人浸浴清溪,不由想起初遇傅君婥的美好时光,就像做了一场梦般不真实。
徐子陵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寇仲想了一会,说道:“我们沿淮水西行,后来调了头,在北岸离船,现在该是在彭城和东海两郡之间,你记否得云婆娘说过东溟夫人单美仙这几天会到彭城见李阀阀主李渊吗?若想娶东溟的美人儿小公主,我们该到彭城去。”这小子由于满怀大志,对中原的地理确下过一番苦功。
徐子陵没入溪底,好一会冒出头来道;“你还未受够吗?现在人人都认为我们死了,不如先去老翟处找素姐,看看李大哥的情况不是更好吗?”
寇仲哂道:“你这小子真没有志气,我们不是要报娘的仇吗?眼下明刀明枪去找宇文化骨,只会笑大他的臭口。但山人自有害死宇文化骨的妙法。”
徐子陵奇道:“什么妙法?”
寇仲胸有成竹道:“自然是那账簿,说不定宇文阀也有向东溟派订购兵器,好阴谋造反。否则就不会指示海沙帮去攻打飘香号,不是摆明是要消灭自己造反的证据吗?”
徐子陵两眼立时亮起来。
寇仲低声道:“来!我们作个比赛。”
徐子陵愕然道:“比什么呢?”
寇仲道:“比赛谁先穿好湿衣,然后再比谁的轻功好一点,可早一步踏足彭城去。”
两人双目交击,接着齐声欢啸,抢往放在溪旁的湿衣去。几经波折,这对情逾兄弟的好友,终于恢复自由,再踏上人生另一阶段的路途去。
寇仲和徐子陵穿着又残又湿的衣衫,在山野间嘻哈飞驰,朝着猜测中彭城的位置赶去。他们现在身无分文,连兵器都丢掉了,心情却是出奇愉快,有种海阔天空,任我纵横的欣悦。两人愈走愈快。口鼻呼吸虽常感不继,内息却是运行不休。寇仲冲上一块巨石,一个凌空纵跃翻往下面的斜坡,岂料立足不稳,直滚往三、四丈下坡底的草丛去,这回连左袖都给树枝扯甩,露出粗壮的手臂。徐子陵童心未泯,依样画葫芦,不偏不倚的与寇仲撞作一团,抱头大笑,乐极忘形。
寇仲忽地“咦”地一声,指着远方的天空道:“那是什么?”
徐子陵翘首望去,见到红光闪烁,骇然道:“火!”
寇仲跳了起来,说道:“我们快去看看!”
那是个被焚毁的小镇,所有房子均烧通了顶,镇内镇外满布人畜的尸体,部分变成仅可辨认的焦炭。除了不断冒起的处处浓烟和仍烧得“噼噼啪啪”的房舍外,这个原本应是热闹繁荣的墟镇已变成死寂的鬼域,幸存的人该远远逃掉。有些尸身上尚呈现刚干涸的血渍,杀人者竟是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处置。两人看得热泪盈眶,心内却是冷若寒冰。这是否杜伏威手下干的?为何他们竟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镇西处隐有车马人声,逐渐远去。两人猛一咬牙,狂追而去。穿过一个密林,两人立时看呆了眼。往北的官道上,布满隋兵,人人盔甲不整,旌旗歪斜,显然是撤退的败军。坠在队尾处是无数的骡车,因载重的关系,与大队甩脱开来,像高龄的老人般苦苦支撑这段路程。
他们正惊疑是否这队败军犯下此场滔天暴行,殿后的骡车上忽传来一阵男人的狞笑声,接着一个赤裸的女人洒着鲜血被抛下车,“砰!”地一声掉在泥路上,一动不动,显已死了。
驾车的隋兵大笑道:“老张你真行,这是第三个。”
寇仲和徐子陵怒火中烧,哪还按捺得住,狂奔上去。
刚在车上奸杀了无辜民女的贼兵抬起身来,骤见两人,抽出佩刀,大笑道:“死剩种,是你们的娘给我干了吗?”
两人义愤填膺下,哪还记得自己没有兵器,飞身而起,朝那隋兵扑去。隋兵见两人是会家子,吓了一跳,招呼驾车的同伙回身帮手,同时横刀扫出,希望不让两人扑上车来。寇仲首当其冲,方发觉手上没有格挡的兵器,想也不想,猛提一口真气,竟破天荒第一次在纵跃途中再往上腾升,以毫厘之差避过敌刀,翻了个勉强合格的筋斗,来到了敌人后方上空。前面驾车的隋兵掣起长矛,当胸搠至。恰好寇仲刚惊觉自己在凌空时作的突破,心中一震下,猛吸了一口“后天之气”,真气变浊,重重坠在骡车后的粮货处,反避过对方的长矛。
此时徐子陵前脚踏在车栏边缘处,见大刀扫来,忙以前脚为轴心,左脚闪电侧踢,正中对方左耳。气劲透脚而出。那禽兽不如的隋兵连惨号都来不及,颈骨折断,倒飞落车,当场毙命。徐子陵尚是首次杀人,骇然下真气散乱,滚入货堆里。
寇仲刚探手往上一抓,把对方长矛拿个结实,运劲一拉,驾车的隋兵立足不稳,坠跌于御座和拖车之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前面的隋兵发觉有异,十多骑掉头杀将过来。
寇仲叫道:“快溜!”
两人忙跃下马车,一溜烟闪入道旁的密林里,走了个无影无踪。
两人一口气疾走十多里路,坐下来休息。
徐子陵叹道:“我刚杀了人呢!怎想得到一脚会把他踢死。”
寇仲搂着他肩头道:“这种杀人放火,奸淫妇女之徒,死不足惜,何用心内不安。”顿了顿续道:“我们扬州城内的狗兵哪个不是横行不法,欺压良民,只想不到连杀人放火都是他们的杰作,难怪这么多人造反。比起上来,老爹的手下算是不错。咦!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徐子陵收摄心神,凝神细听,果有阵阵厮杀之声,随风隐隐传来,且是范围甚广,似有两大帮人马,正在生死决战。他们想起刚才被隋兵屠杀的百姓,陡然热血沸腾,跳起身来。
寇仲悔恨道:“早知把刚才那枝长矛捡来,就可去找那些狗兵拼命。”
徐子陵涌起满胸杀机,应声道:“我们先去看清楚情况,要抢两把刀还不容易,横竖我们最缺乏是打斗的经验,就拿这些贼兵来试刀好了。”
两人刚才小试身手,成绩斐然,自是信心十足。
寇仲点头道:“看来我们现在颇有两下子,只是没有机会多作演练尝试,兄弟!来吧!今日便是我们纵横江湖开始的第一天。”
两人怪叫一声,朝喊杀声传来处奔去。泅过了一道溪流,他们展开身法,翻过一座小山,直奔坡顶,来到一处山头,眼前豁然开朗。下方平原处有两支人马正鏖战不休。一方是近万隋兵,另一方却是清一色穿着青色劲装的大汉,人数只是隋兵的四分之一,但人人武功不俗,队形完整,把隋兵冲得支离破碎,难以发挥人多势众的优点。在平原另一端的一座小丘上,显是青衣武士的指挥所在,聚驻着几队人马,正以红、蓝、黄三色灯号指挥青衣武士的移动进退。
两人还是首次目睹战场上两军血战的惨烈景况,一时目瞪口呆,忘了赶来此地的目的。
好一会后,寇仲回过神来,指了指更远处的稀疏灯火道:“那里可能是另一个乡县,说不定青衣武士这一方正阻止隋兵到那里去杀人放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若是老爹方面的人,我们不宜插手,否则岂非送自己入虎口吗?”
寇仲想了想道:“老爹的手下哪有这么衣服划一整齐的,看来该是另一支义军。小陵!你是否胆怯呢?”
徐子陵哈哈一笑,在就近一棵树处运劲拗了两根粗若儿臂,长达丈许的树干,抛一根给寇仲,笑道:“行侠仗义,升官发财,全靠这家伙。”
寇仲除去枝叶,扛到肩上,礼让道:“徐壮士请先行!”
徐子陵把树干迎空挥动几下,掌握了用劲的轻重,唱道:“风萧萧兮逆水寒,壮士一去兮定要还。老子去了!”
大笑声中,两人一先一后,奔下山坡去。正要往平原杀去,箭矢声响,前方十丈许处草丛中一排箭矢疾射而至。两人从没有应付劲箭的经验,又想不到竟有伏兵,骇然下滚倒地上,狼狈不堪。劲箭在上方掠过,险至极点。两人锐气全消,连爬带滚,躲到一堆横亘十多丈的乱石杂树之后,不敢动弹。密集的步音向他们藏身处潮水般涌来,忽然左右全是隋兵,人人手持长矛,朝他们杀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方晓得青衣武士一面正陷身重围中,而现在截击他们的隋兵,是要防止青衣武士一方的援军来救。
两人若有选择,定是逃之夭夭,不会硬充英雄,但此刻却是避无可避,遂跳将起来,舞起粗树干,运集全身劲力,狂扫猛打。四枝长矛给粗树干砸飞,其中两人更被打得头破血流,抛跌开去。此时前后尽是敌人,外围处火炬高举,照得一片通红。一队刀斧手冲进内围,针对他们的粗树干加以砍劈,杀声震天里,两人再次逼退另一轮攻势,手中粗树干只剩下小半截,却半个敌人都伤不了。
寇仲知道不妙,大叫道:“到石上去!”
徐子陵一个翻腾,随他落往后面的乱石堆上。敌人一声发喊,十多枝长矛朝他们掷来。际此生死关头,两人反平静下来,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又像没有一丝声音能漏过他们的灵耳。体内真气则以比平时快上数倍的速度在运行,相比下,敌人的追赶和掷矛速度都慢了下去。他们清楚掌握到每枝掷向他们的长矛所取的角度和到达的时间先后,那种感觉绝对是平时梦想难及的。他们背贴着背,运起只剩下四尺许的粗树干,左拨右扫,前挡下格,自自然然就以最佳的手法,守得水泄不通。敌人见掷矛失效,五、六个刀斧手扑上石堆来,想展开近身搏斗,务要置他们于死地。寇仲矮身避过大刀,树干扫在一名刀手脚踝,那人立即颓然倒地,寇仲顺手抢过对方长刀,搠入另一名持斧劈头而来的隋兵腹内。
徐子陵也夺到一把长刀,登时精神大振,掷出粗树干,撞得一名隋兵倒跌石隙里,他立即扑到寇仲旁道:“我们闯!”
他们一声发喊,离开乱石,杀入敌阵。徐子陵施展出李靖最能在战场上发挥威力的血战十式,大步跨出,长刀精芒电闪,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但攻来的敌人却偏是无法避开,而且手上长矛更似全无格挡作用,给徐子陵觑隙而入,劈中胸口要害,往后栽倒,溅血气绝。寇仲亦健腕一翻,先拨开刺来的两枝长矛,运刀横扫,一名隋兵咽喉中招,惨然坠地。两人哪想得到血战十式如此厉害,勇气倍增。敌人虽众,但他们却清楚知道敌人攻势的强弱和所有微妙的变化,甚至乎可从敌人的压力上,推知外围实力的分布,那种感觉确是难以形容。
刹那间他们浑忘生死,在这鼎沸混乱的战场中,发挥出求生的本能,虽面对以百计的敌人和明晃晃的刀枪剑矛,仍是一无所惧。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敌阵中迅速移动,你攻我守,我守你攻。若在平时要两人想出这套合击之法,可能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但这刻却是潮到浪成,有若天赐,没半点斧凿痕迹。徐子陵挥刀猛劈,体内真气有若长江大河,随刀涌出,对方持剑者竟连封架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的刀闪电劈入,骇然倒地。寇仲则刀势疾转,运行体内无有穷尽的劲气随刀而去,对方虽运足全力以刀封架,却不能把寇仲的刀砍歪半分,连人带刀翻身倒毙。
自傅君婥教他们“九玄大法”后,两人终在这样极端险恶的情况下,把“九玄大法”与武功无关的《长生诀》、李靖的“血战十式”和美人儿帮主的“鸟渡术”融会贯通,各自创出自己独一无二的战法。
他们此时来到矛阵中,感觉空隙处处,随手拨开敌矛,欺至近身,敌人便只余待宰的分儿,更是刀势倍添,杀得对方人仰马翻。由于敌方见他们只有两人,故只派出了一小队约近百的隋兵出来截击,眼下被他们左冲右突,又见他们刀法厉害,谁不爱命,外围的隋兵竟四散退开。两人其实已感气虚力怯,见状忙全力冲刺,刹那间掠出重围,成功逃去。奔出过百丈后,到达一座树林内,两人倒作一团,强烈喘息。
寇仲辛苦地笑道:“成功了!这么大阵仗都杀不死我们,你以前有想过吗?”
徐子陵把刀插入泥土中,手握刀把,喘着道:“刚才我们那种打法太用力了,其实在这情况下可多保留点力气,就不用像现在那么手软脚软。”
寇仲道:“你有受伤吗?我的背被人砍了两刀,幸好我闪避得快。”
徐子陵摇头道:“只是左腿处给矛刃擦破了裤子,不算什么。”
寇仲喘定了气,说道:“还打不打,那些义军似乎不像表面的风光呢!”
徐子陵坐了起来道:“当然打,若让这些不是人的隋军攻入哪条村庄或墟镇,又会发生像刚才的可怕情况。”
寇仲大喜爬了起来,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这次我们放聪明点,不要半途就给人截着。”
两人跃到树顶,看清楚形势,绕了个大圈,再往战场奔去。在这刹那间,他们都感到自己已长大成人,再非只是两个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