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杜伏威挟着真的跑了近五十里路,天明时抵新安郡。此郡乃长江以南一个兴旺大城。由于仍未受到战火波及,加上大批难民逃到这里避难,更是热闹。杜伏威两手负后,脸无表情的领先而行,也不知他会因自己成为人人躲避的瘟神而感到不好意思,还是以此为荣。
寇仲向徐子陵打出忍耐的眼色,趋前向杜伏威道:“爹!你不用回历阳去做大王吗?说不定有人会趁你不在谋反呢!”
杜伏威淡淡地说道:“乖儿子你最好少说两句话,否则给人听到,爹就要杀人灭口。”
寇仲吐出舌头,装作惊惶地退回徐子陵旁,耸肩低声道:“李大哥说得对,爹果然不是得天下的料子,动不动就杀人,不懂收买人心。”
杜伏威别过头来瞪他一眼,锐目射出深寒的杀机,吓得寇仲不敢说下去。杜伏威身形本比两人还高上两寸许,加上头顶高冠,走在人堆中,更见鹤立鸡群,非常惹人注目。三人登上城中一所最大的酒楼,只见挤满了人,想找张桌子确是难比登天。杜伏威扯着其中一个伙计,塞了两串铢钱到他手里去,那伙计立时不知由哪里弄了张桌子加设在靠窗台处,恭恭敬敬请他们“三父子”坐下来。
要了茶点,杜伏威只喝了一口茶,停下来看两人狼吞虎咽,淡淡地说道:“谁说我不懂收买人心?”
寇仲低声道:“爹若懂收买人心,便不该四处拉伕,抓人入伍,弄得人见人怕。”
杜伏威不以为忤道:“小子你懂些什么。俗语有谓发财方可立品,现在爹只像仅堪糊口的穷光蛋,一不小心连家当都会失去。何来本钱收买人心?”
寇仲摇头晃脑道:“爹若懂收买人心,该对孩儿们装出大英雄的模样,说些什么救世济民的吹牛皮大话,让我两兄弟心甘情愿追随阿爹,助你去打天下,总强胜过现在这般靠打靠吓,大伤我们父子间的感情。”
徐子陵哪忍得住,差点把口内美味的糕点喷出来,旋即见杜伏威神色不善,忙掩口低头。
寇仲一点不理杜伏威眼中射出的凶光,嘻嘻笑道:“爹你老人家切莫动气,忠言总是逆耳的。那昏君之所以被称为昏君,就是不肯听逆耳的忠言。爹你若只想当个贼头,当然没有问题,但若要以统领天下为己任,则无论怎样不愿听人批评,亦要摆出礼贤下士,广开言路的模样儿,人家方不会说你是另一个昏君。”
杜伏威听得呆了起来。他自与吻颈之交辅公祏聚众为草莽,成为黑道的一方霸主。到后来率众投奔长白山的王薄,旋即脱离王薄自立为将军,纵横江淮,未曾一败。现在连历阳都落到他手里去,威震天下。却从未试过有人敢当面训斥他,且又说来文绉绉的,还是出自这么乳臭未干的一个小子之口。不过听后却觉非常新鲜,尤其是他口口称爹,若为此发脾气,实是有欠风度,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寇仲意犹未尽,边吃边道:“爹你的武功这么厉害,看来宇文化骨该非你的敌手。在江湖上排名当在那什么‘武尊’毕玄,什么‘散真人’宁道奇之上,连慈航静斋的尼姑都要怕了你呢。”看看他的脸色,“咦”一声续道:“难道孩儿拍错爹的马屁吗?为何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唉!横竖你得到《长生诀》后,都要杀孩儿们灭口的了,怎都多忍我们一会吧!又或点了我们的哑穴,使我们出不了声。究竟是否真有哑穴这回事呢?”
杜伏威厉目一扫,见寇仲不断提高音量,摇头苦笑道:“若你这小子想引人来救你,将是白费心机,只有多赔上几条人命吧。”忽地伸手由台下捏着了徐子陵的大腿,五指略一用力,后者立时痛得把口中的美食吐出来。
寇仲举手投降道:“还是爹比孩儿狠辣,这招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我便招架不来。爹请高抬贵手吧!孩儿明白什么是只有强权没有公理,爹教训得真好。”
杜伏威确有点拿他没法,最大问题是现在仍未到杀人灭口的时候,收回大手,淡淡地说道:“由现在起不准你们说话。”
寇仲嘻嘻一笑,接着又仰天打个哈哈,然后埋头大嚼。杜伏威差点气炸了肺,但由于没有连带说不准他笑,故亦不好意思惩治他们。两个小鬼对望一眼,露出胜利的会心微笑。离开酒楼,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口衔小竹签,悠哉游哉地跟在杜伏威身后,不时肩碰肩,似是一点不把眼前的困境放在心头。
杜伏威一言不发到市场买了两匹马,着两人共乘一骑,警告道:“若妄想凭马腿逃走,我会每人挖一只眼珠出来,清楚了吗?”
两人恭敬点头,模样让人发噱。杜伏威没好气和他们计较,命他们策骑在前引路,自己随在后方。转瞬出城驰上官道,徐子陵放马疾驰,不片刻已操控自如。
寇仲见杜伏威落后至少五丈,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次惨了,若让这恶人取得扬州城关帝庙下的宝库,娘定会怪我们的。”另一手却在徐子陵的背心写道:“刚才我在酒楼已惹起旁人注意,若有人来拦路,我们可趁机逃走。”
徐子陵知机地叹道:“他这么厉害,我们只好乖乖听话,照我看他虽然凶巴巴的,其实却是个好人,至少到现在仍没有真的揍我们。不如先把《长生诀》交他,再看他肯不肯真的收我们作儿子,他日他成了皇帝,我们岂非是太子。义父该不会杀义子吧!”
两人有了随傅君婥的经验,自知纵是隔开数丈,定瞒不过杜伏威的灵耳。
寇仲眉头一转道:“唉!当日娘临死前曾说过开启宝库的方法,什么左三右六,前七后八,三转两还,你有听清楚吗?好像还有两句什么的,当时娘死得那么惨,我哭得耳朵都聋了,怎听得清楚呢?娘不是说过若不懂开库秘诀,到了庙内都不会找到宝库的入口吗?”
徐子陵心中叫妙,说道:“我当然记得,不过除非他肯收我们作义子,否则横竖要被灭口,索性不说出来,幸好娘教下我们自断心脉的法门,最多立即自尽以了此残生好了。”
寇仲装作骇然道:“千万不要这样,我看杜老鬼都算是个人材,只要他尚未有儿子,自须找两个像我们那样才华横溢的作继承人,至少可作个谏臣,他若白白放过我们就是真正的大蠢蛋。”又叹一口气道:“唉!不过你也说得对,若他狠心对付我们,就算赏我们半个耳光,我们也立即自尽,好让这恶霸爹不但得不到宝库,还被整座关帝庙塌下来把他活活压死。”
徐子陵听他愈吹越离轨,怕给听穿,忙道:“不要说了,防他追上来呢!”
寇仲装作回头一望,只见杜伏威低下头去,知道妙计得逞,连忙闭口,心中得意之情,实是难以形容。黄昏时,三人来到一个叫南直的大镇,杜伏威找了间小客栈,却只要一个房间,便带两人到附近的小饭馆吃晚饭,神态“慈祥”多了。十来张台子,只一半坐了人,看来是本地的“富民”。
三人找了一角较清静处坐下,点选饭菜,杜伏威漫不经意道:“看你们都算听话,准你们开口。”
寇仲在台底轻踢徐子陵一脚,松一口气道:“有什么是爹你老人家不愿听的,干脆先说出来,免致孩儿们触犯禁忌,又要封口。”
杜伏威虽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枭雄,偏是拿寇仲没法,惟有故示大方,哑然失笑道:“只要你不是故意招惹麻烦,我难道还怕你说话吗?我吃的盐都要比你两个吃的米多,走的桥还多过你走的路呢。”
寇仲露出一个不敢苟同的笑容,却没有反驳。
徐子陵低声道:“我们两兄弟认命了。杜总管你得到《长生诀》后,可否给我们一个痛快,不要使我们受那么多活罪。唉!自娘死后,我们一直想追随她同赴黄泉,只是没有自尽的勇气!”
寇仲插嘴道:“爹你最好在我们死后,使手下大将着那些兵卒过年过节时烧些金银衣纸给我们,使我们在泉下和娘活得风风光光的。”
杜伏威给他们弄得啼笑皆非,苦恼道:“谁说要杀你们呢?”
寇仲正容道:“君无戏言,那就连伤害都不可以。”
杜伏威本是老奸巨猾的人,微笑道:“若你们没有事瞒着我,我杜伏威一言九鼎,将来定不会薄待你们。”
两人知他中计,交换个眼色,寇仲叹道:“有爹这句话就成,小陵说出来吧!”
徐子陵道:“宝库的入口,必须以独门手法开启,爹若肯发下毒誓,保证你不会用任何方式损伤我们半根毫毛,还真的认我们作儿子,孩儿会把秘诀说出来。”
杜伏威见到有一群男女刚走入饭馆,其中一名老者,气度不凡,显是高手,点头道:“此事回去再说,吃饭吧!”
徐寇两人随他眼光望去,两双眼睛同时亮起来。进来的共一老四少五个人,身上佩有刀或剑,惹得两人双目发亮的是位年在十六、七间,似含苞待放的妙龄女郎,长得美貌异常。老者身型矮胖,神态威猛,甫进门来眼光便落在杜伏威身上。另三人是二十岁许的青年,体格骠悍强壮,其中一位还长得非常英俊,比另两人要高,与那美貌少女肩并肩的,态度亲昵。少女见寇徐两人以市井无赖的目光,双眸不转地直直打量她,俏脸掠过怒容,不屑地别过头去,贴近英俊高大的青年,径自入席。两人见惹得少女注意,大感兴奋,对视而笑。
杜伏威看在眼里,心中涌起熟悉亲切的感觉。他出身穷家,自幼在市井偷偷抢抢混日子,也不记得因调戏美女给人揍了多少顿。后来练成武功,轮到他去欺压人,近二十年为了修习上乘武功,收敛色心,没再奸淫妇女。而今见到两人模样,勾起回忆,低声道:“要不要爹拿了她来给你们作几晚老婆?”
两人吓了一跳,一齐摇手拒绝。
徐子陵郑重道:“强迫得来的哪有意思,我们是眼看手不动的。”
杜伏威忽然发觉开始有点欢喜两人,竖起拇指道:“好孩子!”
两人暗忖你讨好我们,只是想得到那并不存在的宝库开启秘法吧!当然不会领情,表面则装出高兴陶醉状。
寇仲见少女“名花有主”,又怕她因他们惹了杜伏威这大祸上身,放弃饱餐秀色的冲动,好奇地问道:“爹的武功比之宇文化骨究竟谁高谁低呢?”
杜伏威是第二次听他把宇文化及擅自改作宇文化骨,莞尔道:“和你两个小子在一起,我笑得比过去十年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以后再也不要问这种幼稚的问题,未曾见过真章,怎知谁高谁低?”为了宝库,他也半真半假地哄他们。
徐子陵道:“总该有些准则吧,像什么‘武尊’毕玄,什么‘散真人’宁道奇,有多少人和他们动过手呢?他们的排名还不是高高在上吗?”
杜伏威冷笑道:“他们固是上一辈最出色的高手,但江山代有才人出,哪轮得到他们永远霸在那个位置上?”
寇仲点头道:“爹这番话很有见地,不知江湖上和爹同级数的高手还有些什么人?”
杜伏威见他一本正经的大人样儿,没好气道:“快吃饭!”
两人正在兴头上,大感没趣,只好低头吃饭。
杜伏威一向在手下面前威权极重,可说无人不对他又敬又怕。岂知两个小子当足他是亲爹的模样,弄到他不知该怎样对付两人,心中一软道:“若论武林的渊源流派,可大致分为南北两大系统,所谓‘南人约简,得其精华;北人深芜,穷其枝叶’,所谓南北,指的是大江的南和北。南方武林一向偏尚玄学义理,上承魏晋以来的所谓中原正统。北方则深受域外武林的影响,武技千门万类,层出不穷,比较有朝气和魅力。但若以最高层次论,则各有特色,难分高下。”
说到这里,见到隔开三张桌子那老人耳朵耸动,显在窃听他们的对话,心中微懔,要知他已以内功使声音聚而不散,若对方仍可听得到,此人便可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林。若换过平时,他说不定会出手试探,但现在有要事在身,哪有兴趣理其他事,当下不再说下去,催两人吃饱后,结账离开。
徐寇两人拍拍肚皮,随他离去。当经过少女那桌时,少女倏地伸脚出来,准确无比地插入最后面的徐子陵双脚间,运劲一绞。徐子陵惊叫一声,扑跌在寇仲背上,两人立时变作滚地葫芦。
这一招双方都大出料外,老者喝道:“无双!”
杜伏威一生横行霸道,他不来惹你,已算你家山有福。现在竟给人在自己面前折辱保护下的人,倏地转身,双目杀机大盛。
叫无双的少女被他瞪得有点心惊,但显是平时骄纵惯,兀自不屑道:“谁叫他们用贼眼来看人家呢!”
寇徐狼狈爬起来,骇然一左一右扯着杜伏威,要拉他出门外。岂知杜伏威纹丝不动,只冷冷望着那少女。
寇仲知他出手在即,哀求道:“爹!走吧!确是孩儿们不对。”老者站起来抱拳道:“此事是敝侄女不对,请两位小兄弟见谅,若有跌伤,我们愿赔上汤药费。”
杜伏威冷冷道:“报上门派来历,看本人惹不惹得起你们。”
那三个青年霍地立起,手都按到兵器的把手上去,吓得其他食客慌忙离座避往墙角。
俊伟青年傲然道:“家父朔方梁师都,晚辈梁舜明,至于惹不惹得起,须阁下自行决定。”
另两个青年和少女露出得意和嘲弄神色,显然颇为梁师都之名而自豪。
杜伏威神情如故,若无其事道:“原来是鹰扬郎将的爱子,鹰扬派一向甘为朝廷走狗,最近见风转舵,依附突厥。鹰扬双雄梁师都和刘武周变成突厥双犬,凭什么我惹不起你们。”
寇仲和徐子陵亦听过鹰扬派之名,知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派,暗忖这梁舜明总该有两下子,说不定他们可趁机溜走,再不打话,退到门旁。
老者一把拦着已拔出兵器的梁舜明等人,沉声道:“朋友见多识广,显非寻常之辈,请问高姓大名,也好有个称呼。”
杜伏威淡淡地说道:“这小子既是梁师都之子,阁下自是和梁师都拜把兄弟庐陵沈天群有关系的人,照年纪该是沈天群之兄沈乃堂,不知本人有否看走眼。”
老者蓦地挺直身躯,发须俱张,神态变得威猛无俦,哈哈笑道:“朋友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必非无名之辈,何不报上名来,说不定可攀上点关系。”
“攀上点关系”乃江湖用语,包括或是敌人的意思在内。
杜伏威仰天一阵长笑,倏又收止笑容,两眼射出森寒杀机,冷然道:“希望梁师都不是只得他一个儿子,否则就要断子绝孙。”
沈乃堂脸色立变,知道梁师都和沈天群两个名震武林的强手都吓他不退,定是大有来头,退后一步,拔出大刀,厉喝道:“好!让我沈乃堂见识一下朋友的真正本领。”
梁舜明恃着家传之学,一向自视甚高,兼又有爱侣在旁,哪忍得住,由沈乃堂身边扑出来,使出鹰扬派著名的翔鹰剑法,虚虚实实地往杜伏威胸前刺去,确是不同凡响。沈乃堂对他颇有信心,移往一旁,为他押阵。
杜伏威竟先回头向寇徐两人笑道:“鹰扬派位处北方,故颇受突厥武术影响,以狠辣为主,重攻不重守,故一旦攻不下敌人,只余挨打的分儿。”
此时梁舜明的剑离他胸口不足三寸,倏地变招,化虚为实,挑往杜伏威咽喉,果是狠辣。寇仲和徐子陵瞪大眼睛,既想梁舜明一剑杀了杜伏威,又不愿见他就此完蛋,心情矛盾之极。杜伏威这时才做出反应,往后一仰,衣袖拂起。“叮!”竟传来一下金属交击的清响。众人大惑不解时,梁舜明全身剧震,长剑给不知何物撞得荡了开去,空门大露。杜伏威伸直身体,闪电一脚飞踢梁舜明胯下,果是要他断子绝孙。
沈乃堂见状色变,至此方知道对方是有“袖里乾坤”之称的黑道霸主杜伏威。原来杜伏威惯把长只尺许的护臂藏于两袖内,以之伤人,每收奇兵之效。他一上来便出动看家兵器,已下了杀人灭口的决心。沈乃堂既知道是他,哪敢托大,暴喝一声,大刀挥出,同时抢前,斩往杜伏威左颈侧处。杜伏威冷哼一声,另一护臂由左袖内吐出,撞在沈乃堂刀锋口处,踢势则丝毫不改。梁舜明知道不妙,施出压箱底本领,左掌下按,同时急退。
“砰!”“叮!”梁舜明一声闷哼,虽封了杜伏威的一脚,却吃不住由脚背传来的惊人气劲,口喷鲜血,整个人往后抛去。
沈乃堂与他硬拼一招后,被迫退半步,大喝道:“你们带梁公子走!”
岂知沈无双和师兄孟昌、孟然三人,见梁舜明往他们抛跌过来,不约而同伸手去接,只觉梁舜明重若千斤,虽接个正着,却受不住冲力,四个人齐往后跌,把后面的台子压个四分五裂,人和台上的杯碟饭菜,跌作一团,狼狈不堪。杜伏威冷笑一声,双袖扬起,忽衣忽护臂,杀得沈乃堂全无还手之力。幸好沈乃堂底子极厚,功夫又扎实,仍可支持多一段时间。
寇仲和徐子陵刚退至门外,打个眼色,狂奔而去。杜伏威哪想到两个左一句阿爹、右一句阿爹的乖儿子会趁机溜走,急怒攻心下,攻势顿时打了个折扣,也令沈乃堂争回少许优势。他见沈乃堂气脉悠长,没有十来招,绝杀不了对方。权衡轻重下,还是先抓着两个小子,再回来杀人灭口。大喝一声,硬把沈乃堂逼退两步,飘身退出门外。此时沈无双等扶着受了内伤的梁舜明站了起来,还以为沈乃堂大展神威击退敌人,哪知沈乃堂站定后,竟又连退三步,接着“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沈无双舍下梁舜明,由他两个师兄扶着,扑到沈乃堂旁抓着他臂膀骇然道:“大伯!你怎样了?”
沈乃堂深吸一口气,以袖拭抹嘴边血渍,沉声道:“此人是‘袖里乾坤’杜伏威,纵使你爹亲来,恐仍不是他对手,我们立即走。”
杜伏威追出饭馆外,灯火映照下的昏暗长街仍是闹哄哄的,想起这是镇内的花街,多座青楼,均集中此处,故人车不绝如缕。他想也不想,闪入横巷,跃上瓦顶,功聚耳目,全神察听,同时展开身法,蹿房越屋,不片晌已在几条街巷上绕了个大圈,偏是既见不到两个小鬼,更听不到急促的逃走足音。
以杜伏威之能,亦大感头痛。他已当机立断,舍敌追出,仍不能及时截回两人,可知两个小鬼机灵之极,竟懂得在附近躲藏起来,除非他能搜遍方圆百丈的地方,否则休想找到他们。这时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若早以手法制着他们的穴道,不管会对他们造成怎么样的伤害,就不会发生这么窝囊的事。自己是否患了失心疯,竟会有此失着,大不似自己一向算无遗策的作风。叹了一口气,跃回地面,再展开搜索行动。
此时寇徐两人刚步入隔了十多间店铺的一所子里,当然是寇仲想出来的诡计。因为照常理他们定会有多远逃多远,但杜伏威只要随便抓个人问问,便可知道他两个发足狂奔小子逃走的方向。而且傅君婥曾说过武林高手都是追踪的高手,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找最多人的近处往里钻,自然就走进这间飘香院来。
不过他们的衣服和落魄模样确让人不敢恭维。踏进大门,便给四个看门的护院保镖一类人物截着,其中一人喝道:“客满了,到别家去吧!”
寇仲嘻嘻一笑,探手怀内,才记起银两都在自己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时全慷慨赠予素素,忙一肘打在徐子陵臂膀处。
徐子陵只差未能与他心灵对话,当然挨肘知雅意,掏出几个碎银子,塞到其中一个汉子手心去。笑道:“我们的父亲和五位叔叔全在扬州当官的,这次是随堂叔到这里办货,好好侍候我们,自当重重有赏。”
那汉子一看手内银两,登时露出笑容道:“两位少爷请随小人来!”
两人大喜举步,入到厅堂,一名打扮得像老妖怪的鸨婆迎上来,看得两人立即倒抽口气,暗忖只看这鸨婆,便知比扬州春风楼的水平差得太远。不过此时逃命避难为要紧,哪会在这上头计较。那鸨婆见到他们,立即眉头大皱。倒非因他们乳臭未干,比他们更嫩的嫖客她亦见得多,但像他们那似是整年未洗澡、砰头垢面的客人,她还是初次见到。
鸨婆狠狠瞪着那大汉,毫不客气道:“阿远,这是怎么搞的?”
徐子陵又笑嘻嘻奉上银两,岂知鸨婆看都不看,不屑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们没看到入门处那牌子写着‘衣冠不整者恕不招待’吗?想要我们飘香院的姑娘招待你们,先给老娘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再来吧!”
寇仲和徐子陵暗忖这岂非要他们的命吗?
寇仲嘻嘻一笑道:“我们前来除了是要花银子外,还是要找个地方沐浴更衣。”
鸨婆奇道:“你们包袱都没半个,那来更换的衣物呢?”
寇仲不慌不忙向徐子陵道:“兄弟,出重金让这位大哥给我们找两套衣服回来。”
徐子陵忍痛取出四分之一身家的大锭银两,递给大汉。大汉和鸨婆同时动容。
大汉去后,鸨婆换上笑容,再接了徐子陵的打赏,恭敬道:“两位少爷请随奴家来。”
两人听她重重涂满胭脂的血盆大口吐出奴家两字,浑体毛管倒竖,对视苦笑,正要举步,后面传来呖呖莺声道:“陈大娘!两位小公子是来找哪位阿姑的呢?”
三人愕然转身。只见一位美妞儿俏生生立在他们身后,后面还跟了个俏婢和两个壮汉,正巧笑倩兮地用那对媚眼瞅着两人,体态更撩人之极,一副风流样儿。此女肤色白皙幼嫩,身材匀称,秀美艳丽,即使在扬州那种烟花胜地,这么青春焕发,毫无残花败柳感觉的女子,亦属罕有。两人一时看呆了眼。
陈大娘立即眉开眼笑迎过去,谄笑道:“原来是我的青青乖女儿回来,卢大爷他们等了你整个晚上哩。”
青青上上下下打量寇徐两人,“噗嗤”一笑道:“才刚入黑,怎会等了整个晚上呢?不过若他们还要等下去,会是整个晚上。”
边说边走到两人身旁,绕着他们打个圈子,大感兴趣道:“两位小哥儿是第一趟来的吗?刚才在外面奴家已看到你们,不过我在马车内,你们看不见我吧!”
陈大娘堆起笑脸,走上来陪笑道:“两位小公子是要到澡堂去,我的青青还是听话去招呼卢大爷他们吧!”
青青娇哼一声道:“本小姐今晚只陪两位小公子。”伸手抓着两人膀子道:“来!随我走!”又吩咐小婢去拿沐浴的用品,留下鸨婆呆在厅里。
两人交换个眼色,对这飞来艳福大感兴奋,暗忖若童男之身断送在这样的姐儿手上,总还算是值得。刚离开厅堂,青青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无踪,推着两人穿过长廊,来到热气腾升的澡堂,原来竟是个温泉浴室。
青青将两人推进去,冷冷道:“洗澡吧!”
两人愕然以对,小婢拿着浴巾等物来到,青青接过一把塞在徐子陵手上,脸无表情地说道:“慢慢洗!不要急!”转身便去,还关上门。
两人呆头鹅般看着关上的门,门外传来青青的声音紧张地问道:“黄公子来了吗?”接着是步声远去的声音。两人这才知被利用了,寇仲愤然将毛巾等物掷在地上。两人对望一眼,齐地捧腹蹲地,笑得差点气绝,眼泪水都呛出来。
片晌后两人舒畅地浸在温热的泉水里,洗污除垢,寇仲笑道:“今晚定是犯了桃花煞,先是给刁蛮女绞得我们两人跌一跤,然后是这狡女借我们来过桥,倒足霉头,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捡回自由,保住小命。”
徐子陵摇头笑道:“以老杜的脚程,现在怕该追到百里之外,他找不到我们,还以为我们的轻功比他更厉害呢。不妥!”两人同时色变,想到若杜伏威追不上他们,定会回头来寻找的。
“笃!笃!”敲门声响。两人立即滑到水底去。
“公子!衣服来了。”两人大喜跳出池来,开门接过衣服,匆匆换上,溜了出去,走往后院的方向。四周院落尽是盈耳笙歌,笑语声喧,加上猜拳赌酒的叫嚣,确是热闹。可惜两人却像活在一个冰冷和了无生机的天地里,一点感染不到眼前世界的欢乐气氛。不过他们仍未知道杜伏威这时刚进入这所青楼的大门。两人左闪右避,来到后花园里,一看之下不禁怅然若失,原来整个后院给高达两丈余的厚墙围个水泄不通,唯一的出路只有一道铁门,这刻对他们来说不啻是个天绝人路的大监狱。
寇仲扑到铁门处,摸往锁头,一震道:“我的娘!谁把锁头锯断了?”
徐子陵大喜道:“管他是谁,快出去吧!”
寇仲随手扔掉断锁,用力把门推开。两人溜出去,关上门。
正不知何去何从,蹄声滴嗒,一辆马车由对街暗影处驶来,驾车的汉子叫道:“青青!快上车!”
两人呆了一呆,接着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原来青青是要和心上人私奔。此时那人终看清楚他们不是青青和那小婢,愕然停车。
寇仲向他打个手势,笑着和徐子陵溜往对面的横巷去,走了两步,又扯停了徐子陵,低声道:“我有个好主意。”
徐子陵亦兴奋道:“车底!”
两人双手紧握一下,掉头奔回去。
铁门再开,扮作男装的青青和小婢闪出来,钻进马车内。黄公子马鞭轻打马屁股,车子开出,不断加速。此时杜伏威刚飞临后院高墙上,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猛提一口真气,御空而去,流星般落到马车后十丈许处,赶了上去。寇仲和徐子陵看到杜伏威的两条可怕长腿由远而近,吓得呼吸顿止。杜伏威速度骤增,掠往窗旁,功聚双目,看穿帘幕和车厢内的黑暗,见到不是寇仲和徐子陵,一个筋斗,翻身跳上路旁的房舍顶上,再往别处搜索,惟恐两人逃远。
两人惊魂甫定,马车穿过镇口的大牌坊,走到官道上。马车停下来。青青由车门钻出来,坐到黄公子身旁去,接着是亲嘴的声音。车底的两人大为艳羡。
片晌后,黄公子道:“东西拿到没有?”
青青得意洋洋道:“当然拿到,这些珠宝银两都是我赚回来的,自然该由我拿走!”
车底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是个骗财骗色的淫棍,我们要不要顺手牵羊。”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这种卖肉钱不要也罢,别忘娘对我们的期望。”
青青有点惊惶地说道:“可不可以走快些,谢老大那批手下的马走得很快的。”
马车忽然偏离官道,驶进路旁的平野,不住前进。寇徐两人全赖手脚攀紧车底的承轴,马车走在凹凸不平的原野上,颠侧抛荡,使他们大感吃不消。
青青骇然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黄公子答道:“不知马车为何走得特别慢,让我们先到前面那座树林里避一避,待追兵过后,继续行程。”
青青不解道:“我们不是预备了船只,要立即坐船上鄱阳吗?怎可随便改变计划呢?”
此时马车缓缓驶进密林里,黄公子着青青点亮两盏风灯,再奔了一段路后,停下车来。寇徐两人再支持不住,掉往车底的草地上去。
黄公子的淫笑嘿嘿传下来道:“来!横竖闲着,我们先到车厢内亲热亲热吧。”
青青嗔道:“人家现在心惊胆跳,哪还有这般心情,何况喜儿在车厢里。”
黄公子道:“怕什么!喜儿迟早是我的人!”
他两人由前头下来,进入车厢后,寇仲和徐子陵爬了出来,正要离开,忽地车厢内传来挣扎纠缠的声音,喜儿尖叫道:“快放开小姐!”
两人大吃一惊,想不到黄公子不但骗财骗色,还要害命,忙跳起来,拉开车门。只见黄公子正捏着青青咽喉,喜儿则给推得跌坐一角。寇仲抢入车内,一拳轰在黄公子背心处,黄公子痛得惨嚎松手。徐子陵一把抓着他发髻,不知哪里来的神力,扯得他整个人上半身跌出车门,顺势把他拖往车外。
此人显然不懂武功,给两人拳打脚踢,不片晌便爬不起来,颤声道:“好汉饶命!”
青青抚着喉咙,不住咳嗽,哑声悲叫道:“不要打了!”
两人为之愕然。
寇仲奇道:“你难道不知他要谋你的财害你的命吗?”
青青点点头,趋前往黄公子的俊脸狠狠踢几脚,颓然坐倒地上,愤然叫道:“快滚!”
黄公子早血流满面,闻言如获皇恩大赦,连滚带爬,没进灯光不及的林木深处。俏婢喜儿扶起了青青,四人八目交投,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青青高耸的胸脯不住起伏,瞪着两人神色不善道:“又是你们!”
寇仲愕然道:“你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青青跺足道:“我就算给人杀了,都不关你们两个小鬼的事。”
喜儿看不过眼,摇晃着她的手臂道:“小姐!他们是好人!”
青青泪流满目,却大发脾气道:“我不管!快滚!”
两人大感没趣,徐子陵苦口婆心道:“你们若懂骑马,把拖车的马儿解下来,会走得快一点。”伸手搂着寇仲肩头,扬手去了。
青青哭倒地上,凄然叫道:“我不要那两个小鬼小觑我!人家恨死哩!”
喜儿望往两人离去的方向,黑压压的树林无尽地延伸着,心想原来这两个人洗澡后长得比那黄公子还好看,难怪一向好强的小姐不想被他们见到自己的落难样。
朝东南急走二十多天,寇仲和徐子陵这对难兄难弟,来到靠海的大郡余杭。两人填饱肚子,寇仲道:“现在我们已成名人,人人在谋我们的宝库,若我们未练成绝世神功而往江湖闯荡,将会落得悲惨下场。但若找个地方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不但有负娘的期望,亦永远杀不了宇文化骨,你说该怎么办?”
徐子陵叹道:“我很想再见到李大哥和素素姐姐,只恨高邮离扬州城那么近,而杜伏威那老蠢蛋必是到了扬州寻宝,很易遇上他呢!”又颓然道:“现在我们的银两所余无几,我又厌倦去扒人的钱袋,连生活都没有着落,你叫我怎么办?”
寇仲的眼睛亮起来,说道:“李大哥以为我们早死了,怎会在高邮等我们。你说得对,现在先要钻点钱,否则何来盘缠到洛阳去找和氏璧?”
徐子陵喜道:“你有什么发财大计?”
寇仲胸有成竹道:“所有发财大计,总离不开贱价入手,高价放出。这里是产盐区,只要我们买一车盐,再偷运他鸟儿去内陆最缺盐的地方,可将盐当黄金来换钱。那时找个安身处练起李大哥的血战十式,再不用拿着根可笑的树枝。”
徐子陵奇道:“你知道哪处最缺盐吗?”
寇仲用眼光一瞟左侧酒馆内的一张桌子低声道:“你看那妞儿多么甜!”
徐子陵正在忧柴忧米,看的兴趣都欠缺,催道:“快说!”
寇仲煞有介事,指了指自己的大头,说道:“世上最管用的是灵活的脑筋,现在老杜截断大江的交通,除非像宋家那种威势,谁有本事运盐到历阳以西的郡县去,所以我们若运一车盐前去,摆地摊都可赚个盆满钵满。来吧!要发财就随老子去吧!”
结账后,两人离开酒馆,问了盐货批发的地方,立即动程。
徐子陵担心道:“买盐还可将就着我们的财力去买,但何来余钱去买骡车?”
寇仲哈哈笑道:“你好像不知人世上有手推车这种可靠的运输工具,来吧!”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抵达城外的码头,只见茫茫大海,在前方无限地延展开去。寇仲吐出一口凉气道:“不如我们偷上其中一条船,到大海的另一边看看,凭我们的手段,说不定能成为另一个国的皇帝,那时纳十来个贵妃,不亦乐乎。”
徐子陵一眼望去,船舶无数,樯桅如林,以千百计的脚夫正在起卸货物,商人旅客上下往来不绝,十分繁忙热闹。推了推眼露憧憬之色的寇仲,说道:“发财要紧,来吧!”
两人挤入活动的人流里,不但见到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物,亦有公差混迹其中。寇徐两人不知这里是否有悬赏追缉他们的榜文,见到公差,远远避开。不一会到了该地最著名的盐货街,十多间铺面高敞开阔的盐铺,排在靠海的一边,铺后是码头,泊满载货的大船小艇。十多间铺子无一例外挤满人,铺内盐货堆积如山,贱得像不用钱即可随手拿走一包半包的样子。
两人见到这等阵势,胆怯起来,争议一番,徐子陵被推举出去打头阵,认定一个站在柜台后边打算盘的老先生,好不容易挤过去,徐子陵干咳一声道:“老板!我们要买货。”
老先生头也不抬,冷冷道:“这三个月的货全给订了,你们是哪家铺子的?”
徐子陵哑口无言,寇仲在后面推他道:“到别家去吧!”
老先生像再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样子,全神贯注在算盘上。
一个倚着柜台的大汉冷冷瞅着他们道:“两位小兄弟面生得很,是否外来的。”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是外地来的。”
老先生咕哝道:“老刘你要聊天,给我到铺外去聊,不要在这里阻碍别人来交收提货。”
老刘给两人打个眼色,带头挤出铺外,到了街上,再向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带点嘲讽的语气道:“看来你们又是到这里买货,以为可运往内地发财的呆子,不过却少有像你们这么年轻的,你们拿得出多少钱来?”
寇仲和徐子陵自幼在市井混大的,哪还不知遇上骗徒,摇头要走。
那老刘立时变脸,拦着去路,恶狠狠道:“走得这么易吗?”
“砰!”寇仲一拳抽在他小腹处。老刘登时虾公般弯下去,接着跪地捧腹,然后整个人仆在地上,连呻吟的力量都失去。附近的人纷纷避开。
徐子陵看寇仲的拳头,吁出一口凉气道:“你的拳头何时变得这么有劲的?”
寇仲陪他呆瞪自己的拳头,愕然道:“莫不是我练成了九玄大法的第一重境界,等于六分之一个娘那么厉害?”
徐子陵见至少有百来对眼睛在看他们,而老刘则仆在地上生死未卜,极为碍眼,扯着寇仲挤进不迭自动让路的人堆里。正要到另一间盐铺碰运气,后面有人叫道:“两位小兄弟留步!”两人知道找茬的来了,停步转身。三名青衣大汉,品字形的走来,带头的汉子年约三十,貌相粗豪,神态动作,流露出横行惯了的味道。
不过这时他脸上却挂着笑容,抱拳道:“本人谭勇,乃海沙帮余杭分舵副舵主,见两位小兄弟身手硬朗,生出想结交之心,不如找个地方,让老哥作个小东道如何?”
两人感到大有面子,亦知惹上黑道中人,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徐子陵摇头道:“我们还要赶着办货去做生意呢。”
谭勇趋前道:“若两位小兄弟是要办盐货,请不要白费心机。先不说这处的货由十多家大商号瓜分,就算有人肯卖给你们,不但帮会要分一笔,公差要一笔,官府又一笔,到最后加上盐税,也只是白辛苦一场,赚来的都不够到窑子花三天,且还是最便宜的乡间土窑子。”
他们听得两颗心直沉下去,他们的发财大计,岂非美梦成空。
谭勇笑道:“来吧!”
两人交换个眼色,随他到附近一个馆子坐下,谭勇先介绍他们认识两名手下,一叫谢峰,一叫陈贵,才漫不经意地盘问他们的来历。寇仲一一答了,当然是随口捏造。他要充武林高手,现在还攀不上边儿。但若论说谎,却可把杜伏威都骗过。谭勇算哪门子的人马,自给他们诓得深信不疑,以为两人分叫傅仲和傅陵,武功来自家传,现在成了到处找赚钱机会胆大包天的小流氓。
谭勇满意道:“你两人除拳脚功夫外,还懂什么兵器?”
徐子陵拍胸道:“我们是用刀的,等闲十来人都奈何不了我们。”
谭勇怀疑地说道:“可否让我试试小兄弟的刀法?”
寇仲傲然道:“真金不怕火炼,不过谭爷最好先说出有什么好关照,人生在世,不外求财,谭爷这么明白事理……”
谭勇哈哈笑道:“我对两位小兄弟一见如故,钱财只是身外物,兄弟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待我们回去向舵主打个招呼,成了真正的拜把兄弟以后,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寇仲对黑道人物的行事作风比对自己的十根指头还要清楚。嘻嘻一笑,凑到谭勇的耳旁低声道:“谭爷是否看上我们是外地来的生面人,又是两个可瞒过任何人的乳臭小子,所以想我们去为你们海沙帮刺杀另一个帮会的人,事后更可推个一干二净,这类黑锅会压死人的。”
谭勇立时呆若木鸡,以他那样老江湖仍给弄得措手不及,无言以对,因为这正是他笼络两人的大致原因,就像寇仲是他肚子内的蛔虫那样,当然细节上有颇大的出入。
寇仲拍拍徐子陵肩头,说道:“兄弟!我们走!”
谭勇回过神来,叫道:“且慢!”
寇徐两人还以为他恼羞成怒,严阵以待。谢峰和陈贵亦目露凶光,准备动手。
谭勇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傅小弟真厉害,那就不如摆开来说……”
寇仲截他道:“你千万别说出来,若说出来,依江湖规矩,我们休想脱身。”
徐子陵也哈哈笑道:“我们两兄弟到江湖上闯字号,凭的是一身功夫,可没有打算倚仗任何靠山。”
谭勇三人听得呆起来,两个小子那种绝对与年纪不相称的老辣,确是令人惊异。寇仲扯着徐子陵站起来,抱拳作礼,再不理三人,转身便去。来到街上,两人都有点发愁,不自觉的又朝码头走去。这时忽见一艘巨舶,由远而近,两艘官艇则迎了上去,似正等候巨舶的来临。这巨舶之所以吸引两人注意,主要是它无论外型和旗帜,充满异国情调。巨舶靠岸停下,甲板上隐见人影,由于距离颇远,故看不真切。到四名官差护着一位官员由吊梯登船后,两人收回目光。
寇仲搂着徐子陵的肩头叹道:“想做正常的生意人并不容易,从来能发大财的都是毫无道义的奸商,我又有妙计,今晚我们再摸到这里来,偷一艇盐,然后溜之夭夭,连那几个子儿都省掉。”
徐子陵心动道:“他们有那么多盐,偷十来包绝不会令他们家破人亡的吧!就偷刚才那间吧!想起那掌柜我便有气。”
寇仲见他同意,大喜道:“真是我的好兄弟,不过做贼该有做贼的家当,例如开锁的钢丝,防身的兵器,捆赃物的绳索诸如此类。以后吃粥还是吃饭,还看此铺。”
徐子陵道:“做贼的主意可是由你提出来的,这些东西自然须由你去张罗。”
寇仲嘻嘻笑道:“合则力强,分则力薄,你也不想我一个人奔波劳碌,累得今晚连脚都动不了,只得陵弟你一个人去作贼。”
徐子陵早惯了他的招数,说出来只是为玩儿。寇仲虽对他这小弟爱护有加,但总不时要占点便宜。正要说话,忽然发觉寇仲直勾勾望往左方,脸色大变。
徐子陵连忙瞧去,只见一群达四、五十人,像是脚夫装束的流氓恶汉,持着利钩、尖插、担挑一类东西,正往他们逼近,带头的赫然就是那个老刘,把逃路完全封死。
码头上的人立时鸡飞狗走,其中包括几名公差在内,好像皇法再不复存。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小陵!娘有教过我们空手入白刃吗?”
徐子陵何曾见过这种大阵仗,摇了摇头。接着一声发喊,两个小子掉头转身,往码头和大海那边逃去。众汉喊杀连天,在后狂追,情势顿时混乱至极点。两人显然跑得比那群大汉快,在一堆堆的货物间左穿右插,越过四散逃避的人们,转瞬到达海边。寇仲一扯徐子陵,朝刚泊岸那艘巨舶掠去,若那是别国来的使节,自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群恶汉理该不敢追上去。瞬眼间两人横过近百丈的距离,到了上船的吊梯处,哪还迟疑,拼命往船上攀去。吊梯足有五丈高,快到梯顶,四把长剑拦着去路,有人怒喝道:“滚回去!”
两人别转头下望,只见那群恶汉已有多人追上梯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唯一的方法就是跳下大海。
正在叫苦,一个柔和悦耳的女声隐隐从上方传来道:“让他两人上来吧!”
有人应道:“是!夫人!”
长剑移开。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连爬带跑走上去。方踏足甲板,后面已动起手来,四名身穿白色武士服的壮汉把追来的流氓斩瓜切菜的劈落吊梯,迫得他们掉到海里去。其他人吓得纷纷掉头退回码头上,再不敢登船。甲板上除四名白衣武士外,再没有其他人,亦不见刚才出言让他们上船的夫人。两人松了一口气,暗喜捡回两条小命,还不忘向正在下面码头上叫嚣吵嚷的老刘等人挥手致意。
倏地一个女声在后方响起道:“两位小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立时眼前一亮,原来是位年轻娇俏的小婢,含笑打量他们。人家既救了他们,自该听对方的吩咐。
寇仲装出文质彬彬的样子,躬身道:“姐姐请引路!”
小婢“噗嗤”一笑,盈盈转身,领路先行。两人你推我拥地跟在后面,看着俏婢美好的背影,均感不但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待他们更是优厚异常。步进舱门,一条通道往前伸展,两边各有三道内舱的门户,却不见任何人,颇透出神秘的气氛。俏婢领他们直抵左边最后的舱门处,再走前就是通往上下船舱的楼梯。
两人正好奇地左顾右盼,俏婢把舱门推开,柔声道:“两位公子请进。”
两人举步入房,均感愕然。原来此房非常宽敞,中间却以垂帘一分为二,近门这边四角燃着油灯,放置一组供人坐息的长椅小几,墙上还挂着几幅画,相当有心思。由于竹帘这边比另一边光亮多了,所以除非掀起竹帘,否则休想看到竹帘内的玄虚,但若由另一边瞧过来,肯定一清二楚,纤毫毕现。
小婢客气道:“两位小公子请坐!”
两人坐下后,小婢退出去,还关上房门。他们面对竹帘,嗅到淡淡幽香,由竹帘那边传来,非常诱人。
寇仲和徐子陵正摸不着头脑,一个娇滴滴的女声由帘内传过来道:“两位小公子为何会给码头的流氓追赶呢?”
寇仲认得声音,恭敬答道:“原来是夫人!我两兄弟先谢过援手之德。”
徐子陵怕他胡言胡语,接口道:“我们曾和他们其中一人动过手,他召人来对付我们。”
夫人淡淡地说道:“两位小公子谈吐不俗,且身手矫捷,但又似不懂武功,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的身手是娘教的,读书认字,亦是由她一手包办,娘去世后,我们四处流浪,看看有些什么发财的生意可做……”
一声娇哼,在帘内传出,打断他的话,却明显不是夫人的声音。两人大感愕然,晓得除那夫人之外,还有另一位女子,而且身份不会低于夫人。但她为何会对寇仲的话表示不悦呢?夫人的声音又再响起道:“另一位小公子又有什么意向?”
徐子陵知她在问自己,耸肩道:“我们进退与共,他想发财,我自然也想发财哪!”
夫人叹道:“除了银子外,你们还想干些什么?”
寇仲道:“夫人问得好,发财后当然要立品,最好当个官儿,可光宗耀祖,八面威风。”
夫人语气由温柔转作冰冷,平静地说道:“外面那么多人正为战乱和暴政受苦受难,你们难道没想过救世济民,为天下苍生尽点心力吗?”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人小力弱,三餐难继,倒不曾想过这方面的事。”
寇仲想起李靖,陪笑道:“这种大事,自有大英雄去担当的。”
夫人淡淡地说道:“人各有志,两位请下船吧!”
两人骇然叫道:“怎么行!”
房门推了开来,那小婢脸无表情地走进来,绷着俏脸不客气道:“两位请!”
两人见她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知道求情只会惹来嘲笑喝骂,只好挺起胸膛,随她来到甲板上。近吊梯处,四名武士按剑而立,摆出逐客的姿态。码头上仍聚集着老刘等一众流氓,恭候他们大驾,却不敢叫嚣,显是给船上的武士打怕。这里似乎比扬州城更没有王法。
寇仲轻扯徐子陵衣角,低声道:“跳船!”
徐子陵会意,两人不吭一声,全速朝远离码头那边的船缘奔去,飞身越过围栏,投往大海。俏婢望往他们消失的方向,嘴角飘出一丝笑意,像早听到他们的对答,只是没有阻止。
“扑通!扑通!”两人先后掉进水里去。在入水前的一刻,他们看到三艘快艇朝他们驶来。艇上各有数名流氓,人人手持一端装上尖钩的长竿,正叫骂狂呼地赶过来。到了水里,寇仲知徐子陵水性及不上自己,死扯着他往巨舶的船底潜下去,只有借巨舶的掩护,或有机会避过敌人的竿钩,至于如何换气,这时哪还计较得到。两人潜到舶底的深处,胸中一口气已尽,要浮上去,却撞在船底处。正手足无措,快要闷死,忽然又回过气来,两人喜出望外,齐往船尾处游去。到这一口新气将尽,另一口气又自动地由体内生出来。这次两人都注意到这口奇气非从天而降,而是发于体内的真气,生生不息,令两人极之受用。一时间连敌人要怎样对付他们都忘了。
徐子陵感到右脚心奇热,左脚心则寒气浸浸,体内真气澎湃,不住流转,使他自然而然依着《长生诀》内的图样去催动真气。眼睛同时明亮起来,清楚看到海面上黑压压的船底,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若一幅图案。寇仲的情况亦和他大同小异,不过真气却是由头顶天灵穴开始。他们一先一后在四丈许下的深水处缓缓游动。每一次伸展四肢,体内的真气流转一次,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气源源不绝,全无气闷感觉。也不知游了多久,他们在远离码头的一处海滩爬到岸上。太阳这时快下山了,两人并排躺在海滩上,齐声大笑。
寇仲喘着气道:“原来我们的内功这么厉害,不用换气都可以游这么久,说不定可游到大海的对面去,省掉船资。”
徐子陵享受着夕照的余晖,伸个懒腰道:“现在我感到浑身力气,该是偷东西的好时光。”
寇仲兴奋起来,坐起身环目四顾,只见码头至少在四、五里外的远处,隐见高起的桅帆。这边却是荒山野岭,渺无人迹。笑道:“今晚我们游回去,在盐仓后的码头设法潜入仓里去偷盐,然后再用艇运走,若给人追上,扑通一声跳进水内去,和他们在水底捉迷藏。”
徐子陵坐起来,舒展手脚道:“现在见老虎我都可打死几头。那夫人真怪,好好的说着话,忽然又把我们赶走。哼!我们难道长得不好看吗?为何除素素姐姐外,别的女人都像看我们不顺眼的样子呢?”
寇仲搂着他肩头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她们怕情不自禁地爱上我们,以致不能自拔。”
两人自我安慰地大笑一会儿后,太阳没进西山下。只是这一阵子,两人的衣服竟然干透。互相一看,都觉得对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活像两个小乞儿。忽然两人又不想回到水里去。
寇仲迅速找到借口,说道:“我们明天弄清楚水路怎么走,才去偷盐,现在趁城门未关,入城去找间像样点的旅馆,然后吃顿好的,再慢慢研究我们的第一笔发财大生意。”
徐子陵亦不想立即回到水里,点头同意。两人朝城门方向走去,感到身子比平时轻了至少一半,速度则增加一半,耳目比平时灵明,黑暗对他们似和白昼并没有太大分别。他们当然不晓得,刚才在水底误打误撞下,两人竟进入道家内气循环不息的境界,初窥上乘气功的堂奥。
修道之士虽数不胜数,但能达致内息境界的却没有多少人。所谓“外气不竭,内息不生”。若非身在水底那样特别的环境里,两个小子又没名师的指导,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突破这道难关。可是在机缘巧合下,他们终在武道上迈出无比重要的一步,由顽石变成美玉,超越年龄的限制。
两人在客栈洗个冷水浴,来到街上,发觉这里的晚上比扬州城还要热闹,沿路车水马龙,好不兴旺。街上的女子更是花枝招展,又像一点不怕男人的目光,两人观赏不尽,不知多么高兴。填饱肚子,两人意兴大发,往人多处去钻。
寇仲正探头察看其中一间青楼门内的情况,徐子陵猛地把他扯到附近一道横巷去,指着对街说:“是老刘!啊!他身旁那个不是什么海沙帮的副舵主谭勇吗?”
寇仲愕然望去,果见对街一间店铺内聚集一群大汉,人人身带兵器,其中两人正是谭勇和老刘,站到一起,前者似在吩咐老刘,后者则不断点头,谢峰和陈贵站在两人身后。再看清楚些,店铺原来是所跌打医馆,看来是他们在这里的一个落脚巢穴。
徐子陵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两人不由竖起耳朵去听,忽然谭勇的声音隐隐约约在他们耳内响起道:“龙头今晚三更到,真奇怪,为何捞不到两个小鬼的尸身?”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吓了一跳,想不到真能听到谭勇的话。双方间相隔足有三丈多的距离,街上又是闹哄哄吵作一团,偏偏却只听到谭勇的话声。两人大感兴奋,再想去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寇仲喜道:“看来我们的功力大有进步。真奇怪,老刘和谭勇是打一开始串通来坑害我们,不用说是由老刘扮恶人,谭勇则扮好人来解围,后来又是谭勇指使老刘来杀我们。”
徐子陵心思细密,讶道:“当时他们仍不知我们是武林高手,能打得老刘爬不起来,究竟看上我们什么呢?”
以寇仲的敏捷思想,仍大惑不解,低声道:“不理他们想干什么,总之是想害我们,江湖好汉都是有仇必报的。谭勇可能很棘手,但老刘却很易吃,我们盯着他,只要他落单,可出手教训兼洗劫钱袋,也好帮补我们去买两把利刀,就不用怕别人动家伙了。”
徐子陵不但不害怕,还觉得非常好玩。不迭答应,老刘已走出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望左方去。他们的目光落到后随两人腰挂的大刀上,感觉其诱惑力实远比要应付三个人的胆量大得多,猛一咬牙,尾随而去。老刘三人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路人避道而行,可见他们是人见人怕的人物。遇上一队五、六个官差,彼此还站在街头上交头接耳谈了一会,这才转入一条暗黑僻静的横巷去。两人交换一个壮胆眼色,尾随入巷。踏进巷内,发觉三人失去踪影。
寇仲扯着徐子陵到了一道人家后院的木门旁,低声道:“定是进了这后院里,否则哪会忽然不见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徐子陵吃一惊道:“里面或者有其他海沙帮的人呢?”
寇仲叹道:“算老刘他今晚走运吧!”
徐子陵道:“横竖回旅馆都是睡觉,不如在这里等上一会好吗?”
寇仲挨着墙角坐到地上,笑道:“好像又回到扬州城内,无聊时坐他半日说梦话,我们终于来到江湖上闯荡。”
徐子陵靠着他坐下来,低声道:“海沙帮看来在这里有很大的势力,码头的脚夫都要听他们指挥,海沙不就是海盐吗?能控制这里的盐货,定是非常强大和富有,为何却要看上我们两个穷小子?”
寇仲对他刮目相看道:“我倒没你想得这么深入,幸好我们订下偷盐大计,否则恐怕一粒盐都买不到。”又兴奋起来道:“现在最紧要是发财,有了钱,可去找素素姐姐,若她不嫁给李大哥,嫁给我们好了。姐姐人既美,心肠又好,得到她做妻子,我们会很幸福的。”
徐子陵笑骂道:“说笑也不能太离谱,姐姐怎可同时嫁两个人?晚上难道睡在一张床上吗?我才不要呢。”
寇仲叹道:“人最紧要是懂安慰自己,我们连女人的胸脯都未碰过,做男人哪有我们这么窝囊的?若能把老刘那两个跟班的钱袋劫了,我们不是立即就可到青楼风流快活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那时我们若不立即溜往城外,说不定会给海沙帮的人分尸,还说什么风流快活?”
寇仲一震道:“有人出来了!”
徐子陵倾耳细听,果然木门后有足音传来。两人跳起身来,贴站木门两旁,心儿却不争气地狂跳。
老刘的声音在门内响起道:“小花花骚得令人魄荡神摇,难怪二爷忙到七窍生烟,仍要教我们送燕窝来哄她。”
另一人道:“我也瞧得浑身发痒。若不是东溟派来了人,我真要立即去找别的姑娘来降降火。”
老刘淫笑道:“听说东溟夫人单美仙人如其名,真的美若天仙,希望她的床上功夫不要比她的武功差就好。”
从未发言的大汉道:“就算她床上功夫如何好,轮得到我们吗?龙头之后还有二龙头,排队都排不到你老刘呢。”
三人齐声淫笑。
“咿呀!”木门被拉了开来。老刘毫无防范举步走出来。“砰砰!”身后两汉同时面门中拳,惨哼声中往后倒跌。老刘骇然转身,胸口肚腹分别中拳,痛得滚倒地上。
两人想不到三人这般易摆平,寇仲探头一看,见到里面是个静悄无人的小花园,不远处有座小楼,隐有灯光透出,招呼一声,和徐子陵把三人拖进去。除老刘外,另两人血流披面,晕了过去。两人手法纯熟地解下三人腰带,把他们绑个结实,又取去他们的大刀和钱袋,抓起老刘。寇仲笑道:“认得我们吗?”
老刘仍痛得脸容扭曲,肌肉颤动,呻吟道:“大爷饶命!”
寇仲抽出大刀,架在他脖子上,恶兮兮地骂了一串粗话,才道:“我问一句你得老实答一句,否则割断你的喉咙,但只割断少许,让你慢慢淌血。”
老刘这时看清楚他们,骇然道:“你们不是淹死了吗?”
徐子陵“啪!”地一声赏他一个耳光,唬吓道:“只准答不准问,海沙帮的盐仓在哪里?不要随便搪塞,待会我再拷问你的兄弟,就知你有没有说谎。”
寇仲心中叫妙,此正为杜伏威对付他们的手法。忙把刀加重在老刘颈项的压力,威吓道:“快说!”
老刘咿咿啊啊,哪说得出话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的刀压在他咽喉处,让他怎么说话?”
寇仲尴尬地把刀移开少许。
老刘欺他们年轻,逞强道:“若你杀了我,保证不能活着离开。”
徐子陵笑道:“你们不是要应付东溟派吗?如今帮中人哪有时间理会我们,到发现你们这三条死尸,我们早走远。”
寇仲哂道:“不要吹大气,今天我们不是开罪过你们?为何现在仍是活生生的。好!先割断你一只手指看看你这硬汉会不会哭。”
徐子陵摇头道:“不!仍是先弄盲他一只眼比较好玩,左眼好还是右眼好呢?”
老刘立时由硬汉变作软汉,求饶道:“小人服输,我们共有八个盐仓,少爷想知道哪一个?”
寇仲道:“你一口气把八个仓说出来,一下迟疑,一只眼睛,剜眼我是最熟手的。”
老刘吓得一口气说出来,寇仲又要他反复说了几遍,肯定他没有说谎,说道:“最近是哪一个仓?”
老刘无奈地说出来,徐子陵道:“东溟派究竟是什么门派,为何你们的龙头会为他们到这里来?”
老刘忙道:“若我说出来,两位少爷可否把我放了?”
寇仲道:“若你老老实实,我们就让你在这里躺上一个晚上,但我定要斩了你那两个朋友的头,方可显出我们扬州双龙的手段。”
他当然不会真的去杀人,这么说只是黑道惯用的手法,绝不可让人看出自己是好惹的。
老刘果然被吓得更脸青唇白,颤声道:“少爷饶命,我说了,但你们要守诺才好,也不要伤我的身体。”
徐子陵喝道:“快说!”
老刘颓然道:“我只是由二爷处听回来的,东溟派来自大海对面一座叫琉球的大海岛,派内以女性为主,今天你们逃上去的船是她们的船,你见不到她们吗?”
寇仲骂道:“现在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而且我们不是逃上船去,而是登上船去。你是否嫌十只手指太多,用九只手指摸女人可能更过瘾吧?”
老刘慌忙恳求宽恕,续道:“她们每年在春分时分到沿海的郡县挑选少男到琉球去,不知龙头为何今年要对付她们,此中情由我真的不知道。”
两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谭勇看上他们的原因,大感自豪,旋即想到琉球夫人单美仙没有挑选他们,又感到自卑自怜。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感没有问下去的兴趣,撕下三人衣衫,塞满他们的大口,再以“独门手法”扎个结实,手足的结以衣衫卷成的布索扯紧,使他们往后弯曲,难以发力,施施然离开。对于海沙帮和东溟派的事,他们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去管。现在他们想的只是如何黑吃黑地去抢劫海沙帮的私盐,然后去发他一笔大财,那时海阔天空,不是可任他们翱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