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卓立战舰指挥台之上,极目运河两岸。此时天尚未亮,在五艘巨舰的灯烛映照下,天上星月黯然失色,似在显示他宇文门阀的兴起,亦使南方士族失去往日的光辉。宇文化及年三十许,身形高瘦,手足颀长,脸容古拙,神色冷漠,一对眼神深邃莫测,予人狠冷无情的印象,但亦另有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
这五艘战船乃已经作古的隋朝开国大臣杨素亲自督建,名为五牙大舰,甲板上楼起五层,高达十二丈,每舰可容战士八百之众。五桅布帆张满下,舰群以快似奔马的速度,朝运河下游江都开去。宇文化及目光落在岸旁林木中冒起的殿顶,那是隋炀帝杨广年前才沿河建成的四十多所行宫之一。隋炀帝杨广即位后,以北统南,命人开凿运河,贯通南北交通,无论在军事上或经济上,均有实际的需要。但大兴土木,营造行宫,又沿河遍植杨柳,就是劳民伤财之举。
站在他后侧的心腹手下张士和恭敬地说道:“天亮前可抵江都,总管这回倘能把《长生诀》取得献给圣上,当是大功一件。”
宇文化及嘴角溢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淡淡地说道:“圣上醉心道家炼丹的长生不死之术,实在令人可笑,若真有此异术,早该有长生不死之人,可是纵观道家先贤,谁不是难逃一死。若非此书是以玄金线织成,水火不侵,我们只要随便找人假造一本,便可瞒混过去。”
张士和陪笑道:“圣上明查暗访十多年,始知此书落在被誉为扬州第一高手的‘推山手’石龙手上,可笑那石龙奢望得书而不死,却偏因此书而亡,实是讽刺之极。”
宇文化及冷哼一声,低声念了“石龙”的名字,身上的血液立时沸腾起来。这些年来,由于位高权重,他已罕有与人交手之际,现在机会终于来到。
“漫天王”王须拔麾下的大将焦邪,领着十多名武艺高强的手下,沿长江催马疾驰,惊碎了江岸旁的宁静。王须拔乃欲与隋帝争天下的其中一股叛变民军的首领,声势颇大。自杨广即帝位,由于好大喜功,多次远征域外,又穷奢极欲,广建宫室别院,四出巡幸,滥征苛税,弄得人民苦不堪言,乃至盗贼四起。各地豪雄,纷纷揭竿起义,自立为王,隋室已无复开国时的盛况。
在黎明前的暗黑中,被隋帝设为江都郡的扬州城矗立大江下游处,城外的江边码头,泊满大小船舶,点点灯火,有种说不出的在繁华中带上苍凉的味道。但焦邪的心神却紧系在怀内刻有“万岁”两字的古玉上,那是隋朝开国大将史万岁著名的随身宝玉。昔日隋文帝杨坚听信谗言,废太子杨勇而改立杨广,史万岁因受牵连冤死,抄他家者正是大臣杨素。
杨素是当时最有影响力的权臣,凭着南征北讨,战无不胜,而至功高震主,深为文帝猜忌。杨素本身亦非易与之辈,密谋造反,又囤积兵器粮草财富,后杨素助杨广登上帝位,不久病死,被杨广一夜间尽杀其党羽,却始终找不到杨素的宝库。自此即有传言,谁若能寻得“杨公宝库”便可一统天下。现在宝玉出世,遂成了追查宝库的重要线索。七天前,有人拿此玉在丹阳一间押店典当,王须拔闻讯,立即发散了人手,追查百里,才盯上了目标人物。唯一令人难解处,就是典当者若寻得宝库,尽可典当其他物品,为何偏是这块可轻易泄出宝库秘密的名玉呢?
就在此时,焦邪生出警觉,朝与大江连接的运河一方望去,刚好见到似若在陆上行舟的那五艘五牙大舰黑压压一片的桅帆暗影和灯火。焦邪心中一凛,忙扬手发令,带着手下离开江岸,没进岸旁的密林里。
扬州城东一个杂草蔓生的废弃庄园中,大部分建筑物年久失修,在风侵雨蚀、蚁蛀虫啮下颓败倾塌,唯一间小石屋孤零零瑟缩一角,穿了洞的瓦顶被木板封着,勉强可作栖身之所。在屋内的暗黑里,发出一声呻吟,接着是身体转动摩擦的响声。
一个仍带童音的声音响起,低唤道:“小陵!小陵!还痛吗?”
再一声呻吟后,另一少年的声音应道:“言老大,拳拳都是要命的,唉!下回若有上等货,千万不要再去算死草那处换钱,既刻薄又压价,还要告诉言老大那狗贼,想藏起半个子儿都要吃尽拳打脚踢的苦头。”
说话的是住宿在这破屋中的两名小混混,他们的父母家人均在战乱逃难中给盗贼杀死,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两名小子凑巧碰在一起,意气相投,从此相依为命,情逾兄弟。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地说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多抓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
徐子陵颓然躺在地上,抚着仍火烧般痛楚的下颔,问道:“究竟还差多少钱呢?我真不想再见到言老贼那副奸样子。”
寇仲有点尴尬地说道:“还差二两半共二十五个铢钱。”
徐子陵愕然坐起来,失声道:“你不是说过还差一两半吗?为何忽然变成二两半呢?”
寇仲唉声叹气道:“其实银两欠多少还不算重要,最要命还是那彭孝才不争气,只三两下子就给官兵收拾掉。”接着又兴奋起来,揽紧徐子陵的肩头道:“不用担心,我昨晚到春风楼偷东西吃时,听到人说现在势力最大的是李子通,他手下猛将如云,其中的白信和秦超文均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最近又收服了由左孝友率领的另一支起义军,声势更盛。”
徐子陵怀疑地说道:“你以前不是说最厉害的是彭孝才,接着便轮到那曾突袭杨广军队的杨公卿吗?为何忽然又钻了个李子通出来。其他你说过的还有什么李弘芝、胡刘苗、王德仁等等,他们又算什么角色呢?”
寇仲显然答不了他的问题,支支吾吾一番后,陪笑道:“一世人两兄弟,你不信我信谁?我怎会指一条黑路给你走呢,以我的眼光,定可拣得最有前途的起义军,异日得了天下,凭我哥儿俩的德望才干,我寇仲至小的都可当个丞相,而你则定是大将军哩。”
徐子陵惨笑道:“只是个言老大,就打得我们爬不起来,何来德行才干当大将军?”
寇仲奋然道:“所以我每天逼你去偷听白老夫子讲学教书,又到石龙的习武场旁的大树上偷看和偷学功夫。德望才干是培养出来的,我们他日定会出人头地,至少要回扬州当个州官,那时言老大就有难了。”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我现在伤得这么厉害,白老夫子那使人闷出鸟蛋来的早课明天可否免掉?”
寇仲咕哝两声后,让步道:“明天放你一马,但晨早那一餐却得你去张罗,我想吃由贞嫂那对秀手弄出来的菜肉包子呢。”
徐子陵呻吟一声,躺回地席上去。
由于天下不靖,盗贼四起,人人自危下,首先兴旺起来是城内的十多间武馆和道场。若论规模威望,则首推由扬州第一高手“推山手”石龙亲自创办的石龙武场。近十年来,石龙已罕有到场馆治事,一切业务全交由弟子打理,但因武场挂的是他的名字,所以远近慕名而来者,仍是络绎于途。石龙的内外功均臻达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否则如何能数十年来盛名不衰。此人天性好道,独身不娶,一个人居住于城郊一所小庄院里,足不出户,由徒弟定期遣人送来所需生活用品,终日埋首研玩道家秘不可测的宝典《长生诀》。据历代口口相传,此书来自上古黄帝之师广成子,以甲骨文写成,深奥难解,先贤中曾阅此书者,虽不乏智慧通天之辈,但从没有人能融会贯通,破译全书。全书共七千四百种字形,但只有三千多个字形算是被破译了出来。书内还密密麻麻的布满曾看过此书者的注释,往往比原文更使人摸不着头脑。犹幸书内有七幅人形图,姿态无一相同,并以各式各样的符号例如红点、箭头等指引,似在述说某种修炼的法门。但不谙其意者不练犹可,若勉强依其中某种符号催动内气,立时气血翻腾,随着更会走火入魔,危险之极。
石龙与此书日夕相对足有三年,但仍是一无所得,就像宝藏摆在眼前,却苦于无启门的钥匙。这天打坐起来,心中忽现警兆,怎也没法集中精神到宝典内去,正沉吟间,一声干咳,来自厅门外。
石龙忙把宝典纳入怀里,脑际闪过无数念头,叹一口气道:“贵客大驾光临,请进来喝杯热茶吧!”
只从对方来至门外,自己方生出感应,可知来者已到了一级高手的境界。
焦邪此时来到城外北郊一座密林处,与手下侍从跳下马来,展开身法,穿过树林,登上一个小丘,刚好可俯视下方一座破落的庙宇。
两名手下现身出来,其中之一低声在焦邪耳边道:“点子在庙内待了一夜,半步没出庙门,似乎在等什么人呢。”
焦邪沉吟片晌,发下命令。众手下散了开去,潜往破庙四方,形成包围之势。
焦邪这才飞掠而下,直抵庙门前,朗声道:“‘漫天王’旗下‘夺命刀’焦邪,奉天王之命,想向姑娘请教一事。”
“砰!”
本已破烂的庙门,化成碎片,激溅开去,同一时间,一位女子现身门口处。焦邪哪想到对方的反应既迅捷又激烈,心中大凛,手按到曾助自己屡屡杀敌致胜的夺命刀柄上去。
那女子一身雪白武士服,丰姿绰约地按剑而立。她头顶遮阳竹笠,垂下重纱,掩住了香唇以上的俏脸,但只是露出的下颔部分,已使人可断定她是罕有的美女。此女身形颇高,有种鹤立鸡群的骄姿傲态,纤秾合度,体态美至难以形容。尤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嘴角处点漆般的一颗小痣,令她倍添神秘的美姿。
焦邪目瞪口呆好半晌后,回过神来,正要说话,一个比仙籁还好听的声音由那女子的樱唇吐出来道:“你们终于来了。”
焦邪吓了一跳,暂时忘了杨公宝藏的事,大讶道:“姑娘在等我们吗?”
白衣女子嘴角飘出一丝无比动人的笑意,柔声道:“我是在等人来给我试剑呢!”
“锵!”
那女子拔刃离鞘,森寒剑气,席卷焦邪。焦邪大半生在江湖打滚,经验老到至极,只从对手拔剑的姿态,便知遇上生平所遇最可怕的剑手。哪敢托大,狂喝一声,退步抽刀,同时发出指令,令属下现身围攻。这么彼此无仇无怨,甫见面即使出杀招的狠辣角色,他还是首次遇上。女子全身衣袂飘飞,剑芒暴涨。凛冽的杀气,立时弥漫全场。焦邪知道绝不能让对方取得先机,再狂喝一声,人随刀进,化作滚滚刀影,往对方潮冲而去。此时众手下纷纷赶来助阵。白衣女子娇叱一声,斜掠而起,飞临焦邪头顶之上,长剑闪电下劈。
“当!”
剑刀交击。一股无可抗御的巨力透刀而入,焦邪胸口如受雷击,竟吃不住剑势,跄踉跌退。如此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焦邪还是首次尝到,可知白衣女的剑劲是如何霸道。白衣女凌空一个翻腾,落到刚赶至战场的两名大汉间,人旋剑飞,那两人打着转飞跌开去,再也爬不起来。众大汉均是刀头舐血、好勇斗狠之辈,反激起凶性,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白衣女冷哼一声,化出百千剑影,鬼魅般在众大汉的强猛攻势里从容进退,刃锋到处,总有人倒跌丧命。中剑者不论伤在何处,俱是剑到命殒,五脏给剑气震碎而亡。
焦邪回过气来时,只剩四名手下仍在苦苦支撑,不由热血上涌,扑了过去。最后一名手下抛跌地上。剑芒再盛,与焦邪的夺命刀绞击纠缠。焦邪用尽浑身解数,挡到第六剑时,精钢打成的夺命刀竟给对方硬生生一剑劈断。焦邪大骇下把断剩一截的刀柄当作暗器往对方投去,同时提气急退。娇笑声中,那女子一个旋身,不但避过激射过来的断刀柄,还脱手掷出长剑。焦邪明明白白看着长剑朝自己飞来,还想到种种闪躲的方法,但偏是长剑透体而入时,仍无法做出任何救命的反应。
白衣女由焦邪身上抽回剑刃后,像做了毫不足道的小事般,飘然去了。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自立其身,石兄打的真是如意算盘,这等进可攻,退可守,怎样都可为自己的行为作出心安理得的解释,我宇文化及佩服佩服。”
石龙知对方借念出自己挂在厅堂处的题字来讽刺自己。他修养甚深,毫不动气,仍安坐椅内,淡淡地说道:“原来是当今四姓门阀之一宇文阀出类拔萃的高手,宇文兄不是忙于侍候圣上吗?为何竟有闲情逸致来探访我等方外野民?”
宇文化及负手背后,散步似的踱进厅堂,先溜目四顾,最后落在稳坐如山的石龙脸上,叹道:“还不是石兄累人不浅,你得到修道之士人人艳羡的延生宝典,可是却不献予圣上,教他龙心不悦,我这受人俸禄的惟有做个小跑腿,来看看石兄可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石龙心叫厉害,他还是首次接触宇文阀的人。宇文家自以阀主宇文伤声名最著,之下就是四大高手,其中又以这当上隋炀帝禁卫总管的宇文化及最为江湖人士熟知,据说他是继宇文伤后,第一位将家传秘功“冰玄劲”练成的人,想不到外貌如此年轻,怎么看都似不过三十岁。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其中一个特色就是由世代显贵的家族发展出来的势族,又被称为高门或门阀,与一般人民的庶族泾渭分明。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士庶之间不能通婚、同坐,甚至往来。无论在经济上或政治上,士族均享有极大特权。到隋代开国皇帝杨坚一统天下,以科举取仕,门阀垄断一切的局面才稍被打破。但门阀仍余势未消,名震江湖的四姓门阀,指的是宇文姓、李姓、独孤姓和宋姓的四大势族,在政治、经济至乎武林中均有庞大的影响力。四姓中,只宋姓门阀属南方望族,坚持汉人血统正宗。其他三姓,因地处北方,胡化颇深。宇文姓本身更是胡人,但已融合在中土的文化里,并不被视为外人。
石龙虽心念电转,表面却是好整以暇,油然道:“石某人一向狂野惯了,从不懂逢迎之道,更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说不定一时情急下,会拼个玉石俱焚,把书毁去。那时宇文兄岂非没法向主子交差吗?”
两人打一开始便唇枪舌剑,不肯善了,气氛顿呈紧张起来。
宇文化及细瞧石龙好一会,讶道:“若石兄能毁去宝书,那此书定非广成子的《长生诀》,毁掉亦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石兄这种态度,对贵道场的诸学子却是有害无益,说不定还祸及他们的父母子女,道佛二家不都是讲求积德行善吗?石兄似乎有违此旨呢!”
石龙听他威胁的语气,更知他所言不假,终于脸色微变,就在心神略分的刹那,宇文化及立时出手,隔空一拳击来。前天刚过大暑,天气炎热,可是宇文化及一出手,厅内的空气立即变得奇寒无比,若非石龙内功精纯,恐怕立要牙关打颤。不过他也绝不好受。换了是一般高手发出拳劲,必会清清楚楚地生出一股拳风,击袭敌人。但宇文化及这一拳发出的寒劲,似无若有,就像四下的空气全都给他带动了,由上下四方齐往石龙挤压过来,那种不知针对哪个目标以作出反击的无奈感觉,最是要命。石龙仍安坐椅上,浑身衣衫鼓涨。
“砰砰!”
气劲交击,形成一股漩涡,以石龙为中心四处激荡,附近家具桌椅,风扫落叶般翻腾破裂,滚往四方,最后只剩石龙一人一椅,独坐厅心。宇文化及脸现讶色,收起拳头。石龙老脸抹过一丝红霞,倏又敛去。
宇文化及哈哈笑道:“不愧扬州第一人,竟纯凭护体真气,硬挡我一拳。就看在此点上,让我宇文化及再好言相劝,若石兄爽快交出宝典,并从此匿迹埋名,我可念在江湖同道份上,放石兄一马,这是好意而非恶意,生荣死辱,石兄一言可决。”
石龙心中涌起无比荒谬的感觉。自得到道家瑰宝《长生诀》后,把脑袋想得都破了,仍是一无所得,心境反没有得书前的自在平和。现在竟又为此书开罪当今皇帝,甚至可令皇帝乘机把自己的弟子杀死,以至乎把当地所有武馆解散,以消灭此一带地方的武装力量,这是否就是“怀宝之孽”呢?他当然不会蠢得相信宇文化及会因他肯交出《长生诀》而放他一马,以杨广的暴戾,哪肯放过自己。刚才与宇文化及过了一招,他已摸清楚对方的“冰玄劲”实是一种奇异无比的回旋劲,比之一般直来直去的劲气,难测难防多了,可是知道归知道,他仍没有破解之法。石龙乃江湖上有名堂的人物,就在此刻,他猛下狠心,决定就算拼死亦不肯让宝书落到杨广手上。否则以杨广下面的济济人才,说不定真能破译书内所有甲骨文,掌握长生的诀要,变成永远不死的暴君,那他石龙就万死不足辞其咎。
石龙仰天大笑,连说两声好后,摇头叹道:“此书非是有缘者,得之无益有害,宇文兄若有本事,就拿此书回去给那昏君读读看,不过若读死了他,莫怪我石龙没有警告在先。”
一边说话,一边运聚全身功力。耳朵立时传来方圆十丈所有细微响音,连虫行蚁走的声音都瞒不过他。登即听到十多个人柔微细长的呼吸声,显示包围着他者均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宇文化及仰首望往厅堂正中处的大横梁,喟然道:“石兄不但不知情识趣,还是冥顽不灵,不过念在石兄成名不易,我宇文化及就任你提聚功力,好作出全力一击,石兄死当目暝。”
石龙蓦地由座椅飞身而起,脚不沾地地掠过丈许空间,眨眼工夫来到宇文化及身前,双掌前推,劲气狂台,立即暴潮般往敌手涌去。同一时间,他先前坐的椅子四分五裂散落地上,显示适才两人过招时,石龙早吃了大亏,挡不住宇文化及的冰玄劲,累及椅子。
宇文化及双目精芒电射,同时大感讶异,石龙明知自己的推山气功敌不过他的冰玄劲,为何一出手竟是丝毫不留转圜余地、以硬碰硬的正面交锋招数呢?此时已无暇多想,高手过招,胜败只系于一线之间,他虽自信可稳胜石龙,但若失去先机,要扳回过来,仍是非常困难,还动辄有落败身亡之险。哪敢迟疑,先飘退三步,再前冲时,两拳分别击在石龙掌心处。
“轰!”劲气交击,往上泄去,登时冲得屋顶瓦片激飞,开了个大洞。以宇文化及之能,仍给石龙仗以横行江湖的推山掌迫得往后飘退,好化解那惊人的压力。石龙更惨,跄踉后退。
宇文化及脚不沾地地滴溜溜绕了一个小圈,倏又加速,竟在石龙撞上背后墙壁前闪电追至,凌空虚拍。一股旋劲绕过石龙身体,袭往他背心处,角度之妙,让人叹为观止。
石龙张口一喷,一股血箭疾射而出,刺向宇文化及胸口处。同时弓起背脊,硬受宇文化及一记冰玄劲。宇文化及想不到石龙有此自毁式的奇招,忙刹止身形,拗腰后仰,以毫厘之差,险险避过血箭。石龙暗叫可惜时,全身剧震,护体真气破碎,数十股奇寒无比的冰玄劲,由背心入侵体内。石龙知道能否保着《长生诀》,决定在这一刻,施展出催发潜力的奇功,狂喝一声,硬抵着将他扯往前方的劲气,加速往后墙退去。
宇文化及乃何等人物,见此情况,立知不妙,待身子再挺直时,运聚十成功力,隔空一拳击去,但已迟了一步。石龙背脊撞在后墙上,一道活门立时把他翻了进去。“砰!”活门四分五裂,现出另一间小室,石龙则影踪不见。宇文化及不慌不忙,扑在地上,耳贴地面,石龙在地道内狂掠的声音,立时一分不漏地传入他的耳内去。
扬州城逐渐热闹起来,城门于卯时中启关后,商旅农民争相出入城门。昨天抵达的舟船,货物卸在码头,趁此时送入城来,一时车马喧逐,闹哄哄一片。从扬州东下长江,可出海往倭国、琉球及南洋诸地,故扬州成了全国对外最重要的转运站之一,比任何城市更要繁忙紧张。不过今天的气氛却有点异样,城里城外都多了大批官兵,过关的检查亦严格多了,累得大排长龙。不过虽是人人心焦如焚,却没有人敢口出怨言,因为跑惯江湖的人,都看出在地方官兵中杂了不少身穿禁卫官服的大汉,除非想不要命,否则谁敢开罪来自京城最霸道的御卫军。城内共有五个市集,其中又以面向长江的南门市集最是兴旺,提供各类膳食的店家少说也有数十间,大小不一,乃准备到大江乘船的旅客进早膳的理想地点。
扬州除了是交通的枢纽外,更是自古以来名传天下的烟花胜地,不论腰缠万贯的富商公子,又或以文采风流自命的名士、击剑任侠的浪荡儿,若没有到此一游,就不算是风月场中的好汉。
其况之盛,可以想见。
南门的膳食店中,以老冯的菜肉包子最是有名。加上专管卖包子的老冯小妾贞嫂,生得花容月貌,更成为招徕生意的活招牌。当老冯由内进的厨房托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肉包交到铺前让贞嫂售卖时,等得不耐烦的顾客纷纷抢着递钱。
贞嫂正忙得香汗淋漓,蓦地人堆里钻了个少年的大头出来,眉花眼笑道:“八个菜肉包子,贞嫂你好!”
此子正是徐子陵,由于他怕给老冯看到,故意弓着身子,比其他人都矮了半截,形态惹人发噱。幸好他的长相非常讨人欢喜,双目长而精灵,鼻正梁高,额角宽广,嘴角挂着一丝阳光般的笑意。若非脸带油污,衣衫褴褛,兼之被言老大打得脸青唇肿,长相实在不俗。现在,就令人不大敢恭维了。
贞嫂见到他,先担心地回头瞥一眼在内进厨房忙个不了的老冯和恶大妇,见他们看不到这边的情况,方放下心来。她一边应付其他客人,一边假作娇嗔道:“没钱学人买什么包子?”
徐子陵陪笑道:“有拖无欠,明天定还给你。”
贞嫂以最快的手法执了四个包子,犹豫片刻,又多拿起两个,用纸包好,塞到他手上,低骂道:“这是最后一次,唉!看你给人打成了什么样子。”
徐子陵一声欢呼,退出人堆外,腰肢一挺,立即神气多了。原来他年纪虽轻,但已长得和成年汉子般高大,肩宽腰窄,只是因营养不良,比较瘦削。挤过一排蔬果摊,横里寇仲抢出来,探手抓起一个包子,往口里塞去,含糊不清道:“是否又是最后一次呢?”
寇仲虽比他大上一岁,却矮他半寸,肩宽膊厚,颇为粗壮。他虽欠了徐子陵的俊秀,但方面大耳,轮廓有种充满男儿气概的强悍味道,神态满不在乎的,非常引人;眼神深邃灵动,更绝不逊于徐子陵,使人感到此子他日定非池中之物。不过他的衣衫东补西缀,比徐子陵更污秽,比小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徐子陵已在吃着第三个菜肉包,皱眉道:“不要说贞嫂长短好吗?现在扬州有多少个像她那么好心肠的人呢?只可惜她娘家欠人银两,老爹又视财如命,竟把她卖了给臭老冯作小妾,老天爷定是盲眼的。”
两人此时走出市集,来到大街上,挤在出城的人流里,朝南门走去。
寇仲填饱肚子,搭着徐子陵的肩头左顾右盼道:“今天的肥羊特多,最好找个上了点年纪,衣服华丽,单身一人,且又满怀心事,掉了钱袋也不知的那种老糊涂虫。”
徐子陵苦笑道:“那回就是你这混蛋要找老人家下手,后来见人抢地呼天,又诈作拾到钱袋还给人家,累得我给臭言老大狠揍一顿。”
寇仲哂道:“别忘了我只是准备还一半钱给那老头,是你这家伙要讨那老头欢心,硬要我原封不动全数还人,现在还来说我。不过我们盗亦有道,是真正的好汉子。你看!”
徐子陵循他目光望去,刚好瞥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儒生,朝城门方向走着。此君衣着华丽,神色匆匆,低头疾走,完全符合寇仲提出的所有条件。又会这么巧的。两人看呆了眼,目光落在他背后衣服微隆处,当然他是把钱袋藏到后腰去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能否交得好运,须看这家伙是否虚有其表。”
徐子陵急道:“我定要先还了贞嫂那笔钱的。”
两人急步追去,忽然一队官兵迎面而来,两人大吃一惊,掉头转身,闪进横巷,急步赶到横巷另一端去,外面就是与城南平行的另一条大街。两人颓然挨墙坐下来。
寇仲大叹一会倒霉后,又忽发异想道:“不如我们试试报考科举,我们的材料虽是偷听白老夫子讲学而来的,但至少却强过交足银两听书的那班废料子,倘获榜上题名,那时既不需盘缠,又不用冒长途跋涉的风险,就可以做大官。”
徐子陵光火道:“去投效义军是你说的,现在又改口要去考科举,说得就像去偷看春风院那些姑娘洗澡般轻松,究……”
寇仲一肘打在他胁下,挤眉弄眼。徐子陵朝来路望去,只见那老儒生也学他们般仓皇走来,对他们视如不见地奔往大街去。两人喜出望外,跳了起来,往老儒生追去。行动的时刻来临。
老儒生匆匆赶路,茫然不知身后衣服被割开一道裂缝。刚才他想由南门出城,给森严的关防吓得缩了回来,知道此时不宜出去,又不敢返回家,找朋友更怕牵累别人,正心中徬徨,人影一闪,给人拦住去路。老儒生骇然大震,已左右给人挟持着,动弹不得。
拦路者正是宇文化及和一众手下,这宇文阀的高手含笑来到老儒生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淡然道:“这位不是以诗文名扬江都的田文老师吗?听说老师乃石龙师傅的至交好友。刚才我们不嫌冒昧到贵府拜会田老师,竟无意在井底捞出石师傅的尸身,现在田老师又行色匆匆,不知所为何事?”
田文脸色剧变,哪还说得出话来。此时路过者发觉有异,只是见到围着田文的人中有本城的守备大人在,谁敢过问干涉?挟着田文那两名大汉腾出来的手没有闲着,搜遍田文全身,只是找不到理该在他身上的《长生诀》。
张士和亲自出手,不片晌发觉田文背后的衣服给利器割破,色变道:“不好!《长生诀》给扒走了。”
宇文化及双目闪过寒芒,沉声道:“陈守备!”
平时横行霸道的陈守备急步上前,与宇文化及的眼神一触,立时双腿发软,跪了下来,颤声道:“卑职在!”
宇文化及冷冷道:“立即封闭城门,同时把所有小偷地痞全给我揪来,若交不出圣上要的东西,他们休想再有命。”
徐子陵和寇仲两人肩并肩,挨坐在城东一条幽静的横巷内,翻阅《长生诀》。
徐子陵失望地说道:“下次扒东西,千万别碰上这些看来像教书先生的人,这部鬼画符般的怪书,比天书更难明。你仲少爷不是常吹嘘自己学富五车吗?告诉我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寇仲得意地说道:“我哪会像你这小子般不学无术,这本必是来自三皇五帝时的武学秘笈,只要练成将可天下无敌,石师傅都要甘拜下风。只看这些人形图像,当知是经脉行气的秘诀,这次得宝哩!看!你见过这种奇怪的纸质吗?”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胡吹大气,读两个字来给我听听,看你怎么学而有术?”
寇仲老气横秋,两眼放光道:“只要有人写得出来,必有人懂看,让我们找到最有学问的老学究,请他译出这些怪文字来,而我们扬州双龙则专责练功,这就叫分工合作,各得其所,明白吗?”
徐子陵颓然道:“你当自己是扬州总管吗?谁肯这么乖听我们的吩咐,现在我们扬州双蛇连下一餐都有问题,看来只好把藏起的盘缠拿出来换两个包子填饱肚子,还比较实际呢。”
寇仲哈哈一笑,站起来,再以衣服盖好书本,伸个懒腰道:“午饭由我仲少爷负责,来!我们先回家把银两启出来,到城外码头处再做两单没本钱买卖,然后立即远遁,否则若让臭老言发现我们身怀宝笈,那就糟透。”
徐子陵想起昨天那顿狠揍,犹有余悸,跳了起来,随寇仲偷偷摸摸地潜往那废园内的“家”去。
宇文化及坐在总管府的大堂里,喝着热茶,陪侍他的是扬州总管尉迟胜。两人不但是素识,关系更是非比寻常。在杨坚建立大隋朝前,他乃北周大臣,后来杨坚在周宣帝宇文贇病逝后,勾结内史上大夫郑译和御正大夫刘昉,以继位的静帝宇文阐年幼为由,矫诏引杨坚入朝掌政。一年后,杨坚迫静帝退位,自立为帝。北周的宇文姓天下,从此由杨姓替代。但因宇文姓的势力根深蒂固,杨坚虽当上皇帝,仍未能把宇文阀连根拔起,到儿子杨广当上皇帝,宇文姓再次强大起来。严格来说,宇文姓虽看似忠心侍隋,其实只是把仇恨埋在内心深处罢了。杨坚攫取帝位后,分别有三位支持北周宇文家的大臣起兵作乱,就是相州总管尉迟迥、郧州总管司马消难及益州总管王谦,这批人不是与宇文家有亲戚关系,就是忠于北周王室。其中的尉迟迥,正是尉迟胜的堂叔,由此已可见两人的关系密切。故而两人说起密话,一点顾忌也没有。
宇文化及叹道:“《长生诀》事关重大,我已预备能手,只要得到宝书,立即假作破译成功,拿给那昏君去修炼,保证不出三个月,就可把他练死。哪想得到本该手到擒来的东西,竟是一波三折,现在想假冒另一本出来也不行。”
尉迟胜冷哼道:“就算没有宝书,恐他杨家仍要皇座难保。天祐大周,自这昏君即位后,对内横征暴敛,大兴土木;对外则穷兵黩武,东征高丽,三战三败。现在叛军处处,我们只要把握机会,必可重复大周的光辉岁月。”
宇文化及双目爆起寒芒,沉声道:“杨广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惟可虑者,就是其他三姓门阀,其中又以李阀最不可轻视,阀主李渊乃独孤太后的姨甥,故甚得杨家宠信,尤过于我宇文家。一日未能荡平三姓门阀,我大周复辟势必会遇到很大阻力。”稍顿再道:“至于外族方面,突厥是最大祸患。现在叛变的乱民,纷纷北连突厥,依附其势,更使突厥坐大,而突厥以毕玄为首的一众高手,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想想都令人担心。”
尉迟胜道:“我以为化及你不须太顾虑李家,李渊虽是杨广的姨表兄弟,但由于此人广施恩德,结纳豪杰,故深为杨广所忌。李渊现在自保不暇,只要我们布下巧计,加深杨广对李渊的猜疑,说不定可借刀杀人,使我们坐收渔人之利。”
宇文化及眼中露出笑意,点头称许,张士和进来报告道:“有点眉目了!”
宇文化及和尉迟胜大喜。
张士和道:“据田文口供,他被逮捕前,曾给两个十五、六岁的小流氓撞了一下,看来该是这两个小子盗去宝书。”
宇文化及欣然道:“士和必已查清楚两个小流氓是何等人物,才来报喜。”
张士和笑道:“正是如此,两人一叫寇仲,一叫徐子陵,是扬州最出色的小扒手,他们的老大叫言宽,现在给押着去找那两个小家伙。”
尉迟胜大笑道:“这就易办,除非他们胁生双翼,否则只要仍在城内,休想逃得过我们的指掌。”
宇文化及松一口气,挨到椅背去,仿佛宝书已来到手上。
两人尚未有机会把十多贯五铢钱起出来,负责把风的徐子陵窥见垂头丧气的言老大,被十多名大汉拥押着朝废园走来。徐子陵人极精灵,虽大吃一惊,仍懂悄悄赶去与寇仲会合,一起躲到只剩下三堵烂墙的另一间破屋内,藏在专为躲避言老大而掘出来的地穴去,还以伪装地面,铺满落叶沙石泥屑的木板盖着,只留下一小缝隙作透气之用。“砰砰!砰砰!”翻箱倒物的声音不断由他们的小窝传来。不一会听到言老大的惨嚎声,显是给人毒打。他们虽恨不得有人揍死言老大,但听到他眼下如此情况,仍觉心中不忍。又是大感骇然,不知发生什么事。言老大在扬州城总算有点名堂的人物,手下有二十多名兄弟,最近又拜了竹花帮的堂主常次作老大,但在这批大汉跟前,却连猪狗也不如。
阴恻恻的声音在那边响起道:“给我搜!”
此语一出,扬州双龙立即由龙变蛇,蜷缩一堆,大气不敢呼出半口。
言老大颤抖的声音传来道:“各位大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定可把书取回来,我可以人头保证……呀!”显然不是给打了一拳就是蹬了一脚。
脚步声在地穴旁响动,接着有人叫道:“找不到人?”
言老大沙哑痛苦的声音求饶道:“请多给我一个机会,这两个天杀的小子定是到了石龙武场偷看武场内的人练功夫。”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石龙的武场今早给我们封了,还有什么好看的。”顿了顿道:“你们四个给我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你这痞子则带我们去所有这两个小子会去溜达的地方逐一找寻。快,拖他起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地穴内的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均见到对方被吓到脸无人色。同一时间两人想起东门旁那道通往城外的暗渠,那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脱得赤条条的,先把衣服在溪水边洗干净,再挂在溪旁树丛上,让午后的阳光晒晾。《长生诀》放在一块石上。然后两人一声呼啸,畅泳溪流里,好洗去钻过暗渠时所沾染的污臭。两人终是少年心性,亡命到这离开扬州城足有七、八里的山林处,已疲累得再难走动,又以为远离险地,心情转佳。正嬉水为乐,一声娇哼来自岸边。两人乍吃一惊,往声音来处望去。一位头戴竹笠、白衣如雪的女子俏立岸旁,俏目透过面纱,冷冷打量他们,一点没因他们赤身裸体而有所避忌。两个小子怪叫一声,蹲低身子,还下意识地伸手掩着下身。
徐子陵怪叫道:“非礼勿视,大姐请高抬贵眼,饶了我们吧!”
寇仲亦嚷道:“看一眼收一文钱,姑娘似已最少看了百多眼,就当五或六折收费,留下百个铜钱,可以走哩。”
白衣女嘴角溢出冰冷的笑意,轻轻道:“小鬼讨打。”
伸出春葱般的玉手,漫不经意弹了两指。“卜卜”两声,两人同时惨哼,翻跌到溪水里,好一会再由水底里挣扎着钻出来,吃足苦头。
白衣女淡淡地说道:“本姑娘问你们一句,就得老实回答一句,否则叫你两个小鬼再吃苦头。”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退到另一边靠岸处,又不敢光着身子爬上岸去,进退不得,徬徨之极。
寇仲最懂见风转舵,陪笑道:“小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姐请放胆垂询。”
白衣女见他扮得文绉绉的,偏又不伦不类,冷哼道:“问你这小鬼须什么胆量?”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我这兄弟一向不懂说话,大小姐请随便下问。”
白衣女木无表情,静如止水般道:“你们是否居住在附近?”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然后一个点头,一个摇头。指风再到,两人穴道受击,膝头一软,再堕进水内,好一会方能勉力站起来,狼狈不堪。
白衣女若无其事道:“若我再听到一句谎话,你们休想爬得起来。”
两人对白衣女的狠辣均大为惊凛,但他们早在臭老大言宽的欺压下养就了一副硬骨头。
寇仲陪笑道:“大士你误会,我点头因为我确是住在附近的岳家村,他摇头是因为他住在城内,今天我这兄弟是专程到城外来找我玩耍,所以现在给大士你看到我们清白的处子之躯。”
徐子陵听得失声而笑,忙又掩着大口,怕触怒这恶罗刹。
白衣女却一点不为所动,冷冷道:“若再贫嘴,我会把你的舌根勾出来。你为何唤我作大士?”
徐子陵怕寇仲口不择言,忙道:“他只是因你长得像白衣的观音大士,故敬称大小姐作大士,只有尊敬之心,再无其他含意。”
此时的情景实在怪异之极,一位冷若冰霜、神秘莫测的女子,冷然对着两个把裸体藏在溪水里、既尴尬又狼狈的小子,若给旁人看到,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他们间的关系。
白衣女目光落在岸旁石上的《长生诀》处,说道:“那是什么东西?”
寇仲不露丝毫心意,毕恭毕敬道:“那是白老夫子命我们读的圣贤之书,大士要不要拿去一看。”
白衣女显是不知此书关系重大,事实从表面看去,这书和一般书在外表上并没有多大分别。所以她只瞥了两眼,目光再落到两人身上,沉声道:“你们知道石龙这个人吗?”
两人见她不再理他们的《秘笈》,暗里抹了把汗,同时抢着道:“当然认识!”
白衣女道:“那就告诉我,为何他的家院驻满官兵,扬州城的城门又提早关闭?”
寇仲故作惊奇道:“竟有此事,我们打大清早就在这里捉鱼儿,呀!小陵你这回惨了,怎么回城去哩?”
徐子陵虽明知他说谎,但见他七情上脸的样子,也差点信了他的假话,装出苦脸,骇然道:“娘这回定要打死我了。”蓦地感到寇仲碰了碰他,省悟道:“不行!我要立即回城。大士你可否暂背转身,好让我们上岸穿衣呢?”
白衣女毫无表示地看他们一会后,冷哼一声,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没进林木深处去。
两人颓然沉入水里,再浮起来,寇仲叹道:“这臭婆娘真厉害,日后若我们练成盖世武功,定要把她脱个精光看一个饱。”
徐子陵真怕她会折回来,推他一把,往岸上爬去,苦笑道:“或者她长得很丑也说不定,你自己去看个够吧!”
两人穿好衣服后,寇仲把宝书藏好,眉头大皱道:“石龙究竟犯了什么事呢?不但武场给封掉,连家都给抄了。”
徐子陵叹道:“看来学晓武功都没有什么用,快溜吧!只要想起那班打言老大的人,我就心惊肉跳了。”
寇仲哈哈笑道:“武功怎会没用,看我的陆地提纵术。哎哟!”
他才冲了两步,不巧绊着块石头,跌了个四脚朝天。徐子陵笑得捧腹跪地,站不起来。
两个小子伏在小丘上的树丛内,目瞪口呆地看着长江下游近城处三艘军舰和以百计的快艇,正在检查离开的船只。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爷!我们那本肯定是天书。”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请仲少爷你降低音量,以免惊扰别人,说不定是有义军混进来,方会出现这么大阵仗呢。”
寇仲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饿肚子,骇然道:“江上如此,陆上恐怕亦是路不通行,不如找个地方躲躲。我的天,这可不是狗吠的声音。”
两人细耳倾听,同时脸色大变,犬吠的声音,明显来自小溪的方向,还夹杂着急剧的蹄音。心想若让狗儿灵敏的鼻子在老窝处嗅过他们的气味,那岂非糟糕之极。两人打个寒噤,一声发喊,亡命往山林深处逃去。再奔上一个小山丘,下坡时,徐子陵一步错失,惊哼一声,滚下坡来。
寇仲赶了过来,一把扯起他道:“快走!”
徐子陵惨然道:“我走不动哩,你快带秘笈走吧!将来学晓盖世神功,回来替我报仇,我们怎快也跑不过狗腿和马腿,现在只有靠我引开敌人,你才有望逃出生天。”
寇仲想也不想,硬扯着他朝前方的树林奔去,叫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否则怎算兄弟。”
心中一动,改变方向,望大江方向奔去,这时马蹄声和犬吠声已清楚可闻。
徐子陵骇然道:“我们不是投江自尽吧!”
寇仲喘着气道:“那是唯一生路,下水后,你怎也要抱紧我,否则若把你冲回扬州城去,就真是送羊入虎口。”
徐子陵想起毒打言老大那群恶汉,暗忖淹死总胜过被打死,再不搭话,奋尽所余无几的气力,追在寇仲背后,往江旁的崖岸奔去。
寇仲狂叫一声,反手拉起徐子陵的手,奋然叫道:“不要看,只要拼命一跳就成。”
江水滚流的声音,在崖岸下“隆隆”传来,令他们听而心寒。“呀!”狂嘶声中,两人跃离高崖,往十多丈下的长江堕去。耳际风生。“咚咚!”两人先后掉进浪花翻腾的江水里,沉入水中。在急剧的江水里,两人挣扎浮到水面处。
徐子陵眼前金星直冒,死命搂着寇仲的肩颈,寇仲其实比他好不了多少,浮浮沉沉,猛喝江水,已给江水带往下游十多丈处,不要说渡江,连把头保持在江面上亦有困难。眼看小命不保时,横里一艘渔舟不知从何处驶来,同时飞出长索,准确无误地卷在寇仲的脖子处。
寇仲本已给徐子陵箍得呼吸困难,江水又猛朝鼻口灌进去,现在更给索子套颈,以为给官兵拿住,暗叫我命休矣,耳边响起那白衣女好听的声音道:“蠢蛋!还不拿着绳索。”寇仲大喜,腾出一手,死命扯着索子。一股大力传来,两人竟被奇迹地扯得离开江水,斜斜飞到小舟上。两人滚地葫芦般伏到甲板上去,只剩下半条人命。白衣女一手扯起小帆,油然坐在舟上,没好气地瞪着两人。
寇仲先滚起来,见徐子陵仍然生存,呻吟一声,求道:“我的观音大士女菩萨,求你作作好心,快点开船,恶人来了。”
白衣女正侧耳倾听不住接近的蹄音犬吠,冷笑道:“你们有什么资格引来隋人的狗兵?他们敢情是冲着本姑娘来了。”
寇仲想起一事,惨叫道:“天!我的秘笈!”伸手往背上摸去。
那女子知道他是心切那本被浸坏了的圣贤书,对“秘笈”两字毫不在意,操动风帆,往上游驶去。
徐子陵吐出两口水后,爬起来骇然问道:“那本书?”
只见寇仲探到后背衣内猛摸几下,脸上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向他作个一切妥当的眼神,坐了起来,背着白衣女向他挤眉弄眼道:“全湿透了,这次白老夫子定会打肿我的手心。”
白衣女怒哼道:“还要骗我,看我不把你两个小鬼丢回江水里?”
寇仲大吃一惊,还以为给识穿秘笈的秘密,转身道:“真的没骗你,那本书已完了。”
白衣女没好气道:“我不是说那本书,而是你两个小鬼在弄什么把戏,不是说要回城吗?为何愈走愈远?”
两人正苦于无言以对,江岸处传来喝骂声。两人抬头仰望,十多骑沿江追来,大喝“停船”!白衣女一动不动,置若罔闻,连仰首一看都不屑为之。蓦地一声长啸,由远而近,速度惊人之极。
白衣女讶道:“想不到竟遇上中土如此高明的人物。”
两人听得呆了一呆,难道白衣女竟是来自域外的异族女子。
白衣女“嚯”地立起,手按剑柄,沉声道:“两个小鬼给我操帆。”
两人愕然同声道:“我们不懂!”
白衣女不耐烦道:“不懂也要懂,来了!”
两人骇然望往上方,一道人影,由小而大,像一只大鸟般向渔舟扑下来,声势惊人至极。两人不由自主扑到船舵处,那人已飞临小舟上方丈许远近,强猛的劲气,直压下来。周遭的空气冷得像凝结成冰,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而来,寇仲和徐子陵牙关打颤,东倒西歪。重纱覆面的白衣女令人看不到她的真正表情,可是再无对付焦邪那批强徒时的挥洒自如,全身衣袂飘飞,却仍没有抬头朝若魔神降临般的宇文化及望去。风帆失去控制,又被江水冲击,加上宇文化及冰玄劲的奇异涡漩劲,小舟斜倾打转,随时有覆舟之厄。
“锵!”白衣女长剑出鞘,往上跃去。千万道强芒,冲天而起,迎着宇文化及攻去。寒气立时消减大半,快要冻僵了的寇仲和徐子陵恢复意识,两大高手正面交锋。
宇文化及知道若一击不中,风帆立即远去,所以这一击实是出尽了压箱底的本领。他身为四姓门阀之一宇文阀阀主宇文伤之下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连名震扬州的石龙亦丧身在他的手底下,这般全力出手,自是非同小可。“轰!”掌剑交击。电光石火间,白衣女向他刺了十二剑,他亦回应了十二掌。两人乍合倏分。宇文化及一声厉啸,借力横移,往岸旁的泥阜飞去。白衣女落回船上,长剑遥指宇文化及。
寇仲和徐子陵感到两人交手时,整艘小渔舟往下一沉,然后再次浮起来,可知宇文化及的掌力是如何厉害。此时江岸上的人纷纷飞扑而至,寇徐两人这才醒觉小渔舟被急流带得往下游的江岸靠去,齐声怪叫,抢往船舵处,手忙脚乱地控制渔舟。白衣女像完全不知有其他事般,只是凝神专注于落到岸旁一块大石上的宇文化及身上去。渔舟忽然恢复平衡,适巧一阵强风吹来,渔舟斜斜横过江面,往对岸驶去。
寇徐两人欢呼怪叫,得意洋洋,宇文化及的声音传过来道:“如此剑术,世所罕见,姑娘与高丽的‘奕剑大师’傅采林究竟是何关系?”
寇仲一摆船舵,渔舟喫风,箭般逆流而上。白衣女对宇文化及的询问一言不发,予人莫测高深的感觉。
宇文化及的声音再次传来道:“姑娘护着这两个小子,实属不智,宇文化及必会再请益高明。”
渔舟愈驶愈快,不片晌把敌人远远抛在后方。白衣女仍卓立船头处,衣袂飞扬,似若来自仙界的女神。寇徐已对她敬若神明,差点要对她下跪膜拜。渔舟随着河道转弯,再见不到敌人。就在此时,白衣女的竹笠蓦地四分五裂,撒往甲板,露出白衣女秀美无匹但亦苍白无比的玉容。她娇吟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颓然坐倒在甲板处。两小子大吃一惊,齐齐往她扑去。
寇仲大喝道:“你掌舵!我负责救她!”
白衣女忽又盘膝坐了起来,一掌把寇仲推回船舵处,哑声道:“不准碰我!”接着闭目瞑坐。
两人呆看着白衣女,均知她虽逼退宇文化及,却受了重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小渔舟离扬州愈来愈远。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婆娘长得比春风院所有的红阿姑更美呢。”
徐子陵正呆盯着白衣女宝相庄严的秀美玉容,闻言点头同意,撑坐着的白衣女倏地张开眼睛,朝他们怒目而视。两人大吃一惊,缩作一团。
白衣女娇躯猛颤,旋即闭起双目,好一会后睁开眼来,没好气地横他们一眼,舒出一口气道:“这是什么地方?”
两人煞有其事地浏目江河两岸,然后一齐摇头。
白衣女仰观天色,见太阳快沉下山去,大江两岸沐浴在夕照的余晖中,知道自己撑坐足有两个时辰,沉吟片晌,柔声道:“宇文化及为什么要追你们?”
寇徐两人交换个眼色,猛力摇头应道:“不知道!”
白衣女秀眸寒芒闪过,狠狠盯两人一会,忽然“噗嗤”一笑道:“两个小鬼给我立即跳下江水去!”
两人早饿得手足发软,闻言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女旋即叹一口气,淡淡地说道:“我要睡上三个时辰,你两个小鬼给我好好掌舵,若翻了船,我会要你们的命。”
漫天星斗、月华斜照。在黯淡的月色下,这对相依为命的好朋友挨作一团,忍着饥饿和江风的交侵,机械地掌舵。白衣女背着他们,面向船首,静坐疗伤,有若一尊玉石雕出来的美丽神像。她的发髻给风吹散,如云秀发自由写意地随风飘拂。
寇仲哑声以低无可低的音量在徐子陵耳旁道:“你猜她听不听得到我们说话?”
徐子陵正神思恍惚,一时听不清楚,嚷起来道:“你说什么?”
寇仲气得在他腿上捏了一记,叹道:“那宇文化及不知是什么家伙,看来比这婆……比这恶婆娘更厉害。”
徐子陵骇然看着白衣女优美的背影,好一会才稍松一口气。
寇仲已一肘打在他臂上,大喜道:“她果然听不到。”
徐子陵问了最关心的事道:“秘笈真没有浸坏吗?”
寇仲探手取出《长生诀》,翻了一遍后递给他道:“你自己看吧!我早说这是货真价实的绝世异宝,否则那宇文化骨怎会这么紧张,真好笑,都说化骨比化及更贴切点。”
徐子陵把书本来回翻了几遍,若有所思道:“既是入水不侵,它也该火烧不坏……啊!”
寇仲劈手抢回去,珍而重之地重新藏好,咕哝道:“休想我会去试,我们终于离开那可把人闷出鸟蛋来的扬州城,如今一切很好,除了我们的贵肚外。”
徐子陵给他提起,肚子立时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叹道:“你猜这美丽的恶婆娘肯不肯借点盘缠给我们去开饭医肚,毕竟她的眼睛占了我们最大的便宜。”
寇仲双目亮起来,落到她身旁的小包袱上,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悄悄往包袱爬去。徐子陵哪还不知道他又要作偷鸡摸狗的贼勾当,一把抓着他的足踝,大力摇头,神情坚决。
寇仲挣了两下,无法挣脱,颓然坐回他旁,惨然道:“若仲少爷我变了饿死鬼,必会找你这另一头饿死鬼算账。”
徐子陵道:“别忘我们是英雄好汉,现在正携手奔赴飞黄腾达、公侯将相之康庄坦途,这样向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出手,实有损我们扬州双龙一向良好的声望,何况她总算救了我们。”
寇仲道:“这恶婆娘都算身手不错,却又似弱质纤纤,为什么像要下雨。”
两人举头望天,乌云漫空而至,星月失色,大雨狂打而来。宁静的江水不片时变成狂暴的湍流,大江黑压压一片,伸手难见五指。他们差点连白衣女都看不见,更不要说在这么艰辛的环境里操舟。渔舟在江流上抛跌不休,四周尽是茫茫暗黑。雨箭射来,湿透的衣衫,使两人既寒冷又难受,手忙脚乱之际,“轰!”地一声,渔舟不知撞上什么东西,立时倾侧翻沉。两人惊叫声中,同时扑往白衣女去。江水铺天盖地猛扑而至,三人搂作一团,沉入怒江里去。
在这风横雨暴、波急浪涌,伸手不见五指的湍流里,加上徐子陵和寇仲又正饥寒交迫,给浪水迎头拍来,才挣出水面,下一刻又已堕进水内去。两人起始时的本意都是要救白衣女,但到后来变成徐子陵搂着她的脖子而寇仲则扯着她的脚。白衣女仍是沉睡不醒,但身体却挺得笔直,无论风浪如何打来,始终她总是仰浮江上,反成为两个小鬼救命的浮筏。在做人或做水鬼的边界挣扎不知有多久,雨势渐缓。月儿又露少许脸庞出来。这才惊觉已被冲近江边,大喜下两人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气力,扯着白衣女往岸旁挣去。刚抵岸旁的泥阜,两人再支持不住,伏在仰躺浅滩的白衣女两旁。江潮仍一阵阵涌上来,但已不像刚才般疾急。两人不住喘气,反是白衣女气息细长,就像熟睡了般。月儿又再被飘过的浮云掩盖,三人没入江岸的暗黑里。
江水下游的方向忽然传来亮光。两人勉强抬头望去,骇然见到六艘五桅巨舰,灯火通明,沿江满帆驶来,吓得两人头皮发麻,伏贴浅滩,这时又恨不得江潮厉害一点了。片刻的时光,像千百世的漫长。寇徐两人心中求遍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神佛,巨舰终于远去,幸好舰身高起,三人伏处刚好是灯火不及的黑暗范围,兼且此时仍是漫天细雨,视野不清,灯火难以及远,使三人幸而避过大难。
两人夹手夹脚,把白衣女移到江旁的草地,再力尽倒下。徐子陵首先一阵迷糊,再撑不下去,眼前一黑,昏睡过去。寇仲唤了他两声,摸了摸背后的“秘笈”,心神一松,亦睡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寇仲首先醒来,只见阳光遍野,身体暖融融的,热气似若透进魂魄去,舒服得呻吟一声,一时间还以为仍在扬州城废园的小窝内,直至听到江水在脚下方向“轰隆”流过,省起昨天的事,一震醒来,猛睁双目,坐了起来。
四周群山环绕,太阳早升过山顶,大江自西而来,在身侧流过。再看清楚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这段河道水深流急,险滩相接,礁石林立,难怪会突然间弄得连船都沉掉。但错有错着,若非沉了船,说不定早给宇文“化骨”的战舰赶上。徐子陵仍熟睡如死。天!为何不见那白衣女呢?
寇仲一阵失落,又疑神疑鬼,怕她自己滑回江水里,忙爬到徐子陵旁,以一贯手法拍他的脸庞道:“小陵!小陵!快醒来!那恶婆娘失踪了。”
徐子陵艰难地睁开眼睛,又抵受不住刺目的阳光,立即闭上,咕哝道:“唉!我刚梦到去向贞嫂讨菜肉包呢!怎么!那婆娘溜掉了。”猛地坐起来,左顾右盼,一脸失望的神色。
寇仲大笑道:“小陵!你不是爱上那婆娘吧!小心她要了你的小命呢,照我看!哈哈唉!空着肚子实不宜笑。”
徐子陵光火道:“我只是怕她夹带私逃,拿走我们的秘笈哩!”
寇仲愕然摸往身后,倏地色变道:“直娘贼的臭婆娘,真的偷走我们的秘笈!”
徐子陵还以为他是说笑,探手摸往他腰背处,惨叫一声,躺了下来,摊开手脚以哭泣般的声调道:“完了!人没有、钱没有、秘笈也没有,又成了逃犯,老天啊!什么都完了。”
寇仲咬牙切齿站起来,握拳朝天狂叫道:“不!我怎也要把秘笈取回来!呀……”
横里飞来一件东西,正掷他脸上,寇仲惨叫一声,倒跌地上。徐子陵骇然坐起来,只见丈许处一块石上,白衣女俏脸若铺上一层寒霜,杏目圆瞪,狠狠盯着他们。寇仲挣扎着爬起来,始发觉袭击他的暗器正是他们两人的心肝宝贝秘笈,一声怪叫,重新收到背后衣内,一派视笈如命的可笑样。
白衣女冷哼道:“什么武功秘笈?不要笑死人哩,只看那七个图像,就知这是道家练仙的骗人玩意。那些符箓更是故弄玄虚,只有宇文化及和你这两个无知孩儿,会当它是宝货。”
寇仲大喜道:“大士肯这么想就最好,昨晚我们总算救了大士一命,虽云施恩不望报,但略作酬报总是应该的。大士可否给我们两串钱,然后大家和平地分道扬镳,好聚好散。”
“啪!”
寇仲再次抛跌地上,脸上现出清晰的五条指痕,当然是白衣女隔空赏他一记耳光。白衣女不理痛苦呻吟的寇仲,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举手以示清白,说道:“我并没有说话,不要那样瞪着在下好吗?”
白衣女淡淡地说道:“你没有说话吗?那刚才是谁说我偷走你们的烂书?”
徐子陵身子往后移退几寸,堆起笑容道:“只是一场误会吧!现在误会冰释,前嫌尽解呢。”
寇仲爬起来,捧着被刮得火辣辣的脸颊,不迭点头道:“是的!是的!现在什么误会都没有了,大家仍是好朋友。”
白衣女横他一眼,不屑道:“你这小鬼凭什么来和本姑娘论交,只是看你那本臭书质地奇怪,才拿来看看。好了,现在每人给我重重自掌十下嘴巴,看以后还敢不敢婆娘、婆娘的乱叫?”
两人对望一眼,徐子陵霍地立起,脸上现出愤慨神色,坚决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寇仲吓了一跳道:“小陵!有事慢慢商量。”转向白衣女道:“我的大士姑娘,是否掌嘴后大家就可各行各路,此后恩清义绝,两不相干呢?”
白衣女双目透出森寒杀机,冷冷道:“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你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人给我喂剑,你们自己决定哪个受死好了。”
两人对望一眼,齐叫道:“就是我吧!”
“锵!”白衣女宝剑出鞘。两人再交换个眼色,同声发喊,掉头往江水奔去。走不了两步,背心一紧,竟被白衣女似拿小鸡般提起,接着两耳风生,离开江岸,没入岸旁横亘百里的野林内。
“砰砰!”
两人分别由丈许高处掉下来,堕下处刚是个斜坡,哪收得住势子,滴溜溜朝坡底滚下七、八丈,跌得七荤八素,四脚朝天。他们饿了一天一夜,早已手脚乏力,好不容易爬起来,环目四顾,原来竟到了一座市镇入口处,途人熙来攘往,甚是热闹,而白衣女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寇仲大喜道:“那婆……哈……大士走了!”
徐子陵舐了舐嘴唇,说道:“怎样可讨点东西吃呢?”
寇仲一拍胸口,摆出昂然之状,举步走出山野,来到通往镇口的古道上,领先往墟镇走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后,见到镇门入口的大牌匾上书有“北坡县”三个大字,憧憬道:“不知这里有没有起义军呢?”
寇仲没好气道:“肚子咕咕乱叫时,皇帝老子都得先搁到一边。”
此时两人步入镇内的大街,两旁屋舍林立,还有旅舍食店。行人见到他们衣衫褴褛,头发蓬松,均为之侧目,投以鄙夷的目光。他们受惯这类眼光,不以为异。走了十来丈,横里一阵饭香传来,两人不由自主,朝饭香来处走去。只见左方一道横巷里,炊烟袅袅升起,不知哪个人家正在生火煮饭。
刚要进去碰碰机会,一声大喝自后方传来,接着有人叫道:“站着!”
两人骇然转身,两个公差模样的大汉,凶神恶煞般往他们走来,神色不善。
寇仲见非是宇文化及和他的手下,松了一口气,主动趋前,一揖到地说道:“终于见到官差叔叔,这就好了。”
两名公差呆了一呆,其中年纪较大的奇道:“见到我们有什么好?”
寇仲两眼一红,悲切道:“我们兄弟乃来自大兴人士,我叫宇文仲,他叫宇文陵,本是乘船往扬州,岂知途中被乱民袭击,舟覆人亡,十多个随从全葬身江底,只我兄弟逃出生天,却迷失路途,这次我们本是要到扬州探望世叔扬州总管尉迟叔叔,唉!”
两名公差听得面面相觑,另一人怀疑道:“你们究竟在何处出事,怎会到了这里来的?”
徐子陵知机应道:“我们是在大运河出事,为躲避贼子,慌不择路,走了多天才到这里。两位大叔高姓大名,若能把我们送到扬州,尉迟叔叔必然对你们重重有赏。”
年纪大的公差道:“我叫周平,他叫陈望。”
寇仲见他两人目光尽在自己两个那身只像乞儿,而绝不像贵家公子的衣服张望,连忙补救道:“我们在翻山越林时,把衣服勾破了,幸好寻上一条小村庄,以身上珮玉换了两套衣服,却给人胡乱指路,结果到了这里来,请问两位大叔这里离扬州有多远呢?”
陈望和周平交换个眼色,双目同时亮起来。
周平干咳一声,态度恭敬多了,低声下气问道:“请问两位公子令尊是何人呢?”
寇仲面不改色道:“家父宇文化骨,家叔宇文化及,唉!家父一向不好武事,累得我两兄弟只懂孔孟之道,每日念着什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否则只要学上家叔一成武功,今天就不致于这么窝囊。”
周平陈望乃两名草包,听他出口成文,虽不大明白,更被宇文化及之名震慑,疑心尽去,慌忙拜倒地上,高呼失敬。
寇仲大乐,笑道:“两位大叔不要多礼,不知附近有哪间馆子的菜肴像样一点?”
周平恭敬道:“两位公子请随小人们去吧!本镇的高朋轩虽是地道的小菜,却非常有名。”转向陈望道:“还不立即去通知沈县官,告诉他宇文大人的两位侄子来了。”
两人大吃一惊,不过肚子正在咕咕狂叫,哪还顾得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