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希白身型高挺,笔直匀称,相貌英俊,头顶竹笠,却是儒生打扮,更显得他文采风流,智勇兼备。这时他手摇折扇,说不尽的倜傥不群,潇洒自如。最吸引人的不但是他那对锐目射出来可让女性融化的温柔神色,还有蓄在唇上浓黑而文雅的小胡子,似乎永远令他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容挂着一丝骄傲的笑意。他好像很容易亲近,但又像永远与其他人保持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所有这些融合起来,形成了他卓尔超凡的动人气质。
刚才独孤凤说走便走,他本欲追去瞧瞧她长得是何模样,忽闻异响,知屋内有人,故进来一看。这时他眼中射出震惊的神色,一瞬不瞬地盯着可比得上师妃暄那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动人背影,像一点都不察觉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存在。
婠婠停止了移近两人的企图,幽幽轻叹道:“我不是没有惜才之心,只因你两人太过厉害,我又答应了人须亲手取你两人之命,被迫下手。你们若含恨九泉,尽管恨我吧!”
后面的侯希白轻颤道:“只听姑娘仙乐般的声音,啊……”
婠婠以一个曼妙随意的仙姿美态,婀娜转身,与侯希白正面相对。
侯希白全身剧震,竟说不出话来,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激动神色。现时如有旁观者,必可从他的眼神读出“天下间竟有如斯极品”这句话来。
婠婠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移往大门。
侯希白立时生出不敢冒渎之心,退往一旁让开出路。
婠婠到了侯希白身前,停下望往风雨交加的门外,低声道:“给我葬了他们,好吗?”
侯希白此时正呆瞪着她集天地灵秀的侧面轮廓,嗅着她秀发身体散发出来的天然芳香。由于婠婠只比他矮上寸许,几乎是凑着她晶莹赛美玉的小耳道:“姑娘!他们……”
婠婠再一声轻叹,打断了他的话,柔声道:“不要粗心大意忘记了,我会记得你呢!”
这正是刚才独孤凤向他说的话。
侯希白正不知说什么才好时,人影一闪,婠婠飘出门外,没入风雨里。
侯希白大吃一惊,抢门而出,但已慢了一步。
一道电光打在附近山头,整个村庄都被惊雷轰得像摇晃了一下。
婠婠早消失无踪。
侯希白颓然跪倒风雨之中,也不理双脚沾满雨水污泥,仰天迎着箭矢般射在他面上的雨水叹道:“妃暄啊!你可知世上竟有能在气质外貌武功均足可与你匹敌的人吗?你的敌手终于出现了。”
又像记起什么似的,匆匆折返屋内,并不理会挤躺墙边的寇仲和徐子陵,取出丹青,就在扇子的中心处写起画来。
此扇的另一面已绘有二十多名美女的全身肖像,惟独这一面空白一片,若寇仲和徐子陵不是没能力说话,定会问他为何没有把师妃暄绘于其上。不片晌婠婠活现扇上,不但形神俱肖,连她那种虚无缥缈,似在非在的特质都给捕捉得一丝不漏,线条简洁有力,利如刀刃。侯希白目不转睛地把玩了好一会后,收起折扇,茫然步出门外。
风雨令他记起了婠婠适才的叮咛,倏地倒退,背脊“砰”地一声撞在门旁的屋墙上。他用的劲力霸道非常,墙壁坍塌。
侯希白撞入屋内,连发四掌,击中支撑屋子的四条主柱。柱子断裂时,侯希白冲天而起,硬生生撞断横梁,带着断木碎瓦,到了风雨漫天的空际处。屋子轰然塌陷,把寇仲和徐子陵深埋在瓦石木碎之下。侯希白看也不看,长啸远遁。
若他肯留心一点,必可发觉徐子陵和寇仲两人的身体,一个热得发烫,另一个冷若冰雪,而非两具失去了生命的尸体。即使婠婠亦想不到有此变化。
风雨延续了整天。到黄昏时,天色恢复明朗。明月在东山露出仙容。
瓦砾之下,寇仲的大头枕在徐子陵胸口处,背上压着一条梁柱,还有无数碎石残瓦,幸好梁柱撑着塌在两人身上的一方土墙,使两人头面不致受损,尚余有些许吸气的空间。
寇仲颤抖了一下,先吐出口中的沙泥,咕哝道:“妖女厉害,不过却便宜了我们。”又伸了个懒腰,登时令上面的沙石滚滚洒下,低声道:“我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似的,以前体内的真气,只是无数细丝般组成的一束气劲,现在这些细丝都以螺旋的方式在脉穴间行走,不但速度激增,还似骤然间增加了数年功力般,过瘾之极。”
事实上两人一直清醒,只是断了口鼻呼吸罢了。
当气旋化成螺旋的长束刺入两人经脉内时,他们真以为小命难保,尤其是那种经脉欲裂的感觉,更使他们受不了。
不过他们却没有死去,皆因气旋在他们间往返循环百多周天后,逐渐被他们收归气穴内。尤为奇怪的是每当螺旋气束进入寇仲体内时,立变得奇寒无比,而来到徐子陵处时,则由极寒转作极热。如此一寒一热,循环往复,连以前尚未贯通甚或觉察的经脉,都被硬冲开来,有如荒山野地被开垦为肥沃的田园。整个情况等如送旧气迎新气,不但婠婠始料不及,就算集天下所有禅道高人、武学大宗师,亦要对这在武林内从未发生过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这些碎砖木屑压下来时最舒服,活像几十个人一起来和我们作推拿那么写意。”顿了顿苦笑道:“究竟我们算赢了那妖女还是输了呢?”
寇仲吸了一口从石碎隙处吹进来的晚风,沉吟道:“表面看当然是一败涂地,至少妖女以为如此,不过她恁是狡猾,竟懂得欲擒先纵之策。先诓得我们以为气旋会溢出体外,待我们慌忙回收气旋时,便顺水推舟地猛力催动气旋,不费吹灰之力地反以我们的气旋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犹有余悸道:“当时实在险至极点,若非侯希白那傻瓜闯进来,她只须略作检查,便会知机地给我们每人补上一掌,那时我们就要到地府去陪娘呢!”
寇仲露出倾听的神色,低声道:“不要动!好像又有人来了。”
徐子陵留神细听,骇然道:“我们的听觉为何变得如此厉害,蹄声至少在十里之外,我们已可觉察,以前我们最本事亦只能听到五、六里外的声息,还要风向有利才成呢。”
寇仲咋舌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给埋在瓦砾里,不过声音该是由地底传来,我甚至有被抛震的感觉。”
徐子陵低笑道:“你这人说话最爱夸张,他们来得很急,十一、十二,唔!该共是十七骑,正朝我们这里赶来。”
寇仲怪笑道:“再多扮一会死尸好了,说不定会有更意外的收获呢!”
来骑进入村内,大部分人立即甩蹬下马,四处插上火把,接着逐屋搜索,透出一派强横霸道的味儿。藏在瓦砾下的徐子陵和寇仲只听他们破门碎壁的四处硬闯,便知这批人不是一般江湖人物,而是可列入高手之林的高手。这种人平时想遇上一个都不容易,现在一下子来了十多个,还声势汹汹地遍搜全村,自是令两人大感好奇。
其中两个没有下马,显是他们地位最高,策骑缓缓来到两人埋身处的瓦砾旁。
这两人一胖一瘦,各具异相。
胖的那个体型肥大,但出奇地竟仍予人扎实健美的矛盾感觉,年纪在三十许间,皮肤白皙异常。他生就一副大脸盘、鼓下巴,眼神锐利得似两团鬼火,本有点狰狞可怖的霸气,幸而抿成一条线的薄嘴唇不时挂着一丝笑意,大大冲淡了他双目透出的杀气。
瘦子比他年轻了几岁,体型匀称修长,长得颇为漂亮,神态自负,瞧了半晌后开腔道:“这土屋显是坍塌不久,故此原本向内的一面并没有受风沙的侵蚀,家具仍相当完好,兼且后两进依然屹立无恙,此屋倒塌得甚为耐人寻味。”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肯定而有自信,予人他很少遇上挫折的感觉。
胖子壮汉哈哈笑道:“凌风兄言之成理,此村伏尸处处,应是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些事,又看此屋塌下的方式,分明是有人蓄意震断梁柱,推倒四壁而致。”
瓦砾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均为这两人的观察力而动容。
那凌风微笑道:“金波兄素以智计闻名,果非虚传。此事相当奇怪,何人如此费力,硬要把整幢房子弄塌,而此人功力之高,亦足可置身一流高手之林。”
胖汉金波淡淡说道:“只要往瓦砾发掘,必有所得,凌兄可有兴趣?”
此时一名矮瘦老头来到两人马前,沉声道:“村内共有尸骸十四具,大多是被人以内家手法点中要穴而死,只其中三人被人割破咽喉,伤口不似是刀剑等利器所造成。”
凌风道:“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陈老可有眉目?”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奇怪的感觉,从这批人互相间的称呼,可推知他们既不属同一门派,更非上司下属的关系,却是一派共同进退的态度,究竟所为何事呢?
姓陈的老者道:“他们的兵器均有相同的标记,若我陈广记性不差,该是势力日趋庞大的江南清江派的门人。”
金波“啐”地一声叹道:“这事愈来愈有趣呢!清江派掌门‘无定风’向清流最爱包庇门人为非作歹,现在竟有人敢捋其虎须,我‘胖煞’金波敢包保以后好戏连场,热闹好看。”
寇徐听他满口幸灾乐祸的口气,不由得对他心生鄙视。
凌风不解道:“这批人既非那两个小子下的手,会是谁人所为呢?”
瓦砾下的两人听得心中一动,隐隐猜到这批人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此时另有人来报,表示村内无人。
金波叹道:“现在我们哪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自巴陵传出那两个小子北上去发掘杨公宝藏的消息后,讯息到处,无不惹起哄动,连四大寇都派出高手,沿途追截,我们更是怠慢不得。”
陈广道:“江湖上从未试过有人像他们般的好价钱。得到宝藏,固是非同小可,立可招兵买马,争霸天下,至不济亦能变成天下最富有的人,何况只须提着他们的人头去见密公,已可光宗耀祖。”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他们北上一事极端秘密,只是巴陵帮和巨鲲帮有限人知晓其事,可是现在他们甫离巴陵,便有人漏出消息,看来还清楚指出他们北上的路线,否则这批人不会寻到这里来。
凌风的声音传来道:“我们得立即起程赶路,迟了会给人捷足先登了!”
金波等再无暇理会瓦砾下有何物事,转眼远去。
“砰!”
砾石弹上半天,两人腾身而起,落到村间的空地处。
寇仲拍掉身上的沙石尘土,皱眉道:“尘屑钻进了衣服内去,怪不舒服的,最好找条溪河洗个澡,才继续上路。”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边走边找,目前最要紧的事是到竟陵与玉成、志复他们会合,然后再想办法应付这些情况。”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哈哈笑道:“想不到我们干掉任少名而来的威望,仍不足以阻吓贪婪的人。就让我们索性放手大干一场,令那些人知道‘后悔’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微微一笑,领头去了。
明月此时爬上中天,照得大地一片金黄。
两人先后从小湖水面钻出头来,洗干净的衣服则挂在湖旁的小树干处。
寇仲仰观天上明月,叹道:“我们很久未试过在溪水中洗澡了!假设娘仍在旁看着我们,会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呢?”
徐子陵双手缓缓拨水,眼中射出伤感的神色,没有答话。
寇仲赤裸裸地爬上湖边一块平滑的大石上,说道:“会不会是萧铣暗中出卖我们呢?只有通过香玉山的情报网,消息方可以散播得这么快。”
徐子陵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换了是其他有心人,只会怕泄出消息,以致被他人捷足先登。”
寇仲从大石站起来,摆出一个即将跳水的完美姿态,侧头思索道:“这样做对萧铣有什么好处?假设杨公宝藏落在别人手上,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徐子陵苦笑道:“像萧铣这种老狐狸,实在很难猜出他打什么鬼主意,说不定他是想我们知难而退,乖乖地回去投靠他,当然还要顺手献出杨公宝藏的秘图哩!”
寇仲动容道:“这猜测颇合情理。”
耸身而起,投进水里。
徐子陵见他跳得快意,也学他般跃到石上,再故意重重一头栽进湖水里,溅起漫天水花。
寇仲游到他旁笑道:“陵少的心情似乎很好呢?”
徐子陵欣然道:“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妖女的身份既被识破,我们又功力大进,有把握应付任何强敌,你说有什么须担心的。”
寇仲心中一动道:“要不要试试我们现在厉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像恢复了儿时爱闹玩的心情,说道:“仲少你有什么好提议?”
寇仲微笑道:“刚才那十七个傻瓜看来都有两下子,若我们翻过山去追他们,说不定仍可把他们截着,顺手抢两匹马儿也是好的。陵少你有没有更好的意见?”
徐子陵哈哈笑道:“怎敢有意见?现在我们先比赛穿衣服,后比脚力,如何?”
寇仲一声怪叫,嘻哈声中,两人全无高手风范地争先恐后爬上嫩绿的湖岸去。
天刚破晓。寇仲和徐子陵并排挨坐路旁,背靠一棵粗须数人合抱的老杨树,神采飞扬地吃着山上采来的鲜果,说不尽的闲适写意。蹄声隐隐从路的另一端远处传来。
寇仲吐出果核,得意地说道:“送马儿的傻瓜到了,定要问出他们是从哪里听到有关我们的消息。”
徐子陵盘算道:“他们该是曾在路上歇息,否则没有理由落后我们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寇仲哂道:“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最好拿来试刀。”
徐子陵皱眉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杀气腾腾的,没必要最好不要杀人,这叫积阴德,明白吗?”
寇仲笑道:“徐爷教训得好,小子怎敢不从。自出道以来,请问我可曾试过滥杀无辜?”
徐子陵没好气道:“谁是无辜?还不是由你寇大爷随自己的意思去决定吗?”
寇仲默然半晌,然后忽有所悟地说道:“你这番话很有意思,说到底,人世间的所有纷争,都可算是一种思想的斗争。”顿了顿续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希望别人接受,斗争亦从而展开。像李小子有李小子的想法,我寇仲也有自己的一套。谁人成功,另一方不管服或不服,都要接受对方的一套,否则便要被消灭。当然这是指大家目标相同而立场不同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否则就像你和我般,河水永不犯井水。”
徐子陵笑道:“这不是废话吗?简简单单的事弄得如此复杂。不如直截了当地说,皇位只有一个,也只有一个人能坐上去,这样不是更清楚明白吗?”
寇仲正容道:“其实我是想到另一个问题,就是若要争天下,必须先有一套完美的思想,使别人有所适从,包括了完整的计划、理想,至乎日后权力分配和统治的方式,这就叫做旗帜鲜明。否则只像那四大寇般,上上下下都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怪笑道:“像李密以前公布杨广十大罪状,便含有昭告天下,他李密若当上皇帝,绝不会再犯杨广这些老毛病,于是立时令他声誉提高,权势大增,既不费力又不用花一兵半卒,多么划算。”
徐子陵动容道:“你这小子果然有些想法。”
此时蹄声渐近。寇仲跳将起来,拦在路心,恭候快要从弯角转入眼前直路的敌人。徐子陵则仍安然挨坐,吃着手上最后一个野桃。
寇仲倾耳细听,发觉来骑至少达三十之众,可能对方与其他伙伴会合,故人数增加了一倍,唯一令他不解处,却是蹄声轻重不一。
敌人虽实力大增,寇仲却只觉更加有趣。体内真气像流星赶月般以螺旋的方式往来于天灵、涌泉诸穴,使他浑身充盈着爆炸性又冰寒无比的劲力,脑筋更变得至静至冷,不含任何半丝扰人的情绪。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像一潭清澄的井水,只客观地反映着这世界。这种感觉维持了数息的光景,他便“惊醒”过来,恢复了以前的心境。又像由天上回到了地下,给打回原形。
寇仲正要向徐子陵报讯,敌方最先头的两骑由弯路转入直路来。而当寇仲进入那奇异的境界时,徐子陵亦立时生出感应。在那数息的时间内,寇仲明明卓立路心,但徐子陵却有种寇仲已化为无形的玄怪感受。他再察觉不到寇仲身体传来的寒气,甚至他的存在。接着一切恢复原状,寇仲往他瞧来,张口结舌,一脸错愕。
来骑不住涌入直路。策骑的大汉一式灰色劲装,襟头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飞马,共有十二人,其他十多匹是无鞍的野马,给绳子串连起来。
徐子陵见寇仲仍呆头鹅般站在路心,叫道:“认错人了!还不回来!”
这时赶着野马而来的队伍离寇仲只有两丈许的距离,带头骑士是个中年壮汉,瞄了一眼,脸容古拙,独目仍是闪闪有神,见有人拦在路心,一声叱喝,示意随后的人勒马减速。
寇仲如梦初醒般地向那人打恭作揖,表示歉意。狼狈地回到徐子陵身旁,还摆手示意对方继续行程。
中年壮汉已猛勒马头,健马人立而起,首先停下。其他人见状纷纷勒马,整队人马刚好停在两人前方丈许路上处。十二个人二十三只眼睛,像二十三支箭般落在两人身上,连喷着白气的马儿,都朝他们投以警惕的眼神。
寇仲自知理亏,陪笑道:“是我们认错了人,请各位多多包涵。”
独目大汉旁的矮瘦老头从挂在马腹的行囊拔出一支烟管,阴恻恻地笑道:“好小子,看你两个轩昂高俊,各具奇相,却是好的不去学,竟学人当起拦路剪径的小毛贼。现在见我们不好惹,又立即缩退,你们是否还有羞耻之心呢?”
除了那独目大汉外,其他汉子均哄然大笑,极尽嘲讥之能事。
寇仲这人确是奇怪,虽遭对方出言侮辱,但知道只是一场误会,竟毫不动气,微笑道:“这位老人家误会了。我两兄弟最不屑就是剪路强盗的行径,刚才的确只是误会罢了。”
另一名汉子嘲弄道:“你们不爱当强盗,只是资格的问题。看你背上那把快生锈的刀,便知你们是小毛贼了……”
众人再次大笑。其中数人更拔出兵器,准备动手。更有人向仍挨坐地上的徐子陵喝道:“那小子,还不跪起来求饶?”
徐子陵缓缓起立,拍掉身上的灰尘,看也不看对方,径向寇仲道:“走吧!”
矮老头一边给烟管装上烟丝,一边冷笑道:“走得那么容易吗?在江北一带,谁敢拦我们飞马牧场的路。”
其他人一声叱喝,散了开来,团团把他们围着,当得上“行动如风”这形容。
寇仲向徐子陵苦恼地说道:“这回可没法子呢!”
有人阴阳怪气地接口道:“你说得正是!就让我们两个小毛贼下跪求饶吧!说不定飞马牧场的大爷会格外开恩呢?”
他模拟徐子陵的口音作回答,非常搞笑,登时引来另一阵嘲哄。
徐子陵漫不经意地朝此人瞧去,原来是队中最年轻的小伙子,年纪在十七、八岁间,晒得黑黑的,一口牙齿却是雪白整齐,使他不算好看的尊容顺眼多了。此时他把下巴翘起往前伸出,眯着眼睛摆出一副嘲弄的表情。
忽然有人大喝道:“不要妄动!”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众人均感愕然。
发话的正是那独目大汉,这时他凝神打量寇仲和徐子陵,沉声向正划火燃着烟丝吞云吐雾的瘦老头道:“许公见过在重围之中,神态仍能这么从容不迫,言谈自若的小毛贼吗?”
姓许老头露出错愕神色,再用神审视两人,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其他人再不敢作声,独目大汉显然是众人的头子。
独目大汉似乎很欣赏两人,微笑道:“本人乃飞马牧场二执事柳宗道,此回因当家付托重任,故路途上特别小心。”顿了顿续道:“两位虽衣衫破烂,仍难掩轩昂气度,不知两位高姓大名?是何处人士?来此所为何事呢?”
寇仲和徐子陵不由对此人生出好感,不过当然不会向他透露身份,只希望敷衍过去,大家各行各路。
寇仲惯了胡诌,想也不想答道:“难得柳二执事这么明白事理,我们兄弟二人乃同村兄弟,余杭傅家村人,他叫傅晶,我叫傅宁。”
柳宗道动容道:“你们不远千里来此,为的是什么呢?”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找支有作为的义军去投靠,希望他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使堂上双亲得过些安乐日子。”
这时连许老头都信了他的话,点头道:“后生小子确应立志远大,听你们谈吐不俗,是否读过几天书呢?”
寇仲信口开河道:“许老果然厉害,只听我们几句话就把我们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我们邻村有位饱读诗书的寇老爷子,他是个好心肠的人,只要过时过节送上两斤腊肉,就肯教我们认书识字,念什么之乎者也,不亦乐乎什么的。”
许老头被他捧了两句,立即飘飘然道:“定有句什么孺子可教吧!哈。”
那最后生的小子自作聪明道:“刚才你们等的,必是你们想等的义军哩!”
寇仲忍着笑道:“正是如此。我们听人说李密的大军会路经此地,怎知来的却是各位大爷。”
柳宗道莞尔道:“李密现在自顾不暇,哪有闲情经略南方,你们以前是干什么活的?”
寇仲探手搂着徐子陵道:“我们两兄弟是出色的伙头大将军,什么葱油饭、葱油饼最是拿手。”
柳宗道神情微动,与许老头交换了个眼色后道:“见你两人生得精灵,又一脸正气。不知可有兴趣到牧场来做伙头军赚钱,我们场主最爱吃葱油饼,只要你们能令她满意,保证几年后衣锦还乡,岂非胜过去出生入死吗?不过若场主不满意你们的手艺,两位则要立即卷铺盖回家。”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呆,暗忖这玩笑似乎开得太大了。待要拒绝,许老头笑道:“难得二执事肯破例引荐你们,真不知你们祖宗积了多少福。我们飞马牧场名震江北,李密都要来向我们买战马装备,不信大可向人打听打听。”
寇仲双目登时亮了起来,瞪着许老头道:“战马?”
其中一名大汉哂道:“小子你真是有眼无珠,此趟我们远赴边塞,就是把这十多匹良种胡马运回来配种,明白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柳执事这么看得起我兄弟两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过能否容我们私下商量两句呢?”
柳宗道不以为忤道:“这个我明白的,两位小兄弟请便!”
寇仲忙扯着徐子陵走到远处道:“横竖闲着无事,到他们的牧场看看也好。”
徐子陵皱眉道:“你忘了玉成他们在竟陵等我们吗?”
寇仲央求道:“给我十天时间,就当是走错路不慎迷途好了!”
徐子陵无奈下只好答应。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朝柳宗道大步走去,一揖到地道:“多谢柳执事提点!”
许老头欣然代答道:“不要说婆妈话,上马吧!”
年轻小伙子热情地叫道:“小宁可和我同骑!”
徐子陵心想幸好这些人并不讨厌,否则这十天就很难挨了。
在竟陵郡西南方,长江的两道支流漳水和沮水,界划出大片呈三角形的沃原,两河潺湲流过,灌溉两岸良田,最后汇入大江。这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物产丰饶,其中飞马牧场所在的原野,牧草更特别丰美,四面环山,围出了十多方里的沃野,仅有东西两条峡道可供进出。形势险要,形成了牧场的天然屏护。
当寇仲和徐子陵随队经过山道,来到可鸟瞰牧场的山岭时,见到山下田畴像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毯子,构成美丽的图案,不由心旷神怡。在充满悦目色彩,青、绿、黛各色缀连起来的草野上,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像明镜般点缀其中,碧绿的湖水与青葱的牧草争相竞艳,流光溢彩,生机盎然,美得令两人屏息赞叹。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草原尽头都是山峰起伏连绵,延伸无尽。
在这仿若仙境的世外桃源中,密布着各类饲养的禽畜……白色的羊,黄或灰色的牛,各色的马儿,各自优游憩息,使整片农牧场更添色彩。
在西北角地势较高处,建有一座宏伟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万丈悬崖,前临蜿蜒如带的一道小河,使人更是叹为观止。
这时众人下马步行,寇仲和徐子陵走在中间,看得心迷神醉,颇有不虚此行之感。不过两人想的却不尽相同。寇仲注意的是建在各险要和关键处的哨楼碉堡,徐子陵则专注于其美丽动人的如画风光。
峡道出口处设有一座城楼,楼前开凿出宽三丈深五丈的坑道,横亘峡口,下面满布尖刺,须靠吊桥通行,确有一夫当关,万夫难渡之势。
进入农庄牧场后,柳宗道等明显轻松起来,像放下心头大石似的人人高声谈笑,重登马背,踏着碎石铺成的道路朝飞马城堡驰去。
不同类的禽畜被木栏分隔开来,牧人在木栏间来回奔驰,叱喝连声,农人则在田中默然工作,耕牛不时发出低鸣,混和进马嘶羊叫声中去。
一路上寇仲和徐子陵对这似是与世无争的飞马牧场已有进一步的了解。第一代建这城堡的飞马牧场场主商雄,乃晋末武将,其时刘裕代晋,改国号宋,天下分裂。商雄为避战祸,率手下和族人南下,机缘巧合下找到这隐蔽的谷原,遂在此安居乐业,建立牧场。
由牧场建成至隋统一天下的一百六十年间,飞马牧场经历七位场主,均由商姓一族承继,具有至高无上的威权。其他分别为梁、柳、陶、吴、许、骆等各族,经过百多年的繁衍,不住往周围迁出,组成附近的乡村城镇,至乎沮水的两座大城远安和当阳,其住民过半源自飞马牧场。
飞马牧场亦是这区域的经济命脉,所产优质良马,天下闻名,但由于场主奉行祖训,绝不参与江湖与朝廷间的事,作风低调,一贯以商言商,所以寇仲和徐子陵才没有听人提过。
第一代场主商雄乃武将出身,深明拳头在近的道理,遂鼓励手下族人研习武艺,宣扬武风,是以牧场内人人骁勇善战,无惧土匪强徒,成为一股能保证地区安危的力量,赢得附近城镇住民的崇敬。有点类似独霸山庄对竟陵的作用。
飞马牧场要用人时都在附近的子弟兵中招聘新人,少有求诸外乡。但这次却是情况特殊,一来由于柳宗道对两人心生好感,更重要是牧场内的糕饼师傅过世后,新聘的没有一个能令年轻的女场主商秀珣满意,先后辞退了十多人,所以柳宗道才有邀两人姑且一试之心。
从正面看去,飞马山城更使人叹为观止。城墙依山势而建,磊砢而筑,顺着地势起伏蜿蜒,形势险峻。城后层岩裸露,突兀峥嵘,飞鸟难渡。
队伍通过吊桥跨河入城,守桥者神态亲切热烈,气氛融洽,予人以大家庭和睦相处的感觉。
入城后是一条往上伸延的宽敞坡道,直达最高场主居住的内堡,两旁屋宇连绵,被支道把它们连结往坡道去,一派山城的特色。道上人车往来,俨如兴旺的大城市,孩子们更成群嬉闹,使寇徐眼界大开,啧啧称奇,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福地。
建筑物无不粗犷质朴,以石块堆筑,型制恢宏。沿途钟亭、牌楼、门关重重,朴实无华中自显建城者豪雄的气魄。内堡更是规模宏大,主建筑物有五重殿阁,另有偏殿廊庑。大小屋宇井然有序罗列堡内,缀以园林花树,小桥飞瀑,雅致可人。
入堡后,柳宗道和许老头领着塞北良马往见场主,而寇仲和徐子陵则在小子骆方的带领下到管家府报到。两人因地位低微,自然没有见大管家商震的资格。只由其下专管人事的副手梁谦接见。此人年在四十许间,作文士打扮,初时神态倨傲,后听骆方指明是由柳宗道特别推荐的糕饼师傅,方客气了些。
循例问了两人的出身来历后,梁谦正容道:“有一事必须先向两位明言,除非场主点头应允,否则对两位的聘用只属试用性质。而在试用期间,如非有人带领,你们不得离开宿处,到你们正式在此干活,我再告诉你们牧场的规矩。”
寇仲兴奋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我们明白。不知何时我们才可一展身手,让场主尝尝我们弄的好东西呢?”
梁谦斜眼兜着两人,问退立一旁的骆方道:“柳执事对他们弄的东西有何评语?”
骆方尴尬地说道:“二执事并没有试过他们的手艺。”
梁谦呆了半晌,色变道:“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若场主怪我失职,谁人可怜我。”
寇仲陪笑道:“梁副管家请放心,我们……”
梁谦不耐烦地道:“少说废话,现在我派人带你们去休息一会,待安排后才着人带你们到膳房看你们能弄出什么来?先过得我这关再说。”
顿了顿又带点同情的口气说道:“你们最好心里有数,不知有多少个经验比你们多上数十年,兼且声名卓著的糕饼师傅都给场主赶跑了,此事绝没有侥幸可言。来人,给我带小宁和小晶到后堡的膳园去。”
又向骆方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膳园位于后堡之东,有十多座房舍,旁边是供应内堡上下人等食用的膳房。两人给安排到其中一座房舍的小房间内,还着他们换上飞马牧场下人的衣服。
徐子陵摊在床上,怨道:“什么名字不取,偏要我叫什么傅晶,给人小晶小晶的叫唤着,别扭得像变成了女人的,又硬逼我想起东溟公主。”
寇仲正凭窗观望,得意道:“你叫小晶,我叫小宁,大家都被叫得要想起不该想的人,两下扯平。我当时怎想得到会引来这些感触呢?以为是随便胡诌个名字,说过就算。”
旋即又兴奋道:“当年在翠山镇随老张学艺时,他常自吹擂自己弄的团油饭、玉井饭天下无双,现在就是证实他有没有吹牛的时刻了。”
徐子陵徐徐道:“你说得对,老张只吹嘘他弄的菜饭,却从未说过他的糕饼有什么了不起。你这小子最爱吹牛,这回还累我陪你一起出丑。”
寇仲呆了半晌,游魂般来到床沿坐下,自言自语道:“照理老张的糕饼该不会差到哪里去,至少我便觉得,还算很好吃!”
徐子陵苦笑道:“你除了懂得自我安慰外,还懂得什么呢?你忘了姓梁那坏鬼书生说过很多饼艺超群的师傅都要卷铺盖回乡耕田吗?老张也是像你般最爱吹牛皮,菜饭或者还有两手,饼艺嘛?我看拍马追不上大城大镇的名师呢。”
寇仲色变道:“如此怎么办才好?”
徐子陵奇道:“若你真想在这里当糕饼师傅,我倒可以陪你,最怕你是想谋人的牧场,来个财色兼收,请恕小弟不能奉陪!”
寇仲老脸微红,尴尬地道:“不要形容得我那么不堪好吗?那商秀珣看来只是另一个翟娇,色从何来,我只是想和她打好关系,将来和她买马时可以有个好点儿的折扣罢了!”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说什么也没用。明早我们就要滚蛋,你想见她一面亦不成。”
“啪!”
寇仲狠狠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大腿上,叫道:“你快给我想办法。”
徐子陵痛得“哗!”地一声坐起来,抚着痛处呻吟道:“你想收买人命吗?”
寇仲怀疑地问道:“以你陵少今时今日的功力,轻轻一掌竟会痛成这么个苦样儿?”
徐子陵气道:“你轻轻一掌带着螺旋劲道,差点护身真气都给你拍散。”
寇仲大喜,正要说话,有把女子声音在外怒道:“谁在房内大呼小叫,给我滚出来。”
两人愕然互望,女子又娇喝道:“若不出来,我就入房拿人!”
寇仲应道:“来啦!来啦!姑娘请息怒,我们只是在耍乐子罢了!”
女子沉声道:“你这两个外乡来的新丁,当我们牧场是耍乐的场所吗?再多说废话就按家规每人赏十记棍子。”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慌忙步出房门,来到走廊处。
阳光之中,一位又高又瘦,杨柳细腰,虽算五官端正,却干涩得两颊深陷,看来随时会变得暴跳如雷的中年女人,正脸若寒霜地盯着他们。一身华丽的绸衣,却无补她欠缺的光彩,只像是挂在竹竿之上晾晒。立在她身后的小婢却长得娇俏可人,正好奇地偷偷打量两人,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寇仲施礼道:“这位是……”
高瘦女人不礼貌地打断他道:“你们就是那傅晶和傅宁了,看你们乳臭未干的样子,能有多大经验,二执事一世精明,却是糊涂一时,竟弄了你这两个废物来花我宝贵的时间。”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心胸广阔的人,自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只好闭口不言,任她辱骂。
女人骂得兴起,咕哝道:“我昨天才派人到夷陵去,礼聘当地最著名的糕点郑来侍候场主,现在却给你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抢先胡搞,真个气死人呢!”
两人心中恍然,此妇如此不友善,原来是出于争宠之心。可推想她是专负责膳房的人事聘用,但以前聘回来的,都得不到场主的欢心,令她大失面子。这回假若二执事柳宗道成功举荐了他们,她岂非更没有颜面吗?如此看来,柳宗道这人亦非如表面那么简单。
院落另一边的走廊,聚了三、四个年轻的男仆,对他两人指指点点,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过尽管被此恶妇不留余地地痛骂,两人却是气定神闲,像再被骂上三天三夜,也不会因此而不耐烦似的。闻声而来的下人愈来愈多,占满内院的长廊,还有在附近嬉玩的大群小孩也涌了来,好不热闹。徐子陵见其中一个小女孩瞪着好奇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忍不住对她微微一笑。
那妇人怒叱一声道:“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那小女孩害羞地躲到同伴的身后去时,徐子陵虎目寒芒一闪,直瞧进那妇人的眼睛内去,好整以暇道:“我们是受聘来弄糕点饼食,并非要受你凌辱的。且何来这么多废话,考较我们的手艺不就行了吗?更何况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若认为我们有不当,何不直接指责柳二执事呢?”
那妇人给徐子陵锐利的眼神射了一眼,登时像给灼热的火焰烧了一遍般,气焰全消,兼之对方言之成理,不亢不卑,一时语塞。
寇仲哈哈笑道:“尚未请教这位婶婶如何称呼呢!”
恶妇终回过神来,冷哼道:“我是负责打理膳房的总务,人人唤我作兰姑,随我来吧!倒要看你们有什么惊人本领。”
言罢愤然去了。
寇仲装模作样地向四方打恭作揖,似表示多谢观赏捧场之意,登时惹来一阵哄笑。兰姑没有回头,但本来已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却气得更煞白了。
膳楼是对十二座厨屋组成的建筑组群的统称。在这里工作的厨子与下人,达六十多人之众,师傅、副手、学徒、佣工等职级分明,全归兰姑总领。其中一座称为上膳厨的是专事供应场主、管家等最重要人物的膳食,分东南西北四房。南房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糕饼房。
兰姑一肚子气地领着两人来到这里后,板着脸孔道:“你们一天未正式受聘,就不可随处走动,否则若触犯了牧场的规矩,连二执事都护不住你们。”
寇仲见房内除了制造糕点的蒸笼、刀砧、火炉等工具外,桌面空空如也,问道:“材料到哪里去找?”
兰姑勉强按着性子,吩咐左旁的俏婢道:“小娟!你看看他们需要什么东西,便去告诉古叔,知道吗?”
小娟垂首应是,又忍不住偷看两人一眼,嘴角溢出一丝欢喜的笑意。
兰姑咕哝道:“看你们能耍出什么把戏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小娟“噗嗤”娇笑道:“人家等着两位大师傅吩咐啊!”
寇仲挨坐灶头边沿处,细看了小娟好一会后,微笑道:“小娟姐长得真标致。”
小娟立时霞生玉颊,半喜半嗔的白他一眼,说道:“早知你这人是不会正经的。”
徐子陵环手抱胸,移到门旁,朝外瞧去,苦笑道:“我们还是趁早滚蛋吧!兰姑怎肯给我们上等的材料呢?这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小娟正容道:“两位小师傅放心好了!你们有二执事在背后撑腰,兰姑怎样都不敢在这方面耍手段。何况她根本不信你们能弄出令场主满意的糕饼来。”
寇仲油然道:“小娟姐相信吗?”
小娟垂首浅笑,微微摇头。旋即又仰起俏脸奇道:“你们好像一点不紧张似的,难道真的是信心十足?”
寇仲吁出一口气道:“人的口味,每个都有分别,就算把以前侍候那昏君的首席御厨找来,贵场主也可能不满意。”
小娟别过去瞧了倚门外望的徐子陵一眼,不解道:“小师傅在看什么呢?”
徐子陵正功聚双耳,窃听其他各房的谈话,闻言淡淡说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看看。任何事物只要你肯用心去看,都会看出很多景象来。”
小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蹙起黛眉道:“我还在听候两位小师傅的吩咐呢。唔!不过你们真不像善造糕点的师傅,反更像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
转向寇仲道:“你背上那把刀是否只是装个样子的呢?为何不找把像样点的好刀子。”
寇仲岔开话题道:“小娟姐不是兰姑的心腹吗?为何却似很愿意帮我们的忙呢?”
小娟噘噘巧俏的嘴儿,带点不屑的口气道:“谁是她的心腹?人家是馥大姐的人,若不是馥大姐吩咐我来向兰姑要你们弄糕点出来,她定会让你们投闲置散,又或设法逼走你们呢。”
寇仲奇道:“谁是馥大姐?”
小娟傲然道:“她是小姐最信任的人,我们场主府婢子们的头儿。”又压低声音道:“她和你们的好朋友骆方哥儿最要好,不用我再说也该明白她为何肯关照你们吧!”
寇仲这才恍然。
徐子陵这时欣然道:“我们要三斤龙睛粉、一瓶牛酪浆、十条白藕、八两新莲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材料。
小娟提笔记下,对两人甜甜一笑,欢喜地去了。
寇仲目瞪口呆道:“这不是弄清风饭、团油饭和玉井饭的材料吗?”
徐子陵安然坐下道:“穷则变,变则通,我刚才偷听到原来商秀珣不但馋嘴,还贪新鲜,就让我们弄一味连我们都未见过的糕饼出来,她吃过后一定回味无穷,仲师傅,你明白了吗?”
糕饼房香气四溢。寇仲和徐子陵瞧着用酥油在锅内炸熟的新创怪饼,本都眉飞色舞,可是前者以漏杓捞起来时,发出诱人香气的饼儿立即四分五裂,两人欲哭无泪。他们已努力了整个下午,到现在日落西山,仍是一饼无成。最要命的是梁谦、馥姐儿和兰姑都派人来催过几趟,更添事情的紧迫性。这劳什子饼似乎比婠婠更令他们头痛。
寇仲道:“不如干脆把这饼料当馅儿,用生面搀豆粉包着它,捏薄后,用去皮芝麻撒匀再入镬炸它的卵儿,保证香脆可口。”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和一般酥儿印有什么分别?不如入笼蒸制,香料加热后,一样可以香气四溢,又不损原味。”
这时兰姑又走进房来,故作惊奇地问道:“杓里的是什么?你们究竟在弄稀粥还是在造炸饼?”
寇仲正憋得满肚是火,狠狠瞪了兰姑一眼,后者立即遍体生寒,打个哆嗦,像斗败了的母鸡般乖乖走出去。
寇仲收摄心神,说道:“不如我们分别以煎、炸、炙、蒸四种方法,制造出四款不同的糕饼,只要有一种使那婆娘觉得好吃,我们便可以挽回面子。一想到兰姑这婆娘,这一仗绝输不得。”
徐子陵同意道:“让我弄一味鲜笋加香芋拖油煎饼的新玩意出来吧,其他三味你自己想办法好了。”
这时小娟来了,两人忙央她去张罗材料。
两人心力交瘁地坐下来时,四款新创糕饼同时面世。小娟拍手欢呼,把盘子提起道:“我拿去给馥大姐。唔!真香,只看样子便知是甘脆可口。”
两人跳了起来,一左一右傍着她往外走去。
小娟止步愕然道:“你们干什么?”
寇仲笑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没有我们护送怎行。给人在途中加了别的料子,我们岂非完了。”
小娟娇笑道:“有罩子盖着嘛,旁人怎能做手脚?谁有那个胆子,不过若想四处跑跑,就随奴家去吧!”
人影一闪,梁谦拦着去路,不悦道:“我还未试过,要捧到哪里去呢?”
小娟挺起酥胸道:“是馥大姐的吩咐,弄好了趁热让她奉上场主品尝,不关你们的事。”
梁谦显然对馥大姐相当忌惮,闻言呆了一呆。
兰姑的声音在旁响起道:“你两个忘了规矩吗?谁准你们四处乱闯的。”
徐子陵淡淡说道:“我们正是最守规矩的人,现在有小娟姐带路,怎可算是乱闯。”
三人昂然举步,留下气得面无人色的梁谦和兰姑呆立后方。
场主商秀珣的起居处是飞马园,位于内堡正中,由三十余间各式房屋组成,四周围有风火墙,是砖木结构的建筑组群。两人随小娟由后门入园,经过依屋舍而建的一道九曲回廊,沿途园林美景层出不穷,远近房屋高低有序,错落于林木之间,雅俗得体。最别致处是由于庄园居于高处,不时可看到飞马城下延展无尽的牧场美景,在新月斜照下愈见安详宁和。遇上的婢仆府卫,均对两人投以注目礼,但见有小娟这场主的近身人领路,穿的又是膳房师傅级的服饰,知是新来的人,故没有干涉。
寇仲和徐子陵已非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见厅堂等主体建筑兼用穿斗式和抬梁式的梁架结构,配以雕刻精美的梁檐构件和华丽多变的廊前挂落,加强了纵深感,在园林的衬托下,予人明快、通透、幽深的感觉。
三人穿门过户,或经天井,或走游廊,最后小娟引他们来到一个轿厅内,将糕饼置于圆桌上,说道:“你们在这里坐一会,我去通知馥大姐。”
小娟去后,徐子陵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寇仲则四处张望,见到西窗外园林的另一边,有座建筑物,凭窗瞧过去,原来是间书房。室内布置一式红木家具、桌上放着文房四宝,靠壁的柜架满是古玩摆设,在宫灯映照下,墙的一壁还挂着一副对联,上书“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却不见有人。
寇仲回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这场主不但是个雅人,似乎还有点学识,不过却透出一种孤芳自赏的味儿;希望她不是长得像翟娇那般模样就好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生得貌丑又不是罪过,翟娇的遭遇那么可怜,最好不要再拿她来开玩笑。”
寇仲点头受教道:“是!是我不对!”
徐子陵动容道:“这或者是你的一项长处,就是肯承认错误,且能从错误中学习。好像你最近爱说仁义道德,正因常被我指责你太过功利,对吗?”
寇仲尴尬道:“你这小子又来耍我。”
徐子陵瞧往窗外反映着月照灯光的园林,微笑道:“你说得对,商秀珣绝非平凡的女子,只看园内假山奇石的安排,腊梅、芭蕉、紫藤、桂花配置的巧妙,无不宛若一幅立体的图画竖立于窗前,令人玩味不尽,便知她的高明。”
寇仲笑道:“她还很懂得吃呢,”接着俯过身来,低笑道:“假若她有单琬晶的美丽,徐爷会否考虑考虑,凭你的人品外形和武功,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徐子陵苦笑道:“最好我把单琬晶和商秀珣不分大小地娶了,那你打天下时要兵器有兵器,需战马有战马哩!”
寇仲露出狐狸尾巴,大眼放光道:“好主意!哎哟!”
徐子陵收回轰在他大腿的拳头道:“你现在该明白什么叫螺旋劲,我岂会像你那般不讲道德。”
足音传来,仅可耳闻。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的惊讶。原来足音响起处,竟是在连接这轿厅的走马楼,离门口不出一丈的距离。那即是说,来人到了两丈的范围内,他们始生出警觉。当然不会是小娟熟悉的足音,这可爱的小妮子今天往来他们的糕点房不下二十次,他们随时可在脑海中重复一次。此人轻功之高,绝不下于傅君瑜。
两人头皮发麻地瞧着入门处,暗忖若是傅君瑜找上门来,就糟糕透了。接着两人眼前同时一亮。一位仪态万千,乌黑漂亮的秀发像两道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香肩处,美得异乎寻常,差可以跟婠婠媲美的劲服女郎,步入门来,对他们的存在没有半丝讶异。淡雅的装束更突出了她出众的脸庞和晒得古铜色闪闪发亮的娇嫩肌肤,散发着灼热的青春和令人艳羡的健康气息。她那对美眸深邃难测,浓密的眼睫毛更为她那双像荡漾着最香最醇的仙酿的凤目增添了神秘感。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目瞪口呆时,她盈盈来到两人对面大方自然地坐下,伸出罗衣下的纤长玉手,揭开了罩子,瞄了一眼,皱了皱巧俏的秀挺小鼻子道:“香味一般,卖相却很特别,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么丑陋的小点。”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然后慌忙起立,施礼道:“场主!请恕无礼!”
商秀珣看也不看他们,径自把罩子放在一旁,抓起其中一饼,放到丰润的香唇,小心翼翼地用她整齐而与其肤色对比得相得益彰的雪白小齿,轻轻咬了一角,细心品尝。
两人紧张地瞧着她香腮微仅可察的动作,可是直到她动静全消好一会后,这婠婠外的另一绝色佳丽仍没说话,也没有回敬他们的注目礼。
她不说话,两人哪敢相询。这并非他们没有此胆量,而是他们深怕知道那答案,尤其是想起了兰姑可厌的嘴脸。
在这等于生死决战的一刻,她露出了一丝有如月儿破开乌云的笑意,那双似如脉脉含情的大眼睛扫过两人,点头道:“还算可以入口,虽非上品,但创意可嘉,胜过那些墨守成规的所谓名厨。坐下!”
两人心叫好险,欣然重坐到她对面去。
商秀珣上下打量了他们,她毫不简单的锐利目光看得两人浑身不自在。他们收敛了体内的真气,使神光不会由眼神泄出来,致暴露出底细。
商秀珣一对黛眉忽然蹙聚,使她秀额出现了几道漪涟般的娇俏浅波,不解道:“你们绝不像干这种活儿的人,对吗?”
寇仲回过神来,暗叫“仙女厉害”,点头道:“场主厉害,造饼果然只是我们的副业,正职是走盐货。”
商秀珣掩嘴“噗嗤”娇笑,半晌始放下手儿,像首次认识寇仲般,笑意盈盈地打量了他良久,柔声道:“你这人倒坦白风趣,逗得我也要失仪无礼,看在这点份上,就每期月结时给你们每人半两黄金,有问题吗?比之私盐的利润该差不了多少。对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意外,既想不到商秀珣如此爽脆,更估不到当糕饼师傅的收入可以如此丰厚。心中都涌起古怪的感觉。
商秀珣不待他们答应,说道:“这几天我会有很多客人,你们两个卖相不错,只是眼睛欠了点神采,不过我倒不介意,宴会时就给我出来招呼客人,或者我会要你们解释这些怪饼的制法。”
两人只好点头应诺。
商秀珣伸了个无比动人的懒腰后,站了起来。
他们慌忙恭立送行。
商秀珣漫不经意道:“牧场有牧场的规矩,犯者会受严惩,连二执事都维护不了你们,这方面大管家会负责向你们解释清楚的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
寇仲肯定她已离开后,吁出一口凉气道:“这美人儿又美又厉害,你看她是否识破了我们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个难说得很,但这婆娘的确可以迷死任何男人。”
寇仲深有同感地道:“她是得天独厚,不但拥有绝世的容色,更有不经意流露的动人风情,至于财富、权力、武功亦无一欠缺,有没有兴趣。”
徐子陵没好气道:“自己心动了还要说这种话,信不信我揍你一顿呢?”
寇仲颓然坐下道:“为了宋玉致,我已失去了逐鹿她裙下的资格。这就是为争天下必须付出的昂贵代价哩!”
熟悉的足音自远而近,小娟欢天喜地地挟着香风冲了进来,娇呼道:“场主肯聘用你们哩!我现在带你们去见大管家。”
小娟领着他们来到管家府主厅的大门前,示意他们停下,自己则跨过门槛,向厅子内端恭敬道:“大管家,两位小师傅来了。”
两人偷眼望进去,只见烟雾弥漫,不但有抽烟管喷出的烟气,还有放在屋角几上檀香炉袅袅腾升的烟香,合成一种充盈于厅内的气味。
一位身材魁梧的秃顶男子,斜卧躺椅之上,由两个妖艳的女人为他推拿按摩。
这飞马牧场的大管家握着烟杆吞云吐雾,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头枕高高的软垫子,眼望屋梁,油然道:“这么年轻便有一手好技艺,确是难得。”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听着,暗忖这人的架子,比场主商秀珣还要大。从侧脸看去,大管家年纪应是五十上下,鼻子平直,上唇的弧形曲线和略微上翘的下唇颇具魅力,显示出他有很强的个性和自信。
商震有点自言自语般道:“入我牧场,须守我牧场的规矩,触犯场规的人,会因应轻重而受罚,明白了吗?”
两人连忙应是。
商震别过头来瞧了他们一眼,目光又重新望往屋顶,干咳一声道:“我们少有任用外人,不过这回情况特殊,又有执事级的人推荐,我也没什么话好说。”顿了顿双目寒芒一闪,侧头盯着两人道:“你们现在穿的虽是有我们飞马标志的衣服,却仍不算是牧场的人,除非三年内能循规蹈矩,又得执事级的人推荐,场主批核,否则仍是外人,明白吗?”
从他凌厉的目光,可知他内功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难怪飞马牧场能如此超然于天下的纷争之外。
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有点头应诺的份儿。
商震目光回到上方去,猛抽了一口烟,徐徐吐出道:“外人有外人要守的规矩,首先绝不能与牧场内任何女子私通。要女人吗?休假时到附近城镇的房子去解决好了,否则生阉了你们。”
和两人隔着门槛的小娟垂下头去,连耳根都红透了。
两人则大感尴尬。
商震神态自若地续道:“除非特别批准,平时不可擅自离开内堡,至于其他规矩,梁谦会向你们详细解说。退下吧!”
到见过梁谦,回到宿舍,已是初更时分,小娟欣欣与两人话别,返回场主府去。
寇仲嗅嗅自己,嗅嗅徐子陵,提议道:“我们这样一身油腻的气味,还要两个人挤在一张床,怎睡得着,不如到澡堂快快乐乐洗一个冷水浴。横竖家法中又没有不准迟起这一规条,再睡他一个日上三竿吧。”
徐子陵皱眉道:“澡堂在哪里呢?现在人人都躲到被窝里寻梦去了,想找人来问路都不成。”
寇仲道:“我刚才见到有些房子尚透出灯光,且澡堂总该不会在几里路之外,我们可以边找边问。就当去找杨公宝藏前的热身练习,成了吧!”
徐子陵终于同意,两人各自拿起另一套干净的制服,摸出房去。
偌大的院子静悄无人,除了他们的房间外,其他房舍均乌灯黑火,有些还传出抽鼻鼾的响音。幸好出入口挂有灯笼作照明。天上满空星斗,却未见月儿露面。牧场的方向间中传来羊马的嘶叫,又或犬吠之声,营造出山城独异的气氛。
寇仲又运用他的地理天分道:“左边去是场主府的飞马园,后面是膳楼,右边是后山,只有对着我们那出口不知通到什么地方,要试就试这个方向。”
徐子陵倾耳细听道:“但后山处却传来流水的淙淙响音,至不济都有道山泉应景,好过盲冲瞎撞。若触犯了这里的诸多禁忌,要挨棍子吃皮鞭就太不划算。”
寇仲同意道:“还是你比我在行当奴才,我倒没想过什么挨棍棍鞭鞭的味儿。”
低声笑骂中,两人蹑手蹑脚地朝通往后山的出口走去。进入月洞门后,发觉院落后方有个花园,最妙是有道周回外廊,延伸往园里去,开拓了景深,造成游廊穿行于花园的美景之间,左方还有个荷花池,池心建了座六角小亭,由一道小桥接连到岸上去。月儿出现在右侧天际,洒得幽静的后园银光闪闪,景致动人之极。两人忘了洗澡,赞叹不已。
寇仲仰望园后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罅间顽强生长的老树虬曲探伸,迎风轻舞,不禁叹道:“出道以来,我尚是首次生出避世退隐之心,可知这处的感染力量是多么强大。”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建设这内堡园林的人必是此道中的高手,即使杨广的御园,亦没有这种使人心迷神醉的感觉。”
寇仲撞了他一下,笑道:“你看那道蜿蜒绕过的清溪,必是引进后山泻下来的泉瀑,待我们寻得其源头,快意一番后再到那六角亭乘凉赏月,岂不快哉。”
徐子陵心情大佳,闻言举步。他们以游人的心情,通过左弯右曲,两边美景层出不穷的回廊,经过一个竹林后,水声哗啦,原来尽处是一座方亭,前临百丈高崖,对崖一道瀑布飞泻而下,气势逼人。若非受竹林所隔,院落处必可听到轰鸣如雷的水瀑声。两人叹为观止。
左方有一条碎石小路,与方亭连接,沿着崖边延往林木深处,令人兴起寻幽探胜之心。两人一路走去,左转右弯,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在临崖的台地上,建有一座两层小楼,形势险要。这时二楼尚透出灯火,显示此楼不但有人居住,且仍未就寝。
寇仲和徐子陵哪想得到路尽处竟别有洞天,正要掉头走时,一个苍老的男声由楼上传下来道:“贵客既临,何不上来和老夫见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