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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妾名婠婠

寇仲策骑来到领头的徐子陵旁,说道:“她仍未醒过来,这样滴水不进,不用几天就要玉殒香消。”

徐子陵回头瞥一眼那辆特别为她架起遮阳篷帐的骡车一眼,忽地露出一个笑容,淡淡说道:“仲少你有否觉察到她无论呼吸或脉膊,长短轻重均始终如一,照我看这是一种上乘之极的龟息功,我敢肯定她是阴癸派派出来应付师妃暄的超卓传人。”

寇仲深感烦困的道:“昨晚若我们肯任得饿狼去噬她,就可得个水落石出,但又怕一子错铸成千古恨,害了人家一条小命只由于我们疑心生暗鬼。”

四周虽是野趣盎然,薄雾飘浮、林木葱翠,美得如诗如画,但两人背着这个精神包袱,却是无心观赏。

寇仲续道:“假设她是阴癸派的妖女,索性和曲傲联手来找我们晦气好了,何用这么装神弄鬼大费周章?”

徐子陵肃容道:“你好像逐渐给她的美丽征服了,否则为何尽替她辩护。不要忘记世事每每出人意表。例如她想诱我们为她解穴,乘机以邪功吸取我们的功力。又或要察破我们奇异的练功法门,好增长她的功力,去击败师妃暄,这些可能谁敢肯定是或不是?”

寇仲咕哝道:“我怎会那么轻易给她迷感或征服?不过段玉成那四个小子自见过她后,变得失魂落魄,令人担心!”

徐子陵断然道:“她既找上门来,逃也是逃不过。我们只好与她周旋到底,看她除了扮昏迷外还有什么法宝。”

寇仲讶道:“你似乎认定了她是妖女,假若最后证实她只是个给曲傲以奇异手法封闭了穴道的可怜女子,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吗?”

徐子陵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油然道:“这场斗争,比的是耐性和信心,只要逼得她露出原形,我们就胜了,明白吗?”

寇仲点头道:“你的感觉定不会错。我们和她走着瞧吧!我不信她可以永远装睡下去。我情愿面对曲傲,也不想对着这件辣手货。”

到黄昏时分,他们走了十余里路,边行边打量适合宿营的地方。这时离百丈峡只有六、七里的路程,但由于要避过昨夜那战场,故绕道而行,使路程增加了七、八里,今晚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百丈峡,亦不宜在晚上冒险过峡。他们所取路线,是荒僻的山野,地势荒凉,杂草滋蔓,不见人烟。最后他们在一处平野歇脚停息。

段玉成和包志复把黄衣女送入营帐后,失魂落魄地走出来,默然无语。石介和麻贵则借故去看她,四人都是心神不宁的样儿,看得寇仲和徐子陵暗自惊心。他们两个虽曾多番提醒警告那四人,却知他们不但不会相信,还根本听不进耳内去。

寇仲把徐子陵拉到一旁道:“眼前有个进退两难的抉择,假如此女真是两方争夺的宝贝,其中一方必会在百丈峡布下伏兵,我们的盐货可肯定宣告完蛋,玉成他们四人则小命不保。”又道:“假使我们今夜到百丈峡探路,倘有人来抢她,不但保不住人,玉成他们更要不知为了什么白白送命,该如何办呢?”

徐子陵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今晚守在这里,到明天过峡前再作打算。舍百丈峡还有没有第二条路线呢?”

寇仲道:“当然有的,可是却要多费十天工夫,那时说不定和氏璧早给人抢去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有了杨公宝藏,还对和氏璧念念不忘,你何时变得这么贪心的。”

寇仲陪笑道:“陵少息怒,我只是打个生动的譬喻罢了!难道不可以说笑吗?”

徐子陵待要说话,蹄音忽起,由远而近。莫非一说曹操,曹操就到?若是曲傲亲临,怎么办好呢?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而立,静待敌人的来临,段玉成四人则忙于扣好骡子,又把黄衣女抬到为她特别作过布置的骡车上。在半边新月下,十三乘骑士逐渐接近,沿的是他们早先经过的路线,显是跟着骡车遗下的印痕衔尾追来。来人显已看到他们,放缓马速。带头的中年男子高大粗壮,身穿黑衣,外披红披风,上唇留有浓密的黑髭。最使两人印象深刻是他的脸肤粗糙而坑坑突突的,但那双嵌在麻麻点点的脸上的眼睛却像两盏小灯笼般闪亮照人,使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兽般既可怕又慑人的魅力。他身后的人一式黑色劲装,高矮肥瘦不一,无不透出一股狠悍的劲儿。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恐怕是独霸山庄的庄主来了。”

徐子陵点头道:“说起来昨晚我们和他还是战友,可以不动手,就不要动手。”

独霸山庄的人在离他们十丈许处勒马停下,齐齐飞身下马,动作整齐迅捷。

带头者排众而出,来到两人身前,抱拳道:“在下独霸山庄庄主方泽滔,不知两位是否近年名震天下的寇兄弟和徐兄弟呢?”

两人见他态度客气,大生好感。

寇仲还礼答道:“方庄主过誉了。我两个只是被人赶得东奔西窜的亡命之徒。”

方泽滔哈哈笑道:“得志而不骄,才是真英雄,谁能于千军万马中,斩杀任少名仍可从容脱身,怎会只是亡命之徒。”

徐子陵微笑道:“方庄主莫要夸奖我们,不知今日大驾光临,是否为了昨夜我们救回来的黄衣女子呢?”

方泽滔双目射出热烈和关切的神色,虚心有礼地问道:“两位昨夜援手之恩,我方泽滔绝不会忘记,请问婠婠小姐现在何处呢?”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她叫婠婠,请问她与庄主是什么关系?”

方泽滔回头向手下们道:“你们负责在四周把风,千万要打起精神。”

手下领命散往八方时,方泽滔才亲切地道:“我们边走边说好吗?”

两人对先前自己的疑神疑鬼大感荒谬可笑,点头领他往那装载婠婠的骡车走去。

方泽滔道:“婠婠的身世非常可怜,方某遇上她时,她家的车马队遇上贼劫,家人无一幸免,那些小贼贪她美色,正要饱逞兽欲时,给我碰巧撞上,尽杀群盗,救了她回庄。”

寇仲道:“请恕小子见识浅薄,只看贵庄昨夜的阵容,绝非江湖上无名之辈,为何我们却从未听过贵庄的大名?”

方泽滔答道:“或许是我们建庄时日尚短。我本是隋将,自昏君被宇文化及所杀,便占了竟陵。但又不想像其他人般划地称王,故而与追随我多年的众兄弟建立独霸山庄,一方面可防止盗贼,另一方面则等待明主出现,好归顺其麾下,使竟陵免受兵灾之祸。”

两人恍然点头。

徐子陵道:“不过独霸两字却是非常霸道,庄主不怕给人误会嘛!”

方泽滔笑道:“不改个霸道点的名字,怎能镇压四方贼众,现在乱兵结成势力,数以百计,四处抢掠和招抚奔窜的流氓,其中又以向、房、毛、曹四大寇最是凶名四播。婠婠!”

三人这时来到骡车旁,方泽滔见到躺在禾草做成的床上的绝世美人婠婠,立时不顾一切扑到车旁,真情流露地颤声道:“她怎么样了?”

两人这时再无半丝怀疑,寇仲解释了她的情况,方泽滔珍而重之地伸指搭上她的腕脉,不片晌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颓然道:“这是什么封穴手法,她经脉内虚虚荡荡的,既没有闭塞,但亦没法凝聚气息,像个虚不受补的病人。”

从他这番判断,两人可推知方泽滔乃内家气功的大行家,可跻身一流高手之林,难怪敢占竟陵称霸了。

徐子陵对他颇有好感,说道:“方庄主对曲傲的封穴手法是否有认识呢?这么怪异的手法我们想也未曾想过,该是曲傲本人亲自下手的吧?”

直到此刻,他们仍未清楚昨晚那场大战的来龙去脉。

方泽滔摇头道:“绝不会是曲傲下手的,皆因他尚未踏足中原,来的只是他的三个徒弟长叔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最大可能是由长叔谋下手,此人据闻已得曲傲八成真传,曲傲名震域外的三大绝技,唯他能全部贯通。”

寇仲念了“长叔谋”的名字几通后,虎目生寒道:“婠婠小姐为何会给他们绑到柱子去的?”

方泽滔爱怜地瞧着,叹了一口气道:“这可说是飞来横祸,半个月前我忽然接到任少名的信,要我归附铁骑会。我当然断然拒绝,还加强城防,怕他们来攻,这两年我们没有一天不在做好准备,又得城内百姓支持,敢夸就算任少名倾全力来攻,随时也可挡他个一年半载。”

寇仲点头道:“任少名当然不敢去惹杜伏威和辅公祏,如若夺得竟陵,便可在长江之北建立北进的据点,所以对竟陵他是志在必得的。”

方泽滔讶道:“想不到寇兄在这方面如此在行呢。”

徐子陵奇道:“任少名已死,铁骑会四分五裂,长叔谋的人变成孤军,为何仍要来惹你们?”

方泽滔苦恼道:“这个我真的想不通,三日前,忽然有人夜闯我庄,此人身手高明之极,不但连伤十多人,还把婠婠掳去。坦白说:如今婠婠就是我方某人的命根,我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但第一眼看到她,我便深深地爱上了,只觉若失去了她,任何事都变得没有丁点儿意义。长叔谋这一招确是捏着我的要害,令我完全失去方寸。”

围在四周听他们说话的段玉成、包志复、石介、麻贵都点头表示感同身受。任谁见到如此动人的一个美人儿,不生出倾倒爱恋之心才是怪事。

方泽滔续道:“三天前我收到长叔谋的信,说婠婠落在他们手上,嘱我在百丈峡外决一生死,以决定婠婠谁属的问题。这可是我一生中最难决定的一件事,明知对方是调虎离山之计,但在竟陵城千万受我保护的人,和在婠婠之间,我该如何作取舍呢?”

寇仲等谅解地露出同情之色。

方泽滔叹道:“最后我决定按兵不动,留守竟陵。在公私之间,我仍知什么是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寇仲等面面相觑,既是如此,为何还有昨夜之战?

方泽滔苦笑道:“难怪各位大惑不解,皆因我手下猛将,亦是我的亲弟方泽流,竟私下领兵去救婠婠,我这才知道他也在暗恋婠婠,昨夜他已不幸战死。当逃回来的人告诉我两位把婠婠救了时,我再按捺不住,离城来寻找两位,终在这里遇上你们。”

徐子陵暗叹红颜祸水,问道:“方庄主是否已娶了婠婠小姐为妻?”

方泽滔颓然摇头道:“这是我每回见她最想说出来的心里话,但每次都不敢说出来,怕她会断然拒绝,甚或拂袖而去。她不爱说话,只喜一人独处,性格很难捉摸,但偏是我对她的爱慕,却是与日俱增。”

众人默然下来。看着这只像熟睡了的绝世尤物,众人各自在心中幻想出她轻言浅笑的美人图像。就在此时,劲气压顶而至,帐篷破裂。

段玉成四人功力较浅,首先被逼得跄踉跌退,远离骡车。寇仲和徐子陵亦心中骇然,知道来人武功至少是跋锋寒那种级数,故可完全不惊动方泽滔守在四方的手下,直至从天而降,他们方始惊觉,完全失去了先机。寇仲横移一步,井中月离背而出,望空劈去。徐子陵低腰坐马,双掌上托。方泽滔也是了得,掣出长剑,挽起六、七朵剑花,护着婠婠上方。

“当!砰!”寇仲井中月黄芒剧盛,劈中敌人的兵器,立即大叫不妙。原来对方持的竟是两个长只两尺,上阔下尖,盾缘像刃锋般锐利、金光闪闪的怪盾牌。这种前所未见的奇形兵器,不但可攻可守,且只看样子便知不惧攻坚的武器。刀盾相触,狂大无匹的反震力立时令井中月反弹回来。寇仲尚未有机会发出第二刀,盾牌像一片流云般以锋缘斜削而下。以寇仲的悍勇,猝不及防下,亦不得不往外移开。

徐子陵双掌上拍,正中对方左盾,盾面布满尖刺,虽未能刺破他贯满真气的掌肌,却使他不敢运足全力,此消彼长下,硬被对方传来的劲气撞得他往地上滚去,狼狈之极。

方泽滔的长剑眼看可趁对方应付寇徐两人时,由盾牌间破入伤敌,岂知眨眼间寇仲和徐子陵均被逼退,双盾合拢起来。“叮!”长剑硬生生被双盾夹断,再迎头压下。方泽滔无可奈何,闪往车底。

一个白衣如雪、漂亮修长,年约三十的男子,天神般落到骡车上,一副睥睨当世的气概。他的眼睛微微发蓝,嘴角似乎永恒地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的对照,宽阔的肩膀,更使人感到他像一座崇山般不虞会被敌人轻易击倒。他微微一笑,眼神落在婠婠身上,双盾收到背后,赞叹道:“如此绝色,确是人间极品。”

方泽滔从车底另一边窜了出来,加上慌忙赶来的十二名手下,再加上寇仲等人,声势顿时大增,却因投鼠忌器,怕他伤害,没有人敢抢上骡车动手。

寇仲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前者挨在车尾处,笑嘻嘻道:“你是不是长叔谋那家伙?这两个金牌子相当趣致呢。”

徐子陵却移往车头的一边,从容卓立,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焦急或受挫的表情。

反是方泽滔沉不住气,厉声道:“长叔谋若你敢伤害她,休想有命离开。”

长叔谋不屑地用他的蓝眼睛瞅了方泽滔一眼,转向寇仲道:“你们可知任少名是什么人?”

寇仲若无其事道:“听说是你师傅的野种,对吗?”

长叔谋眼中杀机一闪而没,仰天长笑道:“果然有种,不过有一天你定要后悔说过这番话。”又瞧往徐子陵微笑道:“你的拳脚功夫相当了得,罗刹女尚教不出这样的徒弟,难道是从长生诀学来的吗?”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我学的只是东拼西凑而来的取巧功夫,那及得上长叔兄有名师指点。”

长叔谋对两人的淡漠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心生一计,忽然奇峰突出地说道:“让我先杀此女,大家才放手一搏,如何!”

方泽滔色变喝道:“你敢!”

寇仲却哈哈大笑道:“好主意!”一跃而起,挥刀往长叔谋劈去。

同一时间骡子惊嘶前冲,原来是徐子陵暗中射出两道指风,射中拉车两头骡子的屁股。方泽滔等大惊失色,要知长叔谋只要脚尖一踢,婠婠必然玉殒香消,大罗神仙都救不回她的性命。徐子陵一个空翻,落到御车者的位置处,隔空一拳往长叔谋击去。

长叔谋哈哈一笑,两个金盾左右如翼飞起,硬接了一刀一拳。同时脚尖前踢,正要挑起脚下平躺的美人儿,忽地足踝一紧,竟给一条长鞭缠了几圈,至此才知中计。大力传来,扯得他几乎仆倒,忙运功下坠,左脚只移了四寸,便稳立不动。骡车不断加速,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前后夹攻。以长叔谋的自负,亦不敢在左足受制的情况下应付两人的狂攻,猛一提气,跃上半空,左脚转了几个小圈,脱出鞭子的纠缠。

骡车又多冲出了五丈的距离。从后赶来的方泽滔冲天而起,剑化长虹,往他后背刺去。仍在空中三丈高处的长叔谋看也不看,右手金盾反扫后方,把方泽滔扫得连人带剑往另一方跌坠下去,更顺势借盾发出两股劲气,逼得段玉成等人横滚闪躲。他却借力提气轻身,迅若流星地赶到急驰的骡车上空,往守在车尾的寇仲攻去。

徐子陵大叫道:“方庄主你们不要追来,我们在竟陵再见。”骡子在受惊下拼尽全力往前盲目疾冲,就在徐子陵说这两句话时,又冲出了十多丈的距离。方泽滔这时才由地上跳起来,目送骡车奔上一座小丘,消没在另一边的斜坡下。

寇仲井中月黄芒暴闪,一刀接一刀劈出,每劈中长叔谋的金盾时,都逼得他倒退寻丈,又要再发力追来。徐子陵则负责驾驶骡车,好不快意。以长叔谋的阴沉,亦气得七窍生烟,但因寇仲是以逸待劳,又紧守车尾,兼之刀法凌厉无匹,任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始终抢不上骡车上,无法发挥双盾破刀的看家本领。

寇仲瞧着长叔谋在后方疯狗般追来,失笑道:“小子跑快点,对了!就是这样。”猛地一刀劈出。“当”地一声,再一次把长叔谋逼退。

前面的徐子陵开怀道:“有没有法子劈碎他一个盾,我们可掉转头找他晦气了。”

寇仲心中一动,低喝道:“车底!明白吗?”接着仰天长笑道:“又有何难?”忽地暴喝一声,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他那双炯若寒星的锐目,爆起前所未有的森冷寒芒,气势陡增,强猛无俦。寇仲整个人跃离车尾,井中月化作一道金光灿烂的黄芒,朝追近至半丈许的长叔谋划去。

长叔谋哪想得到寇仲悍勇如斯,更猜不到他肯离车下扑。不过他虽知寇仲这一刀绝不易挡,但自恃武功高强,却是丝毫不惧,左盾上迎,右盾却削往寇仲两腿。蓦地感觉有异,立时魂飞魄散。原来徐子陵竟由车前投往地上,任得马车在上方经过,这刻变成了在寇仲下方,正由地上往自己平射而至。长叔谋也是了得,临危不乱,右盾改平削为下封。

徐子陵双掌按在他右盾处,发出一下闷雷般的劲气交击声。同一时间寇仲全力的一刀,狂劈在他的左盾上。一寒一热两股惊人气劲,同时攻入长叔谋的体内去。“当!”金盾四分五裂。长叔谋断线风筝的往后抛飞,口中鲜血狂喷。他退了足有十丈距离,一点地面,没入左旁的树林去。

寇仲落到地上时,徐子陵刚从地上弹起来,交换了个胜利的笑容,才想起骡车上尚载着的美人儿,正给骡子拖着拼命奔驰,慌忙狂追而去。

骡车穿林过溪,落荒而去,愈走愈快。寇仲和徐子陵却是愈追愈惊。眼前发生的事绝无可能。即使拉车的是上等良驹,又有一流御手操纵,由于并非平坦大道,颠簸难行,他们早应该追上多时。偏是两头骡子像懂认路般,尽朝林木山石空隙处左穿右插,快逾奔马,完全超出了它们本身速度的限制。

两人心知不妥,觑准一个机会跃上树顶,居高临下瞧去,立时遍体生寒。入目是一个满头银丝白发,身穿金色宽袍的女子,安坐御座上。她以一个奇异而不自然的姿态上身前俯,双手探出,掌贴骡股。而两头骡子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拼命狂奔。绝世美人婠婠仍横躺车内,安详得不受任何外事的影响。这种催发动物潜力的霸道功夫,两人不但闻所未闻,想都没有想过。不过两头骡子显然撑不了多久,这残忍之极的事快要结束。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中燃起不耻对方所为和义愤的火焰。

狂奔的骡子硬生生撞断了十多颗挡路的小树,冲上一道斜坡,速度明显减缓了。徐子陵见机不可失,叫道:“我助你!”故意落后了少许。寇仲和他合作多年,还不知机,提气跃起。徐子陵双掌似若无力地按在他背上。寇仲应掌腾空,比平常快上近倍的速度,像彩虹的弧度般凌空向骡车投去。眼看追上骡车,银发女子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左手金袖一扬,十多点黑芒朝寇仲洒去。寇仲不慌不忙,井中月离背而出,画了个大圈,十二根牛毛针应刀坠下。不过他始终受到影响,慢了下来,骡车奔至坡顶,往下狂冲。徐子陵加速赶至,再推了寇仲一把。寇仲借势人刀合一,冲天而起,后发先至,越过坡顶,飞临银发女上空,一刀劈下。银发女螓首猛摇,银发扬起,竟化成一束鞭子般抽打在寇仲的井中月上,时间角度,拿捏得无懈可击。寇仲哪想得到她有此怪招。发刀相触,两人同时剧震。寇仲给她似若绵绵无尽般的柔韧内劲震得往后抛飞,银发女亦给他的劲气冲撞得娇躯前俯。

两骡惨嘶一声,同时倒地身亡。车子收势不住,连着向下滚滑的骡尸,往下冲去,情势混乱至极点。寇仲知她已把自己攻入她体内的气劲,转嫁到两头可怜的骡儿身上,心中大恨,不过此事已无可挽回,眼看车子即将因撞上骡尸而侧翻,忙提气一个刹筋斗,左手抽出腰间长鞭,往车上的婠婠卷去。岂知婠婠因车子斜倾,朝前滚去,加上车势甚速,鞭梢差少许才及得上,功败垂成。

此时骡车一边轮子离地,快要掀翻往另一边。银发女像一朵金云般腾升起来,旋身挥袖,当婠婠被她金袖卷起,秀发散垂下来,美赛天仙,轻飘如落叶。

寇仲与银发女打了个照面,立时心生寒意。此女轮廓颇美,可是脸色却苍白得没有半丝人气,双目闪动着诡异阴狠的厉芒,活像从地府溜出来向人索命的艳鬼。骡车翻侧,被下滚的骡尸拖得不住与坡土摩擦,发出杂乱的碰撞声。

银发女抱起婠婠,一个空翻,落往坡脚的青草地上。不远处有道小河流过,对岸是青葱翠碧的树林,在月色下更是幽深宁美。寇仲和徐子陵先后赶至,与她成对峙之局。

银发女木无表情地说道:“果然有点斤两,难怪任少名栽在你们手上。”

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听得人很不舒服。

寇仲哈哈笑道:“阴癸派妖女,给我报上名来。”

银发女脸容不改地说道:“我何时告诉你我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一振手上井中月,喝道:“你的内功路数和艳尼同出一辙,还想骗我们吗?”

银发女仍是没有半点表情地冷冷道:“算你有点眼力,我乃教主座下四魅之一的‘银发魔女’旦梅,以此女丽质天生,身具异禀,最适合入我派之门。你两人知机的话,马上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会让你们后悔莫及。”

寇仲微笑道:“我倒不信你有让我们后悔莫及的本领,何不放下此女,让我看看你有什么真才实学。”

旦梅双目厉芒闪动,低喝道:“滚!否则我先杀此女。”

一直袖手旁观的徐子陵哂道:“真是好笑!你刚刚说完要代贵教主招纳,现在却又说要杀死她,可见你满口胡言。少说废话,仲少,先给点厉害让她见识见识。”

寇仲大喝道:“好!”

喝音才落,寇仲一挺脊骨,神态倏地变得威猛无俦,扬刀跨步。他一对虎目炯若寒星,射出森冷无比的厉芒,气势坚凝强大,最奇怪是他似乎一点不怕旦梅会拿婠婠来作挡箭牌。

旁观的徐子陵亦感到他井中月带起森严肃杀的刀气,跟他正面对峙的旦梅所感受到的情况,更可想而知。

旦梅苍白的容颜首次露出惊愕神色,厉叱道:“你是否不管此女性命了!”

寇仲暴喝道:“正是如此。”

井中月迅疾出击,化作长虹,取的竟是旦梅横抱手上的婠婠。徐子陵像早知如此般,双手横抱胸前,神态悠闲,一副待看好戏的样子。旦梅终于脸色微变,往后飘飞。寇仲却不肯放过她,如影随形,流星赶月般追过去,井中月当头劈下,动作快逾电闪,同时刀风如山,凌厉无比。旦梅气得双目凶光毕露,腾身而起,金色绣裙底下一对纤足车轮般连环疾踢,挡架着寇仲有如暴雨狂涛的刀势。劲气交击之声不绝如缕。寇仲见她脚法如此厉害,杀得性起,一个刹筋斗早到了旦梅头上,井中月化作漫天寒芒,朝她盖头罩下。这着最厉害处就是令旦梅难以用脚去封架他的刀。

旦梅冷哼一声,竟将手上的绝色美女婠婠往上抛起,迎向寇仲的刀锋,她同时急坠地上,横旋开去。其实寇仲看似刀刀狠辣,事实上却是招招留有余地,见计得逞,连忙收刀,左掌拂在婠婠身上,自己则往后翻开。

徐子陵终于出手。他快逾电光石火般掠往旦梅,全力出击,一点不留情。刹那间两人交换了十多招拳脚。旦梅不但失了锐气,早先已被寇仲劈得血气翻腾,此时哪抵得住两人的车轮战术,给徐子陵觑隙一掌切在她左肩处,登时口喷鲜血,跄踉横跌。她也是了得,借势一声厉叱,落荒逃走,越过小河,没入对岸林木深处。

婠婠似给一对无形的手掌托着,缓缓降在柔软的草地上,丝毫无损。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这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仙子般的女子身上。

寇仲伸手搭在徐子陵肩头,低声道:“多少成机会。”

换了任何人都绝听不懂寇仲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徐子陵当然不会有问题,淡淡说道:“至少八成,无论是长叔谋又或旦梅,都是想把我们引开,好让这阴癸派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嫡传弟子对我们进行某一项阴谋,而想来这阴谋必须有身体接触才行。”

寇仲色变揉手,说道:“我的手不会有事吧!”

徐子陵知他又在装神弄鬼,失笑道:“若这样碰碰都有事,宁道奇、毕玄和傅采林,再加慈航静斋斋主也不是她的对手了。可惜还有两成不敢肯定,否则仲少现在可拿刀砍去,看看可否把她砍活过来。”

寇仲叹道:“我确下不了手。若她真是那位阴癸大姐,想不敬佩她亦不行。你看她那动人样儿,横看竖看都不像个害人精,不过事实上任何遇上她的男人,也多多少少会给她害苦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正活脱脱是其中两个受害者。”

寇仲凑到他耳旁以低无可低的声音道:“不如把她送回给方泽滔这家伙,然后我们再向方泽滔说珍重再见吧!岂不是可脱离苦海?”

婠婠的秀发像瀑布般往四方倾泻,衬着她在月照下美艳无伦的玉脸朱唇,即使苦修多年的高僧亦要为她动凡心。

徐子陵哂道:“亏你还和他称兄道弟,假若她确是货真价实的阴癸妖女,不害得方泽滔城破人亡才怪。刚才若非我们引开长叔谋,方泽滔怕已给宰了。”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你不是提议要我们带着这烫手山芋上路,待弄清楚她是龙是蛇,然后决定应否交回给痴情的方庄主吧?”

徐子陵双目寒光烁闪,深注平躺地上的美女婠婠在罗衣紧裹下显现出来那无可比拟的优美线条,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斗争,只要我们逼得她亮出身份,我们就胜了头仗。”旋即又哈哈一笑道:“来吧!让我们弄张板床来把这美人儿运载,看她还可睡得多久?”

两人从破烂的骡车拆下一块长八尺宽三尺的木板,全神戒备地把婠婠放在木板上,并不缚紧,就那样一前一后抬板载美疾行。道路崎岖不平,他们亦不时窜高伏低,但在他们巧妙的配合下,木板始终保持平衡,使两人大觉有趣,丝毫不以为苦。本来他们在方泽滔说出婠婠的来历后,对这位长睡美人的疑心已大大减低。但长叔谋和旦梅先后出现,立时令他们感到对方是欲盖弥彰。加上对徐子陵无端端着了道儿一事终是难以释疑,所以又再起疑。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不但才智高绝,又精通市井江湖的骗人伎俩,再加上比常人丰富的想象力,故而有这种别人梦想难及的想法。此刻两人反怕会遇上方泽滔等人,朝反方向一阵急驰,走了十多里后,始放缓下来。

残星欲敛,月儿暗淡,天将破晓。他们来到一座小丘之顶,极目四方,见西北方有一座小村落,可是草树滋蔓,应是早给人荒弃了,村后横亘着一列丘陵。

寇仲瞥了一眼板上的绝世佳人,叹道:“村内的居民定是逃到竟陵避难去了。村后似乎有路穿越山林,或许是到竟陵的捷径。”

徐子陵抬头观天,见到东北方乌云密聚,点头道:“看来会有一场大雨,我们没有问题,但这位婠婠小姐却不知会否有问题,先避过这场大雨,然后再想想该如何办。”

寇仲苦笑道:“怎么想都想不到办法的了。她最厉害处是莫测高深,只是防她突然出手伤人,我们既费神又吃力。休息一会是好主意。”

两人打定主意,抬着婠婠朝小荒村奔去。

寇仲见四周一片荒芜,想起那条遇上翟让和李密的废村,向前面背着他、反手执着板边的徐子陵道:“还记得那座李密以诡计暗算翟让的村庄吗?当时我们明明见有人在村内放火,抵达后却鬼影见不着半个,后来那人亦再没有出现,究竟那个是什么人来呢?”

徐子陵耸肩道:“鬼才晓得!你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件往事呢?我差点忘记了!”

寇仲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或者是因见这地方鬼气森森,勾起我的回忆。战争真害人不浅,可以想象以前这条小村是多么和平宁逸,人人安居乐业,鸡鸣犬吠,现在却落得这么个残破光景。”

徐子陵陪他叹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脑海却幻化出一幅世外桃源的美景。天边本应露出曙光,但因乌云盖天,反比刚才更是暗沉。蓦地电光一闪,惊雷紧随,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由疏渐密,瞬成倾盆大雨。他们刚穿过村口的牌楼,忙往最近的一家屋子掠去。屋宇残破剥落,木门应手而开。此宅分前中后三进,以两个天井相连,家具一应俱全,虽是简朴,却不残破,只是四周尘封蛛网,一片荒凉景象。

将美女婠婠连木板放在地上后,寇仲负责关门,徐子陵却去把窗子打开少许,让空气注进屋来,驱赶留在屋内的腐败闷气。“啊!”两人同时旋身。神秘美女婠婠仍是那长眠不起的样儿,但俏脸已多了点血色,使她更显娇艳欲滴。

寇仲见徐子陵朝她走去,扑过去扯着他低声道:“不要碰她!”

徐子陵皱眉道:“怎都该试试看吧!无论她是被人封闭了穴道,又或是自己弄鬼,终是武学上一个难题和挑战。若我们成功破解,定可学懂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假若她千方百计,目的正是诱我们这么做。我们岂非中她的奸计。”

徐子陵把他拉往一旁,低声道:“当这是一场斗争吧!否则此事如何了结。”

寇仲终于同意,说道:“我有个好主意,只由你一个人接触她的身体,我则把内气注入你的体内,同时负起监察你和她情况之责。这样有起事来,不致全军覆没。”

徐子陵道:“好吧!”

两人来到她旁,交换了个眼色。徐子陵将她扶起来,触手处充盈着柔软的弹性,不由地心中一荡,吓得他慌忙收摄心神,压下绮念。接着盘膝坐在她背后,只以单掌抵着她背心,另一手托起她后仰的螓首。寇仲亦在他身后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双掌紧贴徐子陵的虎背。

徐子陵把杂念完全排出脑海外后,轻轻道:“准备好了吗?”

寇仲沉声道:“出手吧!”

徐子陵凝神专志,一束阳和的真气、缓缓注入她脊椎的督脉去。就在此时,蹄声响起,由远而近。婠婠竟在这要命时刻,娇躯颤抖起来。两人心中同时叫苦。原来当徐子陵把真气送入婠婠体内,立即像失去了控制似的由督脉朝奇经八脉散射。徐子陵大吃一惊下,忙运功要把变成脱缰野马般的奔散真气收回,却已迟了一步。

真气化成千百股劲漩,在婠婠的奇经八脉内来回激荡,恍如内家高手练岔了真气的情况。这种走火入魔乃练功者的大灾难,轻则功力全失,重则瘫痪或暴毙。对此情况两人全无准备,更不知该如何解救,一时慌了手脚。

寇仲低叫道:“妖女厉害,老子可顾不得了!”

徐子陵忙示意他切勿鲁莽。雷声轰鸣,豪雨滴滴答答打在屋宇的瓦背,檐篷、纱窗、天井和街上,发出层次丰富的各种声音,清寒之气侵体而来。夹杂在这雨声的大合奏里,是密集的马蹄声。十多骑进入村内。徐子陵哪有余暇去理会婠婠以外的事,把寇仲送过来的阴柔先天真气,与自己的阳刚真气不住结聚,轻轻道:“这些真气的最大问题,是孤阳不长,同性相拒,故互相激荡,弄至全身脉气散乱。所以只要我们能令真气重归于一,可把问题解决。”接着凑到晶莹如玉的婠婠小耳后道:“这是否正中你下怀呢?现在我有九成把握肯定你是阴癸派那位大姐,小弟真的甘拜下风。”

一道闪电,裂破村子上方偏西的空际,接着天地煞白,惊雷震耳。十多个骑士勒马停下,却没下马,似乎在等待着某些人。

寇仲好像全不知外面来了一批人般,俯前道:“要不要博一博,我赌她是阴后祝玉妍的徒弟,甚或是她本人。”

徐子陵苦笑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寇仲叹道:“只有八成,比你还少一成,以阴癸派那种邪人,怎肯把自己陷于如此绝地?不过若她另有邪法,根本不怕走火入魔。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让我动手吧!总须有人去做的。”

徐子陵坚决地摇头道:“我们没权拿别人的性命去作赌博,事实上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战,她是以真功夫来算计我们。”

寇仲皱眉道:“假如她真是来自阴癸派的妖女,我们这样替她疗伤,岂非什么来龙去脉都给她看破。我的独门气功还有何秘密可言?倘她因此功力大进,击败了师妃暄,我们更是罪孽深重。”

又有蹄声在另一端的村口响起,竟是孤人单骑,缓缓冒雨往早先那十余骑驰去。“锵锵锵!”刀剑出鞘之声,连串响起。来人显非那十多骑的朋友。

徐子陵毫不在意外面正发生的事,不断将寇仲输来的真气集中在丹田气海之内,知而不守地任它自然而然变成一个真气的涡漩,免其落于后天,露出一丝充满信心的微笑道:“就算她的确是那妖女,卑鄙地利用我们的侠义之心,我们也要以正道和她周旋到底。”接着低喝道:“准备好了吗?”

寇仲还以为徐子陵说的是为婠婠疗治经脉内作恶的游气,瞧了瞧抖个不停的婠婠,无奈道:“准备好了!”

当徐子陵出乎意外地把气漩由丹田升起,逆上督脉,反注入寇仲右掌心,外面有人大喝道:“多情公子你果然有胆有色,明知送死也敢前来赴约,我们清江派佩服佩服。”

徐子陵和寇仲方知来者竟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但此刻正值行功运劲的紧要关头,一个不小心,动辄有走火入魔的大祸,不敢分神去理会。寇仲任由气漩注入右手心的阴腧脉,再转上中指的阳腧脉,沿右肘走绛宫,过重楼,经冲脉至丹田,然后走右腿外的阳蹻脉,过脚指到足心涌泉穴定住。全身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服。此时他已掌握到徐子陵的用心和策略。

原来天下物事虽千门万类,各有其独特的物理性情,但总有其万变不离其宗的法则。在内家气功上,更有强者凌弱,异性相吸的现象。徐子陵玩的把戏,是先任由两人倾向一阳一阴两种特性的真气天然结合,变成一个自动涡漩的整体,更由于两人真气同源而异,结合后本身自具自足,会把任何有异于他们的真气排斥,又能把同类的真气吸纳。所以只要再把气漩送入婠婠的气脉去,立即可将散游乱窜的真气似海绵吸水般吸收回来,亦因利乘便贯通婠婠的经脉。假若婠婠确是妖女,甚或是祝玉妍本人,也会因内功路子不同,不但难以把此气漩收归己有,连寻源探察亦有所不能。徐子陵之所以要把气漩先回输寇仲体内,一方面是要加强气漩的力量,更重要是忽然想到此举对两人将大有裨益,使气脉周流、全身经络贯通,和气上朝。且阴阳互补,可臻至道家“水中火发、雪里花开”,所谓“天宫月窟闲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的至境。

一般内家高手,虽无不讲求经脉通气,但高明者都是阴阳并行,从没有以涡漩的形式行气。惟有来自长生诀的秘窍,又是两人分练,才会出现如此现象。可是若非由于替此女疗伤而引起真气流失的特殊情况,两人必失此机缘。以物性而论,涡漩自是比冲奔的力量更凝聚和强大。寇仲明白了徐子陵的用意后,立即把握这千载一时的良机,让气漩周游全身,任得气漩把满盈经脉内的真气吸纳,不断壮大。

外面静了下来,显是侯希白勒马停下。雷雨不绝,电光暴闪中,间中传来健马嘶叫之音。而每当电光照亮了昏黑的室内时,婠婠如云的秀发会发光一般,说不出的诡异神秘。

气漩由右腿内的阴蹻脉回归绛宫,再下左脚心涌泉穴,一个清越朗耳的男声在外淡淡说道:“废话少说,陈步云何在。”

一人应道:“本少爷在此,侯希白你杀我两位结拜兄弟,今天我们要你血债血偿。”

侯希白仰天一阵大笑,纵使雷雨交鸣,亦不能掩盖分毫。笑声倏止。侯希白从容道:“你的血债要人还,但人家女儿的清白和尊严又有谁来还给他们,杀你那两个淫贼兄弟,是替天行道,现在该轮到你了,谁敢阻我,谁就要死。”

蹄声轰鸣,显示双方正冲向对方。

此时气漩经过了头顶天灵穴,由上颚的天池穴过十二重楼,下任脉,上督脉,再走左阳腧脉到左掌心,重新进入徐子陵体内去。徐子陵感到寇仲经脉内虚虚荡荡的,情况就与婠婠被输入真气时的情况相似,心中一动,隐隐捕捉到假如婠婠真是妖女所采用的秘法,不过此刻哪还有再作深思的闲情,只依法照办,把增强了不知多少倍的气漩,先送往天灵穴,再输下至涌泉穴,刚与寇仲行气的次序相反。

此实千古难遇的情况。首先要找两个内气同源又相异的人已是难比登天。况且即使有这么两个人,由于各种复杂的因素,例如对功法的成见、信任的问题,亦绝不会抛开一切的以这充满创意的方法合研出如此古怪的奇功。两人以前虽屡曾以内气同源的特性,互为增益或疗伤,却从未试过如此彻底,且全部真气化成一个先天气漩,自身却不留半点真气,令对方纵是心怀叵测,亦全无办法由他们行气的脉络,推测出他们来自长生诀的法门。

外面兵刀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惨叫痛哼亦不绝于耳。受创的当然不会是侯希白,否则早该鸣金收兵了。

婠婠体内流窜的真气愈加肆虐,随时有经断脉散的生命之厄。微不可闻足尖点在瓦面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两人吓了一跳,差点同时走火入魔。

徐子陵强压下心神的震荡,因为此时若有人溜进屋来,要取他们的小命,可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气漩透掌心而出,逆上婠婠督脉。两人同时口鼻呼吸断绝,内气敛息,只余下灵台的一点清明,默默遥控婠婠体内气漩的行走。果然不出所料,气漩经行处,流窜作恶的真气统统被吸纳,使一切重归正轨。

屋外的激斗忽然静了下来。侯希白的声音响起道:“谁方高人驾临,何不现身一见。”

一阵娇笑来自三人置身处的瓦面上,接着是银铃般动人的女声道:“侯希白果是不凡,枉清江派自命江南大派,竟无人挡得住侯兄一扇之威,可笑之极。”

侯希白笑道:“只听姑娘的声质,便知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却未知姑娘不惜千里追踪在下,所为何事?”

徐子陵和寇仲刚把气漩行遍婠婠全身经脉,这绝世美人亦安静下来。假若他们立即收回气漩,婠婠就会重回先前的状况。但二人均是胆大包天之辈,怎肯就此罢休,把气漩往婠婠体内最关紧要的生死窍送去。

当日傅君婥曾详细向他们解释练习九玄大法的诀要。故而他们修炼长生诀时,自然而然地就把九玄大法和长生诀的功法结合起来,将本来纯是修身养命的秘法与武功合而为一。据傅君婥所传,脉穴虽是一体,但作用却有不同。脉乃穴与穴间往来的路途,穴位则等于站头宿所。每逢经脉交汇处的穴位更被称为关口,盖在其贯通经脉的重要性。若关口闭塞,便如道路封闭,人也会百病丛生。凡人皆有因血气而来的正常脉气,但真气却须苦修才会发生。修真者若不能练至“气发”,怎么修行都只是白练。气发则成窍。所以内家高手只要探查对方脉穴,便知对方火候深浅。是凡穴还是气窍,绝瞒不过识货的人。前此婠婠体内虚虚飘飘,不要说气发而成的关窍,连普通人的脉气亦欠缺,所以令他们无从入手,莫测高深。而众窍之中,又以生死窍最关重要。假若婠婠要找地方把真气聚集收藏,惟只这个玄微的处所。

在人体上,两眼中心为祖窍,内通脑细胞,是人的真性,此处若受伤,重则身亡,轻者亦会脑力受损。但仍非是真气可藏聚的地方。故妄施者会惹来头痛之患。祖窍乃任督二脉最重要的关口,只要凝神入祖窍,任督二脉便会周游不息。但真正能凝聚真气处,却是小腹的丹田处。它便像全身真气的供应站。普通人的脉气,是通过吃下的食物,被胃壁吸收而成的养分而来。但修炼者却是把生殖能力的精气化练而成真气,变成能量,所谓练精化气,练气化神是也。至于先后天最大之别,则在于先天能吸取天地的能量,而后天则止于本身的精气,高下之别,自不可以道里计。

丹田为气海,细分为四重天。最上一重为黄庭,接着是金炉、气穴和最下层直通精囊或子宫的关元。而生死窍指的就是气穴,气动其中则成生死窍,否则只是一般的气穴。

若祖窍是天,生死窍就是地,上管性、下管命。性命必须双修,若舵和桨的关系,缺一不可。所谓天下地上安祖窍、日西月东聚气穴,说的正是它们唇齿相依的情况。徐子陵和寇仲此着最厉害处,是把聚两人全身功力的气漩,注入婠婠的气穴里。假设只是弄虚作假,收起来的真气以诡秘莫测的方法藏在气穴深处,那么闯入的气漩,必会激得她的真气起而相抗,那时她便要露出狐狸尾巴。若她真是清清白白,气漩只会引发她的脉气,使她恢复知觉。在机缘巧合下,两人终于找到最佳试探她虚实的方法。正如徐子陵所言,这是场别开生面的斗争。

他们正处于最紧张的关头,外面的侯希白却是悠然自若,半点不觉雷雨之苦地续道:“姑娘轻功之高,是在下平生仅见,所以在下每回想见姑娘,只落得缘悭一面,可是今晚在这荒村旷野之地,环境特殊,在下若要得睹姑娘芳容,恐非全无机会。”

气漩此时进入婠婠丹田,抵达第一重的黄庭,尚未有任何异样的情况。寇仲和徐子陵虽不宜分神,但仍不由心下奇怪。假若这女子的轻功确如侯希白所说般高明,他们为何竟察觉到她足点瓦背的微响呢?

女子回应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逼人家好吗?我刚才故意弄出声响,是要让你知道人家来了。现正思量该否现身与你相见,你却咄咄逼人。”

寇仲两人心中大懔,不由得对侯希白刮目相看。刚才那下足音,屋内的他们只是仅可听闻。而侯希白那时还正在与敌人生死血战,兼又雷雨交加,距离比他们远上几倍,仍漏不过他的耳朵,只这点已可推知侯希白比他们高明。

气漩缓缓下降,进入第二重的金炉。

侯希白淡然道:“姑娘若有见在下之心,在下已是非常欢喜,可否先赐告芳名,称呼起来可以亲热一点。”

此人说话高雅、语调温柔、态度洒逸,难怪他能使天下美女倾心。

女子显是给他哄得芳心窃喜,欣然道:“我只说一次,你勿要粗心大意忘掉了。”

侯希白以无比真诚感人的语调道:“侯希白正在洗耳恭听,日后更不敢忘记,姑娘请放心。”

寇仲听得心中一阵感慨。他是自问说话欠了侯希白这种令人深信不疑的味道。难怪师妃暄看得起他,还让他伴游三峡。徐子陵想的却是假设此人生性如此,谁都没有话说,否则他就是大奸大恶的人。

女子似乎给他打动了芳心,说道:“我叫独孤凤,咦!你的表情为何这么古怪,定是知道我的来历。”

侯希白叹道:“独孤小姐才真是名不虚传,从我的眼神变化窥知我内心的感受,不愧是身兼两家绝学的传人。”

独孤凤语调忽然变得无比冷静,像换了个人似的,缓缓道:“此事相当奇怪,不知道关于我的事,侯兄是从何方得到内情?”

侯希白歉然道:“这个请恕在下不便透露。侯某还知道独孤小姐早超越了‘独孤双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位前辈,功力直逼尤楚红,难怪在下想摆脱小姐的追踪亦难以办到。”接着语气转冷道:“开始时侯某尚以为小姐是慕在下多情之名而来的刁蛮女子,现在当然知道这想法大错特错。请问独孤小姐究竟有何贵干,竟这样垂注我侯希白。”

独孤凤道:“这个恕我不能说出来,好了!我要走哩!”

此时气漩终于从金炉注入最关键处的生死气穴,倏地变生不测。气漩竟停也不停地往她丹田气海最下重的关元滑泻进去,且有散泄出体外之势。两人立时魂飞魄散。假若此事真的发生,他们等于自动把辛苦多年练来的功力尽行散掉,再要恢复旧况,都不知要多少时间才成。他们再听不到外面两人的话,运聚精神,以意念力誓要把气漩收回来。气漩应念回冲,化成一束急漩的气柱,逆上婠婠督脉,利箭般刺入徐子陵掌心的阴腧脉去。刹那间,气柱蓦长,延伸至两人全身经脉去。徐子陵和寇仲脑际轰然剧震,同时往后抛飞,撞至墙上始滑跌落地,倒作一团,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呼吸断绝。

沉睡不醒的婠婠却没有因失去徐子陵的支撑倒下。她像幽灵般缓缓飘然而起,俏立屋心。眼帘慢慢张开,露出一对绝对配得上她绝世容颜、乌黑闪亮、可勾起最美丽的梦想的眸子。她徐徐别转娇躯,凝视着倒地不起的徐子陵和寇仲,轻叹一声。当她似要往两人移去时,大门洞开,有人带着一门风雨闯入屋来。 EAWbPtbNQ0SrXPQjp5Ii9Gaapt+n33g4/dGMfcl3xzKQvA2YZ1bmkpgzNB3g9Qq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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