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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反败为胜

无论任少名身边有多少人,他总会一眼给辨认出来。不单是因他在额上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约半个巴掌大的青龙,更因他特异的形相和凌厉的眼神。他的皮肤闪亮着一种独特的古铜色,整个人像铁铸似的。高度比得上徐子陵和寇仲,配着黑色劲装和白色外袍,对比强烈,显得他格外威武。他有一个宽宽的密布麻点的脸庞,眼窝深陷,眉稜骨突出,眉毛像两撇浓墨,窄长的眼睛射出可令任何人心寒的残酷和仇恨的电芒,冷冷地瞅着徐子陵与寇仲。他比常人粗壮的大手分垂两边,各提着一个头颅般大而沉重,以精钢打成的流星锤。他左边是艳光四射的“艳尼”常真,右边则是个又高又瘦的文士,脸庞尖窄,配着嘴唇上的胡须,有点像头山羊,眼睛却明亮冷静。

当恶僧来到常真的身旁时,高瘦文士首先开腔笑道:“在下崔纪秀,见过徐兄寇兄。”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均心中凛然。崔纪秀乃林士宏手下第一谋臣,被林士宏这个楚帝封为国师,向以智计著称当世,今晚的陷阱,极可能是由他策划布置的。

果然崔纪秀笑道:“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所以当人人以为两位知难而退,在下却断定两位必会兵行险着。碰巧竟给在下猜对了。”

“艳尼”常真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美目彩光流溢,扫了两人几遍后说道:“两位哥儿身手不凡,若肯归顺会主,会主必不会薄待两位。”

任少名冷哼一声,悠然道:“若要归顺,必须拿出诚意来。也不用我教你们怎么做吧!”

寇仲道:“可否先让我两兄弟商量一下。”

任少名点头道:“随便!”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凑到他耳旁轻轻道:“这回不投降,必然没命。”口上是这么说,却暗在他肩上捏了一记,表示是诈语。

徐子陵见任少名全神贯注,会意过来,同时感到寇仲在他肩上暗以手指写了“战”和“钓丝”三个字,忙低声道:“除非他亲手击败我们,否则怎能就这么不战而降呢?”

寇仲点了点头,离开徐子陵,哈哈笑道:“会主若想我们归降,先要击败我们两人,那我兄弟俩立即把杨公宝藏的秘密如实奉上。”

整个场地数百人竟是寂然无声,只有火把烧得“噼啪”作响。

任少名嘴角溢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看样子要答应时,崔纪秀插嘴道:“假若会主分别击败两位,是否作数呢?”

寇仲心中恨不得打他两拳,故作惊讶道:“我们两个小子乃后生小辈,兼之现在既伤且疲,若对会主单挑独斗,是否有些不尊敬他老人家呢?”

“恶僧”法难把手中长达丈半的巨杖提起少许,再重重顿在地上,不但发出一下闷响,还似令大地亦微见晃动,狂笑道:“让贫僧来侍候两位小哥儿吧!何用劳烦会主呢?”

徐子陵淡淡说道:“假设大师输了,可等于会主也输了呢?”

法难立时楞住,双目凶光毕现。

任少名再冷哼一声,说道:“我若不亲自出手,难让你两人心服,来吧!”

语毕往前跨出。他踏出第一步时,四周的气氛立时变得肃杀沉重,随着他跨出第二步,一股庞大无匹的凛冽气势,朝寇仲和徐子陵迫涌过来,若换了一般庸手,早便胆战股栗,弃械败走了。至此寇仲和徐子陵才切身体会到这名震南方的黑道霸主的威势。

围困着寇仲和徐子陵的铁骑会众,自然而然往四面退开,让出更广阔的空间予圈中的决战者。寇徐两人知道此人性烈如火,跨出第三步时,立即会发动狂猛攻势。乘机诈作撑不住他的气势侵逼,往后退去,一刀一枪,虚晃作势。后方的人怎知他们意在七丈许外横过空中的钓线;更怕殃及池鱼,退后再多让出三丈许的空间。只要多移后四丈,就可抵达钓线的下方。两人心中这时只想到溜之夭夭。

此消彼长下,任少名气势骤盛,健腕一抖,两个流星锤化成无数反映火炬光芒的红芒,像蜂飞蝶舞般,震慑全场。寇仲和徐子陵见到任少名的功夫,方明白为何宋玉致会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能把沉重的流星锤舞得这么出神入化,乃他们事前从未曾想象过的。惊人的压力并非只来自任少名所在的前方,而似是由四方八面挤压而来。更使人震骇的是任少名借火光的反映,自己就如忽然隐了形般,躲在芒影的某处。两人进退不得,更不要说什么超越棋盘的奕剑之术。兼之此时乃力战之后,使不出平时的一半功力。

蓦地其中一团芒影,挟着劲厉的风声猛撞往寇仲左肩处。这时寇仲方才惊觉,大喝一声,挥刀格挡。“当”地一声大响,寇仲跄踉侧撞到旁边的徐子陵身上。芒影散去,露出状似魔神的任少名,左右两个流星锤,又奔雷掣电地直往失了脚步的寇仲推去。狂猛的气流,逼得数丈外的旁观者亦要后撤,首当其冲的寇仲和徐子陵,苦况更是可想而知。

任少名不惜损耗真力,凭气劲把两人压制得动弹不得,正是要以速战速决的战术,好在手下面前立威。但使他吃惊的是两人在力战之后,仍能有此强撑的韧性。现在见寇仲败势已成,哪肯错过机会,立以雷霆万钧之势,准备一举把两人制着。他这记双锤出击,乍看似是要同时击杀两人,事实上却颇有分寸,刚中含柔,可点对方穴道。

寇仲猛撞在徐子陵身上时,后者却出乎包括任少名在内的所有人意料之外,虎躯一挺,硬把寇仲反撞得往任少名双锤迎去。任少名大感愕然,寇仲已得徐子陵补充真气,不但气血恢复畅顺,还趁任少名愕然间露出那一丝空隙,挥刀劈入,快得没有人能瞧得清楚。任少名疾退半步,闷哼一声,流星锤左右合拢,准确无误地把他长刀夹在锤间,反应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啪!”长刀中分折断。寇仲骇然提着断刀后退,流星锤化作漫天芒影,铺天盖地朝他罩来。他暗叫娘时,徐子陵的长枪由他胁下穿出,疾射往芒影的核心处。芒影散去。以任少名之能,亦被这奇招迫退两步,破解了他排山倒海的攻势。

“当!”右手流星锤侧撞枪头,震得长枪荡了开去。徐子陵给他震得手臂酸麻,寇仲弃下断刀,接过长枪,大喝一声,变化出千万道光影,罩往任少名,大有横扫千军之概。

任得这铁骑会主想破脑袋,也不能明白寇仲接了他全力一击后,为何反能悍狠尤胜刚才,对他发动这么剧烈的攻势。任少名的气势不由窒了一窒,只好一个转身,竟闪入寇仲枪影里,流星锤以快打快,迎上寇仲的枪锋。寇仲的枪法立变得无法开展,改而手执枪柄正中,以枪锋和枪尾左右挡击对方愈趋凌厉的流星锤。两人使到急处,锤影枪影翻腾不休,内中两条人影兔起鹘落,作动辄可立判生死的埋身搏斗。

徐子陵这时飞临任少名头顶之上,他清楚把握到寇仲已是强弩之末,哪敢迟疑,把逃走之念完全排出脑海之内,冷喝一声,两手疾往任少名头盖抓下去。旁观的数百人直到此刻都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更不要说呐喊喝彩,全场静得不合常理。

“当!”长枪在寇仲手中断作两截,持枪的寇仲鲜血狂喷,却在流星锤触体前游鱼般往外移开,使任少名以为万无一失的一锤点在空处。

任少名低马坐股,两锤迎上头顶徐子陵的双掌。“砰!砰!”徐子陵整个人被反震得抛往明月映照的虚空去。

寇仲跌出了三丈有多,累得旁观者纷纷后退。可在他脚步尚未站稳时,突然冲天而起,双掌追上徐子陵那在空中抛掷的身体,运劲猛托,同时狂喝道:“小陵走!”

任少名一声长笑,先弹上半空,再疾往两人横移过去。徐子陵反手一把扯着寇仲的衣领,拉得他和自己一起再升高两丈,然后把他往外抛去。

众人见两人败局已定,还想逃走,均纷纷发出嘲笑和辱骂的喝倒彩声。包围网往四外扩大,一副猫儿戏鼠的格局。想看看任少名如何玩弄他们。

任少名后发先至,追到两人身后丈许处,顺手先把流星锤插回背上,再探手往两人抓去。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忽然在虚空中的寇仲和徐子陵分了开来,还停顿了刹那的光景。

任少名不禁大为惊异,因他已感到自己再难在半空停留和发力,但对方却似能凌空稳住身子,还可借力反弹,当他正为眼前异状震骇得魂飞魄散之时,两人劲箭般倒射回来。地面众人齐声惊叫,但已无从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这时任少名一口真气已尽,再无法变招抗敌,而对方却能全力出手,此消彼长下,相差岂可以里计。“砰!砰!”任少名分别架着了寇仲的一拳和徐子陵的一掌。正要借力退避时,脖子竟给一条软鞭由背后绕来捆个结实,欲退无从。然后头顶剧痛,被徐子陵戳指刺中天灵重穴。

“砰!”寇仲换气旋身,在他连鞭抛飞前踢中他胸口。任少名胸骨尽碎,鲜血狂喷。

法难、常真、崔纪秀等大骇掠至,两人借击中任少名的反震之力,再往上腾升,足尖又点在钓丝处,大鸟般冲天而起,往八丈外另一根钓丝落去。

“砰!”

任少名的尸身重重掉到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从大江爬上岸边,离开九江足有十里之遥。此刻天尚未亮,两人均筋疲力尽,伏在岸边的泥阜处,动弹不得。

寇仲喘着气呻吟道:“终干掉任小子,他真厉害,恐怕风湿寒都杀不了他。却……”

徐子陵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脸贴回泥淖里,辛苦地说道:“你也不知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多么可笑,痛吗?”

寇仲喘息道:“不笑就没有事,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仍给我们刺蛟成功。哎哟!”

寇仲歇了半晌后,又道:“横竖要到洛阳去,不如顺道宰了宇文化骨,好为娘报仇。”

徐子陵叹道:“千万莫要得意忘形,这回能杀死任少名,是有点幸运的成分。可能因他多行不义,终于恶贯满盈。而宇文化骨虽时运不佳,受挫失利,但怎都有宇文阀在背后撑腰,宇文伤更是与‘天刀’宋缺齐名的宗师级武学巨匠,仲少你还是专心去争你的天下吧!”

寇仲默然片刻后,沉声道:“但我怎可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呢?”

徐子陵道:“一切待找到杨公宝藏再说吧!咦!有船驰来呢!”

一艘中型风帆,出现在下游弯角处,迅速驶至。

寇仲极目望去,喜道:“看到吗?船上插着宋阀的旗帜,定是宋玉致来找我们。”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功力未复前,不宜与任何人碰头。”

寇仲点头同意,与徐子陵爬到一堆乱石里,硬着心肠任那艘船来了又去了。到天明时分,两人凭着互补真气的奇功,恢复了八、九成的功力,又到江里洗澡,虽仍是衣衫破烂,但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各有自己风采的体型外貌。他们就近摘了些野菓充饥后,展开身法,朝与香玉山约定的河湾赶去。当两人奔上一座山丘的高处时,立时受到四周美景吸引,停了下来。

天上白云冉冉,左下方长江冲奔而来,江水粼粼,对岸的山峦反映着日光,右方土地开阔平坦,一个小村庄点缀其上,阡陌交错,被翠色浓重的群山环绕陪衬。在一片恬静中惟只江水滔滔,澎湃奔流。

寇仲涌起像大江般奔腾不止的豪情壮志,大喊道:“寇仲来了!”

回音在两岸间飘荡轰鸣。徐子陵亦感胸怀扩阔,自昏君被杀,他们逃离江都后,尚是首次体会到这种海阔天空,任我翱翔的动人感觉。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紧压胸口,令他血脉沸腾的豪情壮气,徐徐道:“由今天开始,天下再没有人敢小觑我两兄弟,谁要这么做,最后均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徐子陵的心情亦出奇的好,笑道:“这话仍是言之过早,我们是靠联手之力,又因预作布置,才能干掉任少名。应该说下次若再有人来对付我们时,必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会令我们更难应付。”

寇仲伸了个懒腰,说道:“我现在最怕是没有人来供我们磨炼。你在看什么?”

徐子陵回头凝望九江城的方向,说道:“你看不到扬起的尘土吗?说不定是追兵赶来呢。”

寇仲怪叫一声,领头冲下山坡去了。

寇仲瞧着从上游驶来的风帆,截停徐子陵道:“你看这艘像不像昨晚那艘挂着宋阀旗帜的船儿,现在只是旗子给除下了。”

徐子陵淡淡说道:“想知道还不容易。”忽然跳上靠岸的一方大石,运气叫道:“请问宋小姐在船上吗?”声音朝着逐渐接近的风帆远远传去。

寇仲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瞧着高踞石上的徐子陵,大惑不解道:“你不是很反对我接近宋玉致吗?为何今天一反常态,积极至如此骇人的地步。”

徐子陵露出个真挚的动人笑容,油然道:“你根本早认出是昨晚那艘船,仍要装模作样,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总有方法作出我现在所做的事。所以小弟索性成全你。够兄弟了吧!”

寇仲捧腹笑道:“你够风趣才真。这么来耍我,笑死我了!”

两人先后落到甲板上去,宋玉致冷冷瞧着他们,檀口微张道:“掉头回航!”

站在她身后的宋爽忙发出命令。风帆上的水手立即忙碌起来。

寇仲欠身施礼道:“宋小姐在大江上来回奔波,不知是否为了我两兄弟呢?”

宋玉致冷冷瞪了他好一会,忽然摇头叹道:“你们怎能办得到的呢?”

徐子陵淡淡说道:“小姐的消息真灵通。”

宋玉致没好气地说道:“除非又聋又盲,才会不知道,任少名之死令整个九江大乱起来,没有人能控制得住。铁骑会正将怒火发泄在城内的武林人物身上,死了很多人,听说楚军亦正和铁骑会冲突火并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暗忖岂非连累了很多人。

宋玉致见座驾船成功掉头,逆流而上,柔声道:“两位公子请赏脸进内用点酒菜好吗?”

两人进入窄小到只容放下一张圆桌和十多张椅子的小舱厅,立时愕然。对着舱门那边挤了七、八个人,只其中一人四平八稳的坐着,显是最有身份地位。此人年在四十许间,身材修长,肤白如雪,瘦窄的脸庞上有一双满载幽郁却机灵智慧的眼睛,加上一张多情善感的嘴和五缕长须,这一身文士装束、风度翩翩的男子,十足诸葛武侯再世下凡。

见到两人进来,他长身而起,微笑道:“在下宋智,欢迎两位公子大驾光临,请坐!”

竟是宋阀的第二号人物“地剑”宋智!

寇仲回过神来,施礼笑道:“原来是宋二爷来了。”

宋智欣然道:“坐下再谈。”

寇仲和徐子陵坐好后,宋智这才入座,其他宋阀高手站到宋智椅后,只有宋玉致和宋爽立在两人的一方。

徐子陵尴尬道:“宋小姐等为何不坐下来呢?”

宋智从容笑道:“有老夫代表他们坐下来嘛!两位公子能在铁骑会高手如云的重重围困中,巧施妙计,斗智斗力,击杀任少名,此战必然轰传天下。不过愈出名烦恼愈多,未知两位公子对日后有何打算呢?”

两人见宋智对当时的情况如若目睹,心中凛然,知他必有眼线布在铁骑会内。

宋智又道:“有一事未知两位是否早已知晓,任少名实是铁勒‘飞鹰’曲傲的儿子,此人横行西疆,无人能制,论威望仅次于武尊毕玄,但残忍好杀处,毕玄却要瞠乎其后。”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错愕。曲傲之名,他们是当日偷听宋玉致和沈落雁的对话得来的。宋玉致还向沈落雁强调曲傲和杜伏威暗中勾结,对付李密。想不到他竟与任少名是父子关系。不过他们却丝毫不惧。

寇仲耸肩道:“打算并非没有,但宋二爷却可能听不入耳,因为我兄弟只打算把一批盐货运到关中缺盐之地,狠狠赚他一大笔。”

听到寇仲又说粗话,宋玉致表面虽大皱眉头,芳心中却涌起亲切而难以形容的刺激感。

宋智默然片晌,忽然仰头一阵长笑,瞧往窗外阳光漫天的河岸,含笑不语好一会儿,目光再次落到两人身上,哑然笑道:“两位公子是否不把我宋智当作朋友了呢?”

寇仲身后的宋玉致带点不屑地说道:“我早说过这人没半句真话哩!”

宋智颇感奇怪地瞥了侄女一眼,正容道:“若两位公子志只于此,便既不会刺杀任少名,更要以此来作交换桂锡良当上帮主的条件。老夫说错了吗?”

寇仲若无其事地说道:“宋二爷怎会看错,不过我说的亦是真话。”

徐子陵接口道:“这趟运盐到关中,是我兄弟俩的一个心愿,好磨炼自己。”

宋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轻轻道:“杨公宝藏是否在关中呢?”

两人更是心中暗凛,宋智不愧宋阀的智囊,竟把事实推测了七、八成出来。

寇仲叹道:“二爷真厉害!”

宋智淡然道:“为何不索性做大一点?”

寇仲不解道:“怎样才能做大点呢?”

宋智微笑道:“无论两位要多少盐货,我们也可供应。”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摇头道:“我两兄弟最怕受人管束……”

宋智截断他道:“两位不是怕受人管束,而是不想屈于人下,我宋智若看不通此点,今天亦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宋玉致接着道:“二叔啊!玉致早说过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宋智笑道:“玉致勿要说意气话,谁能杀死任少名,谁就有资格像寇小兄和徐小兄般说话。”再凝视寇仲一眼捻须微笑道:“现在南方形势已因任少名之死扭转过来,环顾群雄,只有林士宏和萧铣尚可与我宋家一争短长,两位若有志于天下,何不谈谈彼此合作的可能性?”

寇仲和徐子陵升起奇异的感觉,感受到击杀任少名后的风光。否则凭什么和宋阀的第二把交椅人物平起平坐,更遑论高谈合作。

寇仲沉吟片时,点头道:“只有在一个情况下我们才能真的同心协力,就是贵阀阀主能把玉致小姐许配与我寇仲。”

一直没有作声的其他宋阀高手齐感愕然,宋玉致更“啊”地一声娇呼,霞生玉颊,喜怒难分。

只有宋智冷静沉着如故,盯了寇仲好一会后,哑然失笑道:“寇小兄的野心真不小,打的更是如意算盘。”

徐子陵平静无波,令人一点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寇仲却是面无愧色,油然道:“聘礼就是杨公宝藏。”

宋玉致差点想当场捏死寇仲,尖叫道:“不!我不会嫁他!”

宋爽最疼爱宋玉致,忍不住插嘴道:“玉致早给定下亲事呢!”

宋智举手阻止两人说下去,瞧瞧寇仲,又看看高深莫测的徐子陵,点头道:“寇小兄确是争天下的人材,若我宋阀当面错过,家兄必会怪责。”

宋玉致剧震道:“二叔!”

宋智向她微笑道:“杨公宝藏仍是遥不可及的事。何况此事必须尔父点头才行,玉致何用惊惶?”

寇仲欣然道:“宋小姐安心好了。他日只要你亲口说个不字,我寇仲怎会厚颜相强?”

其他人无不点头称许,欣赏寇仲的心胸风度。只有宋玉致紧抿芳唇,但亦没有再出言反对。

宋智笑道:“事情就这么大致决定,两位小兄须否我们的协助?”

寇仲摇头拒绝,压低声音道:“二爷大可考虑与萧铣结盟,那林士宏便当腹背受敌,难有作为。”

宋阀方面的人无不动容。

宋智双目精芒电闪,好一会后道:“我们一向和巴陵帮河水不犯井水,但也没有什么交情,这么……”

寇仲笑道:“这可由我两个负责穿针引线,现在我们即返回巴陵,无论萧当家意下如何,我们亦可让二爷知晓。”

宋智呵呵笑道:“和两位小兄说话,快人快语,实是痛快淋漓,不如由玉致陪两位一道回去,看看萧当家的意思好了。”

宋玉致抗议道:“二叔!”

宋智微笑道:“此事关系重大,玉致乃最适合的人选,更可表示我宋家的诚意。”

宋玉致狠狠瞪了寇仲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玉致领命!”

三人登岸后,朝与香玉山等约定的泊船处赶去。宋玉致故意落在后方,不与两人一道走。半个时辰后,巨鲲帮那两艘船出现在山坡下方处,寇仲倏地停下,累得宋玉致差点撞到他的宽背上去。徐子陵则毫不停留朝下掠去。

宋玉致在他后侧皱眉道:“你干嘛要停下呢?”

寇仲凝望下方,沉声道:“你看到船桅上挂的红白旗吗?那代表有敌人在船上,但船上的人仍然安好。”

宋玉致瞧着下方林岸处冒起的船桅和飘扬的红白旗,色变道:“为何你让徐子陵一个人去冒险?”

寇仲微笑道:“首先小陵有独自应付任何危险的能力,其次是我方的人仍能自由行动,可见事情并非十分险恶。”

宋玉致不悦道:“我们呆站在这里不是浪费时间吗?”

寇仲别过头笑嘻嘻道:“只要有宋小姐陪我,就不会有浪费时间的问题。”

宋玉致俏脸微红,狠狠道:“寇仲你记着,就算爹和二叔答应了,我宋玉致也绝不会嫁给你的。你这人根本没有半分诚意。”

寇仲淡淡说道:“假设我有诚意,小姐是否会回心转意?”

宋玉致装出个没眼看他的娇俏表情,故作漫不经意地说道:“若要你这人有诚意,太阳会从西方升起来哩!”

寇仲这时听到徐子陵发出的三声连续鸟鸣,说道:“来吧!宋小姐是注定了要跟着我寇某人的了。”

不待她反责,往下掠去。

在战船的甲板上,一边是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陈老谋等人,另一边却是突厥年轻一代最超卓的高手跋锋寒和东溟派的新主子东溟公主单琬晶。看双方的神态,显然尚未动过手。跋单两人的武功虽胜过香玉山等人,但香玉山方面却是人多势众,亦非好对付。寇仲和徐子陵领着宋玉致掠上甲板,加入香玉山的阵营后,跋锋寒和单琬晶立成弱方,两人却不露半点不安神色。

跋锋寒看到风姿独特的宋玉致,双目一亮,笑道:“这位姑娘是……”

单琬晶接口道:“原来是宋家小姐玉致,不知为何会和两个小贼一道回来呢?”

宋玉致与单琬晶显然相识,淡淡说道:“公主若要和这两个小……小子过招,切勿把玉致算在其内,我宋家是不会管你们的事的。”

香玉山和云玉真等大感不解,弄不清楚宋玉致和他们间的关系。

云玉真不知是否生出妒意,故意挨到寇仲身旁,亲热地凑在他耳边说道:“你们竟真的杀了任少名,多么令人难以相信啊!这对狗男女比你们早半个时辰来了,坚持要等待你们。”

寇仲点了点头,向跋锋寒哈哈笑道:“跋兄的武功比之任少名如何呢?”

跋锋寒淡淡笑道:“未动过手,怎知高低。此回专诚在此恭候两位大驾,正是要弄清楚谁高谁低的问题。”

宋玉致这才知道他是跋锋寒,不由仔细打量起他来。只觉他无论外型风度,均不逊于寇仲和徐子陵,锋芒露得不但不惹人厌,还平添一种非常引人的魅力。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和跋兄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过节,何用动辄生死相拼。但我们并非怕了跋兄,只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敬重之心罢了!”

跋锋寒想不到他说话如此得体,愕了片晌,苦笑道:“我虽和寇兄徐兄没有什么过节,但可惜跋某的两位红颜知己都欲杀两位而甘心,跋某岂能袖手旁观?”

寇仲微笑道:“跋兄若真能袖手旁观,事情自可迎刃而解,不信吗?让我做个试验你看,小陵!站出去让公主把你杀了吧!切勿还手。”

一直没作声的单琬晶勃然大怒道:“寇仲你先滚出来受死,看我敢否杀你。”

寇仲哈哈笑道:“各位看吧!公主若非下不了手杀小陵,何用找我仲少来代替呢?”

“锵!”

单琬晶拔出佩剑,踏前两步,脸寒如冰地以剑尖遥指两人道:“全给我滚出来,我宰掉你两个小贼,更不需人帮手。”

香玉山肃容道:“公主务请三思,一旦有人流血,势将结下难以解开的仇怨,以致纠缠不休。”

单琬晶冷冷道:“这是我与他们两人间的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云玉真娇笑道:“跋锋寒算是外人吗?”

单琬晶斩钉截铁道:“他不会插手。”

跋锋寒洒脱地坐在船栏处,好整以暇道:“我仍是那两句老话,如是一对一的公平比拼,跋某绝不干涉。”

寇仲苦笑道:“公主明知我们不愿伤你,这可不公平得很呢!小陵!你去打头阵吧!”

徐子陵大步踏出,来到单琬晶身前半丈许处,平静地说道:“公主请赐招!”

单琬晶美目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凝视了徐子陵片刻后,像下了决心似的,忽地玉手一挥,蓦然间化出千万道光影,剑气弥漫,把徐子陵完全笼罩在内。众人早知她剑法高明,仍想不到如此惊人。徐子陵看着她的剑锋化作一点寒星,当胸奔至,竟仍没有任何反应动作。寇仲双眉上扬,眼睛射出凌厉的神色,不瞧徐子陵的情况,只狠狠盯着单琬晶平静得骇人的眼睛。只有他明白徐子陵正以生命作豪赌,好化解这段纠缠不清的仇怨。跋锋寒亦露出讶异之色,手按到刀柄去,只不知他是要阻止这事的发生,还是在防止寇仲等旁观者出手。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宋玉致等同时色变,可是事情来得太快了,连惊呼都不及时,单琬晶的剑尖离徐子陵胸口只有一寸。寇仲微微俯前,双目电光闪射,只要单琬晶这剑真的透徐子陵胸口而入,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将单琬晶扑杀。跋锋寒的目光凝定在寇仲身上,亦是蓄势以待。剑气催得徐子陵破烂的衣衫往后狂扬,可是他昂然立在那里,一对虎目闪烁着神圣而秘不可测的光辉,脸容静若不波古井,一点不把这决定他生死的一剑放在心上,不皱半下眉头。

就在这决定生死的一刻,单琬晶的眼神终于出现变化。那是既苦恼又愤怨的微妙表情。剑气倏收,锋尖斜斜朝上滑去三寸。利刃刺入徐子陵左胁。徐子陵清楚感到剑锋及骨而止,然后单琬晶抽剑疾退。鲜血狂涌而出,徐子陵仍是稳立如山,没晃动少许。到这时仍没有人惊叫作声,两条船上百多人似全变了哑巴。寇仲松了一口气。跋锋寒目光回到徐子陵身上,眼内先闪过赞赏的神色,接着是一现即消的凶厉杀机。

单琬晶退到船头尽处,低头察看染在剑锋上的徐子陵鲜血,铁青着脸颤声道:“徐子陵!为何不还手?”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运功收止伤口流出的鲜血,柔声道:“公主的气消了点吧!”

单琬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抬头瞧着徐子陵,缓缓摇头道:“气是永不会消的,但偷盗账簿一事就此作罢。”

腾身一个空翻,消没在岸旁的密林里,最出奇的是没有招呼跋锋寒一道走。众人的目光落在有点尴尬的跋锋寒身上。

云玉真惊魂甫定,娇喝道:“公主走了,跋公子还不走吗?”

跋锋寒摇头苦笑道:“变了心的女人,有什么好追呢?”

身形闪了闪,像忽然消失了般的离开了。

黄昏时分,战船从河弯驶出,进入长江,逆流往巴陵开去,而货船亦沿河北上。寇仲推门进入徐子陵房内时,后者正调气运息,除脸色仍有点失血后的苍白外,一点不像刚挨过一剑的样子。两人坐到窗旁的两张椅子里。

寇仲叹道:“小陵,你的确胆子很大。当时我真怕她收不住手,要了你的命,事后想起亦要冒一身冷汗。”

徐子陵苦笑道:“这是唯一解决的方法,否则她怎么下台?拼将起来,谁伤了都不好。”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任少名之死,不但改变了南方的形势,亦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更使我们成为众矢之的。虽说以前一向如此,但现在我们的情况会更凶险。”稍顿续道:“有两人我们必须倍加提防,猜到我是想说谁吗?”

徐子陵沉吟道:“其中一个是否跋锋寒呢?当单琬晶放过我时,我感到他对我动了杀机。另一个该是铁勒的曲傲吧?”

寇仲道:“若说的是曲傲,哪用你来猜。我想说的是杨虚彦,他要刺杀香小子,摆明在帮林士宏和任少名。现在反给我们宰掉了任少名,他不来寻我们的晦气才怪。”

徐子陵瞧往窗外月照下的江岸,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似欲把所有烦恼挥走的样子。

寇仲试探地说道:“连跋锋寒都看出恶公主对你是大有意思了。”

徐子陵心不在焉地答道:“有意思又怎样。东溟派最多怪规矩,公主早定了驸马爷。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想娶妻生子,只希望自由自在地度过这一生算了,亦不像你般胸怀大志,什么救世济民的。”

寇仲苦恼道:“又来耍我了。”

徐子陵正容道:“我说的只是事实,在策略上,若你娶得宋玉致,的确是上上之策。”

寇仲仰望舱顶,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旋即又抹上一层茫然之色,梦呓般道:“无可否认她有很吸引我的地方。但我总不能像对李秀宁般待她,那是一种梦萦魂牵,令人夜不能寐的感情,既痛苦又快乐。是否因我受到李秀宁的教训,所以再无胆闯情关呢?”

徐子陵断然摇头,微笑道:“李秀宁代表着仲少你生命上一个关键性的转折点。由那刻起,你把对美好事物的憧憬,转移到事业上去。所以你仍可在弄不清楚是否爱上宋玉致的时候,毅然决定娶她为妻。因为对你来说,没有事情比争霸天下更重要,所以凡事只能从这方面的利害关系着眼。我有说错吗?”

寇仲愕然道:“如此我岂非永远丧失了深深爱上一个女人的能力?”

徐子陵同情地道:“这就叫有所得必有所失。选择就是选择,选中了这个,自然失去了其他的。”

寇仲抓头道:“但我可否同时选择两者,再求得其中的平衡呢?”

徐子陵没好气地道:“假设现在李秀宁来找你,告诉你她终于发觉爱的是你,求你与她偕老。在这情况下,你肯放弃宋玉致吗?”

寇仲立即哑口无言。

云玉真推门进来,艳光照人地笑道:“两位大英雄谈什么呢?我可以参与吗?”

寇仲一拍大腿,笑道:“美人儿师傅,有没有兴趣坐这世上最令人舒服的肉椅子呢?”

云玉真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坐到床沿处,向徐子陵道:“还痛吗!那公主对你看来该是……”见到寇仲不断向她打手势,云玉真知机地改口道:“哎!差点忘了告诉你们一个最新的消息,和氏璧出现了!”

寇仲动容道:“详情如何?”

云玉真道:“江湖间盛传宁道奇会在端午前往洛阳把和氏璧交给师妃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一脸茫然。

徐子陵不解道:“和氏璧竟在宁道奇手上吗?”

寇仲兴趣却在另一方面,问道:“师妃暄是谁?听名字该是女儿家。”

云玉真见引起两人兴趣,欣然道:“这个消息显是疑点重重,首先,两个当事人均不会泄漏这种可招徕无穷烦恼的消息。可是造谣者肯定很有想象力,更懂捉摸人的心理。”

寇仲皱眉道:“你还未说师妃暄是谁呢?”

云玉真横他一眼说道:“你是否只要对方是女人就大感兴趣呢?”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的美人儿师傅,就算你说的是宁道奇要把和氏璧交给的人叫寇老牛,我也会对寇老牛大感兴趣。这叫针对人和事,而非是性别。”

云玉真媚笑道:“算师傅错怪你了呢!你们听过慈航静斋吗?她和阴癸派很相似,既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又秘不可测,分别只在一是正一是邪吧!”

徐子陵虎目精光闪闪,缓缓道:“如师妃暄便是这一代代表慈航静斋与阴癸派决战的人选。”

云玉真点头道:“原来你们也知道正邪两大宗派的事。你们杀了任少名,阴癸派肯定不会罢休。”

寇仲微笑道:“若没有阴癸派这种敌人,我将永远登不上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境界。”

云玉真呆瞪了他半晌,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想做皇帝还是做真正的武林高手?”

徐子陵淡淡说道:“美人儿师傅把这两样事说得像当盐枭或是当厨子般轻松容易,对仲少来说,这两个目标是鱼与熊掌,皆欲得之而后快。”

云玉真欣然道:“小陵你很久未唤过人家作美人儿师傅了!今天是吹什么风哩?”

徐子陵叹道:“今晚美人儿师傅无论一颦一笑,均带上点以前所没有的真诚味儿,使我心生感触,记起了初遇你时那段美丽日子。”

云玉真娇躯微颤,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垂下螓首轻轻说道:“我认识你们时,你们尚是未长大的顽童,到现在你们杀掉称霸南方十多年的厉害人物,我忽然惊觉到你们终于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武林高手。”又叹道:“虽然我曾算计过你们,但事实上那时心中矛盾痛苦得要命。不知是基于什么原因,我总感到和你们特别投缘,愿意信任你们,为你们办事。我是不大信任萧当家的。”最后一句声细如蚊蚋。

寇仲双目神光电射,低声说道:“美人儿师傅若肯助我,我保证会好好待你的。”

云玉真带点无奈地说道:“希望你不会有一天忘了这个保证,小陵是证人。”

徐子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寇仲正在逐步完成他的计划: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威名,而成功杀死任少名,正是最重要的关口;否则像云玉真这种有丰富江湖经验的帮主级人物,怎会向他表示臣服,而其中牵涉到男女间的吸引力,更为复杂。假若将来寇仲做出对不起云玉真的事,他徐子陵该怎么办呢?

寇仲对云玉真展现出动人的笑容,柔声道:“美人儿师傅放心吧!我最懂尊师重道。对了!师妃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武功如何?”

云玉真受他笑容的魅力感染,喜滋滋地说道:“师妃暄像石青璇般处处透出神秘的味儿,见过她的人不多,但举凡见过她的莫不被她超凡脱俗的气质所慑,她就像代表这人世间最美好的某种事物,使人心生向慕,但又绝不会兴起色欲之心。且不论男女,在她面前都要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了起来,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徐子陵奇道:“她不是个尼姑吗?为何偏用俗家姓名?”

云玉真答道:“这就没人知晓,但她虽蓄了如云秀发,又用俗家姓氏,但行藏却与出家人没有分别。生活刻苦朴素。”

寇仲饶有兴趣地问道:“她用的是什么兵器?”

云玉真摇头道:“表面看她没有佩带兵器。更从未听过她和人动过手,据说任何遇上她的人,恭敬崇慕都来不及,哪能兴起杀戮之心呢?”

寇仲讶道:“师傅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听你的语气,你也未见过她的,是吗?”

云玉真秀眸透射出惆怅和被伤害的神色,颓然垂头道:“是侯希白和我分开前说的,他是师妃暄看得起的人之一,曾与她同游三峡,谈古论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感受到云玉真对侯希白的依恋和苦楚。上次提起侯希白时,她拒绝回答,这回坦然说出,显然是向寇仲表白心迹,不想将来惹起误会。她之投向寇仲,可能亦有借他来忘却侯希白的苦衷。

徐子陵皱眉道:“难道侯希白在她面前,一点不感自惭形秽吗?”

云玉真秀眸闪过温柔之色,低声道:“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挥洒自如,文采风流,对事物有很深刻的见解,或者只有他才配得起跟师妃暄为友。”

两人愕然对视,开始明白侯希白在云玉真心中的位置。即使黯然分手,仍是不能自拔。

徐子陵道:“侯希白不是想追求师妃暄吧!他究竟是什么人,出身背景又是如何?”

云玉真答道:“他是个谜样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囊内却有用不尽的金钱,立志要遍访天下名妓,本身更精于琴技,又懂作曲,多才多艺,所以被称为多情公子。我因对他生出好奇心,故意在玉山开的一所青楼结识他,岂知……唉……我不想说了。”

寇仲淡淡说道:“不说这方面的事好了,他的武功如何,用的是什么兵器?”

云玉真道:“他的武功只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出道不过五年许,死在他手上的采花淫贼已过百数,用的是一把画有美女的大折扇,是他亲手绘上去的。每认识令他心仪的女子,扇上会多添一个美女肖像。”

寇仲愕然道:“这小子真算是个风流种子。”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凄然道:“可以不再谈他了吗?”

敲门声响。

寇仲问道:“谁!”

宋玉致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道:“徐公子有空吗?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她究竟有什么话要私下和徐子陵说呢?徐子陵跟在宋玉致身后,步出船舱,江风迎面吹来,令他精神一振。在甲板上工作的巨鲲帮众,见他出来,忙唤徐爷,神态较前恭敬,这或者就是因刺杀任少名而来的威势。宋玉致大步朝船尾走去。她的步姿虽不像沈落雁或云玉真般婀娜多姿,却另有一股讨人欢喜的爽健。当她在船尾止步,徐子陵来到她旁,默然不语。

宋玉致任由秀发随风拂动,两手按在船栏处,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不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呢?还是不想和我说话?也不问人家为何不避嫌疑地唤你到这里。”

徐子陵瞧往月照下的茫茫大江,左岸远处泊了十多艘渔舟,隐隐透出昏暗的灯火。当他想到每盏灯火代表着一个温暖的家时,心中一阵感触。从小到大他们都欠缺一个真正的家,以后可能也不会有。而他也习惯了没有家的感觉。深吸一口江风,徐子陵淡淡说道:“宋小姐请直言。”

宋玉致别过俏脸,往他瞧来,微笑道:“你和寇仲怎会成为比兄弟还亲密的朋友呢?你们的性格是这么不同。”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耸肩道:“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可能小时候人单纯多了,很容易习惯和接受对方。”

宋玉致那对美目亮如天上闪烁不休的星儿,露出个回忆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幼我便不像女孩子,总爱和家中的男孩子玩耍,也当了自己是男孩子,也比别的孩子好奇心大。看到一座山,会问人山后有什么。瞧见一道河,便想知道河水流往哪儿去。”

徐子陵哑然笑道:“真想不到,宋小姐为何会想起这些儿时旧事?”

宋玉致皱眉摇头道:“我也不明白,或者因为我信任你,与你相对时心情特别轻松所致吧!”

徐子陵愕然道:“这更令我想不到,宋小姐和我只是初识,为何肯信任我呢?别忘了我和仲少是一伙的,所以其他人以两个小子或两个小贼来称呼我们。”

宋玉致罕有的“噗嗤”一声娇笑,横他一眼道:“你说话的刁滑处其实一点不逊于寇仲,只不过一向收藏含蓄,使人察觉不到你在这方面的长处。但我第一眼见你时就看出来了,你是那种天生侠义的人,凡事先为人着想,所以我愿意信任你,知你不会骗我。”

徐子陵还是首次接触到她女性化动人的一面,呆了一呆,苦笑道:“可以不再问刚才那个问题吗?”

宋玉致仰望星空,徐徐道:“你猜到我想问的事吗?”

徐子陵颓然点头,痛苦地说道:“无论寇仲如何,他怎都是我的好兄弟,你若问我有关他的事,我该如何作答?”

宋玉致垂首俯视反映着天上星月的粼粼江水,沉声道:“我要求的只是真相,徐子陵!拿出你的侠义心来,告诉我宋玉致,寇仲是否只在利用我。”

徐子陵见她双眸精芒凝然,射出深刻的恨意,苦笑道:“宋小姐这么晚唤我出来,说的是这种事,不是明着告诉寇仲那小子小姐芳心乱了,事后他必有方法旁敲侧击地从我处套取消息的。”

宋玉致平静地答道:“知道又怎样?他早看出我心绪大乱,所以我必须知道真相,而你亦已告诉了我答案。”

徐子陵默不作声,好一会后轻轻说道:“我在哪里给了宋小姐这方面的答案呢?”

宋玉致淡淡说道:“你的口没有说出来,但从你不肯帮他来对付我,玉致还不明白你的心意吗?”

徐子陵叹道:“这回惨了,那小子定要怨死我!”

宋玉致失笑道:“你真是坦白到家,想不到我仍能忍不住发笑,是否苦中作乐呢?”

徐子陵感受着她温婉可爱的一面,怜意大生,柔声道:“寇仲或者是个精明厉害,只讲实利的人,却不是个心肠坏的人,感情更是特别丰富。只不过现在他全副心神全投到争雄天下的梦想里,把其他一切视作次要罢了!这么说算不算帮他呢?”

宋玉致秀眸异采涟涟,摇头道:“不!你只是说出事实,寇仲绝不是坏人,更是奋发有为,在各方面都是我宋玉致心中理想的郎君。但我却知他并非全心全意对我,打开始我就知道。可是明知如此,为何我仍肯跟他到巴陵去呢?若我坚决拒绝,二叔也奈何不了我。”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宋小姐对我的兄弟已是难以自拔!”

宋玉致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平静地说道:“错了,我并非难以自拔,只是选择了要面对挑战,这是我宋玉致的性格,永不退缩。此趟随你们来,是要看看寇仲那可恶家伙有多少度板斧和手段。”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小姐既抱有这心意,又早看穿寇仲的意图,为何仍要找我来说这番话呢?”

宋玉致嘴角飘出一丝充满无奈意味的苦笑,轻轻说道:“因为我怕二叔为了杨公宝藏,说服爹他把自己女儿的幸福牺牲了。”

徐子陵心想这可能性看来很大,宋智是头老狐狸,寇仲在算他,他也在算寇仲,而宋玉致则变成他们的一招棋子。沉声问道:“你真是一点都不喜欢寇仲吗?”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坦然道:“若真对他没有半分好感,我现在不用这么烦恼。假若我对他没有感情,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反不会拒绝他,因为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绝不会为他伤心。可是我现在却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徐子陵深切体会到她矛盾的心情:既爱且恨,更兼是不服气。无论如何,寇仲已在某一程度上伤害了她。

宋玉致忽地慵倦地伸了个懒腰,微笑道:“话说完了,心里舒服多了!徐子陵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不会助纣为虐。或者你能成为我的救星也说不定。”

甜甜一笑,轻松地走了。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船尾发呆,思量她最后那句话的深意。

徐子陵在寇仲房门轻敲一下,寇仲应道:“小陵吗?进来吧!”

徐子陵知道云玉真不在房内,放心推门入内,寇仲早扑了过来,喜出望外地搂着他肩头,笑道:“我憋得不知多么辛苦呢。去问你又怕你会给脸色我看。究竟她是否移情别恋,看中了你,一世人两兄弟,若我真不幸而言中,仲少我就忍痛让爱,以后再设法弥补这道心之伤痕吧!”

徐子陵苦笑道:“宋玉致法眼无差,早看出你这小子只是利用她,而不是真爱上她。”

寇仲愕然道:“她倒比我想象的厉害。看来此役我是输多赢少,早知刚才索性把美人儿师傅留下来,今夜不愁寂寞。不要认真,我只是在说笑,好减轻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倒懂见风转舵之道,你根本没有什么感觉。最痛苦的那个是我,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个好女子;我的好兄弟却要去骗好女子的感情,而我只能以暗示的方式鼓励她不要被骗。”

寇仲放开搭着他肩膀的手,失声道:“什么?我岂不是又要失恋?快拿酒来!”

徐子陵颓然坐下,摇头叹道:“不要装模作样了。你若再以这种会伤害人家的手段去争天下,我便要离开你!”

寇仲在几子另一边坐下,陪笑道:“感情是培养出来的,我保证不会伤害她。不过说也没用,现在此事宣告完蛋,满意了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缓缓道:“男女间的事,一旦开了头,谁都肯定不了将如何结局,我身为你的好友兼兄弟,要忠告你一句,感情比剑更锋利,且两边都是锋刃,你要好自为之。”

寇仲肃容道:“我会记着你的忠告,绝不会在这方面行差踏错。现在我去向宋玉致宣布取消婚约,使她不用再担心。”

言罢推门去了,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苦笑。

寇仲拍了宋玉致的房门,问道:“可以进来说两句话吗?”

宋玉致应道:“若只是两句话就可以。”

寇仲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入。房内一片暗黑,惟只月色从舱窗斜斜映入没有灯火的室内,刚好把独坐椅上的宋玉致笼罩在淡淡的金黄色光里。这美女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自由写意地散垂在香肩处,眼睛像一对又深又明亮的宝石,正目不转睛地打量他。寇仲心神剧震,首次发觉她女性化一面的气质和外表,绝不逊色于李秀宁。

宋玉致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你不是有两句话说吗?说完给我滚出去。”

寇仲苦笑道:“我这趟来是向宋小姐认错和取消婚约之议的。以后寇仲也不敢对宋小姐有何妄想了。”

说完便要离开。

宋玉致一呆道:“给我滚回来!”

寇仲的手已拿着门环,闻言凝止不动,背着她苦涩地说道:“是我不好,不该把杨公宝藏和小姐的终生大事连在一起说,弄得像宗交易似的。”

宋玉致默然半晌后轻轻道:“坐下再说好吗?”

寇仲摇头叹道:“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好好思索,这些日子来我满脑子是如何去与人争雄斗胜,其他事全给忽略了,我真要反省一下。”

宋玉致秀眉扬起,有些按捺不住的嗔道:“你这小子给本姑娘坐下再说,若你这么溜了,人家会恨你一世的。”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奇道:“你不是早把我恨透了吗?难道是假的吗?”

宋玉致避开他锐利的眼神,垂首道:“刚才你进来时,为何像个呆子般瞧着人家。”

寇仲移到她座前,单膝跪下,右手抓着扶手,叹道:“因为我忽然发觉玉致你竟是这么动人心弦,令我不由自主地生出爱慕之心。从而反省到自己的诸般不对。”

宋玉致避无可避地与他在气息可闻的距离间对视着,勾起那天给他压在地上的情景,芳心暗颤道:“你先起来坐到旁边去好吗?”

寇仲出奇地合作,坐好时宋玉致低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寇仲抓头道:“宋小姐是指哪方面呢?”

宋玉致恢复冷静,淡淡说道:“当然是指争霸天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寇仲一对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点头道:“宋小姐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问题的人,即使小陵也没有兴趣想知道。”肃容道:“我出身市井,深切体会到当施政者仁义全失的时候,老百姓的生活是多么凄惨和痛苦。开始时我只是想加入其中最有理想和前途的义军,岂知所遇到的像杜伏威、李密之辈,无不是唯利是图,心狠手辣的强徒,若让他们当上了皇帝,绝不会是好事。而且既然他们可以争天下,我寇仲为何不可以?人最重要的是有志气。”又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我亦看出要争天下,绝不能空谈仁义,让仁义处处绑手绑脚。于是在宋小姐眼中,就变成一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事实上我只是想一举两得罢了!”

宋玉致沉吟不语。

寇仲长身而起,伸了个姿态夸张的懒腰,说道:“我要回房了!把话说出来后,整个人舒服多了。”

宋玉致柔声道:“寇仲你知道吗?爹和二叔绝不会把我嫁给你这种出身的人的,你在耍手段,他们也在耍手段。”

寇仲失声道:“什么?”

宋玉致盈盈而起,移到他身前,凝视着他道:“你为何不问爹把我许配给了谁呢?是否不屑一问,还是毫不在乎?”

寇仲尴尬地道:“我是有点不敢问。”

宋玉致淡淡说道:“纵使你问,二叔也不会说出来,我的未来夫家是李密的独子李天凡。这婚事是一年前订下的。只要李密攻克洛阳,我便要嫁入李家,明白吗?”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宋玉致伸出玉手,在他脸颊抚了一把,微笑道:“寇公子回房休息吧!争天下绝不会是简单的一件事,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成功。”

徐子陵弹熄了油灯,拉开房门,待要离开,心中仍在思量寇仲刚才似真似假的反省和忏悔,忧喜不定,心神恍惚时,香风迎面袭来。他自然而然往后退开,哪知一个火辣的娇躯已纵体入怀,纤手缠上他的颈项,香唇封上他的嘴儿。

徐子陵惊醒过来,抓着对方的香肩,把她轻轻推开少许,俊脸通红道:“是我!”

云玉真娇躯剧颤,猛地退后,玉颊霞烧。

徐子陵恢复潇洒自然,微笑道:“这会是我一段香艳美丽的回忆。”

说罢径自回房去了。

船抵巴陵,萧铣亲自出城相迎,同来的还有他另一大将左路元帅张绣。此人个子矮矮的,头颅却特别巨大,头发蓬乱,目光却是冷静锐利得能洞察别人肺腑,给他凝视时颇有点给他以目光审问的味儿。据香玉山先前所言,他的武功比右路元帅董景珍更要高明,仅在萧铣之下。欢迎队伍里当然少不了素素,见到夫君和两个兄弟无恙归来,又立下大功,自是喜翻了心头。更令寇仲和徐子陵心花怒放的是段玉成、包志复、石介和麻贵都来了。四个小子浑身伤痕,原来途中屡遇毛贼截劫,但此刻都精神奕奕,显是武技因磨炼而大有长进。萧铣对两人自是摆出感激倚重、礼贤下士的态度,对宋玉致更特别礼遇,当然是想到与宋阀联手的种种好处。当晚萧铣设宴庆祝,席间对两人赞不绝口。宴后宋玉致留下与萧铣密话,他们则回到香玉山的将军府去。途中素素提醒他们曾许下的承诺,这几天定要陪她游山玩水。两人对她眷恋甚深,待她若如傅君婥,自是高兴地答应。

回到府中,三姐弟在府内园亭里畅叙离情,言笑甚欢,香玉山神色匆匆的来了,坐下道:“铁骑会分裂成三股人,一股投向林士宏,一股依附沈法兴,剩下的却誓要为任少名复仇,由恶僧和艳尼率领。”

素素花容失色道:“糟糕了!”

徐子陵不悦地瞪了香玉山一眼,怪他令素素受惊。

寇仲讶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香玉山先对徐子陵歉然陪笑,又安慰了素素,说道:“铁骑会品流复杂,良莠不齐。一向对该与何方结盟有不同意见。只因慑于任少名的威权,才似像万众一心,任少名大树既倒,下面的猢狲自是四分五裂。”

寇仲欣然道:“这对南方该是好事,铁骑会只是一群有组织的大贼,若让他们得势,首先遭殃的是平民和百姓。”

徐子陵少有听到他开口为国,闭口为民的口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香玉山道:“任少名死去的消息,现时仍只限于南方,但已惹起了很大的混乱,待得传到北方,谁都不知会再引起什么后果。”

寇仲忽问道:“你们和李密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香玉山道:“以前由于我们为杨广办事,与李密可说处于对立状态。故关系一向不好。但亦未有正面冲突过,所以关系处于很微妙的状态下。为何忽然问起这问题呢?”

云玉真来了,寇仲扯开话题,没有回答香玉山。

那晚宋玉致很晚回来,众人早已睡熟。翌晨寇仲和徐子陵陪素素去闲逛,她仍未起床,到众人回府,才知她悄悄离开了。晚饭后,寇仲、徐子陵跟段玉成四人商量了北上的路线后,回房休息。

寇仲尾随徐子陵回房,邀功地说道:“陵少!这次算我听你的话吧!昨夜亲口向宋玉致取消婚事,今早她便不告而别。”

徐子陵奇道:“你好像对她的离开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感觉。”

寇仲颓然坐下,看看站在床边,一副准备上床高卧的样子的徐子陵,苦笑道:“若说没受打击是骗你的。不过眼前这么多头痛的事,岂容我有余暇去自寻烦恼。女孩子就像蝴蝶,要飞便让她飞走吧!我们不但没有青楼运,还没有美女运,个个美女都像和我们有十冤九仇似的。”

徐子陵掀起帷帐,在床沿坐下,闻言心中一痛,想起傅君婥和贞嫂,前者香魂已杳,后者不知所踪,不禁黯然神伤。现在只剩下最亲近的素姐,而她的幸福,却是由香玉山决定,人生真是如此无可奈何吗?

寇仲沉吟道:“此番北上,会是最凶险的一段旅程,我们的敌人多得连自己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由明天开始,我们要对段玉成他们施以最严格的训练,令他们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寇仲点头道:“我们该在这里留多少天呢?若太早离开,素姐定会怪我们的。”

徐子陵道:“我们多陪素姐十天吧!顺带训练玉成他们。”

寇仲同意道:“依你的话。”

徐子陵问道:“美人儿师傅方面又怎样呢?”

寇仲道:“她当然想随我们北上,可是她自己那档子事谁给她料理。”旋即又压低声音道:“香小子却私下告诉我她是约了独孤策,所以不肯离开巴陵,要这女人专心待一个男人,恐怕比摘取天上的明月更困难。”

徐子陵皱眉道:“香小子为何会把这种事告诉你?不像他的作风。”

寇仲冷哼道:“当然是奉了萧铣那老狐狸的命令,设法破坏我和美人儿师傅的关系,现在海沙帮受挫甚重,剩下的就只巨鲲帮、水龙帮和大江帮,对萧铣来说,美人儿师傅比我们重要多了。”

徐子陵沉声道:“刚才我方警告了香小子,假设素姐有半丝不开心,我也惟他是问。”

寇仲笑道:“给个天他作胆,都不敢欺负素姐,到现在我仍不明白素姐为何肯嫁给他。”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现在谈这个问题再没有任何意义。”稍顿道:“知否为何我要留下十天那么久呢?你虽然答应,但我却知你只是无可奈何吧。”

寇仲愕然道:“这个我真没想过。只认为陪素姐乃目下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只要和她一起,我整个人会轻松适意。”

徐子陵歉然道:“是我想歪了,照我看恶僧艳尼等凶人必会来寻我们的晦气,若能狠狠重创他们之后才上路,我们的旅途会顺利得多呢!”

寇仲皱眉道:“这处是巴陵帮的地头,他们敢来撒野吗?”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在他们的地头击杀任少名,他们自然要在我们的地头杀死我们,方能显出威风。所以他们除非不来,否则必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做成最大的杀伤和破坏。”

寇仲剑眉扬起,冷笑道:“所以他们必会派人来先踩盘子探消息,假若我们能盯上这些先头部队,可在他们发动之前予他们迎头痛击,哼!”

徐子陵淡淡笑道:“若我是他们,会趁我们和素姐出游时下手了。对吗?”

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

徐子陵续道:“一旦我们运盐北上,我明敌暗,会使我们陷于绝对被动的劣势,在战术上非常不智。若不能把主动操回手内,我敢断言我们永不能抵达关中。”

寇仲讶道:“今天没什么事吧!你似乎从未试过对这些事如此热心和积极的。”

徐子陵移到窗前,负手仰望窗外的星空,油然道:“在杀死任少名的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途。但也清楚知道我们已和几个恶势力缠搭不清,卷进大时代的漩涡里,避无可避,一是选择自尽,一是选择面对,没有第三个可能性。”别过头来瞧寇仲,见他正目射奇光地盯着自己,讶道:“为何这样望我?”

寇仲“霍”地立起,正容道:“因为刚才你显露出一代高手的气势和风范,最难得是那么流畅自然。”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拍小弟的马屁,你不觉得近来自己态度有太过刻意的改变吗?诈作恭顺听教,又不时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向我大耍手段。”

寇仲大力拍了他肩头,哈哈笑道:“做人有时不须这么坦白的。我漏了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宋玉致的未来夫家你道是谁,竟是李密的独子。”

徐子陵明知他故意岔到别处去,仍忍不住失声叫道:“什么?”

寇仲放开搭在他肩头的手,挨在窗栏处,目光投往茫茫月夜去,双目闪闪生辉地说道:“这是宋阀和瓦岗军的一场政治交易,南北为纵,以之对付西北方的李阀。所以若不设法粉碎这南北的联盟,天下最终会落到李密手上。”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否想说服我同意你去利用宋玉致呢?”

寇仲微笑摇头道:“你太小觑我寇仲了。只要我们能使李密攻不下洛阳,婚约就无效。那时她宋家大小姐要嫁给什么人,我寇仲绝不会破坏她的幸福。不过她若发觉没法离开寇某人,将是寇某的福分哩。这样说,够坦白诚实吧!”

徐子陵耸肩道:“好吧!大家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只好由老天爷去决定。现在该做的事在集中精神来对付敌人,其他的到我们还有命时再想吧!”

寇仲皱眉道:“你是否暗示现在须上床睡觉呢?我们已很少谈得这么兴高采烈和投契了!‘投契’这两字用得真好。”

徐子陵淡淡说道:“我们投契的谈话,现在才正式展开,我心中有个预感,是恶僧艳尼和他们的同伙应在巴陵附近,守候伏杀我们的良机。”

寇仲坐下沉吟道:“说不定他们根本已在城里,有什么方法可把他们引出来呢?”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待他们出手,我们死伤难免,所以上策仍在能否先发制人。”

寇仲嘴角溢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徐徐说道:“这回我们对付敌人,绝不借助萧铣的力量,才能达到磨炼自己的目的。”又思索道:“照我猜恶僧艳尼由于形相特别,当不敢冒险进城,而只是派出手下查探和监视我们,且必在香小子将军府外某处,好清楚我们出入的情况,只要找到那探子,可以展开反跟踪,先一步制敌死命。”

徐子陵道:“自杨虚彦刺杀香小子不果后,香小子的将军府防卫大幅增强,在府外亦布下暗岗,所以若对方派人来,必是潜踪匿迹、精擅轻功的高手。不会那么容易被我们发觉行藏。所以我们若没有一点手段,会很难发现这么的一个人。”

寇仲哈哈笑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若连恶僧艳尼都对付不了,还说什么争霸天下呢?” f4TH7sE8V18cY866AmbWgAY3b2Pz+dQSdjCB69u3qxXPHT6EjhYDY3edJvBhQzI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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