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后,在山野间没命飞窜,两人已接近筋疲力尽的情况,但因强敌紧追,只好往山势险峻处急急逃去。自三天前在长江旁给跋锋寒和傅君瑜盯上后,他们由江阴往东急窜数百里,途中经过义兴、永世两大县城,虽施尽浑身解数、诡谋妙计,却始终撇不掉跋锋寒和傅君瑜两人。至此才知跋傅其中必有一人是追踪蹑迹的高手,不由叫苦连天。这晚跋锋寒两人愈追愈近,曾试过离他们只有百来丈的距离,幸好遇上一道穿越深山穷谷的急流,兼之倾盆大雨,两人顺流冲下十多里,把大难临头的时刻又延长了少许。
两人从河里爬起来,不但力尽筋疲,还因途中与河石的碰撞弄得衣服破烂,满身伤痕,狼狈不堪。寇仲则连井中月都掉失了。在豪雨下两人登上一处悬崖,终支撑不住,卧倒地上。
寇仲喘着气道:“该把风湿寒撇掉了吧?雨下得这么大,什么气味痕迹该给冲去了!”
徐子陵仰脸让雨水利箭般射在脸上,叹道:“想是这么想,这小子像是要和我们比拼意志般,谁先倒下谁就要输。”
寇仲说道:“假若这回可逃出生天,我们的轻功必大有进步。想我们当日起程时多么豪情壮气,岂知给这不分善恶的恶阿姨加上个风湿寒,弄成我们丧家犬的样子。”
徐子陵整个人伏在地上,俊脸贴着崖沿的泥淖,呻吟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照我看这回应已离开险境,当是修炼了三天好呢!”
寇仲探头往下方望去,见到一道瀑布从左上方崖壁处奔泻而下,落处的小湖四周是黑压压一片密林,在山峡间延绵远去,直至不知多深多远。又把头探出少许,下方崖壁离他约十丈许处,特别横伸出一棵老松,枝繁叶茂,异常壮观。
寇仲心中一动道:“小陵快来看,下面竟奇迹般长了株大树,该是别有洞天,不如我们下去一看究竟,说不定有洞穴一类的处所可给我们躲上几天,正好害得恶阿姨和风湿寒走跛了脚都找不着我们。”
徐子陵勉力撑起身体,爬到崖边,尚未有机会往下望去,倏地一震道:“糟了!”
寇仲大吃一惊,循他目光瞧往对面隔着深谷,比他们的危崖低了约五十丈的一座小山,却不觉任何异样的情况,忙问道:“什么事?”
雨势更趋暴烈,兼之深山夜雨,不但视野难以及远,说话也要提高音量方可听到。
徐子陵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们追来了,刚才一阵狂风吹至,把一下树枝断折的声音送入我耳内。天!他们怎么办得到呢?”
寇仲也一阵心寒,在这种环境下,敌人究竟凭什么能耐仍可不即不离地吊在他们身后?沉声道:“你还有气力吗?”
徐子陵摇头苦笑,反问道:“你呢?”
寇仲叹道:“我们两兄弟是同样货色,你不行我自然不行。不过照我看恶阿姨和风湿寒也该不会比我们好得多少,否则不会撞断树枝,现在唯一生路,是下面有个洞穴,怎样?要不要试试?”
徐子陵道:“照过去几天的经验,无论躲到哪里最后他们都有办法找上来。但今晚显然连他们都给这暴雨打乱了听觉,让我们破天荒的在这处躺足近半个时辰。假若我们能利用这有利的形势,说不定可逃出生天。”
寇仲想起瀑布泻下处在林木间形成的小湖,心中一动道:“现在是连宁道奇、傅采林都睁目如盲的黑暗狂乱的环境,假设我们……有办法了。”
两人各捧一块包扎着破烂外袍的大石,并肩立在崖沿处。此时后方破风声起,由远而近。寇仲向徐子陵眨眨眼睛,蓦地两人同声发喊,先把两块大石抛下,然后跳将下去。当两人安然落在下面的老松上时,石块仍在急坠途中,衣袍拂动的声音,不断减弱,真的与他们跳下去没有分别。两人大气也不敢透出一口,伏在老松上不敢动弹。“咚咚”两下水响,由下方百丈处隐约传来。
傅君瑜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道:“好小子!竟又给他们逃了。”
跋锋寒叹道:“这两个天杀的小子的韧性确是惊人,胆子更大可包天,君瑜还要追吗?”
傅君瑜狠狠道:“追到天脚底我也要追。”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傅君瑜会这么咬牙切齿地恼恨他们。
跋锋寒忽道:“雨愈下愈大了。”
上方一阵沉默后,跋锋寒柔声道:“可否待我办妥一些事后,再陪君瑜去找那两个小子算账呢?”
傅君瑜冷冷道:“谁要你陪?滚去见你那东溟派的丫头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东溟派那丫头岂非东溟公主单琬晶,难道她这么快也给风湿寒勾搭上手?
跋锋寒苦涩地笑道:“君瑜,我们不是早说好做一对知己朋友吗?为何你现在的语气却像个妒忌的情人?”
傅君瑜沉声道:“你真当我是好朋友吗?此趟你跋锋寒自动请缨来对付两个小子,说到底只是为了讨那丫头的欢心。难道是为了我这好朋友吗?”
跋锋寒哈哈笑道:“君瑜爱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大丈夫立身处世,须能放手而为,不被任何人左右,才有痛快可言。无论君瑜如何看我,君瑜始终是我入中土后结交的第一位红颜知己。”
傅君瑜淡淡说道:“你爱怎样说便怎样说吧!我傅君瑜从开始便知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杀了那两个小子后,我立即返回高丽,永不再回来。”
风声响起,傅君瑜显是含怒下舍跋锋寒而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这小子落单了,应否乘机来个突袭呢?”
徐子陵应道:“你还有力气吗?”
寇仲颓然摇头。
上面的跋锋寒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自言自语的冷笑道:“傅君瑜你算得什么,怎到你来左右或明白我。”
话完迅即离开。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却听得心生寒意。
两人在下面没有找到山洞,只好爬回崖上,待到雨势稍竭,方小心翼翼地离开山区。他们朝东北奔去,翻过一座青葱的山岭,在一处树木葱郁的小谷中摘果充饥,休息了一晚,待体力尽复,继续行程。
经过三日的逃亡生涯,两人都有劫后余生、重见天日的感觉。
两天后他们遇上一个村庄,入村问路,知巴陵就在东南五十里许处,不由喜出望外,向村民买了两套粗布衣服,顺道借宿一宵,天未光往巴陵赶去。
由于知道迟早会再遇上跋锋寒或傅君瑜两个可怕的劲敌,他们比之以前任何时间更专志于武道,钻研新领悟得来的奕剑之道。
途中休息时,寇仲道:“还记得毕玄那对男女弟子吗?看来他们一点都奈何不了风湿寒。”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说拓跋放和他那俏师妹吗?当然记得,还有洛阳之约呢,但看来我们是要爽约了。”
寇仲道:“这叫为势所迫,谁都没有法子。给恶阿姨和风湿寒这么搞,我和宋玉致的协定怕也要告吹。”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协定?”
寇仲颓然道:“他宋家把锡良捧作竹花帮的帮主,我则为宋家杀了铁骑会的任少名。”
徐子陵骇然道:“你好像不知任少名是谁的样子。若他是省油灯,早给宋家宰了,何用劳烦你仲少?”
寇仲精神一振道:“记得我说过目标必须远大吗?假设我们能设计刺杀了任少名,铁骑会将受到最沉重的打击,林士宏也等若没了一条臂膀,此消彼长下,竹花帮和宋阀自是势力激长,那将比现在有趣多了。”接着又无精打采道:“但现在与宋玉致失了联络,我们还可以有什么作为呢?”
徐子陵道:“我倒不反对刺杀任少名,这人一向恶名远播,坏事做尽,实是死有余辜。”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奋然道:“得陵少首肯,事情又大是不同,来!我们先到巴陵找素姐再说吧!”
黄昏时分,巴陵终出现前方。两人切入大路,不片晌来到城门,只见城头高挂写上“梁”字的旗帜,门禁森严,出入者均须出示通行证件。轮到他们时,寇仲硬着头皮道:“我们是来访友的。”
把守城门的兵目两眼朝上一翻道:“现在形势紧张,所有闲杂人等,均禁止出入,快给我滚。”
寇仲笑嘻嘻地说道:“我们找的那位朋友,是巴陵帮的人,兵爷你可否行个方便。”接着凑过嘴到他耳边说:“十两银子够了吧!”
那兵目冷冷打量了两人,见他们一副乡农打扮,忽地大喝道:“人来!给我拿下两个奸细。”
十多名守卫拥了过来,团团把两人围着。
寇仲摇手道:“我们找的是香玉山,你不信可找他问个清楚。”
兵目愕然道:“你们竟会是香将军的朋友?”
这回轮到两人愕然相对,香小子怎会忽然成了将军。
徐子陵忙道:“确是如此,烦官爷你通传一声,说是素姐的兄弟来找他呢!”
他不敢报上名字,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兵目呆了一呆,说道:“原来是素素夫人的亲戚,来人还不给我立即上报香将军。”
两人失声道:“素素夫人!”
兵目奇道:“你们难道不知令姐嫁给了香将军吗?”
两人头皮发麻,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身戎装的香玉山飞身下马,来到两人身前,大喜道:“谢天谢地,终盼到两位大哥来了。”
众兵见香玉山如此尊敬两个乡巴小子装束的亲戚,又称其为大哥,惊讶得合不拢嘴来。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苦笑,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对付”这位姐夫。
不过“家丑不外扬”,寇仲一把搭着香玉山肩头往城内走去,冷哼道:“素姐怎会嫁给你的,不是你这小子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吧!”
徐子陵一言不发地走在香玉山另一边,立成挟持之势。
香玉山忙道:“我香玉山怎会是这种人,可能是令姐发现我对她痴心一片,所以肯委身下嫁。你们不知夫人每次想起你们,都担心落泪,你们来了就好了!”
寇仲从袖管中伸出手臂,苦笑道:“看到吗?你一说痴心一片,老子所有的汗毛立即直竖起来。”
香玉山大感尴尬,陪笑道:“若我香玉山有一字谎言,我遭天打雷劈。”
寇仲狠狠盯着他道:“你若敢对素姐薄幸,就算你做了皇帝,我都要取你小命,明白吗?”
香玉山不迭道:“怎会呢?两位大哥放心好了!”
三人沿街疾步,后面追着香玉山十多个牵马随行的亲卫,惹得路人侧目。
徐子陵皱眉道:“你为何会成了将军呢?”
香玉山讶道:“你们没听到消息吗?昏君被杀后,萧二当家以巴陵为都称帝,国号大梁。”接着低声道:“二当家本就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的后人,现在只是恢复旧日称号罢了!”
寇仲点头道:“他倒看得起你,难怪你容光焕发了。”
香玉山赧然道:“实拜两位大哥所赐,加上小弟自己的努力,现在完全复元了呢!”
寇仲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哂道:“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懂自称小弟,千万别妄想我们会唤你作姐夫。对吗?陵少?”
徐子陵摊手苦笑,说道:“我能说什么呢?”
寇仲发泄似地重重推了香玉山一把,喝道:“来!让我见识见识香将军复元后的轻功,再这么蜗牛般走,天亮了仍见不到素姐呢。”
香玉山踉跄两步后斜掠而起,落到一所民房顶上,两人忙追着去了。
素素温柔的声音从内厅传来,似正跟人说话。直至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很难接受素素已为香家妇这事实。尤其她的丈夫是香小子。就算想破脑袋,他们也不明白香玉山有什么特别吸引异性的地方,可令素素倾心。她爱的该是李靖才对。
香玉山旋风般冲入内堂,大叫道:“夫人、帮主,你们看是谁来了?”
止步门外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愣然,香玉山口中唤的帮主究竟是谁呢?
素素“啊!”地娇呼一声,接着有另一女子道:“让我替素姐看看。”
竟是巨鲲帮帮主,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当她掠至门口,见到寇仲和徐子陵时,一对俏目立时亮了起来,俏脸毫无保留地现出惊喜之色,娇呼道:“天!你们终于来了。”
寇仲哈哈一笑,抢前一步,探手在她脸蛋摸了一把,笑道:“美人儿师傅清减了,是否因记挂着徒儿哩?”
云玉真神情复杂,既嗔且喜地狠狠白了这轻薄自己的“徒儿”一眼。徐子陵已在两人身旁掠过,进入内堂。
素素刚从椅子被香玉山扶起,一脸不能相信的狂喜神色,颤声娇呼道:“小仲!小陵!”
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同时落到她微隆的小腹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就像正深深迷失在一个奇异的梦境里。
素素哭完又笑,笑完又哭,情绪激动。吓得寇仲和徐子陵万般劝慰,才逐渐平复过来。香玉山派人弄来了一席丰富的肴馔,让两人大快朵颐。素素、云玉真和香玉山三人只陪他们吃了一点。说起别后发生的事,真的怎都说不完。
香玉山叹道:“丹阳在辅公祏攻入前,我们连夜逃走,夫人却不肯离开,郡主只好点了她的睡穴。杜伏威一向和我们势如水火,给他拿着必然没命。我们在青楼门外留下标记,你们看不见吗?”
寇仲苦笑道:“还有什么标记?楼子给烧通顶了。”
云玉真道:“我们在永世等了你们整个月,最后知道你们在余杭和常熟先后大破海沙帮与沈法兴。派人往寻你们时,你两人又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素素的眸子又红了起来,怨道:“你们不懂得早点来找人家吗?”
徐子陵忙赔罪道:“是我们不对,一时想不起你们会返回巴陵郡。”
寇仲岔开了问香玉山道:“你们目下的形势如何?”
香玉山兴奋地说道:“形势相当不错,刚攻占了郁林和苍梧,现在我方的右路元帅董景珍正与铁骑会争夺番禺,胜者势将成为南方霸主。”
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正想找任少名试刀,这小子在哪里?”
香玉山和云玉真同感愕然,呆盯着他。
素素不悦道:“小仲专爱作危险的事,任少名的武功在南方数一数二,与林士宏齐名,会是好对付的吗?姐姐要你们留在这里陪人家,你们都不知道牵肠挂肚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寇仲笑而不答,下面却踢了徐子陵一脚。徐子陵微一摇头,不肯为他出头。
寇仲无奈下径自向香玉山试探,说道:“若干掉任少名,番禺就是你们的了。”
香玉山皱眉道:“不要说任少名,只是他座下的左右护法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无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加上现时人人怕会被人刺杀,故他们防范极严,纵是宁道奇肯当刺客,成功的机会仍很低。”又道:“明天我上朝禀明圣上,他一向对两位大哥非常欣赏,必会重用,那夫人就不用担心两位大哥了。”
寇仲淡淡说道:“不用劳烦了!我两兄弟过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惯听人号令。”接着不理一脸失望之色的香玉山,转对云玉真道:“美人儿师傅现在干什么买卖呢?”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道:“都是些运货送货的粗活,寇公子绝不会有兴趣。”
听她这么说,寇徐立时猜到她有了萧铣这大靠山,巨鲲帮势力大增,负起运送物资的重任。
寇仲哈哈一笑道:“真巧,我们现在干的也是运货行业,差点忘了告诉香小……香将军。”
遂把段玉成他们会到巴陵一事,告诉香玉山。
云玉真奇道:“为何你们不走在一道?”
寇仲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两个给跋锋寒这混蛋追杀了数百里,怎能和他们一起走!”
香玉山和云玉真大吃一惊,同时失声道:“跋锋寒?”
徐子陵讶道:“有什么问题吗?”
素素花容失色道:“你们真不知天高地厚,跋锋寒自入中土后,连败数十名家高手,战无不胜,声名之盛,尤在四大阀主之上。几个大门派曾数次派人联手围攻他,最后仍给他从容逸走,还杀伤了很多人。你们怎会惹上他的?”
寇仲哂道:“我们才不怕他,若非他有高丽来的傅君瑜联手,我们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香玉山等全呆了起来。
云玉真不可置信地说道:“高丽女傅君瑜更胜罗刹女,既是她和跋锋寒联手对付你们,你两个怎仍可脱身?”
寇仲在台下探手到她大腿摸了一把,弄得她娇躯微颤,耸肩道:“有什么稀奇?给追杀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们何用吹这种牛皮。”
香玉山仍是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和他们正面交过手吗?”
寇仲道:“当然动过手,否则不用逃几百里,最后走到这里来。”
香玉山和云玉真面面相觑时,素素责道:“小仲!你斯文点好吗?仍改不了说粗话的坏习惯。”
寇仲嘻嘻笑道:“我是故意说粗话,才可听到姐姐动人的责备语气呢。”
素素喜滋滋地白他一眼,说道:“还是小陵比你乖得多,这么顽皮。”
一时间,席上荡漾着姐弟间真挚的感情,往昔三人相处时的美好光景,似在这一刻又回来了。
徐子陵一觉醒来,整个人神足气满。见到素素安然无恙,又有了她自己选择的归宿,他放下心头大石。昨夜卧床练功,精气神进入前所未有浑成一体的境界。他瞧着帐顶,心神却贯注在由傅君瑜启发而来的奕剑术上。那是于战斗中同时把握到全局所有变化和不变化元素的理想境界。敌我双方对敌时,就像互相下子,总有可寻的隐伏线索。那是一种必须从实战经验始能培养出来的眼光,更要本身的实力去配合。像傅君瑜那天看似随意又不能威胁到寇仲的几剑,偏能使寇仲手忙脚乱,皆因她能洞察先机,就像每下一招棋都逼得对方穷于应付。
正想得入神时,素素的声音在门外道:“小陵!起床了吗?”
徐子陵忙跳下床去,披上外袍,拉开门让素素进来。
坐好后,素素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恼怪姐姐嫁了给玉山吧?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更知道你们不欢喜他,但他心地是很好的。”
徐子陵微笑道:“姐姐太多心了,我们起始不欢喜他,只是因存有一点小误会而已!后来明白了,早雨过天青,现在只会为姐姐嫁得如意夫婿而高兴。”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和寇仲不同。寇仲不喜香玉山,是看不顺眼;他却因香玉山过于世故圆滑而对他没有好感。
素素幽幽地说道:“姐姐除了玉山外,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但姐姐知你们志在千里,很快又要离开我。事情真要这样吗?你们为何不留在这里发展呢?”
徐子陵怎能告诉她寇仲要争霸天下做皇帝,而自己则看淡一切,只希望能像闲云野鹤般遍游天下。正不知怎么回答。素素续道:“现在外面的人,除李密和东溟派外,想从你们身上追出杨公宝藏下落的真个多不胜数,但你们却一点不为自己安危着想,你来教姐姐怎么办?”
徐子陵大感头痛,苦笑道:“要杀跋锋寒的人恐怕不会比想杀我们的人少,但他还不是活得很风光?姐姐不要再为我们费神好吗?好好相夫教子,我们有空便来探你们。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素素立时秀眸闪亮,笑道:“你们快来给姐姐想想,看可起个什么好名字。”旋即又像记起某事地压低声音道:“小仲是否喜欢上云帮主?”
徐子陵发觉愈来愈难和素素说实话,因为事实上寇仲只是玩弄云玉真的感情,就像云玉真以前玩弄他们的感情那样。你骗我,我骗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只好含糊应道:“我不太清楚他们间的事。”
素素蹙起秀眉担心地说道:“云帮主虽很能干,却不是正经女子,和独孤阀的一位公子更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另外又与侯希白暗中有往来。你找个机会和小仲说说吧!他最听你的话。”
徐子陵口中唯唯诺诺,心底里却在苦笑。他这位姐姐心肠既好,思想更是单纯,仍当寇仲是个小孩子。而眼前真正的寇仲是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包括他徐子陵在内。
寇仲推门而入,见到两人即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小陵仍赖在床上,原来早和偏心的素姐在谈天,不是在说我吧?”
素素心虚,俏脸飞红,有点手足无措。
寇仲讶道:“原来真在说我!”
徐子陵哂道:“说你又怎样?素姐是关心你,怕你给坏人坑害了。”
寇仲明白过来,哑然失笑地在仅余的一张空椅子坐下,叹道:“如今我们三姐弟又重聚了!”
素素轻颤道:“你们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好吗?当姐姐求你们好了。”
寇仲苦笑道:“今晚我们坐船到九江去,假设一切妥当,几天后会回来。”
素素愕然道:“到九江去干什么?玉山知道吗?”
九江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的战略重镇,属林士宏的势力范围。由巴陵顺流而下,两天便可抵达。徐子陵自然猜到他是想趁盐货尚在途中的时刻,完成刺杀任少名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故没有作声。假若真能击杀任少名,事后又安然脱身,势必威震天下。有了名声后,做起事来自更得心应手。且如此又可打破林士宏和任少名联手所形成的垄断南方之局,寇仲此着确是老谋深算。如果南方落入寇仲手里,再进军夺得关中,那北方诸雄,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柔声道:“说到底我是为了素姐。林士宏和任少名均会到九江,商谈正式结盟的事。此事若成,他们第一个目标是进取巴陵,所以必须及早加以破坏。此事是姐姐的夫君告诉我的,还为我们安排一切,你说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素素色变道:“玉山怎可让你们去冒这个险,不!我要去和他说。”
徐子陵一把拉着她柔软的玉手,恳切地道:“姐姐放心,小仲说得对,若不及早破坏任林两人的联盟,南方将会成了一面倒的局面,连远在岭南的宋阀亦无立身之地,更不要说你们巴陵帮了。”
寇仲见徐子陵罕有地附和他,虽明知主要是为素素着想,仍大喜道:“小陵说得对!素姐啊!你信任我们吧!割了任少名的臭头后,我们回来陪姐姐玩上几天,才继续北上。”
敲门声响。
香玉山进来道:“吃过早膳后,我们入宫去见圣上,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在香玉山的十多名亲卫前后簇拥下,寇仲和云玉真、香玉山和徐子陵分作两排,策骑驰出将军府,朝梁帝萧铣改建总管府而成的皇宫缓缓驰去。寇仲和徐子陵昨天由于心切要见素素,兼之又在晚上,并没有留意城内的景色,这时才发觉其出色之处。这个北靠长江,西抵洞庭的商业大城市,规模宏大,城呈方形,以十字大街为中轴,街衢房舍均整齐有序,临街的民房多以插拱出挑檐廊,夏日遮荫,霪雨防淋,既方便行人,感觉上更是亲切舒适。家家户户的门面都用木雕花饰装修,便知住民殷富,人人安居乐业。由于巴陵帮一向与隋室关系密切,故在郡内成一帮独霸的局面。萧铣本身是地方官,向得当地富绅支持。炀帝既死,巴陵帮顺理成章把地头接收了,郡人只有额手称庆,故而能不像其他帮会般须经斗争战火,郡内一切得以保存元气,亦成了巴陵帮梁皇朝最利于争霸的条件。
现在南方共有六大势力。声势最盛的自是占领了历阳和丹阳两大重镇的杜伏威和辅公祏的江淮军,但由于他们要应付北方诸雄,暂时无暇向南拓展。李子通虽占了江都,但由于该地被炀帝和隋军搞得乌烟瘴气、元气大伤,是外强中干。沈法兴的江南军偏处东南,西北之路为李子通、杜伏威所阻,南则受制于雄据广东的宋阀,一时仍难有所作为。故而南方的战争舞台,顿成了林士宏和萧铣两大势力争持的局面。
目前仍以林士宏占优,皆因有铁骑会之助,由此可知“青蛟”任少名在南方战场的关键性。寇仲正是看通这点,故以此来向宋玉致作交易。换了任何其他条件,宋阀都不会感兴趣。此时众人经过一道横跨长街的过街楼,徐子陵仰首上望,正欣赏其富饶特色的镂花窗户和翘起的屋檐,感受着市内喧闹的气氛时,一股难以形容,但又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像那趟被“影子刺客”杨虚彦偷袭前的感觉。刹那间,他知道杨虚彦来了。
寇仲蛮有风度地扶云玉真登上马背,自己亦飞身跨蹬,与她并排驰出将军府的大门,笑道:“美人儿师傅愈来愈标致呢!”
云玉真轻夹马腹,白他一眼道:“你何时才改得了这种甜言蜜语的坏习惯?”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叹了一口气,凝望人车渐多的大街前方,淡淡说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幸好美人儿师傅眼中小徒的缺点,可能正好是小徒的优点。师傅表面虽戚戚然,却实心喜之。否则白我那一眼不会那么娇媚诱人。”
云玉真“噗嗤”一声娇笑,没好气地说道:“我哪有这种只学晓一招自我陶醉的劣徒,从此将你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寇仲转头向徐子陵嚷道:“小陵!我们给美人儿师傅逐出师门呢!以后可为所欲为了。”
徐子陵笑道:“不要骚扰我欣赏这座名城的风光。”
寇仲见徐子陵不肯搭腔,别回头来向云玉真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以为所欲为了,云帮主你怕吗?”
云玉真迎上他的眼光,送他一个媚眼道:“怕就不会亲自陪你到九江去,在我眼中,你和小陵永远是那对不会成长的大孩子。”
寇仲故作讶然道:“美人儿师傅忘了既被我亲过嘴,又曾大恣手足了一番似的。”
云玉真立时俏脸飞红,状似大嗔却以蚊蚋的声音狠狠道:“你忘了这是通衢大道吗?前后左右都是人,亏你说出这种无赖的话来。”
寇仲见到她的狼狈状,欣然道:“够刺激了吧!哪个男人能令美人儿师傅的反应强烈至此呢?”
云玉真招架不了时,两人来到通街楼底下,寇仲亦心现警兆。异变突至。楼底离地两丈许高的通街楼一扇雕镂精美、向着他们的大花窗突然爆炸开来,化作含蕴劲气的千万点木屑,朝下面经过的马队激射而去。早有警觉的徐子陵和寇仲首先作出反应。在杨虚彦动手前的一刹那,徐子陵已断定了这最可怕的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香玉山。刺杀行动显是精心计算过的行动,绝非仓促举事,因他们还是昨晚才抵巴陵,除非杨虚彦是活神仙,否则怎能在这里待他们送上门来。香玉山在巴陵帮中的重要性,有点像沈落雁之于瓦岗军,专责情报的工作。自创帮以来,巴陵帮一直从事青楼的经营,旗下妓院遍布全国,故消息之灵通,可说没有其他任何势力能出其右。而香玉山之所以能被提拔为将军,正因他负责的是这关键性的重任。假若他被刺杀,对巴陵帮的打击,将是非常严重。
徐子陵哪敢怠慢,由裤管抽出“断玉”匕首,弹上半空,杨虚彦的长剑一道闪电般在激雨溅飞般的木屑助威下,向香玉山射去。寇仲心生警兆,抬头上望时,见到的只是眩目的芒光。在刹那之间,他体会到徐子陵的身受,就是眼皮受剑气的压力,什么都看不见。若非知道其中玄虚,换了任何人,此时必会惊惶失措。但寇仲却冷静如井中水月,手上马鞭“呼”地一声扬上半天,带起尖锐的啸声,往剑气的来源猛力抽打。香玉山、云玉真和众亲随却是阵脚大乱,首先是给木屑射中身体,其中功力较弱的几个卫士,护身真气立被粉碎,人仰马翻。功力高强如香玉山、云玉真,亦因坐骑中招失蹄,狼狈不堪,更不要说反击了。
“叮!”徐子陵的断玉匕首架在杨虚彦雷霆万钧一剑的锋锐处。杨虚彦的长剑立时传来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道,使徐子陵全力的挡击不但完全用不上劲力,断玉匕首还差点脱手甩飞。这天下闻名的刺客显然想不到有人能及时格挡他必杀的一剑,再要疾施杀手时,寇仲的鞭梢已往他后背抽来。以杨虚彦之能,亦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扑杀徐子陵,因同时又要应付寇仲的杀招,心中暗叹,倏地腾升。
“铮!铮!铮!”徐子陵在他升高前,倏忽间再刺三刀。杨虚彦硬挡了他三击,借力飞退回通过街楼的破窗去。寇仲这时由下追至,长鞭先一步卷往他的双足,岂知杨虚彦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身上长袍甩脱下来,一片云般往寇仲罩下。徐子陵给他逼得坠往地上时,寇仲凌空横移,避过敌人出人意表的怪招,此时杨虚彦已没入破洞里去。交手至此,各人见到的只是杨虚彦鬼魅般的影子,一点看不到他的形相。
香玉山此刻才拔出长剑,大喝道:“追!”
不过他自己都知道,杨虚彦早凭惊人的轻功,逃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萧铣一身皇服率众亲自出宫门接见,把两人接进大堂,听毕途中遇上杨虚彦行刺香玉山的惊险过程后,叹道:“玉山真是鸿福齐天,今日若非有两位小兄弟在旁,必然凶多吉少。可见我大梁皇朝上承天运,非人力所能变更。”
这大梁皇帝体魄强壮,外形威武,差点及得上寇徐两人过人的高度,年纪在三十五、六许间。不知是否真的当运,整个人像会发光似的,神采照人,凭此亦可看出他的气功已达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可与杜伏威之辈争一日短长。他的脸上似乎永远堆着凝固不动的微笑,这或许是他嘴角友好而愉悦的向上翘着,但若再深入观察,会发觉他眼睛内流露出一种冷若冰霜的沉着,可令人心生寒意。这是个绝不简单的黑道枭雄。
后面的云玉真不解道:“以前炀帝仍在时,杨虚彦还可说是奉昏君之命行事,现在他究竟为谁力呢?”
香玉山道:“最大可能是王世充,听说王世充亲姐的女儿生得国色天香,是杨虚彦心仪的美女。”
众人步入大堂,寇仲和徐子陵一看下均感愕然。他们本以为必是文臣武将分立两旁,侍卫环护之局,岂知堂内没有半个守卫,奇怪是萧铣领着他们笔直穿过大堂,来到后进一个摆了两组酸枝台椅,布置简雅贵气的小厅堂处。
更令两人讶异的是萧铣停了下来,叹道:“这身龙袍和冠帽真要命,穿戴得人挺不舒服。”
接着两名侍从为他解冠脱袍,露出里面的文士服,令萧铣登时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萧铣见两人呆瞪着他,哑然失笑道:“我的称帝只是形势所逼,你不称帝,别人以为你没有志气,既不肯依附,更不会怕你。所以我在外人之前总要装装门面扮皇帝,但寇小兄和徐小兄已是自己人,不用多此一举。”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看出彼此心中的懔然。萧铣果然不简单,笼络人的手段更是高明得不着痕迹,亲切自然,惹人好感。
萧铣从容微笑,说道:“来!坐下再聊!”
在他带头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香玉山围桌坐下。
萧铣背对着窗外阳光充沛的大花园,摇头喟然道:“真是可惜,玉山告诉我两位小兄无意加入我军。但人各有志,我萧铣自是尊重两位小兄的决定。何况我和两位小兄既成好友,已是心中欣慰。”
寇仲拍台叹道:“难怪巴陵帮在二当家手上,声势远胜从前,现在得见二当家,才骤然醒悟箇中原因。”
萧铣呵呵笑道:“寇小兄真会捧人,言归正传,两位小兄为何对刺杀任少名这么有把握呢?”又沉吟道:“他的流星锤名列奇功绝艺榜上,使得出神入化,宜远宜近,生平除了被天刀宋缺率兵杀得落荒而逃,硬被赶离岭南外,从未逢过敌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强大信心的微笑,淡淡说道:“若不冒点险,何能成大事。”
云玉真听着他充满豪情壮气的话,看着他充满某种难言魅力的笑容,秀眸射出迷惘神色。寇仲似有所觉,朝她回敬个充满促狭笑意的一眼,美丽的帮主立时霞烧玉颊,又嗔又羞的垂下头去,神态婉媚动人。徐子陵亦看得心中一动,对她的观感略有改善。
萧铣却是视若无睹,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温和地道:“徐小兄似是惜语如金的人。”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道:“萧当家误会了,我只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罢了!”
萧铣哈哈笑道:“说得好!我最喜欢和有真性情的人结朋友,两位是至情至性的人,从两位与素素夫人间的姐弟真情可以看到。目下判断两位能否成功刺杀任少名,尚属言之过早,但若是过于危险,寇小兄和徐小兄务须忍他一时,暂且作罢。”
寇仲暗叫厉害,点头道:“二当家的忠言,我兄弟俩铭记心头。”
萧铣道:“此去玉山亦会随行,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来协助两位。你们除了要小心任少名外,更要小心林士宏,此人不但武功高强,更是狡猾凶辣,兼之手下高手如云,其中尤以给他封为国师的崔绝秀文武双全,智计过人,须格外留神。”
徐子陵愕然道:“香将军不必和我们去冒这个危险。”
香玉山插嘴道:“只有我清楚九江的情况,可作出最适当的安排,换了其他人,实难当此任。”
萧铣断然道:“可进则进,须退则退,没有玉山陪你们去,我怎能放心,两位小兄万勿拒绝。”徐子陵和寇仲对视苦笑,心想若香玉山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怎样向素素交待呢?
黄昏时分,一艘巨鲲帮的中型快速船舰,开离巴陵,顺流东下。徐子陵和寇仲立在船尾处,瞧着风帆驶过激溅起的波纹,脑海中仍浮现着素素送别时的凄楚情景,差点就想折返去安慰她,告诉她会永远陪在她身旁。香玉山的安危成了他们肩头的重担。
寇仲叹道:“想不到萧铣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一句不提杨公宝藏,恪守以前在那封信的立场。”
徐子陵道:“此人很难捉摸,颇有点高深莫测,可肯定他在武功和权谋上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老爹要滑溜多了。”
寇仲笑嘻嘻道:“有其主必有其手下,现在我知道香小子是向他偷师的。”
徐子陵凝望正给太阳余晖渲染得像一幅图画的云天与远山,默然半晌,低声道:“我们为何这样不欢喜香玉山呢?是否一种偏见,又或妒忌他把素姐从我们间夺去了。”
寇仲微一愕然,思索好一会后道:“或者是开头的印象很重要。首先他是经营妓院和赌场的人,通常这类人很少是正人君子。其次是他屈于势力,把我们出卖给彭梁会的艳娘子任媚媚,所以在心中总认定他不是可靠的人。现在只有希望他对素姐是真心的,而不是利用她来驱策我们。”旋即又笑道:“不要谈这种令人头痛心烦的事好吗?我们眼前有个脱离青头行列的机会,我可让你先上马的,够义气了吧!”
徐子陵呆了一呆,好半晌明白过来,皱眉道:“你该知道答案,我情愿你去找青楼的姑娘,也不想你和云玉真搞上。”
寇仲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与青楼姑娘唯一的分别,是她可自由选择床上的对手,而且像她那么美丽的女人,青楼内亦是罕见,小陵你实在没有道理反对。”
徐子陵淡淡说道:“还有另一个分别是青楼姑娘以金钱作交易,你和云玉真却是以感情作交易,看看最后谁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若你要利用她去控制巨鲲帮,我心里会很不舒服。”
寇仲默然半晌,低声道:“假若我是真的喜欢她呢?”
徐子陵哂道:“若你真正喜欢她,就不会拿青楼女子来和她作比较。”
寇仲苦笑道:“争霸天下可是寸步不能相让的事,若我学你般事事讲求原则,绑手绑脚,偏又要去和像李密、王世充那些心狠手辣、奸猾如狐的人争雄斗胜,那和送死实没有多大分别。”
徐子陵探手搭着寇仲的肩头,微笑道:“对这情况,我是明白的,所以劝你不要去蹚这浑水,不过既然你立下宏愿,我亦不会从中阻挠,令你放不开手脚。不过你问我意见,我当然不会说违心话来讨你欢喜。”
江风吹来,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寇仲呆望江流,喃喃道:“有时我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甚至想到放弃一切,随你四处闲荡,过些优哉游哉的日子。但又觉得这样会错过了无数动人的东西。而且我确想为这乱世尽点心力,使万民能过安乐的日子。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目睹战火所带来的可怕灾难吗?”
徐子陵道:“这就叫人各有志了。不过你若想令万民幸福,可拣选有德能者加以劻助,亦可达致心愿。”
寇仲嗤之以鼻道:“有了炀帝这昏君作前车之鉴,我再不会轻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高门大阀,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市井出身的人,夜了!该好好睡一觉才对。”
徐子陵心中暗叹,忖道这是最后一次劝寇仲打消争霸天下的意图,以后再不会就这事再劝说他了。
寇仲回房后,情绪非常低落,心知由于彼此理想的不同,已与自己这好兄弟的分歧愈来愈大。问题是双方均不会有改变。在舱房窄小的空间内,他来回踱步,不片刻进入物我两忘的修炼境界。他和徐子陵的练功方式恰恰相反,一动一静。这或许正是他和徐子陵的分别:一个求动,一个求静,最后演变成寇仲要出而争雄天下,而徐子陵只愿退隐山林。
“咯!咯!”敲门声把寇仲从潜修中唤醒过来,拉门一看,巧笑倩兮的云玉真俏俏立在门外。
若换了在和徐子陵说刚才那番话前,寇仲会对云玉真这么送上门来欢迎都来不及,现在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男女间的情欲感觉,淡然道:“还没睡吗?”
云玉真轻轻道:“我刚和玉山商量过,可以进来谈谈吗?”
寇仲无可无不可地招呼她入房,坐下后云玉真道:“据消息林士宏目下仍在鄱阳,任少名则会于后天先一步到九江去,因为他迷恋上当地春在楼最红的阿姑霍琪。”
寇仲精神大振道:“春在楼是否巴陵帮的?”
云玉真道:“哪有这么理想,巴陵帮在那里的四间大小赌场和两所青楼,在鄱阳会大军入城的第一天,立即给夷为平地。现在巴陵帮在那里的人要鬼鬼祟祟过活,若给发现身份,立刻没命。”
寇仲皱眉道:“我们怎样入城呢?”
云玉真道:“这个倒容易,由于我们在番禺牵制着铁骑会的主力,杜伏威的江淮军又逼得林士宏须陈兵历阳之南的新安郡,所以九江兵力不强,城防松懈,且由于林士宏以高压统治,又纵容铁骑会的强徒奸淫妇女,故极不得民心,以致新征来负责守城的民兵团纪律废弛,没有人肯真心为林士宏卖命,其中部分军官更给我们收买了。”
寇仲沉吟片晌,说道:“我们必须趁林士宏抵达前,把任少名杀死,知否他身边有什么高手呢?”
云玉真道:“任少名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出外一向轻车简从,只有四、五个人随身,但这些人都是一流的好手,且假若恶僧法难或艳尼常真任何一人在他身旁,下手会倍增风险。”
寇仲问道:“这两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厉害?”
云玉真道:“他们两个是为任少名建立铁骑会的功臣,据传任少名有铁勒人的血统,甚或是铁勒王派他隐蔽身份前来中原兴风作浪的,故对我们汉人非常残暴。恶僧法难一向是江南剧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后因惹起众怒,最后不得不投靠任少名,在他护翼下,继续作恶横行,到现在为止,谁都奈何不了他。”
寇仲奇道:“他真是出家人吗?”
云玉真耸肩道:“这个没有人清楚,更没任何方外门派肯承认他是弟子。只知他爱穿大红袈裟,又刮了个秃头,口口声声自称贫僧,故名之为恶僧。”
寇仲大感兴趣地问道:“艳尼又是怎样美艳如花,毒如蛇蝎呢?”
云玉真白他一眼道:“你们男人真要不得,说起美丽的女人个个一副心怀不轨的好色模样。”
寇仲这时已淡忘了和徐子陵间刚才不愉快的交谈,笑嘻嘻道:“有美人儿师傅在这里,我哪有空去想别的女人。”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续道:“艳尼是恶僧的女人,不过也常去勾搭别的男人,弄得乌烟瘴气,偏是法难却不闻不问。我们怀疑艳尼常真是天下最神秘和邪恶的家派阴癸派的门人,甚至法难也是同一出身,只不过没法证实吧!”
寇仲大感愕然。
云玉真道:“这对恶僧尼是铁骑会的护法,是任少名的左右臂,当年若非有他们拼死护着任少名,他可能早丧命于天刀宋缺的手上。”
寇仲沉声道:“那就一举把他们都干掉吧!”
云玉真没好气地说道:“恶僧艳尼本是仇家遍天下,但到现在仍是活得好好的,你以为只是他们运气好吗?”
寇仲伸个懒腰,长身而起道:“夜了!不如睡觉吧!”
云玉真站起来道:“早点睡也好,到九江后便难有这种轻松的时刻。”
寇仲大模大样地走到房门处,拉上门闩,伸指轻弹,油灯应指熄灭,房内立陷进黑暗中。
云玉真吓了一跳,低呼道:“你在干什么?”
寇仲倏地移到她身后,长臂探出,从后把她搂贴,一对手在她小腹间摩挲着,咬着她的小耳轮道:“师傅请过招!”
云玉真给他搂得娇躯发软,神志迷糊下,给他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去,半句抗议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子陵翌日醒来,拒绝到舱厅与香玉山等共膳,独自在房内打坐。每次练功完毕,他有种自得自足,不假外求的满足感。奇怪的是以前他也如寇仲般很喜欢吃东西,但功力愈深,食欲却递减,尤厌荤腥,反而野菓菜蔬最对他胃口。甚至两、三天不吃东西亦没有问题。今天他之所以要独留房中,皆因发觉身体出现了奇异的变化,竟然整层皮脱了下来,像蛇蜕皮的情况。新的皮肤又滑又嫩,仿似婴儿,使他看来更是异采照人。徐子陵并不太把这种变化放在心上,举起双手,作出不同的架式,同时把真劲运行到手上去。他对自己这双变得更晶莹修美的手愈来愈有信心,当贯注真气时,硬挡任何神兵利器也不会有丝毫损伤,却比任何神兵利器更要灵活和随心所欲。昨天正面与杨虚彦交锋时,他清楚感到自己在武学上的进步。杨虚彦飘忽若神的剑法,再不是那么难以捉摸。正因他把握到杨虚彦奇异的剑功,方保得住香玉山的小命。徐子陵虽非好斗,却深知在江湖上强者为王的道理。你不杀人,就要被杀,尤其在纷乱的大时代,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这时寇仲神采飞扬的来了,定神一看,“咦”地一声道:“为何你变得和以前很不相同,整个人像会发亮似的?”
徐子陵淡淡说道:“你不是也变了吗?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不过请不要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寇仲心知肚明瞒不过他的耳朵,尴尬地坐在床沿处,叹道:“有些事迟早会发生的。”又顾左右而言他道:“听香小子说任少名的功夫和老爹相差无几,最多只是差上一筹半筹,事情看来非常棘手。”
徐子陵道:“你说跋锋寒厉害呢?还该是老爹厉害点?”
寇仲皱眉道:“这真是很难下判断,照我猜应是跋锋寒厉害少许,因为他仍很年轻,每日在进步中。”
徐子陵道:“假若我们联手双战跋锋寒,你认为可有胜算。”
寇仲默思片晌,苦笑道:“虽是我们的赢面较高,但势必有一个给他拉去陪葬。这小子真难应付。那天若非先攻其不备,我两兄弟可能永远横躺在那片密林里。”
徐子陵微笑道:“此次恕我不敢苟同仲少你的判断。若我们再和跋锋寒交手,他必败无疑,因为我已想通了奕剑术,更想通了可斩下任少名臭头的战术。”
寇仲大喜道:“这次是你最令我兴奋的不同意见,快说来听听!”
徐子陵朝窗口瞧去,望着不断变化的岸景,露出回忆的神色,油然道:“打自那趟击退李子通开始,我发觉我和你的武功可合营而成威力倍增的联击之法,但总想不到实际上如何进行。”接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昨晚终于想通。”
寇仲瞪着他道:“我明白了,是奕剑术吧。”
徐子陵叹道:“正是奕剑之法,试想假若我们能把握全局,再超离棋局似的战场,凭着我们自少培养出来的默契,联手全力对付一个人;宁道奇、毕玄那种级数的高手或者不敢说,但保证跋锋寒、老爹都要没命,更不要说任少名了。”
寇仲拍腿道:“我真的明白了!我们联奕之术最厉害处是千变万化,全无成规,我作鱼游你作鸟飞,且一寒一热,谁能抵挡。我们终于差点无敌于天下了,可惜却要靠人多去欺人少。”
徐子陵摇头道:“不理对方有多少人,我们仍是两个人去应付。是了!你的井中月丢失了,拿什么来替代呢?”
寇仲抓头道:“我玩刀玩得有点厌了,但又不知玩什么好?”
徐子陵道:“那天我见你用马鞭很上手,以软鞭来破流星锤,该很有趣。”
“呼!”长鞭越过甲板两丈的空间,在香玉山、云玉真和一众巨鲲帮徒的旁观下,先是灵蛇般在甲板上延伸,到了徐子陵脚前三尺许处,鞭梢像蛇头般昂起,闪电点往徐子陵的小腹。众人无不叹为观止,两丈半长的皮鞭到了寇仲手里,变得充满了生命的感觉。徐子陵看也不看,右手拇指下按,正中鞭梢。两人同时剧震,往后退了一步。长鞭后继无力,回到了寇仲的头顶,旋出了五、六个圈旋,煞是好看。
徐子陵摇头道:“不行!总没有抽向杨虚彦那一鞭的味道。”
寇仲笑道:“皆因我运鞭前瞧了美人儿师傅一眼,故此无法专心罢了!”
云玉真在一旁嗔道:“自己不行,却赖在人家身上。”
徐子陵道:“不是专心与否的问题,而是太过着迹,软兵器自有软兵器的特性,不像硬兵器如刀般总受到方位角度的限制。你有没有办法使鞭子像长了眼睛般自动改向,攻敌意想不到的位置呢?”
寇仲呆了半晌,忽地鞭子照头照脑般往徐子陵抽去,眼看要打中徐子陵,徐子陵倏地横移,岂知鞭子近鞭梢六尺许处突然奇迹似的弯折,追着绕到徐子陵背后,拂往他后脑去。
徐子陵喝道:“这就差不多了!”晃了一晃,鞭子落空,似要回旋往寇仲的方向,忽地鞭身现出一阵波浪般的纹样,接着化作十多圈鞭影,骤朝徐子陵脸门窜去,神乎其技之极。
香玉山和云玉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知道寇仲是初次拿起鞭子练习,却像别人整辈子在用鞭那样,丝毫没有生手的感觉。最厉害是他不但能气贯鞭梢,还能凭真气控制得鞭子任意变化改向,攻敌防不胜防之处。
“啪!”徐子陵连续三掌拍散鞭圈,又往后飞退,避过寇仲这一轮猛攻。
寇仲洒脱地把鞭子回扯,蛇般缠到腰间去,高举双手道:“鞭子不见了!”
香玉山一震道:“假若寇大哥能先用其他兵器惑敌,然后突然出鞭,会令人更难抵挡。”
寇仲呆了一呆,然后竖直拇指道:“香将军确够精明,一于依你之言,不过你可要给我找把好刀,左刀右鞭,让任少名吃不完兜着往地府走。”
一个巨鲲帮徒忙解下佩刀,送到寇仲手上,嚷道:“刀来了!”
众人一阵彩声,士气昂扬。寇仲接过大刀,“嚓!嚓!嚓!”望虚空劈了三刀,立时生出一股惨烈的刀气。刀子倏停,锋指徐子陵。徐子陵一个闪身,到了寇仲身前,两手化出漫天掌影,铺天盖地地向寇仲发动攻势。寇仲左手急劈数刀。刀掌交击,一时劲气旋飞,逼得众人往外退开。突然寇仲先朝后移,再往腰间抹去,长鞭毒龙般脱腰而出,鞭鞘往徐子陵胸口点去,再又忽然上扬,缠往徐子陵的脖子,变化之巧,令人瞠目。徐子陵伸指弹在鞭梢处,哪知寇仲一个大旋身,不但左手刀劈至,长鞭更绕了一个圈,弯至徐子陵身后下盘,抽往他腿弯去。徐子陵腾身而起,掌尖扫中刀锋,同时一拳击往寇仲脸门,动作从容,潇洒好看。众人一阵彩声。
寇仲游鱼般滑开,哈哈笑道:“我错在太早用鞭,假若我能用刀把你劈得连老子的鞭都忘掉,就有机会把你这小子收拾。”
徐子陵落地立定,肃容道:“此正为关键所在,假设你能令任少名全力招架,鞭子势有可乘之机,因为他发梦都想不到你另有杀招。”
香玉山抓头道:“我死也不能相信寇大哥以前既未用过左手刀,更未试过正式拿起鞭子和人动手。”
寇仲把刀物归原主后,笑吟吟地走过来道:“香将军猜得对,美人儿帮主该是最清楚的了。当年在那船被撞沉的沙滩上,我和小陵日夜练武,既练右手,又练左手,只要高兴,山藤也当作鞭子使,所以现在自然容易上手。”
徐子陵道:“我认为主要是因长生诀的奇异真气,不断为我们通经活络,所以全身每部分都能控纵自如,练起来自是事半功倍。”
云玉真羡慕地叹道:“仍是令人难信的。你们不知自己当时如何窝囊,我缚起一只手可打得你们左扑右跌。”
寇仲岔开道:“还有多久到九江,我有点迫不及待呢。”
香玉山答道:“两位大哥在上,小弟看五个时辰便可抵达。”
云玉真笑道:“一边叫香将军,另一边却又是大哥小弟的,听在外人耳里,真弄不清楚你们的关系。”
寇仲哈哈笑道:“我和你又怎么算?一方叫美人儿师傅,另一方唤寇公子又或寇小子,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云玉真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谁和你胡扯。”再送了他和徐子陵各人一记媚眼后,袅娜多姿地避入船舱去。这时夕阳西下,大江上广阔的天空逐渐昏沉。大船顺流望东疾驶而去。
到了房门,徐子陵待要入房卧床练气,却给寇仲硬扯到隔邻他的房间去。搂着徐子陵的肩头移到窗前,说道:“小陵,你看外面的星空原野多美,最动人处是包含了无数挑战和不可测度的变化。”
徐子陵笑道:“有什么就说吧!对我还要大兜圈子吗?”
寇仲道:“我确是有感而发,经过昨晚后,我真正觉得自己成人了,有资格拥有天下间任何美女。最美妙是那种君临和征服的感觉,任他美人儿帮主平时如何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傲样儿,在那一刻还不是我仲少要她生就生,死就死,又或欲生欲死。”
徐子陵摇头道:“我对男女之事却全没有征服对方的意念,只觉若两情相悦,进行鱼水之欢时,只是大家手去追寻和开拓某种曼妙无穷的境界。所以我只会和真正喜欢上的女子共寻好梦。”
寇仲沉吟道:“在理论上我可以接受你这理想化的说法,但在实际上却无法摆脱因大展雄风而得的快意。或者这正是你和我的分别,你不是常说我爱当发号司令的领袖吗?”拍拍他肩头苦笑道:“有时我真担心你会变成吃斋的和尚。”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我只是未遇上真正令我心仪的女性罢了!”
寇仲哂道:“沈落雁、单琬晶,谁不是第一流才色兼备的美女,偏是你毫不动心,除了你根本对女人提不起兴趣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徐子陵横肘撞在寇仲胁下,痛得他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淡淡说道:“女性吸引人的地方,除了外貌,更重要的是内涵和气质,沈落雁野心既大,又奸狡如狐,凭什么令我徐子陵动心。单琬晶现在与我们势成水火,更是休提。你举出两人作例子,是否该打。”
寇仲苦着脸猛揉被击痛处,说道:“我忘了假若我们成功刺杀任少名,可能会树立另一批深不可测的劲敌,因为任少名旗下那对恶僧尼,或许是阴癸派遣出来乱世的门人。”
徐子陵呆了片晌,叹道:“这就是争天下的代价了。愈陷愈深,到最后四周的人非友即敌。”
寇仲吁出一口气缓缓道:“任少名更有很大机会是铁勒王密遣来中土捣乱的奸细,所以我们会一举开罪了内外两大势力,你怕吗?”
徐子陵微笑摇头,淡淡说道:“若没有这些挑战和压力,终其一生,恐怕仍难以上窥武道的至境。我们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实要多谢每一个想杀死我们的人。”
当夜丑时,战船在离九江十里的一道支流的密林隐蔽处靠岸。那里有另一艘载满米粮的货船在等候,还有巨鲲帮的副帮主卜天志和巧匠陈老谋。他们登上货船,陈老谋立即动手为四人改装易容。首先把寇仲改成个满身俗气的商贾。
陈老谋得意洋洋地说道:“改装之法,最紧要因形施术,令人意想不到。全没有办法从改扮后的样子联想到以前的样子,可把熟人都瞒过去。”
待见到云玉真、卜天志、香玉山和徐子陵均点头称许,更是意气风发、口若悬河地说道:“像小仲这种雄悍的体型,扮什么都会露出破绽,只有变成个大胖子,行动迟迟缓缓的,方能瞒人耳目。”
云玉真道:“寇仲记着是从沅陵郡经沅水入大江来的米粮商,交货到九江城的老字号兴发隆,由于军队需粮,所以林士宏的楚军绝不会留难,何况还有兴发隆的订单和正式通关的文件。”
寇仲从铜镜的反映瞧着立在一旁的云玉真道:“我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卜天志答道:“寇公子叫顾安,凭着有点身家最爱流连青楼酒馆,但又颇为吝啬,绝不受爱金的姐儿欢迎。”
寇仲苦笑道:“是否你们怕我挥霍,弄得我这么受人讨厌呢?”
云玉真掩嘴娇笑,香玉山则有点尴尬地说道:“是云帮主的意思,怕你真的留连青楼,误了正事。”
卜天志又道:“徐公子则是被你刻薄对待的亲弟顾祥,受尽你指东指西,随意喝骂的气,可是由于生性懦弱,故敢怒而不敢言。”
香玉山道:“我做你们顾家的账房主管,繁琐的工作归我,名字叫顾宁,是你们的堂弟。”
寇仲道:“云帮主是什么?”
云玉真俏脸微红道:“作你新纳的小妾好吗?”
寇仲哈哈笑道:“我定是怕你去偷人,所以到外地做生意仍要把你带在身边,别忘了要同住一房,方不让人起疑。”
这时陈老谋把他的鬓发染白了少许,使他年纪瞧来在四十许间。
徐子陵叹道:“陈公真本事,若仲少懂得收敛眼内神光,就谁都认不出他来了!”
货船微颤,解碇启航。
清晨时分,粮船抵达九江。在寇仲这大腹贾的督促下,巨鲲帮众扮的脚伕运货到兴发隆准备好的骡车上。香玉山扮的账房与兴发隆派来的人向当地的水运官交代文件手续,弄至正午时分,各人随货入城。城内出奇地人丁兴旺,但看外貌装束,知若非商旅,便是武林人物。
卜天志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低声告诉各人道:“铁骑会这几年凭掠夺的手段囤积了大批财货,所以外地拥来的人,不是想做生意,就是想加入楚军,显出很多人看好这次林士宏和任少名的合并。”
徐子陵凭窗外望道:“这些人看来很守规矩。”
卜天志笑道:“只是白天的情况,晚上江湖人物每因私怨和利益关系进行火并恶斗,死伤了不少人。只要影响不到城民的生活,铁骑会和楚军一律采放任的态度,事实上亦很难去管。尤其青楼、酒馆和赌场等地方,没有点斤两的人绝不敢在晚上去找乐子。”
寇仲皱眉道:“林士宏大可不准外人入城的?”
香玉山道:“那会使林士宏失去大宗的城关税收,兼且很多武林人物多少和铁骑会拉上点关系,又或认识会中某人,何况铁骑会又锐意吸纳新血,所以九江这么闹哄哄的。”
像江南大多城市那样,九江内外以河道交通为主,主要布局为十字形贯通四门以石板铺筑的大街,宽敞至可容八马并驰。小巷则成方格网状通向大街,井然有序。兴发隆所在的甘碧街属富民区,沿途宅院处处,门楼磨砖雕瓦,院落栽树培花,气氛安详,不见战火的痕迹。间有河道穿插其间,岸旁绿树扶疏,细柳拂水,另有一番美景。当骡车队驶进兴发隆铺后的大粮仓时,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梳洗休息后,已是黄昏,众人聚在后院的小厅用膳,兴发隆的老板牛方才乃香玉山派驻此地的得力手下,乘机向各人会报九江的情况。
听到任少名明早才到,香玉山道:“此回林士宏和任少名选九江进行结盟仪式,还隆重其事,显是欲向天下示威,展示实力。我不相信北方诸雄会对此毫不关心,来笼络者有之,来破坏者亦不会少。九江现在该是龙蛇混杂,我们行事时该特别小心。”
寇仲道:“有时小心并不管用,今晚让我们先到春在楼踩踩地盘,看可否利用那里的环境宰掉任少名。”
牛方才取出一卷图轴,待卜天志搬开碗碟腾出空间后,摊在桌上,赫然是春在楼的鸟瞰图,纤巧精细。
牛方才道:“春在楼主要分前后两院,前院设置三座两层高的重楼,以复道回廊和假山鱼池分隔,主要用来接待一般宾客。”
云玉真道:“若寇公子他们到那里去,是否只能在这区作乐呢?”
牛方才点头道:“该是如此。后院比前院大上一倍,遍植花草树木,乃九江十大胜景之一,人称春园。对称排列了十幢楼房,只招呼有头有脸和肯花钱的客人,其中名为春园的那幢房子,是任少名专用的,是他每趟来九江必到之地。”
寇仲叹道:“就是这里了。”
徐子陵道:“牛叔真有办法,把有关春在楼的事查得一清二楚。”
寇仲道:“以任少名在此地的权势,大可把看上的女人纳入私房,为何任得她留在那里让其他人可分甘同味呢?”
香玉山道:“这是任少名的特点,是不会让任何女人缠身,免得影响争霸大业。”
寇仲又问道:“你们是否有眼线在那里?否则如何能对春在楼这般了如指掌。”
香玉山点头道:“这个当然,我们早有心刺杀任少名,只不过全无下手的机会罢了!”
徐子陵道:“任少名迷上霍琪,是否街知巷闻的事?”
云玉真摇头道:“刚刚相反,此事极端秘密,除春在楼部分人外,便无人知晓。”
寇仲喜道:“这就更理想了,谁给我带路到春在楼去。”
香玉山忙道:“当然是小弟哩!”
徐子陵道:“香将军留在这里吧!我们只须有人引路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