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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事机不密

寇仲穿窗而回,颓然道:“那两个狗杂种也算毒辣,守卫严密得苍蝇也飞不出去。”

他们寄居处是位于临江宫西南隅的花园内,西南两边是毫无遮掩的旷地、高墙和哨楼。东面是个大花园,北面则是十多丛无路可通的大竹树林,所以唯一逃路是那个花园。

徐子陵比他早一步回来,亦摸清楚了形势,叹道:“唯一方法是硬闯高墙,杀将出去,不过由小院到高墙处足有三十丈的距离,恐怕未抵墙脚已给哨楼上放的乱箭射死,又或给对方的好手截着脱不得身,花园的情况怎样呢?”

寇仲苦笑道:“看看我的神情该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情况;花园内布的是暗哨,共有四起,兼之灯火通明,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只是痴人说梦,这定是独孤盛亲手布置,防我们逃走。”又狠狠说道:“假若这样都走不了,实大损我们扬州双龙的威名。更被那两个狗杂种小觑了。”

徐子陵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即使逃了出去,我们还要闯过城防那一关,且在城内,还不知能否找到素姐呢。”

寇仲轻笑道:“放心吧!美人儿师傅是不敢骗我的,早和我约好了在城中遍布暗记,使我们可轻易找到她们所在处。这就叫不择手段的好处。”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寇仲分析道:“这里的守卫看似森严无比,但我们却清楚那些禁卫军心散漫,人人都想偷安或逃走。试想假若我们忽然失踪了,看守我们的禁卫会怎么做呢?”

徐子陵双目立时亮起来道:“他们会以为是杨广命独狐盛看守我们,如此失职,不全部给杨广杀头才怪?自然是集体开小差加入逃兵的行列。”

寇仲道:“我这计策在平时可能派不上用场,但此刻人心惶惶,只因互相顾忌,故不敢轻举妄动!横竖尚有几个时辰才天亮,我们索性待两个时辰,待那些守卫又冷又倦之际,进行我们的大计。”

寅时末,卯时初。“呼呼!”两声,两道黑影先后由寇徐所住的宅院掠出,往竹林投去,附近的几盏风灯同时熄灭。接着是竹枝断折的混乱声响,惊动了所有守卫。独孤盛此回派驻于此看管两人的禁卫中,不乏好手,立时有十多人掠往竹林前后追捕两人,却连鬼影都找不到。禁卫里无人不熟知杨广脾性,不敢鸣钟示警,只纷纷在四周搜索,亦有人进入两人居处,匆匆察看,肯定无人后再加入外边的搜捕行动。

半个时辰后,几个头子聚在一起商议,有人道:“这次糟透了,各位有什么打算?”

另一人道:“留在这里必死无疑,逃走尚有一线生机,恕小弟不奉陪了。”

事实上人人均有此心,这刻给他说出来后,百多禁卫一哄而散,攀墙走个干净。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从床底钻出来,前者笑道:“该还赶得及去吃贞嫂弄的包子呢!”

徐子陵和寇仲由那秘密的下水道钻入城内时,天才微亮。两人重回旧地,一切既熟悉但又似非常陌生,均感莫名的振奋。

寇仲奇道:“当日宇文化及靠猎犬追踪我们,该找到这个秘密出口,为何不使人堵塞了出口呢?”

徐子陵正运功把湿透的衣服逼干,随口道:“或者他想留下秘道供自己不时之需吧!”

寇仲推他一把,笑道:“运什么功呢?我们到故衣陈那处偷两套衣服吧!让这吝啬鬼心痛一下也是好的。”

两人得意大笑,趁天尚未全亮,掠上一所民房屋脊,识途老马的窜房过屋,迎着冷风,朝故衣陈在城东的老店子奔去。

他们的如意算盘,竟然落空。到达时才知故衣陈和附近的十多间铺子全给征用了作隋兵的宿处。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些贼兵像蝗虫般把扬州蛀蚀得百孔千疮,体无完肤。唉!贞嫂长得那么标致,希望没给那些贼兵看上吧。”

徐子陵一言不发,掠出横巷,往市集赶去。贞嫂的摊位果然没有了,变了个蔬果摊,市集仍是那么热闹,但碰上的都是陌生脸孔和操外地口音的人。

徐子陵抓着蔬果摊的老板问道:“以前卖包子馒头的婶娘到了哪里去?”

老板苦叹道:“当然是走了!只有我这无路可走的人留在这里挨命,不过若再把我这批货抢光,明天我也要试试冲城门了。”

旁边另一摊位的老头道:“客官问的是否老冯呢?你是他们的亲戚吗?”

寇仲忙道:“是他的侄子。”

老头摇头叹道:“他们坏在弄的包子太有名了。圣上刚到江都,他们给征了到宫内作厨子,以后没听过他们的消息。”

徐子陵双拳紧握,掉头就走。

寇仲追在他身旁,陪他在市集的人潮里左转右钻,叫道:“你要到哪里去?”

徐子陵愤然道:“我要把贞嫂救出来。”

寇仲一把抓紧他臂膀道:“冷静点!你忘了井中的明月吗?”

徐子陵一震停下步来,立即有人在后面推着两人道:“不要挡路。”

两人忙挤出市集,离开拥挤嚣嚷的地方,他们感觉脑筋清醒了点。

寇仲提议先医治肚子。到了附近一间酒楼坐下,胡乱塞了几样包点后,寇仲道:“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但切不能鲁莽,首先要解决素姐的问题,我们才能放手大干。”又叹道:“大隋真的完了,天下将变成个烂摊子,若没有人出头一统天下,老百姓还不知要受多么大的苦楚。一个不好突厥人杀入中原来,我们汉人还要落入外族的残酷统治下,只要你肯助我,我们便出来打江山,为无辜的老百姓尽量做些好事。”

徐子陵道:“你似乎想得太美太远了,现在更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我们这么溜出来,你以为独孤盛肯放过我们吗?眼前是快点找素姐才是正理。”

寇仲抓起两个肉包子,站起来道:“你负责去买两套干净的衣服,我去找暗记,待会在麻公巷东端的出口集合。”

徐子陵推着他离开道:“为何不一起去,有起事来好有个照应。”

寇仲道:“两个人一起太碍眼,又易被旧相识认出来,还是分头活动稳妥些。”

徐子陵只好任他去了。

寇仲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不时遇上一队又一队的隋兵,妇女差点绝迹街上,有的只是上了年纪的。只此就可知为何那么多人要离开扬州。在老百姓心中,隋兵要比任何义军更可怕。

忽然有人叫道:“仲少!”

寇仲吓了一跳,循声瞧去,竟有人躲在横巷向他招手。

寇仲犹豫片晌,才走过去,一名年纪比他大上一点,黝黑扎实,看来颇有两下子武功的年轻壮汉抓着他双肩道:“原来真是你,初时我不敢肯定。看来你吃得饱住得好呢!”

这人名叫桂锡良,和寇仲、徐子陵是同辈分的混混,少时曾一起和另一帮混混火并过好几圔,不过都是败北收场。但他们几个人的关系颇不错。

寇仲见他穿上竹花帮的服饰,襟头还绣了三块竹叶,讶道:“你何时升了作香主?岂非爬了很多人的头。”

桂锡良答道:“全赖帮主看得起,收了我作徒弟,唉!”

寇仲拉他往巷子另一端走去,不解道:“这该是好事,为何咳声叹气?”

桂锡良道:“这么大件事你都不知道吗?两年来你究竟躲到哪里去?小陵呢?”

寇仲道:“你先答我的问题。”

桂锡良闷哼道:“我说什么都是个香主,该是谁先答对方呢?”

寇仲笑道:“要充老大吗?让你充个够吧!这两年我和小陵到了江湖去混,杜伏威、翟让都和我们握过手喝过酒。轮到你说了。”

桂锡良显然当他吹牛皮,啧啧连声道:“你这小鬼长得比我还粗壮,可惜仍像以前般不长进。你知否帮主两个月前给昏君派人活活打死,只因不肯将天仙楼的玉玲交出来,还把她送走哩。”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好汉子!”

桂锡良苦笑道:“死了的好汉有屁用。现在我帮的人大多逃散,只剩下百来人,希望杜伏威或李子通攻来时,可作为内应替帮主他老人家报仇。”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压低声音问道:“选出新帮主了吗?”

桂锡良叹道:“选什么鬼帮主呢?现在我们是一盘散沙,不过我们约定了等昏君死后,会在丹阳集会,看看可否选出新帮主来。”

这时到了巷尾,外面是另一条大街,桂锡良停步道:“我是见不得光的。记得幸容那家伙的家吗?我躲在那里。”

寇仲顺口问道:“言老大呢?”

桂锡良道:“还好意思问?你两个不知偷了官家什么东西,牵连了百多人,自那事后,从没有人见过他们。听说是与宇文化及有关的,对吗?”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我保证宇文化及没多少天好活了。昏君快要拿他来开刀呢。”

桂锡良嗤之以鼻道:“你真是死性不改。宇文化及根本不把昏君看在眼内,帮主死前和他关系很好,便说过他连昏君的女人都敢偷。”

寇仲色变道:“知不知他偷的是哪个女人。”

桂锡良道:“当然是最美的,否则为何要冒险去偷,嫌命长吗?”

寇仲心叫糟糕,杨广身边最美的是萧妃和朱妃,朱妃乃巴陵帮的人,该没有问题。但若是萧妃,那宇文化及理该知道他和徐子陵已专程到江都来媾害他。愈想愈惊下,哪还有心情和这小子胡扯,慌忙走了。

徐子陵两手空空地在等候寇仲,后者奇道:“衣服呢?”

徐子陵愤然道:“什么绸缎成衣和故衣铺全给抢掠一空,关门大吉。人人都说昏君到哪里,哪里就没有法纪,失民心如此,真想一拳打死他。咦!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寇仲探头外望,一批隋兵刚经过。压低声音道:“你看这些隋兵有没有异样?”

徐子陵还以为他指的是独孤盛等派人来拿他们,应道:“看来没什么,照我看现在军心散乱,就算有命令下来,亦不会有人肯用心执行。”

寇仲叹道:“我不是担心这问题,而是宇文化及可能收到风声,知道自己的处境。快!我们去找素姐,路上再说吧!”

香玉山不愧才智之士,藏身处是城外南郊,离长江不远,有起事来,无论从水路或陆路离开,非常方便。表面看,只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第,却是巴陵帮在此的秘巢。

两人跨进院内时,立感气氛有异,其中一个巴陵帮头目低声道:“独孤盛、斐蕴来了。”

寇仲早猜到有这情况,哈哈一笑,夷然不惧地举步走入厅堂。跟在后面的徐子陵生出奇怪感觉,自己这好兄弟再非以前那个小子,而是可面对任何强横敌人的硬汉。独孤盛大马金刀地坐在厅堂正中处,一边是香玉山、素素和萧大姐,另一边则是脸色不善的斐蕴。却不见云玉真。

两旁各立着五、六名锦服长袍的大汉,一看便知是禁卫中的高手。

独孤盛双目厉芒闪闪,沉声喝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

寇仲悠然止步,环目一扫,笑嘻嘻道:“我两兄弟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欢喜就骂我们作奴才,又看监犯般地管我们,大家来评评理吧。”

香玉山关切地瞧了吓得脸无人色的素素一眼,站起来道:“寇兄和徐兄回来就好了,只是一场小误会,来!坐下再说。”

斐蕴大发官威,一掌拍在扶手处,喝道:“什么误会?玉山你给本官坐下,先把事情弄清楚。”

徐子陵见素素受惊,感同身受,冷笑道:“我不明白为何此刻仍要纠缠不休,聪明的现在立即各自溜走,迟则恐怕不及。”

独孤盛听他话中有话,伸手截着要发作的斐蕴,沉声道:“徐兄弟可否说得明白点!”

寇仲插嘴道:“我刚听到消息,圣上的宠妃中,有人暗与宇文化及私通。所以我们的计划,再非秘密。若你是宇文化及,会怎么办呢?”

各人同时色变。

斐蕴亦压下怒火,问道:“消息从何而来?知否是哪个妃子?”

寇仲道:“是竹花帮的人说的,听说去世的前帮主是宇文化及的人,故得知此事。”

斐蕴咒骂道:“原来是这个不识抬举的贼种。”

听他口气,便知前竹花帮主的死若不是和他直接有关,也脱不开关系。

独孤盛向其中一名手下道:“诸明,宇文家的兵将今天有没有什么异举?”

高瘦的诸明摇头道:“我们已严密监视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尉迟胜的人,跟平常绝无两样。”

独孤盛松了一口气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宇文化及一向可自由出入宫禁,此事确有可能。幸好老夫早有准备,这两天严禁任何人离宫……”

徐子陵截断他道:“现在再非自我安慰的时候,昨晚看管我们的人不是全溜了?若其中有人投向宇文化及,又曾与那身为内奸的妃子暗通消息,宇文化及该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

萧大姐插嘴道:“现在军权究竟是在何人手上?”

独孤盛答道:“圣上的亲卫都是跟随老夫多年的人,大致该不会有问题,至于是否有部分生出异心,又或被人收买,则连老夫都不敢担保。”

斐蕴接入道:“亲卫以外,就是江都本身的驻军和随圣上前来的禁卫军,前者由尉迟胜掌管,后者由司马德戡指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没权直接过问军队的事。”但语气却软化下来,说道:“本官确有点不对,在这里向两位小兄弟诚心致歉。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趁宇文化及知道此事之前,先下手为强,把宇文家在江都的人连根拔除,否则后患无穷。请两位立即和本官晋谒圣上。圣上圣驾已返王城。”

香玉山也劝道:“两位大哥此行是为了报恩师的大仇,趁宇文化及仍未知悉此事,赶快行动,否则时机错过了永不回头。”

寇仲淡淡说道:“真的没有军队调动或造反的迹象吗?”

众人听他语气,均感错愕。

素素忍不住道:“小仲想到什么呢?快说出来吧!”

徐子陵才智与寇仲相若,明白过来,问道:“司马德戡带了多少人去追窦贤,什么时候出发的?”

独孤盛剧震道:“你说他想造反?”

寇仲道:“军士的逃亡,责任全在他身上,他和宇文化及的关系好吗?”

诸明色变道:“统领今早出发前,确曾到过总管府找宇文化及和尉迟胜。”

斐蕴霍地起立,颤声道:“不妥!他没理由要带二万人那么多去追窦贤的数百人。”

徐子陵道:“他追捕窦贤只是虚张声势。照我看至迟今晚,他会领军回来,在尉迟胜和宇文化及部署妥当下,杀入皇宫。”

斐蕴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立即入宫,面禀圣上。”

寇仲喝道:“且慢!我们可陪你去冒这个险,可是须让我们的姐姐先离开江都,使我们再无后顾之忧。”

独孤盛和斐蕴交换了个眼色,均犹豫难决。没有了素素,这两个小子再使手段溜掉,就不知怎样寻回来,而时间更不许可他们如此做。

素素凄然道:“不!我等你们回来才走。”

寇仲苦笑道:“那有起事时,谁都走不了。这所房子在宇文化及来说恐非再是秘密。”

香玉山拍胸向独孤盛和斐蕴两人保证道:“我这两位大哥都是敢作敢为的人,与宇文化及又有深仇,两位大人尽可放心。”

独孤盛无奈点头答应。

寇仲和徐子陵与素素话别,又与香玉山交代好后,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随独孤盛和斐蕴等返城去了。

虞世基在杨广的寝宫养生殿外截住众人,苦起白脸道:“现在晋谒可不行,圣上睡觉了。”

斐蕴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请贵儿夫人想个办法把他弄醒。”

虞世基叹道:“早和贵儿夫人说过,她说圣上昨晚整夜没睡,刚才始上龙床休息,试问谁敢骚扰他呢?”

独孤盛亦慌了手脚,说道:“怎么办好呢?”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冷静地道:“虞大人设法问问贵儿夫人,为何他会整夜不睡的?”

虞世基会意,又进殿去了。

独孤盛无奈道:“看来又要两位小兄弟耐心点等候了!”

徐子陵道:“不要把我们像囚犯般看守着。”

斐蕴有求于他们,忙道:“当然不会。只要两位不离开宫门,爱做什么都可以。”

独孤盛仍不放心,召了其中一个年轻手下来,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堂侄独孤雄,由他陪两位四处逛逛吧!”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们有位朋友给召进宫来当厨子,我们想讨个人情,让他可回乡与家人团聚。”

斐蕴的心早飞到别处去,有点不耐烦道:“此乃小事,小雄可给你们办妥。”

言罢与独孤盛分头匆匆走了。

独孤雄只比他们大上两三年,长相不俗,眉眼精明,试探地道:“是否先到膳房呢?有虞大人照应,没有事是不成的。”

寇仲道:“请独孤兄引路。”

独孤雄带路前行,遇上宫娥美婢时,无不死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独孤雄似带羡慕地笑道:“看来寇大哥和徐大哥极受娘儿们欢迎呢。”

寇仲心中得意,笑道:“独孤兄当了圣上的亲卫有多久?”

独孤雄答道:“不足两个月。”

徐寇两人心中一凛,想到独孤阀为了打倒宇文阀,把阀内的好手倾巢而出,调到江都来。说不定铲除掉宇文阀的势力后,下一个目标将是杨广。

独孤雄和一群巡逻兵打过招呼后,低声道:“听说两位曾大败宇文无敌,是否真有这回事呢?”

寇仲心道不但宇文无敌被打得落荒而逃,连你们家的独孤霸都给小陵伤了,你这小子仍敢怀疑。口上却应道:“只是传闻夸大!事实上是我们只能侥幸脱身。”

独孤雄道:“这已相当了不起呢。”

徐子陵少有见寇仲如此谦虚,暗赞他比前成熟了。

穿过后宫东南角的御园,烧菜煮饭的气味传入三人鼻里,独孤雄道:“两位请稍候片刻,待小弟唤管膳房的卢公公来,让两位亲自问他,只要他知道两位是虞大人的人,保证会尽力帮忙。”

独孤雄去后,寇仲道:“陈老谋说过凡皇宫必有地下秘道。我们最好设法找出来,事急时,可以溜得快点。”

徐子陵想起当日李密攻打大龙头府的可怕情况,犹有余悸道:“怎样找?”

寇仲思索道:“记得吗?陈老谋说过地道均有通气口,在建筑物内通气口容易掩饰,在旷地或园林则易察觉。地道当然是供杨广自己用的。所以只要在刚才我们到过那座御园的附近找找,定可寻到点蛛丝马迹,有起事来,我们来个遁地好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的推测我十万个同意。不过既然萧妃可能是内奸,说不定宇文化骨早知道地道的秘密,若我们闯进去,只要宇文化骨守在地道口大吸烟管,已可把我们呛死。”

寇仲一拍额头,苦恼地环视四周殿宇重重的壮观景象,压低声音道:“说得对,飞天我们自认没本事,遁地又可能是死路一条,惟有学上次般,找个地方躲几天,这里比大龙头府至少大上十倍,躲起来该更容易,不过要小心宇文化骨会放火烧宫来泄怨。”

徐子陵笑道:“天掉下来我们当作被铺盖,真到了兵荒马乱时刻,宇文化骨定先去找杨广晦气,我们趁机杀出重围,别忘了我们已是高手。”

寇仲捧腹笑道:“我差点忘了!”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往日孩童时代的光景,仿佛又在这刻重现。那时大家胸无城府,可以为很小的事争辩多天,也可以无端端笑上一大场。

寇仲低声道:“来了。”

徐子陵早听到足音。独孤雄的步伐沉稳均匀,不但功底扎实,武功走的还该是沉雄刚劲的路子。那卢公公则是脚步飘浮,且左腿比右腿长了一点点,故一重一轻,重心不稳。想到这里,连徐子陵都奇怪自己为何可纯凭足音推测出这么多事来,若功力再进步些,说不定可把握到更多的事况。人可以装模作样,脚步声往往会透露出虚实真相。

寇仲隔远施礼道:“卢公公如意吉祥,小子寇仲、徐子陵特来向卢公公请安。”

生来蛇头鼠目的卢公公阴阴笑道:“大家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有什么话吩咐好了。”

徐子陵见到他就倒胃口,表面却要摆出亲切状,恭敬无比地道:“怎敢吩咐公公,只是想问公公一个叫冯强的人。”

寇仲见卢公公一副想不起此君的模样,插嘴道:“是个矮胖的汉子,四十多岁,以前在城东摆摊卖包子,很有名的。”

卢公公叹道:“记起来了,他尚有个很标致的小妾嘛!唉!可惜死了。”

两人失声叫道:“什么?”

卢公公装出难过的样子,说道:“这家伙是头蛮牛,时常和膳房的其他人争执,给人陷害,在他弄给圣上吃的包子塞了根两分长的鱼刺骨进去,累得连我也差点吃了几记棒子。和他一起被斩的有三百多人,可能连陷害他那个家伙都在其中,真是荒谬绝伦。”

徐子陵俊脸转白,寇仲忙道:“他的小妾呢?”

卢公公以看破世情的口气叹道:“圣上杀人有哪一回不是全家抄斩的。咦!不!好像听说冯强那个标致媳妇是给人看中了,逃过大难。详情便不知道了!”

独孤雄道:“谁会清楚此事呢?”

卢公公阴笑道:“当然是负责处斩的窦贤。”

三人面面相觑。窦贤已作逃将,怎找他来问话呢?那天直等到午后,虞世基派人来通知他们去见杨广。

寇仲扯得徐子陵退后两步道:“这昏君一个不快或高兴都会传谕杀人,待会若有事,我们先分头逃走,然后在东南角那座佛塔会合,必要时由塔顶跳下,可落在城墙外的护城河里,再由水底逃命。”

徐子陵动容道:“确是上上之策,你这小子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寇仲得意道:“我们也有点运道,给李不通那混蛋一搞,不用替香小子疗伤员,所以现在多出些控制香小子的筹码,否则怎放心让他带素姐走。”

徐子陵顺口问道:“你有没有问云玉真到了哪里去?”

寇仲压低声音道:“照我猜是因独孤策也在这里,所以她去了和他幽会,今早赶不及回来。当然!她绝没想过我们可以离开临江宫的。”

徐子陵愕然道:“你还可以这么开心?”

寇仲瞅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要娶她,有什么不开心的。我甚至可以毫不关心。”

独孤雄干咳一声,回过头来道:“圣上不喜欢人吵吵嚷嚷的。两位……”

寇仲故作恍然道:“当然啦!除了圣上自己的龙声外。”

徐子陵低声道:“正事要紧!”

寝宫在望,斐蕴在殿门前等候,招手示意他们跑快点。三人提气轻身,掠了过去。

斐蕴神色凝重道:“你们所料不差,贵儿夫人说,昨晚圣上是因被萧妃缠着玩游戏,所以兴奋得整夜没睡。现在回想起来,昨天我向圣上报告时,亦是这贱人故意撩逗圣上亲嘴,令圣上听不到我在说什么。”

寇仲道:“看来宇文化骨今晚必会发动。”

徐子陵道:“寻到司马德戡的军队吗?是否在附近?”

斐蕴摇头道:“他的军队出城后不知所踪,确令人心寒。唉!我又要忙于去找女人,哪还有其他时间?”

徐子陵色变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怎可以做?”

斐蕴本要发作,强把脾气压下去,苦笑道:“我只是到大牢找了批女犯人,准备圣上一时兴起想要看时有个交代,这叫仰窥上情,否则本官的头颅早和身体分家。”

寇仲悔恨地道:“圣上的记性该不大灵光,说不定早忘了。”

斐蕴同意道:“他确常忘记事情,但我却怕圣上见到你们,会勾起这事,问将起来就糟呢!”

徐子陵道:“还不进去干嘛?时间要紧啊!”

斐蕴苦着脸道:“圣上和贵妃们到了长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东西,没有个把时辰都不成,进去都是等。好吧!请随本官来。”

寇徐两人见斐蕴态度亲切多了,虽明知他是装出来的,心中也舒服点,随他步进寝宫的大堂去。这么富丽堂皇的厅堂,两人尚是首次得见,地上铺了厚软的地毡,家具讲究不在话下,墙上挂的画和装饰摆设,全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看得人眼花缭乱。

寇仲指点着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定是从关中洛阳带来的。”

独孤雄听到他的话,点头道:“寇大哥猜中了!”

大厅内空无一人,阳光从西面的窗斜透进来,一片宁和。厅子南端有张雕龙嵌金银的卧椅,自然是杨广的龙座。独孤雄告罪后退出厅外,剩下三人苦候。

斐蕴坐立不安,挨了足有个把时辰,太阳开始下山,方见虞世基匆匆赶来,报喜道:“成了!圣上正在穿衣,贵儿夫人已说动圣上接见我们。”

站起来的三人又颓然坐倒。宫娥进来点燃挂在四周的数十盏宫灯,关上门窗,燃起四角的炉火,杨广的队伍终于抵达。数十名太监宫娥进来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后,肃立伫候。

接着独狐盛率领大批近卫来了,把守各处出入口,一切停当后,他轻声向四人道:“萧夫人肯定有点问题,刚才还想缠圣上到临江宫去看日落,哼!”

斐蕴低叫道:“圣上来了!”

鼓乐声远远传来,在宫监开路下,杨广偕同过百妃嫔,姗姗而至,他和萧妃、朱妃坐上软轿,由力士扛着,连脚力都省了。众人跪伏地上,恭迎昏君的圣驾。到杨广侧身半躺在卧椅,众妃嫔团团围着他坐好,众人高呼万岁。

杨广不看寇徐两人半眼,叹了一口气道:“朕知外面有很多人想争夺朕的皇位,大不了就像陈后主,破了国仍可做长乐公,继续饮酒作乐。”

众人无不愕然,为何他竟作此不祥说话。

杨广右边的萧妃娇笑道:“圣上真爱说笑,有些人总爱把那些乌合之众夸大,圣上勿要相信。”

独孤盛低声道:“刚才元善奉越王侗之命来告急,说李密率众百万,进逼东都,已占了洛口仓,求圣上速还,否则东都将会失陷。”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恍然。

岂知虞世基却得意地道:“幸好本官反应敏捷,说若贼势真的那么庞大,元善早在路上给人杀了,怎到得江都来。故已替圣上把这家伙赶走。”

寇徐听得摇头叹息,真个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种奸臣,若非杨广不肯面对现实,怎会信虞世基的睁眼谎言。

杨广的声音传过来道:“外面盗贼情况如何,斐大夫给朕如实报告。”

斐蕴不慌不忙,躬身道:“圣上明鉴,盗贼正日渐减少。”

杨广坐直龙躯,皱眉道:“少了多少?”

斐蕴胡诌道:“只有以前的十分一。”

杨广舒了一口气,又像想起什么地道:“元善说唐国公李渊在太原造反,可有此事?”

斐蕴吓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现在外面常有人故意造谣生事,待微臣调查清楚,再禀告圣上。”

一声冷哼,来自殿门处,接着有人喝道:“满口谎言!”

众人吓了一跳,往声音来处望去,赫然惊见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进来,旁边还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寇仲和徐子陵眼中立即射出深刻的仇恨,同时心叫不妙。独孤盛、斐蕴和虞世基三人则立时脸无人色,他们早有布置,若宇文化及等任何人入宫,必须先得他们许可,现在他来到眼前他们才知道,形势之不妙,可以想见。

门官这时才懂得高唱道:“右屯卫将军偕少监进谒圣上。”

两人看都不看斐蕴、寇仲等人,径自来到殿心,行完叩见之礼后,长身而起,站到与他们相对的另一边。独孤盛移往杨广座前,而护守在龙座两侧和后面的近卫都紧张起来。

杨广似仍不觉察双方剑拔弩张之局,讶道:“宇文将军为何指斐卿家满口谎言呢?”

斐蕴跪地哭道:“圣上请为微臣作主,微臣对圣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谎言,让微臣横尸荒野。”

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寇仲和徐子陵处,闪过森寒的杀机,淡淡说道:“从前杜伏威在山东长白,现在他已到了历阳;李密以前仅有瓦岗一地,现在先取荥阳,继取洛口。李子通从前算得什么,现在却聚众江都之北,随时南下。圣上之所以全无所闻,皆因被奸臣环绕,四方告变,却不代为奏闻,贼数实多,却被肆意诳减。圣上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贼党其势日盛。甚而唐国公李渊造反之事,天下皆闻,唯独圣上给蒙在鼓里。”

虞世基亦扑倒地上,哭道:“圣上勿听信谗言,想造反的人正是他。”

杨广显是乱了方寸,忙道:“两位卿家先起来,朕绝不会让尔等含冤受屈的。”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知他们已控制了大局。

斐蕴两人仍不肯爬起来,哭告道:“昨天微臣曾向圣上献上账簿,正是……”

宇文化及哈哈笑道:“什么账簿,是否这本鬼东西呢?”

从怀中掏出一物,赫然是那本账簿。

这时连杨广都知两人来意不善,怒喝道:“人来!给朕把他们拿下。”

惨叫声起,只见守门的近卫东仆西倒,鲜血四溅,一群人冲了进来,带头的是几名身穿将军衣甲的大汉,与宇文化及兄弟会合一处,占了大殿近门处一半空间。群妃登时花容失色,纷纷往后面躲去。独孤盛则和数十近卫拥出来,挡在杨广身前。斐蕴和虞世基吓得泪水都干了,连爬带滚躲到独孤盛身后。只剩下寇仲和徐子陵立在双方人马中间的两旁,幸好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杨广身上,没有人理睬他们。

独孤盛大喝道:“司马德戡,你想造反吗?还不放下兵器?”

带头进来的司马德戡竟笑起来道:“将士思归,末将只是想奉请圣上回京师罢了,独孤将军言重了。”

杨广站起来戟指喝道:“朕待你们一向不薄,为何今天竟来逼朕做不情愿的事。”

宇文化及冷哼道:“圣上遗弃宗庙,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老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更复专任奸谀,饰非拒谏,若肯悉数处死身边奸臣,回师京城,臣等仍効忠,为朝廷尽力。”

杨广色变道:“真的反了,谁是指使者?”

宇文智及“锵!”地一声拔出佩剑,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须人指使。”

杨广大嚷道:“给朕将他们全杀了。”

寇仲一拉徐子陵,运功飞退,“砰!”地一声破开窗到了外面。此时殿内杀声震天,夹杂妃嫔宫娥太监的呼叫号泣,混乱得像天塌下来的样子。寇徐两人亦同时陷进了重围内。

寇仲和徐子陵脚未沾地,漫空箭雨朝他们射来,显然除了寝宫外,整座皇城在悄无声息中落进宇文化及和他率领的叛党控制中。这百来枝射来的劲箭,无不是蓄势以待下发出来的,又狠又准,恐怕宁道奇亲来,亦要格挡得很吃力。寇仲和徐子陵大骇下,就在落下的力道将尽时,猛提真气,四掌虚按地面,竟在触地前再腾空而起,不但躲过了箭雨,还成功投往殿旁御园的林木中。一阵喊叫,无数头扎白带的叛兵由林里杀出,截击两人。刹那间两人已陷身敌阵,给冲得分了开来。林外全是火把,喊杀连天。徐子陵挥拳击倒两人后,抢了一把长刀到手,健腕一沉,长刀到处,一股强大的刀气透锋而去,登时有三人往后栽跌,倒毙当场。趁此良机,徐子陵窜上一棵树上。只见林外四处都是互相追逐厮杀的人,有几处殿宇冒出火头浓烟,遮得日月无光。在火光的照耀下,皇城变成人间的杀戮地狱。

两个叛兵中的好手追上树来,给徐子陵连环刀发,溅血掉下。劲箭声响,徐子陵无暇找寻寇仲的所在,腾空而起,竟一下子破纪录地横过七、八丈的距离,落到榆林的边沿处。十多名叛兵扑了过来,徐子陵闪电掠前,避免陷身苦战,手中长刀精芒电闪,迅疾无伦地劈出三刀,登时又有三敌仰跌毙命。连他自己亦想不到手底下如此厉害。两支长矛从后攻至,徐子陵不用回头观看,只凭感觉向左右摇晃,间不容发的避过敌矛。接着一个闪身,突围而出。

一声厉叫,从左方三十丈许远处传来。徐子陵认得是寇仲的叫声,知他遇险,心中剧震时,再不能保持井中水月的境界,登时给一个从暗里窜出的叛兵长矛刺在胁下要害。就在矛尖触衣的刹那,徐子陵回过神来,虎躯猛扭,运功发劲,原本致命的一矛滑了开去,只能挑破衣衫,画出一道至背而止的血痕。徐子陵一抖长刀,劈中叛兵脸门,一声暴喝,再越过十多名敌人,点地即起,望寇仲叫声来处扑去。

火光掩映下,一群三十多人的叛兵正围着寇仲厮杀,其中一人赫然是宇文智及,只见他每出一剑,均令寇仲运矛吃力应付,予其他人可乘之机。徐子陵见寇仲浑身鲜血,脚步不稳,知他再撑不住多久,一声狂喝,人刀合一,刀法决荡,舞出一片刀光,如怒涛骇浪般往宇文智及射去。宇文智及本要在两三剑内取寇仲之命,再去找徐子陵,见到他自己送上门来,大喜下放了寇仲,腾身而起,迎向徐子陵。徐子陵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心中无惊无惧。

“当当当!”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交换了三招。宇文智及宝剑点上徐子陵长刀时,已知不妥,只觉对方灼热无比的真气透刀而来,刹那间往他经脉攻去,自己的冰玄劲气竟似给对方奥妙无比的真气天性相克,抵挡他不住。他的功力虽远及不上宇文化及,但仍比徐子陵深厚,猛提一口真气,化去了对方最少一半入侵的劲气,右手宝剑施出精妙绝伦的手法,荡开长刀,侧砍徐子陵颈项,但气势再不若先前凌厉。徐子陵夷然不惧,左掌平伸,准确无比的由下而上,竟分毫不爽地将他的宝剑托开。宇文智及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方明白为何宇文成都和宇文无敌先后在两人手下吃了大亏,而兄长宇文化及则三令五申,要他绝不能容两人生离此地。风声骤响于背后。由于两人是凌空交战,此时徐子陵已来到他背后。宇文智及哪想得到徐子陵的刀快得这么厉害,竟能及时反手回刀,疾劈后背。他不理体内仍在激荡不休的气劲,猛咬牙扭身,及时架挡徐子陵这一刀。“锵!”宇文智及一声惨哼,口喷鲜血,连人带剑给徐子陵劈得倒飞开去,背脊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处,伤上加伤,这才滑落地上。

徐子陵也不好受,被宇文智及反震之力冲激得差点经脉爆裂,五脏出血,幸好他多次受伤,早有经验,在落地前的刹那,勉力催动能把人起死回生,来自《长生诀》奇妙无比的先天真气,化去了宇文智及霸道的冰玄劲气。“砰!”徐子陵重重掉在寇仲脚下。这般交锋双方都是全力出手,胜负立分。

寇仲领教过宇文智及的厉害,还以为徐子陵死了,急怒之下不知哪里来的神力,长矛左挑右拨,杀得敌人东歪西倒。一人想从后偷袭,给寇仲旋身疾挑,登时带着一蓬血雨,飞跌丈外,其他人为他威势所慑,又少了宇文智及押阵,骇然退开。寇仲一阵天旋地转,知自己失血和耗力过多,已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一声长叹,以为兄弟俩要命丧于此时,徐子陵弹了起来,大喝道:“上背!”寇仲大喜叫了声“好小子!”,抛掉长矛,扑在徐子陵背上,手足缠个结实。徐子陵运气喷出一蓬鲜血,胸口恢复畅顺,斜冲而起,先点在一枝横伸出来的树枝处,借力弹起,投往十多丈外一所楼房的瓦背上。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叛军要追时,他早背负寇仲没于屋脊之后。长笑由远而近。

宇文化及凌空掠至,喝道:“哪里逃!”

徐子陵听到宇文化及的呼叫声,知道若给追上,必无幸免。忙往下跃,到了躺满宫娥太监的天井处,窜向房子里。宇文化及哪想得到徐子陵够胆躲进屋内去,仍奋力在上方掠过,到别处搜寻两人踪影。

屋内哭声震天,十多个叛兵正把几名宫女按在地上干那禽兽恶行。徐子陵忘了自身安危,使劲挥刀砍杀,赶散了叛兵,只恨几名宫女早已奄奄一息。另一群叛兵拥了进来。徐子陵暗提一口气,背着寇仲破窗而出。

寇仲在他耳边呻吟道:“佛塔!”

徐子陵会意,只朝阴暗处疾走。皇宫大部分建筑物陷进火海里,碰上的是来回搜索的叛兵。徐子陵施出逃生本领,窜高伏低,往东南角的佛塔驰去,遇上他们的叛兵霎眼已不知他们到了哪里,欲追无从。寇仲此时气息渐趋微弱,手足乏力,徐子陵人急智生,忙借双方胸背交贴之便,把真气源源输进寇仲体内。佛塔在望。蓦地一声冷哼,自后传来。两人认得是宇文化及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寇仲想松开手脚,好让徐子陵独自逃生。却给徐子陵反手搂着,倏地横移,避过了宇文化及一记隔空掌,然后窜进了一座正在起火的宫殿内。

宇文化及已大获全胜,刚手毙了死敌独孤盛,哪肯陪他们冒险,跃上殿顶,心中正想着你们何时走出来,就是你两个小子丧命的时刻,不料一团烈火却由殿后冲了上来。宇文化及定睛一看,原来是寇仲拿着一截着火的木条,用力挥舞,乍看还以为是一团烈火,长啸一声,全力下扑。

寇仲得徐子陵输入能与他内功相辅相成的真气,恢复了部分气力,回头见状大笑道:“宇文化骨你来得好!”右手一扬,运劲逼出火屑,登时万点火焰热屑,像一蓬雨般朝宇文化及迎上去。若只是火屑,宇文化及自问可受得起,但其中还含着寇仲发出的真劲,则是另一回事,若为此损毁了容貌,纵杀了他们仍是得不偿失,暗叹一声,横移开去。就借这一耽搁,两人窜入佛塔下的竹林里。两人过处,火头四起。宇文化及气得七窍生烟,知是寇仲随手放火,阻他追截。忙运起玄功,趁火势未盛前,冲入林内。岂知这几天风干物燥,兼之寇仲又故意挥动火棒,洒出火屑,火随风势,风助火威,刹那间大片竹林烧得“噼啪”作响,使宇文化及要改采迂回路线,绕道入林。最令他头痛是着火的竹林送出大量浓烟,使他一时完全把握不到两人的位置。

蓦地大笑声由上方传下来,寇仲呱呱大叫道:“宇文化骨,你那臭头暂且交由你保管,小心点啊!不要未得我们首肯前给别人拿去。”

破空之声随即响起,宇文化及心中叫糟时,皇城墙外的护城河“扑通”一声水响。宇文化及掠往墙头,火光映照下的护城河平滑如镜,两人消失无踪。回首后望,整个皇城全陷在火海里,浓烟把星夜全遮盖了。

“昏君死了!”整个江都沸腾起来。皇城的大火,将这座大城市的半边天空染个血红。街上不时有叛兵策马驰过,高叫“昏君死了!”有人怕得找地方躲起来,有人却鸣放鞭炮大事庆祝,年轻力壮者则拥往皇城去寻杨广的尸体,要把他烧戮泄愤,又或希望能在叛党的手上分得一点昏君遗下的财宝残余。官家的粮仓都给撞破,抢掠一空。更有叛军趁机进入民居奸淫掳掠,与居民发生冲突,整个扬州城乱成一团,宇文化及等都控制不了。

寇仲和徐子陵湿淋淋地竭尽全力,从护城河爬上岸来,朝外城下水道的方向摸去。街上一群群暴民正成群结队地拿着棍棒刀枪,一见落单的隋兵便冲上去动手,完全不理他们是否属杀了昏君的英雄,显示出他们对隋兵和官府的深恶痛绝。徐子陵扶着寇仲勉力在街上走着,挤过一堆堆赶热闹的旁观者。一阵掌声和喝彩声震天响起,原来是一队二十多人的隋兵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打个半死。

寇仲呻吟道:“这段河道真难挨,什么真气都没有了,全身飘飘荡荡,虚不受力似的。咦!你这小子没什么伤,为何脚步浮浮的。”

徐子陵苦笑道:“还好意思说,你这小子这么重,背得我不知多么辛苦。”

寇仲知他是透支得太厉害,辛苦得咳笑难分地道:“你这小子真懂说笑,唉!这回害不成宇文化骨,反差点赔上小命,确是倒霉透顶。”

徐子陵看了一眼周围的混乱情况,发现城郊西面某处民宅刚冒起火头,沉声道:“宇文化骨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要收拾这烂摊子,岂是容易,别忘了老爹和李子通对这里虎视眈眈哩!”

寇仲双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全赖亦是身疲力竭的徐子陵死命扶着。两人跄踉走了几步,终支持不住,移到一条横巷贴墙坐倒。

两人喘了一会气,寇仲道:“那下水道可能不大靠得住,说不定宇文化骨在那里等待我们自投罗网。”

这时一队过百人的叛兵杀至,一见到拿武器的人便动手,杀得哭喊震天,人人争相闪躲走避。不过看来并非是有组织的行动,而是叛兵自发性的报复行为。

看着人们狼狈地在眼前奔跑,逃往巷子另一端,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敢保证所有城门都给打开了,我不信没有隋兵不乘机逃走。”

徐子陵勉力提聚真气,却没法成功,暗忖就算遇上普通的隋兵,都要遭殃,叹道:“开了门又怎样,我们有力走路吗?你的伤势怎样了。”

寇仲笑道:“出城后让我仲少脱光衣服给你数数看身上有多少伤口,保管可以把你吓坏。幸好老子功力深厚,伤口能自动愈合止血,否则只是淌血都淌死了。最厉害是宇文智及那狗杂种的一剑,把我的护体真气都刺破了,不过本少亦回敬了他一脚,否则你哪能击倒他,快多谢我。”

徐子陵捧腹笑道:“你这家伙死都不肯认输,若非是我,你这小子早变成肉酱。”

寇仲陪他狂笑一会,拭着眼角呛出的泪水道:“为何我们一败涂地,现在又生死难卜,仍可以这么开心呢?”

徐子陵偷望往乌灯黑火的街上,刚才乱成一片的大街变得静如鬼域,只远处仍不断传来叫声啼声,吁了一口气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仍然年轻,大把好日子,只要死不了,迟早就可找宇文化骨算清楚所有欠账。”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接着按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断然道:“就算要爬,现在都要爬到郊外去,现在不走,可能永远都走不了。”

踏上通往南郊的大道,两人立即放下心来,只见以千万计的人正匆匆往前方赶去,人车争道,哭喊震天,分不清楚哪个是兵是贼,人人赶着往别处避难。徐子陵扶着寇仲混在人群中,摸黑前进,天空上全是皇城吹过来的浓烟尘屑,大好风光的扬州城变成了修罗地狱的可怖情景。

快到一道巷口时,前方一阵混乱,只听有人大喝道:“奉新任统帅宇文化及之命,尔等立即回头,否则立杀无赦。”

众人齐声发喊,毫不理会地加速往巷口挤去,瞬息后人流恢复畅顺,刚才发言的叛军兵头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寇仲在徐子陵耳边道:“这就是群众的力量,只要懂得利用,可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功效。”

徐子陵苦笑道:“你留点精神走路好吗?扶得我那么辛苦。”

言犹未了,后方一群男女拥上来,硬把他们挤得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十多步,举目一看,原来已到了旷野。两人随着人潮,千辛万苦地远离江都,沿江朝丹阳走去,只要找到该地最大的青楼伴江小院,就可探到香玉山、素素等的行踪。寇仲其实内伤颇重,幸好在道旁山林处休息了两天后,徐子陵的功力首先恢复过来,着手为寇仲疗伤。过了十天,两人继续行程,快到丹阳时,迎头遇上一批逃难的人,方知道杜伏威的拍档辅公祏攻占了丹阳,居民纷纷逃往乡间和附近的城镇避难。当两人抵达丹阳东北面的小镇定石,镇内已十室九空,一片大难临头的惨淡气氛。

寇仲找人问了一番后,回来道:“原来杨广被杀后第五天,李子通闻讯率大军攻打扬州,宇文化骨这胆小鬼不敢迎敌就坐船溜了,听说不是回洛阳就是去长安。”又哈哈笑道:“这小子还不敢当皇帝,拥立了杨广的侄子秦王浩为帝,要到长安去偷安。”

坐在水井旁的徐子陵哂道:“路远兵疲,宇文化及又一向声誉不佳,人人视他为皇帝的走狗,现在只是恶狗反噬主人,根本不得人心,我不信他能有多大作为。哼!不要说去长安,即使想去洛阳,李密肯放过他吗?”

寇仲笑道:“他当然到不了长安!听说李阀正进军长安,不知胜败如何?李世民这小子是很不简单的。”

徐子陵叹道:“哪管得了这么多事,现在最担心素姐,丹阳不用说是乱成一团,不知他们会否出意外。老爹又非善男信女,若给他发现我们在城里,跟撞上宇文化骨没多大分别。”

寇仲苦笑道:“纵然丹阳所有人全变成老虎,我们仍是要去的,否则会和素姐失去联系。”

打定主意,两人继续上路。几个较接近丹阳的乡镇,变成大火后的灾场,据闻是从丹阳败走的隋兵做的好事,只是这批败返北方的贼兵,已造成老百姓极大的苦难。两人均感心情沉重。

丹阳在望时,两人商议入城的方法,徐子陵道:“丹阳城墙虽比江都低矮一点,仍有十多丈高,若无勾索辅助,多练十年鸟渡术都跳不上去,如何是好呢?”

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际此非常时期,有多少银两都没用处。

寇仲二十多天吃的是山林的野果,口都吃淡了,心切进城,说道:“没有人想到我们会到丹阳来的,兼之现在连我们都认不出自己,索性大摇大摆入城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战时城防最严,为怕给奸细混进去,我们这么闯关,恐怕会出问题。”

寇仲哈哈笑道:“忘了我们是武林高手吗?闯不了就逃,然后另想办法,先丢了你这把鬼刀,来吧!”

出乎意料之外,两人入城时,人人均被杜伏威的江淮兵详细盘问,但对他两人,只问了两句,知他们是由江都来的难民,竟放他们入城。

入城后寇仲兴奋道:“我们的倒运日子终于过去了,自从到过翟让的大龙头府后,不知是否给他的霉气影响,一直倒运,还差点命丧江都。”

徐子陵笑道:“翟让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该掉过头来说,这么多场劫难我们都死不了,实是鸿福齐天。”

想起快见到素素,寇仲认错道:“对!对!我们是鸿福齐天。咦!但又有点不对!香小子不是说进城后直走三百多步,便可看到伴什么的小院吗?我们现在走了过千步,为何仍见不到那鬼招牌?”

徐子陵一震停下,颤声道:“糟了!你记否刚才有几座烧通了顶的房子,怕就是那里了。”

两人像小乞儿般呆坐街头,茫然看着街上稀疏的行人,间有江淮军驰过,也没注意两人,近年来到处是逃难的人,对这类情景早见怪不怪。

寇仲叹道:“真想见一个隋兵杀一个,见两个就杀一双。走尽管走好了!又没有人留你,为何却要放火烧屋才肯离开呢?抢东西不一定要放火杀人吧?”

徐子陵淡淡说道:“怨天怨地于事无补,照理香小子聪明绝顶,定有方法和我们联络的。”

寇仲苦恼道:“我们在这里坐了半天,竟没半个人来和我们联络,是否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去买一身光鲜点的衣服,先医好肚子,然后找个地方过夜?”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早知你是没耐性的,去吧!”

徐子陵在卧几躺下练功,到寇仲返来,才惊醒过来。这并非什么旅馆或客栈,而是因主人举家逃亡留下来的空房子,给他们挑来作栖身之所。

徐子陵坐起来,问道:“探到什么消息?”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我在城内各处留下美人儿师傅的暗记。香小子若见到,该知是我们来了。”

徐子陵道:“外面情况如何?”

寇仲摇头道:“白天还可以,到晚上人人不敢到街上去,店铺不是没有人就是关门不做生意,老爹的手下真不争气,不时有人闯入民居犯事,搞得天怒人怨,难怪听得江淮军来,人人走为上策。”

徐子陵道:“照我看香小子该和素姐到了别处去,老爹这么多仇家,说不定巴陵帮是其中之一,香小子自然须避风头。”

寇仲沉吟间,敲门声起。两人大为懔然,面面相觑。

寇仲忽跳起来道:“说不定是香小子,因为我在暗记中以暗号点出了我们在这地方。”

徐子陵大喜,扑往大门处,隔门问道:“谁?”

门外声息全无。

寇仲大感不妙,掠到徐子陵旁,低声道:“不妥当,立即走!”

一声叹息在厅心处响起。两人头皮发麻,旋身望去,他们高瘦的老爹头顶高冠,负手卓立厅心,面无表情地冷冷打量两人。寇仲和徐子陵最怕遇上的人中,该是杜伏威,连遇上李密或宇文化及,亦不至于如此不济。想到杜伏威是有备而来,必先布下天罗地网才现身出来与他们父子相认,更是心中叫苦。

寇仲干咳一声道:“这是老爹的地头,唤你的手下出来吧!”

杜伏威哑然失笑道:“好小子!仍是那么狡猾,想试探老爹我有什么布置吗?坦白告诉你吧!自今早听到你们入城的消息后,爹一口气赶了四十多里路来见你两只小鬼,现在身旁半个随员都没有,想逃尽管逃吧!”

寇仲哈哈笑道:“爹乃天下第一高手,必会自重身份,现在孩儿们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一把,爹可否宽限三天,待我们准备妥当,再和爹在城外某处大战一场呢?”

杜伏威仰望上方的横梁,淡淡说道:“我想单独和寇仲你说几句话。”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暗忖难道他要逐个击破,不过此乃多此一举,因为即使两人联手,要胜过这天下有数的高手,只是痴人说梦。徐子陵隐隐感到事情有转机,暗忖横竖是死,不如博一博,点头道:“我到门外等吧!”语毕穿窗去了。

杜伏威神情肃穆,在南端的椅子坐下,柔声道:“小仲!坐下吧!”

寇仲有点受宠若惊地在他右旁的太师椅坐下来。

杜伏威默然半晌,平静地说道:“宇文化及跟杨广太久了,很多坏习惯都改不掉,到了彭城,由于水路给李密封锁,改走陆路往长安,希望快李渊一步控制京师,竟下令掠夺民间牛车两千余辆,还蠢得只以之运载从杨广处抢来的宫女和珍宝。可是武器、装备、食粮却命兵士背负,惹得兵士生变,带头的正是曾和他联手杀杨广的司马德戡,虽给他平定了,但已元气大伤。唉!宇文化及一向以智计闻名,想不到有此失着。”

寇仲不明白为何穷凶恶极的杜伏威忽会和自己闲聊起来,只好耐着性子聆听。

杜伏威续道:“他的愚蠢,便宜了李密,命徐世勣和沈落雁伏兵黎阳,大败宇文化及,降者无数,女子财货尽失,宇文化及凭着绝世武功,率二万残余北走魏县,风光难再了。”

寇仲失声道:“李密的声势岂非更盛?”不由想起他颁下追杀他和徐子陵的“蒲山公令”,他们的处境将更不利。又回心一想,眼前便过不了杜伏威这一关,除非有神仙救助,否则这回必无幸免。

杜伏威别过脸来深深凝视他道:“你和小陵两人,我比较欢喜你这小子,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以为他说的是反话,哂道:“对爹的错爱,孩儿没齿难忘。”

杜伏威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孩子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无奈道:“说吧!孩儿想不听都不行。”

杜伏威对他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淡淡说道:“因为你这小鬼比较像我。”

寇仲愕然往他望去,首次感受到杜伏威的诚意。

杜伏威避开他的目光,望往前方,缓缓道:“宇文化及也不照照镜子,他武功有余,声望却不足。当昏君被杀的消息传到洛阳,杨世充立即拥立越王杨侗作傀儡皇帝,这时代兵权在谁手上,谁就可控制大局,否则纵有盖世武功,亦不外是一个超卓的武士或刺客而已。”

寇仲听他话中有话,首次用神猜测杜伏威要和自己单独一谈的目的。

杜伏威意犹未尽道:“李渊算什么东西,不过犬父却生了李世民这个虎子,先后用诈,骗得突厥和刘武周不攻太原,使李阀无后顾之忧,更以奇兵大败宋老生,攻克长安,捧了代王杨侑为帝,差点把李密气死。”

杜伏威的目光回到寇仲处,沉声道:“现在隋室名存实亡,其后人虽纷纷被奉为帝,只是回光反照,闹一阵子后就要完蛋。有志以一统天下为己任者,此正千载一时之机,环顾天下,除李密外,谁人能与我杜伏威争锋。”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射出无比炽热的神色,却没有答话。杜伏威猛地一掌拍在椅旁的小几上,坚木造的小几立时碎裂地上。寇仲吓了一跳,朝他瞧去。

杜伏威双目射出前所未见的神光,瞪视他道:“若你肯诚心诚意认我杜伏威作父,改我杜姓,我杜伏威将视你如己出,并助你成新朝的皇帝。”

寇仲愕然道:“你自己不想当皇帝吗?”

杜伏威仰天长笑道:“李密想当皇帝,宇文化及想当皇帝,窦建德想当皇帝,李渊虽无胆但亦想当皇帝。人人都想当皇帝,但我杜伏威嘛!只是怕负了一身武功,不甘寂寞罢了!”

寇仲难以置信地瞧着他,试探道:“你真肯把皇帝的龙座让我?”

杜伏威沉声道:“鱼与熊掌,两者难以兼得,假若我只要你助我为帝,他日必被你杀死。你和徐子陵是那种天生不肯屈居人下的人,第一次和你们谈话时就知道了。”

寇仲虎躯剧震,尴尬道:“若我真认你为父,怎会害你呢?”

杜伏威叹道:“帝位之争中,什么人伦大统,仁义道德,均派不上用场。能成大事者,谁不是重实际,轻虚言,行事心狠手辣之辈。杜某之所以看得起你,因为你正是这种人,既有野心,亦有手段。所以当江湖上都说你们走运时,只有杜某才深悉你两人厉害处,试问谁不是给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有谁可骗倒你们呢?”顿了顿续道:“小陵和你是两类人,就算我杀了他,他都不会认我为父。”又正容道:“现下只要你一个决定,天下将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寇仲苦思半晌,忽道:“假若我不答应,你是否会杀了我呢?”

杜伏威苦笑道:“本来我确有此意,但心想若非你心甘情愿,以后你防我,我防你,还有什么意思,你这么说,我真的大感意外,看来你是不会接受的了。”

寇仲双目异彩连闪,像进入了一个美丽的梦境般,充满憧憬地徐徐说道:“若我的天下是靠老爹你得来的,实在太没意思了。是的,我确有争霸天下的志向,可是我向往的却是得天下的过程,那由无到有,白手兴国的艰难和血汗,爹你明白吗?”

杜伏威长身而起,狂笑道:“你知否唤这两声爹,救回了你和徐小子两条命吗?刚才我已准备出手,罢了!你两人给我立即出城,绝无人会拦阻,下回遇上时,可莫怪本人无情。”又转过来微笑道:“你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躲,避过风头火势,否则将会变成蒲山公令下的冤魂。”哈哈一笑,闪身不见。 PtFJGye4AO76PeaIvL9TSulELKKFEhe5LCM1qK4hxbrsP0n6hhPYnl4F/YUFw7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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