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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阀相争

香玉山安排三人住在第二层的上舱,对面另三间舱房则是萧大姐、香玉山的寝室。尚有一个舱房,香玉山则没有透露住的是何方神圣。

素素经过这些日来的折腾,早挨不住劳累,宴后饭气上涌,立即回房睡觉。

寇仲则到了徐子陵房中说话,说道:“这下糟了,看来素姐对香小子颇有意思,真不明白她连刘黑闼都看不上眼,却会对这个终年脸青唇白像没有一餐吃得饱的小子生出好感。”

徐子陵肯定地说道:“素姐真正的心上人仍是李大哥无疑。只不知他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素姐对李大哥心如死灰。不行!我们绝不可让素姐爱上这个身世不干净的小子。”

寇仲道:“除非我们立即离开,否则这种事我们很难插手,不过这么一走了之,先不说素姐肯不肯,亦是既不合情理,更失去了报仇的机会。难道我们自己可拿账簿去拦舆喊冤吗?两刀就给宇文化骨宰了我们。”

徐子陵道:“你信得过香小子吗?若肯信他的话,干脆就把账簿交他,由他去处理好了。那我们就可抽身去洛阳找李大哥,总好过终日看素姐愁眉不展。”

寇仲哂道:“什么愁眉不展,你不见香小子刚才哄得她多么开心。不过你的提议倒可考虑,若在江都撞着宇文化骨,我们就小命难保哩!”

徐子陵摇头道:“都是不行。娘的深仇自该由我们亲手去报,若因一点困难而假手于人,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寇仲气道:“横是你说的,直也是你说的。我顺着你的语气和议,反过来却似在怪我。”

徐子陵陪笑道:“算是我理亏哩!嗨!那风骚大姐似乎对你很有意思,说不定今晚会摸上你的床呢!”

寇仲吓了一跳道:“不要乱说,若给她发现我是青头小子,事后给我一封开光的红封包,我还有脸做人吗?我们衣锦回乡后,定要去逛最大的那间天仙楼,找那里最红的玉玲小姐陪酒,凭我们的人品,说不定可一亲芳泽。”

徐子陵丝毫不感兴趣道:“要去就你自己去吧!千万不要撞上宇文化骨就行了。”

寇仲讶道:“你何时转了性,以前不是比我还想到青楼胡混吗?”

徐子陵犹有余悸般道:“我们到青楼有哪趟是好收场的,你没胆要找人陪请找香小子,天仙楼说不定又是他家开的。”

寇仲睁眉弄眼道:“我明白了,你是在打那卖包子贞嫂的主意,小子你坏透哩!”

徐子陵气得差点要动手教训寇仲,怒道:“我是那种人吗?贞嫂是老冯的妾侍,你再胡说我以后不再和你说话。”

寇仲笑道:“大爷息怒,我只不过见你太不够朋友,故意气气你。明知到青楼是那么危险,仍任得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冒险,你算是我的兄弟吗?”

徐子陵拗他不过,无奈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千万莫要让素姐知道。”

寇仲大喜,说道:“我们横竖学了点易容术,到时扮得样子老一些,宇文化骨又多年没有见过我们,就算当面遇上,包保他不会为意。”

此时敲门声响,香玉山的声音道:“两位大哥仍未睡觉吗?小弟可否进来聊两句。”

两人眉头大皱,只恨找不到拒绝的话,只好让他进来。

香玉山舒适地坐在他们对面,笑道:“我习惯了夜睡,不到三更绝睡不着,真羡慕像素素姑娘那么有睡福的人。”

寇仲离开卧榻,在靠窗两张椅子其中之一坐下,斜眼兜着香玉山道:“难怪你整天脸青唇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香玉山苦笑道:“我脸色不好看,却非因睡眠不足,而是两年前练功岔了气,寇兄误会了!”

徐子陵讶道:“原来如此,究竟是练什么功夫出了问题呢?”

香玉山正容道:“你们听过人称‘阴后’祝玉妍这个人没有。”

两人茫然摇头。

香玉山道:“难怪你们没听过,阴后祝玉妍乃阴癸派的派主,此派可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帮派,非常邪门,与同是秘不可测的慈航静斋乃是死敌。每隔一段时间,两派会派出门下杰出弟子,作生死决战。据说若哪一方败了,以后的二十年就不可有人踏入江湖半步。幸好连续百年慈航静斋均为胜方,否则若让阴癸派出世作恶,真不知江湖会发生什么惨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想江湖之事,确无奇不有。

徐子陵道:“祝玉妍定是很厉害了?”

香玉山吁出一口凉气道:“还用说吗?老一辈的人更推她为邪门第一高手。根据我们的情报,阴癸派出了个近百年最杰出的高手,极有把握在下一仗击败慈航静斋的代表,假若真的如此,已是风风雨雨的江湖将多了很多难以预估的变量。”

寇仲好奇问道:“这人是男是女,年纪有多大。”

香玉山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家父和阴癸派其中一个长老有点渊源,消息是由那长老处听来的,但只限于这么多。凡是阴癸派的人,入派时均须立下毒誓,不得泄漏任何派内之事。那长老酒后一时失言,事后非常后悔,嘱家父绝不可告诉别人他说过的话。”

寇仲奇道:“既是如此,为何你现在却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香玉山愤然道:“因为就是他害得我练坏了身体,他临走前写了一篇练功秘诀给家父,着他练习,家父自问不是练上乘武功的料子,遂将功诀交我练习,怎知那竟是害人的东西,若练功者不禁色欲,必会经脉气岔而亡。而且一旦开了头,便会上了瘾般勤练不休,直至走火入魔。幸好我这人一向懒惰,又不爱沾惹女色,走火入魔后经先帮主耗元施救,不致成为废人,你说我该否为这种人守秘密呢?”

寇仲和徐子陵呆了起来,才知世上竟有这么狠毒卑鄙之徒。不由对香玉山同情起来。

寇仲干咳一声道:“原来你不爱女色,真想不到。”

香玉山尴尬道:“不是不爱女色,而是不爱拈花惹草,除非是我真正喜欢的人。练岔了气后,我的功力大幅减退,否则成就怎止于此?”

徐子陵道:“你现在是否完全复元了呢?”

香玉山颓然道:“若复元了,我的脸色就不用这么难看了。每逢刮风落雨,大寒大热,我浑身疼痛,难受得想自尽,那老贼真是害人不浅。”

寇仲道:“治不好的吗?”

香玉山叹道:“我也不知给多少人看过,最后的结论是除非有人同时具有至寒至热的先天真气,为我打通奇经八脉,否则难以复元。”

寇仲心中一动道:“两个人不可以吗?”

香玉山道:“并非不可以,但寒热必须同源才成,唉!凡人练功,一是偏寒,一是偏热。而最要命是这两者又必须是先天真气。这样的高手,要找一个都困难,何况是一个人要同时拥有寒热二气呢?我早就绝望!”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齐声笑道:“小子!你有救了!”

翌晨大船驶过陈留,寇仲、徐子陵、素素和香玉山四人在舱厅共膳时,素素奇道:“香公子昨晚定是睡得很好,看来精神了许多呢!”

香玉山神情兴奋道:“不关是否睡得好的事,而是纠缠了我两年的宿疾,给两位大哥昨晚治好了一半,再有一晚工夫定可痊愈,寇兄和徐兄等于是我的再生父母。”

寇仲有神没气道:“我不但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你这老小子的大哥。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一晚我已累得差点没命,今晚还要再来吗?”

徐子陵亦犹有余悸地说道:“原来香兄的内伤这么严重,我最少要休息两天才行。”

素素问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后,说道:“救人须救到底嘛!你们今天好好打坐练功,若恢复了精神,自应一鼓作气地为香公子治好伤势。”

香玉山又感激又过意不去地说道:“休息两天是应该的。”

寇仲没好气地说道:“到时再看看吧!是了!我昨晚忘了问你独孤阀为何和宇文阀斗得这么厉害,照理独孤阀乃杨广生母独孤氏的系统,跟帝室关系比宇文阀亲近多了,为何却像宇文阀占尽上风呢?”

香玉山恭敬答道:“这事说来会像一匹布那么长。杨坚的五个儿子,都是皇后独孤氏一人所生。当时杨坚还沾沾自喜,以为五子同母,嫡亲兄弟,不会有争权夺位之虞,岂知老二杨广杀兄弒父,又奸污了杨坚的宠妃陈夫人,淫乱宫闱,此事独孤阀的人知之最详,故深为杨广所忌。遂转而培育宇文阀以制独孤阀一族,其中当然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那些我就不大清楚哩!”

徐子陵道:“现在独孤阀有什么人在朝里当官?”

香玉山道:“最受杨广信任的是独孤阀的第二号人物独孤盛,他是杨广的护驾高手,有杨广在的地方,就可见到他。”

寇仲乘机问道:“这人的武功比之独孤霸又如何?”

香玉山道:“若以武功论,当然以尤楚红称第一,较之她的阀主儿子独孤峰还要高明,接着就轮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人。照我看怎都该是独孤盛比独孤霸更老到些。”

徐子陵道:“现在杨广身旁究竟还有些什么人呢?”

香玉山道:“现时杨广身边最红的两个人,是内史侍郎虞世基和御史大夫斐蕴两个奸佞小人,他们最令杨广欢喜的地方是报喜不报忧,将所有告急文书全部卡着。”叹了一口气续道:“此趟杨广避往江都,手下随行兵将达十五万之众,若能下诏罪己,激励士气,非是没有作为。可惜他仍是荒淫如故,做其缩头乌龟,令人难解。”

寇仲道:“虞世基和斐蕴该是文官,不知武功厉害的有什么人?”

香玉山答道:“独孤阀有我刚才说的独孤盛,宇文阀则有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兄弟,然后轮到与刻下在洛阳的王世允齐名的高手禁军统领司马德戡,若非有这四个人护着那昏君,杨广早给人刺杀了。”

徐子陵道:“我们有一事不明,表面看来,他们和巴陵帮仍保持良好关系,为何身为皇族影子刺客的杨虚彦竟会听宇文阀的话来刺杀贵帮主呢?”

香玉山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在独孤和宇文两阀的斗争中,先帮主是偏帮独孤阀的,故为宇文阀痛恨,要去之而后快。”

寇仲更是糊涂,皱眉道:“杨虚彦怎会介入这场斗争里?”

香玉山道:“杨虚彦为何会与宇文阀勾结,至今仍是一个谜。而据我们的秘密情报,杨广对杨虚彦行刺先帮主一事并不知情,确是耐人沉味。”

素素道:“到了扬州后,小仲和小陵究竟可怎样帮你们对付宇文阀呢?”

香玉山精神一振道:“问得好,我准备安排寇兄和徐兄去见昏君。”

三人大吃一惊,失声齐道:“什么?”

萧大姐的笑声在舱门处响起道:“这正是最精彩的部署。”

烟视媚行、风骚入骨的美女带着一股香风,婀娜多姿地举步走入舱厅,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后,探手亲热地按着两人肩头,俯身在两人耳旁笑道:“现在宇文化及把《长生诀》一事全推在两位身上,我们索性将计就计,由两位亲自向那昏君奏称,《长生诀》实是宇文化及私自藏了起来,再加上账簿一事,昏君不对宇文阀起疑才怪哩!”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杨广出名杀人不眨眼,一个不好,干掉我们两人怎么办哩!”

徐子陵则道:“千万不要让昏君见到素姐,否则后果难以逆料。”

香玉山忙道:“两位放心,我们已有周详计划,杨广最宠爱的两名妃子中,朱妃是我们的人,早向杨广大灌迷汤,指出《长生诀》一事另有内情,所以现在是昏君下旨要见你们,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萧大姐放开两人,坐到寇仲左侧,欣然道:“有独孤盛在旁说话,怎到杨广不信,我可包保两位公子无惊无险。”

寇仲嗫嚅道:“但我们和独孤阀的关系不太好呢,前几天小陵才因遇袭伤了独孤霸。”

香玉山和萧大姐难以相信地瞪着徐子陵。

徐子陵遂把事情说了出来,萧大姐道:“这该没有什么问题,何况独孤霸刻下不在扬州,就算在那里,大利当前,谁会笨得去计较私人恩怨。”

徐子陵头皮发麻道:“我们进了宫后,岂非失去了自由?”

香玉山道:“两位亦不宜到处走动吧?”

萧大姐道:“一切须看形势的发展,我们曾与独孤盛商量过,到时他会诈作爱才,在杨广面前收你们两人作徒弟,两位公子有了身份后,局面将迥然不同哩!”

寇仲点头道:“看来此举颇为有趣,这回定要让宇文化及吃不完兜着走。”

素素担心道:“昏君喜怒无常,不会有事吧?”

香玉山道:“没有人比朱贵妃更清楚昏君的性格,所以她准备了一堆说辞,通过寇兄和徐兄之口向昏君说出来,只要哄得他高高兴兴,说不定还可得一官半职,素素姑娘放心好了。”

寇仲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难怪你这小子这么诚心和我们合作,原来是有此一招。”

香玉山叫屈道:“两位是我的大恩人再生父母,我怎会害你们呢?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我香玉山就自尽谢罪。此事有天为证,若有违诺让我不得善终。”

萧大姐此时亦看出香玉山的脸色好看多了,追问下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讶道:“《长生诀》竟是武功秘笈,此事真让人难以相信。”

寇仲提防道:“大姐不是对《长生诀》意动吧!”

萧大姐没好气道:“除非我肯散去以前练下的武功,否则得到《长生诀》又如何,胡乱去练只会走火入魔,你这样看人家,快些赔罪。”

寇仲笑嘻嘻道:“只是顺口说说而已,大姐何必认真,赔罪就赔罪吧!”

萧大姐横了他风情万种的一眼,低骂道:“没有半丝真心,将来都不知会有多少可怜女子给你骗苦了。”

徐子陵吃饱喝足,站起来告罪道:“你们聊聊吧!昨晚一夜未睡,我要回去睡觉了。”

寇仲亦乘机离席,告罪后与徐子陵一起回房去。

途中寇仲道:“若说得不好听,我们就是变作了巴陵帮和独孤阀陷害宇文阀的棋子,纵使我们甘被利用,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徐子陵道:“我们怎都要把素姐带在身旁,尤其是不能给昏君看到她,否则有起事来时,连溜走都不成。这事必须巴陵帮的人先予答应。”

寇仲道:“现在是他们来求我们,怎到他们不答应。香小子脸色好转了后,看来正气多了。阴癸派的功夫真邪,竟可使人看来邪气十足似的。”

两人步入卧舱所在的长廊,只闻“咿呀”一声,那不知是谁住在里面的舱的房门一开一合,似有人闪进房内去。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感有异。

寇仲低声道:“看看是谁?”

徐子陵加快脚步,来到那扇门前,举手敲门道:“我们看到你了!快开门!”

事实上他根本看不到是谁,但对方这么躲起来,自是怕被他们见到的熟人,故出诈语诓骗对方。室内一片沉默,过了好半晌,“咿呀”一声,舱门打了开来。两人与对方打个照脸,齐声惊呼。房内赫然是传他们鸟渡术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这美女消瘦了点,但巧笑倩兮,风情则更胜往昔。

她笑脸如花地上下打量着两人,秀眸闪亮地说道:“我的两位好徒弟终于长大成人了,看到你们轩昂威武的样子,为师心中欣慰。”

事起突然,两人不知所措。

寇仲最快恢复过来,笑嘻嘻道:“天下间哪有怕见徒弟的师傅?更没有害徒弟的师傅。”接着探头望进房内,故作惊奇道:“为何不见美人儿师傅的情郎独孤策呢?”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道:“算师傅错了哩!事后人家曾后悔得想自尽,还因以为你们葬身崖底哭了几场,不要再算旧账好吗?”

徐子陵道:“为何现在又要闪闪缩缩?”

云玉真伸手抓起两人的手,把他们拖进房内去,关上门后倚门闭上美目,柔声道:“心中有愧,自然不敢面对你们,现在好了!不用再躲躲藏藏。”

两人拿她没法,寇仲道:“以前的事算了,现在你又要弄什么把戏呢?”

徐子陵怒道:“香小子竟敢瞒我们,得立即和他拆伙。”

云玉真张开美眸,苦笑道:“不要怪香公子,是我要他隐瞒这事的,刚才我打算出去和你们见面,不知为何听到你们的足音,又溜回房里来。”

寇仲舒展手臂道:“好啦!说到底你都是我们的美人儿师傅,前事不计,一人亲一个嘴算了。”

云玉真杏目圆瞪,大嗔道:“你说什么?徒弟怎能亲师傅?”

寇仲装模作样的捋高衣袖,朝她走过去道:“你以为你真是师傅吗?那只是我们两兄弟赐给你的绰号。”

云玉真恢复常态,娇笑道:“亲便亲吧!好徒弟!难道为师怕了你吗?”张开玉臂,便要把寇仲搂入香怀。寇仲吓得连退数步时,云玉真再一阵娇笑,启门溜了出去。两人对望一眼,齐声捧腹笑了起来。生命竟会是如此有趣。

敲门声响,正在床上闭目打坐的徐子陵张眼道:“谁?”

寇仲蹑手蹑足推门闪身而入,关门后还要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吁口气,来到床沿坐下,得意地道:“我刚探听过敌情。”

徐子陵讶道:“哪里来了敌人?”

寇仲兴奋道:“对我们来说,世上有两种人,就是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而认识的又可细分作两类,就是朋友或敌人,凡不是朋友,可一概视作敌人。你说义气山是否我们的朋友?美人儿师傅是朋友吗?当然不会。所以在未澄清前他们都要暂被视作敌人。探听他们的事,是否即探听敌情呢?”

徐子陵差点狂笑,苦忍着道:“你若不是吃错药,该是患了失心疯。只不过偷听了别人说话,竟可兴奋到语无伦次。”又轻拍他肩膀,低喝道:“听到什么?有屁快放!看是否值得斟酌。”

寇仲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偷听到一个女敌人的喘息声。”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女敌人的喘息声?是云玉真还是萧大姐?她两个都似爱喘息的那种女人。”

寇仲拍腿叫绝,不过却是徐子陵的大腿。捧腹笑得前仰后合道:“爱喘息的女人,亏你这假扮正人君子的色鬼才想得出来。令闻者不由生起行云布雨的遐想。”

徐子陵剑眉紧蹙的搓揉着被拍痛处,咕哝道:“你这小子这回是真的疯了。”

寇仲移到他旁,搂着他肩头道:“我刚才摸了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一震道:“摸哪里?”

寇仲昂然道:“她的纤纤玉手。”

徐子陵嗤之以鼻道:“枉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位置。她让我们鸟渡术时不也摸过我的手吗?早先她说任你亲嘴,你为何又落荒而逃?”

寇仲哈哈笑道:“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回是本少爷主动,自不可一概而论。给我摸了后,她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躲入房中,给我功聚双耳,立时追听到女敌人竟倚门喘息,可知我对她的吸引力是多么厉害。”

徐子陵怒道:“去你的吸引力,这女人会是好人吗?李秀宁给你的教训还不够?现在我们是去为娘报仇……”

寇仲嬉皮笑脸地拍他背心道:“且莫动气。你见识浅本少爷不怪你,因你不知道有谈笑用兵这着兵家最高境界。坏女人有什么不好?最少是对那些事经验丰富,可负起对初哥的指导大任。所以当日我改她的绰号作美人儿师傅,可算是有先见之明。”接着叹道:“其实我并非因她的反应而开心,而是为我们两兄弟而开心。想想当日我们遇到她时是多么潦倒和自卑,但现在不但可以摸她而不被责骂,还能使她觉得我是个有资格可以摸她的男人,可见我们已挣得点江湖地位。”

徐子陵沉吟道:“你令我想起沾沾自喜的暴发户,又或不择手段去求官求财的势利小人。”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膀,唱双簧般道:“说得最对是不择手段这四字真言。若不是不择手段,就是绑手绑脚,不够人斗。李密因懂不择手段,所以坐了瓦岗军的龙头位。当然!我的不择手段只针对敌人。”

徐子陵哂道:“对不起!我对四字真言的理解却和仲少有点出入。若要顾及朋友,就非不择手段!翟让不但是李密的上司,更是战友和恩人,那才叫不择手段。”

寇仲苦笑道:“你发脾气主要是不满我去勾结美丽的女敌人。唉!怎说怎好!至多是小弟改找香闺设在天香楼的另一位美人儿师傅玉玲姑娘好了。希望我这回的先见之明比较灵验点。”

徐子陵一拳打在他大腿上,笑道:“你在故意逗我笑。”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我寇仲什么都不怕,最怕是见到陵少爷发脾气不高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李大哥究竟算不算我们的兄弟?”

徐子陵愕然道:“我倒没想过这问题,你为何会这样问呢?”

寇仲沉声道:“我们认识素姐,至少比认识李大哥早了个把时辰,所以该是与素姐亲近点。放着素姐这么好的女子,李靖都不懂爱护和照顾,我心里很不舒服。”

徐子陵欲语无言时,风骚入骨的萧大姐来唤道:“快到厅里来,有要事告诉你们呢!”

舱厅里,众人围坐一桌,除萧大姐、香玉山和素素外,云玉真首次参加。香玉山和素素坐到一起,不时四目交投,神态亲昵。

萧大姐肃容道:“刚收到最新消息,李密声称你们杀了他爱将‘飞羽’郑踪,所以颁下了蒲山公令,誓要把你两人的头颅割下来。凡能用计将你们生擒活捉者,除赏千两黄金外,李密会用之为军师;拿头颅去领赏者,则可封作他的大将。”

徐子陵和寇仲面面相觑。郑踪乃刘黑闼所杀,却把账硬算到他们头上来,说到底只是借口要杀他们。

素素最怕李密,色变道:“天啊!”

寇仲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我不和他算账,他已是不知多么走运,还欺到我们两兄弟头上来。”

香玉山忙道:“寇兄勿动气,李密现在声势雄盖天下,万众归心。这么公然颁下追杀令,显有不惜一切对付你们的决心。扬州事了后,小弟会安排两位大哥避避风头,切不要意气用事。”

萧大姐也道:“李密现在是最有机会成为皇帝的人,又懂收买人心,故天下豪杰,莫不以他马首是瞻。他这么重赏之下,定有很多盲从之辈来找你们麻烦。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躲上一躲,绝没有人敢说你们是胆小怕事。”

看到两人愤怒难平的样子,比较熟悉他们性格的云玉真道:“李密颁下蒲山公令实属不智,因为一天你们仍活得好好的,他就下不了台。时间愈久,对他的声誉损害愈大。最好你们能不时在这里那里亮亮相,他将骑虎难下。”

这番话管用多了,寇仲点头道:“好!他想赶绝我们,我们誓与他拼争到底,让他睡难安寝,食不知味。”

香玉山笑道:“这件事却使两位大哥声名更盛,现在已有人将你们与跋锋寒、杨虚彦、‘多情公子’侯希白这几个人相提并论,认为你们是四阀的世家子弟外,最杰出的后起之秀。”

寇仲大乐道:“香小哥是听谁说的?你曾上岸四处去偷听别人说话吗?”

素素嗔道:“小仲!说话检点些好吗?”

徐子陵叹道:“这小子今天太兴奋了。”

寇仲斜瞥了云玉真一眼,笑吟吟道:“美人儿师傅对我们那么好,做徒弟的自然特别开心。”

云玉真俏脸微红,狠狠回瞪他一眼。

萧大姐道:“趁尚有点时间才吃晚饭,不若我们商量一下怎样应付昏君的事吧!”

寇仲却岔开问道:“侯希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为何会有个这么古怪的外号?”

香玉山笑道:“问云帮主最清楚了!她与侯希白曾有一面之缘。”

云玉真秀目掠过复杂的神色,轻轻说道:“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萧大姐冷哼道:“什么多情?只是处处留情罢了!奇怪是他虽欢喜勾三搭四,事实上却从没有人听过他曾和女子欢好。此人的来历,比之杨虚彦和跋锋寒更神秘。”话锋一转,向寇仲微嗔道:“可以谈正事了吗?”

徐子陵代答道:“萧大姐请说。”

萧大姐横了嬉皮笑脸的寇仲一眼,说道:“要令杨广相信你们,首先要投其所好,报喜不报忧。”

香玉山接口道:“杨广的情绪极不稳定,不时会从睡梦中惊醒,口呼冤鬼索命。就算言笑甚欢时,也不能受半点刺激,下面的人一句话听不入他的耳,轻则杖责,重则斩首。所以人人顺着他的语气与喜恶说话。”

素素问道:“他的武功厉害吗?”

云玉真笑道:“他的武功乃杨坚亲传,当然有两下子。不过这么多年被酒色蚕食身心,现在能剩下多少斤两就很难说了。”

萧大姐又细心指导两人宫廷的礼仪,讨好杨广的方法,到侍婢捧上肴馔,才告一段落。

寇仲咋舌道:“昏君真难侍候。”

素素提醒道:“助人助到底,待会你们记紧为香公子疗治旧患。”

寇仲一面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徐子陵则爽快地答应了。香玉山自是千恩万谢。

膳后两人到了舱板上散步,寇仲怨道:“你怎可答应得这么爽快呢?我本想以此事拖着香小子,让他不敢胡作妄为的。”

徐子陵叹道:“我只是为了素姐。”

寇仲不满道:“难道看不出那小子是为了想我们为他治伤,故意讨好素姐吗?”

徐子陵来到船头处,手握围栏的横杆,深吸了一口沿河吹来的冰凉河风,沉声道:“若香玉山将来敢负素姐,我徐子陵头一个不会饶他。”

寇仲见徐子陵说得斩钉截铁,知道此事再无讨论余地。改变话题道:“我们该怎样对付李密这狗贼呢?”

徐子陵道:“除非你手上有千军万马,否则能拿他怎样?只是王伯当这个贱种我们已奈何不了他,何况李密?”

寇仲笑道:“此言深合我意,现在他是逼到我们头上来,所以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班底,再极力招兵买马,万事无财不行,我打算在起出杨公宝藏前,先向香小子要一笔钱,有了钱自然好办事。”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是为了娘才做这件事,怎可要人家的钱?”

寇仲大感没趣,苦笑道:“唉!为什么近来我提出的主意,你都不同意呢?”

徐子陵伸手搂着他肩头道:“要赚钱就凭我们的一双手去赚回来。横竖有段日子我们要潜踪匿迹,索性去把我们藏在学艺滩那批私盐起出来,运往西北发大财,有了钱后买间大屋作为基地,那时你要闭起门称王称霸或是怎样都可以。”

寇仲立时双目放光,兴奋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趁老爹截断了宋阀的财路,盐价大起时,我们狠狠地赚他一笔,这回发达了!”

足音从后而至,来的是素素。她挤到两人中间,探手环抱着他们的腰,低声道:“是否恼了姐姐呢?”

寇仲奇道:“恼姐姐什么事?”

素素垂首道:“恼姐姐逼你们去为香公子治病。他的人品并不是你们想象那么差的。他还告诉人家少年时斗蟋蟀的事,原来蟋蟀是有灵性的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前者趁机问道:“姐姐是否喜欢上他呢?”

素素羞得耳根都红了,大嗔道:“只是谈得来吧!姐姐说过不嫁人嘛!”

寇仲忽地剧震道:“有祸了!”

两人循他目光望去,只见月照下的前方河道处,两艘大船由支流驶了进来,拦在前方,来势汹汹。船上警报骤鸣。香玉山、云玉真、萧大姐和十多名巴陵帮的好手奔了出来,到了三人身旁,一面疑惑看着逐渐靠近的两艘大船。

香玉山皱眉道:“是李子通的船,若这趟他亲自来,我们将有天大的麻烦。”

寇仲哂道:“香公子不是在黑白两道很吃得开吗?”

素素责道:“小仲呀?这时候还要说这种话?”

香玉山苦笑道:“每逢牵涉到争天下,儿子与老子都没有人情讲,何况我们巴陵帮又与李子通一向没有来往。”

徐子陵道:“我们也听过这人,却知得不够详尽。”

云玉真道:“李子通是东海的黑道霸主,心狠手辣,先在长白山起义,渡淮后曾拥杜伏威为领袖,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与杜伏威反目,率众占据海陵,自称上将军,声势极盛。”

萧大姐接口道:“他的竹节铜鞭形如长棒,名列奇功绝艺之林,可软可硬,专破内家真气,非常厉害。”又柔声道:“两位公子和素素姑娘不如到舱内避避,让我们来应付他们好了。”

寇仲环目一扫,见船上的巴陵帮徒,无不严阵以待,豪气顿起道:“哪避得这么多,可否借把刀什么的给我,小陵负责照顾素姐。”

香玉山的一名手下恭敬问道:“徐爷要什么兵器?”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用兵器。”

那人愕了一愕,这才去了。

云玉真奇道:“小陵不用兵器吗?”

徐子陵对她没有半点好感,冷冷道:“我的手就是兵器。”

此时来船离他们只有十多丈的距离,对方打出灯号,要求他们降帆停船。对方两艘船的甲板和看台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人多势众,让人心怯。他们那艘船虽比对方大上一半,却是以运货为主,战斗时不但及不上对方战船的灵活,还会成为火箭矢石攻击的显著目标,因船愈大愈难防守。形势虽是别人强,但这么轻易顺从对方,又似不智之极。

香玉山喃喃道:“想不到李子通的势力扩张到这里来。”接着振臂喝道:“准备突围!”

巴陵帮徒轰然应诺。

蓦地一声冷哼,竟把百多人的应诺声盖过,一个刚劲十足的男声由敌船传过来道:“请问是否二当家萧铣兄在船上主持大局呢?”

萧大姐娇笑应道:“原来真是李龙头大驾亲临,萧环失敬!”

众人证实果然是李子通来了,心中叫糟。

李子通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人称骚娘子的萧大姐,那看在令兄分上,这回李某人就按江湖规矩办事,大家留个情面。”

香玉山知他即会过来,忙吩咐手下不准动手。话犹未已,一个白衣人由敌船甲板腾空而起,越过十多丈的空间,稳稳落在他们船头甲板之上。众人定神一望,李子通年在三十五、六间,相貌颇为俊伟好看。偏是两鬓星霜花白,在河风吹拂下,白衣飘扬,颇有点潇洒出尘的况味。唯一可惜处是双目既细且长,予人不合比例的感觉,辜负了完美的脸貌轮廓。他们想不到李子通如此斯文秀气,均感讶异。

李子通负手而立,精光闪闪的眼睛徐徐扫过各人,最后落在徐子陵和寇仲处,旁若无人地说道:“你两人乖乖随李某去吧!保证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时两艘敌舰灵活掉头,一先一后,把他们的大船夹在中间。

云玉真施礼道:“巨鲲帮云玉真,向李将军问好,不知……”

李子通漫不经意地打断她道:“原来是云帮主,竟是长得这么标致,怪不得令江湖这么多好汉子迷恋不已。”

他表面说得好听,其实刻薄之极,暗指云玉真是淫妇,很不客气,且表明不把巨鲲帮放在眼内,众人无不色变。

云玉真俏脸一寒,正要翻脸发难,香玉山先一步截住她道:“晚辈香玉山,家父香贵,请问李将军因何事须带走晚辈两位兄弟呢?”

李子通不屑地瞅了香玉山一眼,语带嘲讽地说道:“尽管尔父亲来,李某仍未须向他请示吧?”

寇仲和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大喝道:“管你是李子通还是李不通,想要我们听命,拿点真功夫出来,我两兄弟怕过什么人来。”

李子通见他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出奇地一点不以为忤,哈哈笑道:“英雄出少年,难怪老杜亦对你两人另眼相看。不如我们订个赌约,只要本人在百招之内,破你两人联手,你们以后乖乖地跟着我,听李某的吩咐如何?”

寇仲接过递给他的钢刀,大步踏出,冷笑道:“破不了又如何?我可不要你跟在身旁做狗呢!”

李子通终于受不住,双目杀机大盛,倏地移前。寇仲夷然不惧,运刀疾劈。

众人除素素和徐子陵外,哪想得到寇仲对着李子通这样一方霸主,仍如此勇悍,待要阻止,已来不及。李子通心中暗喜,要知寇徐两人曾联手打败宇文无敌,此事不知是谁泄漏出来,弄得天下皆知。李子通虽自问武功高于宇文无敌,但岂无顾忌。现见寇仲孤身来犯,暗忖只要先把他制住,另一个小子还不是乖乖就擒。就在此时,一股砭肤刺骨的刀气,迎面冲至。

寇仲丝毫不理李子通已扬起分别拂向他两边耳鼓穴的长袖,认准对方面门,运刀闪电劈去,既简单直接,又是凌厉无匹。船上默默围观的人,竟因寇仲这一刀而生出惨烈懔骇的奇异感觉。李子通的地盘名副其实是打出来的,一生大小千百战,什么凌厉的刀法未见过,偏是寇仲这一刀,似能紧锁他心神,使他有种凶不起来的感觉。他乃武学大师,心中一动,已明其故。同时心中大为懔然,因知道寇仲竟能把精气神合为一体,融入刀法里,臻至先天刀气的境界,故能生出这种惊人的威力。当下冷哼一声,再不敢大意,收回双袖,猛提一口真气,往后仰身急旋。寇仲明明一刀要劈中对方,可是李子通竟已旋到他左侧,并探出右手,往他手腕疾扣。招式精妙绝伦。众人见寇仲逼得李子通变招迎敌,忍不住齐声喝彩。

素素则推了徐子陵一把,颤声道:“还不去帮小仲。”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踏前三步,守在战圈的外围处。寇仲夷然不惧,左手使出屠叔方教的截脉手法,撮指成刀,反往李子通的鹰爪拂去。“砰!”两人无花无假地交换了一招。寇仲闷哼一声,踉跄侧跌。李子通亦由反方向飘走,到了船缘处借力一点栏杆,腾空而起,老鹰攫小鸡般飞临差点掉进河中的寇仲头上,两手由袖内探了出来,十指箕张,往寇仲天灵盖抓下去。

香玉山等正要扑出援手,给前面的徐子陵张臂阻止,冷静地说道:“不用怕!”只有他看出寇仲借着自己阴中含阳的真气,彻底化去了李子通雄浑的内劲。李子通功走刚阳,恰好被寇仲的阴柔克制,故虽功力比寇仲深厚,仍没法伤他经脉。徐子陵再踏前三步,保持和两人的距离,仍没有出手。只有身在局中的李子通,方感受到徐子陵对他强大的威胁,使他处处保留,不敢对寇仲用上全力。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他的一举一动,半点瞒不过这位虎视眈眈的观战者,只要自己一个疏神,对方立即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命中自己的弱点破绽。偏是他不能出声抗议徐子陵站得太近,因为早先曾说不怕他们两人联手应战的。眼看要抓中寇仲,岂知这小子像脚下一滑的,游鱼般灵活无比退移三尺,不但避过他一击,还弹起来凌空一个筋斗,比正往下落的李子通还要高出尺许,回刀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扫往他胁侧处。

徐子陵心中欣慰,知道寇仲从游鱼领悟到的本领,终能融合在战斗里。香玉山等见寇仲不但避过李子通的攻击,还有反攻之力,兼且刀法既不按成规,有如随手拈来,身法姿态更怪异无伦,无不看得瞠目结舌,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子通无奈下猛地抽出长三尺二寸的“九节铜鞭”,运功一抖,九节鞭一缩一弹,“锵!”地一声,登时把寇仲连人带刀,弹得风车般飞转开去。但他自己亦被反震之力,差点似刚才寇仲般跌出船栏外,幸好左足一点栏杆,又再往寇仲扑去。徐子陵大喝一声,冲天而起,一拳朝他小腹轰去,灼热的劲风,与拳齐发,声势逼人。李子通见他以空手来对付自己横行江湖多年的九节铜鞭,暗自冷笑,运功护着小腹,居高临下,一鞭往他后脑抽去。素素的尖叫立时响起。“砰!”“啪!”徐子陵一拳击中李子通小腹后,竟像能飞翔的鹰鹞般旋翔开去,左掌则扫在鞭梢锋端处,把名列奇功绝艺的竹节鞭卸开。

此时寇仲才由空中落下来,提刀又窜过来。李子通闷哼一声,惊觉自己只能化去徐子陵一半的灼热奇劲,至少仍有四分之一侵入体内,骇然下立即运功抗御,但已受了微伤。此时寇仲来了,凌空跃起,洒出一片刀光,朝他卷来。李子通做梦都想不到寇仲这么快又反扑过来。刚才他为了面子问题,全力出手,希望至少可使寇仲吐上两口血,才给徐子陵把握到可乘之机,逼着硬挨他一拳,吃上暗亏。现在寇仲却像个没事人般生龙活虎的杀到,心中不由暗地生出惧意。他首次不敢再存轻视之心。暗忖假以时日,两个小子说不定比宁道奇更厉害,至少照他所知,宁道奇在二十岁前绝没有这两个小子般厉害。他们的了得处,在于没有成法。像这样子的联手战术,便从没见过或听人说过。李子通本身是个武学狂,最爱和人谈论有关实战的战法,却从没听到有人提过有类似眼前所遇的情况。

“当!”李子通施出压箱底本领,一鞭抽在寇仲快速砍来的大刀锋尖处,就在此刹那,他连续送出了九道劲气,可知其势的急劲。

两人错身而过,互用手肘硬拼一记。“砰!”寇仲足着地时,浑身一震,接着曲腿滚倒地上,竟朝船尾的方向直滚过去,所到处均见触目惊心的鲜血。

素素狂奔出来,不顾一切地向寇仲追去,谁都以为他受了重伤。李子通这才足尖点地,背着寇仲,面对着狂奔过来的素素,却没有拦阻。他身为一方霸主,这点风度仍是有的。

徐子陵从天而降,脸容无忧无喜,静若止水,双掌同出,往李子通背上印去。李子通刚把差些儿夺喉而出的一口鲜血吞回肚内,以免当场出丑,同时首次对自己孤身犯险的托大,生出后悔之意。假若自己有手下陪同出手,就不用陷进眼前劣境里。适才他第二次全力出击,希冀以独门气功的看家本领“九节荡”重创寇仲,亦再次予徐子陵可乘之机。他已大致摸到两人既截然不同,但又有某种微妙契合的内功路子。心知肚明刚以阳劲勉强化去寇仲的阴劲,此刻势难立即再化阳为阴,以应付徐子陵偏阳的真气。心欲闪避时,蓦地发现徐子陵的掌风暗含奇异的黏劲,假若闪避,对方会受气机牵引,不但势道加强,还会锲而不舍,直至遇有宣泄的对象。他的骇然震惊,实是说也不用说了。当下强行冷喝道:“好胆!”反手两鞭,先后点中徐子陵掌心处。徐子陵惨叫一声,口喷鲜血,断线风筝般往后抛飞,越过了素素,往寇仲投去。

李子通跄踉往前踏出小半步,以袖掩脸,好使前方离他只十多步的香玉山等看不到他终压不下喷出来的一小口鲜血。三人交手到这刻尚未过十招,人人都生出厮杀得日月无光的感觉。寇仲眼看要滚入旁观的巴陵帮众群内,竟又弹了起来,一把抱着徐子陵,两人同时坐在地上。在电光石火的时间中,两人的真气水乳交融地在两个身体间互为交换,内伤立时痊愈了七、八成。

李子通放下衣袖,晃了一下,勉强站定,素素扑在两人身上,放声大哭。香玉山、萧大姐和云玉真则目不转睛盯着李子通,蓄势以待,任谁都看出李子通为了击倒两人,已付出惨痛的代价。李子通正犹豫应否不顾颜面,发讯号召手下过来助阵时,寇仲和徐子陵扶着素素傲然起立。

寇仲一振手上大刀,喝道:“李不通果然有点道行,让我们再战一百回合。”

李子通听他中气十足,暗骇长生诀道功的厉害,倏地移往左舷,眼中射出锐利神色,扫过众人,哈哈笑道:“难怪老杜如此推许你们,果然有真材实料,令李某不由生出爱才之心,此事到此作罢,祝各位顺风顺水。”

他在黑道打滚多年,提得起放得下,自知难以生擒两人,更知李密已下了对他们的追杀令,心想你们能活多久?此时卖个人情,日后也好见面。且可避过与势力庞大的巴陵帮结下梁子。而他更有另一个想法,假若两人不死,不出数年,定是不可一世的顶级高手,这种敌人,一个也嫌多,何况是两个。于是打消了召手下来再作强攻的念头。香玉山等均感愕然,这似乎不像李子通一向的行事作风。李子通再一抱拳,腾身而起,安返己船。看着两船远去,众人才真的相信。

寇仲和徐子陵拥着素素,喜叫道:“打胜了!打胜了!”

云玉真和萧大姐入房看两人时,徐子陵和寇仲正卧在床上,素素则坐在床沿和他们闲聊,洋溢着无限的温馨。

两女坐到一边的椅上,萧大姐娇笑道:“原来你们真是这么厉害,连李子通都给打跑了。”

寇仲扮作谦虚道:“他只是知难而退吧!”

徐子陵不解道:“李子通怎会知道我们在船上呢?”

云玉真答道:“玉山正在为此事盘问手下,看是谁作内鬼。”

萧大姐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解决,以李子通的为人,尽管表面说得漂亮,说不定会暗中通知李密,好借刀杀人。”

素素犹有余悸道:“吓死人哩!小仲喷了这么多血出来。”又瞪着脸色仍带苍白的寇仲道:“你真的没事吗?”

寇仲坐直背脊,笑道:“真的没事。不过今晚却难替山小哥疗伤了。”

素素道:“到你完全复元再说吧!”

萧大姐道:“明早可抵江都,希望今晚不会再出事吧!”

寇仲笑嘻嘻地瞧着云玉真道:“我要回房睡觉了。”

云玉真俏脸微红,大嗔道:“你睡觉关人家什么事?”芳心内却浮起刚才他对着李子通时那悍勇不可一世的雄姿和高明的战术。比对起独孤策应付杜伏威的窝囊,不由作出此高彼低的比较。

寇仲跳下床来,向素素道:“让弟弟送素姐回房休息。”

萧大姐横了寇仲充满暗示和狐媚的一眼,嗔道:“人家刚来,你就要去睡觉吗?”

寇仲心中大乐,知道由于刚才的超卓表现,令这骚女人对自己刮目相看,神态都不同了。嘻嘻笑道:“待我服侍素姐后,大姐再到小弟的卧房来谈心吧!”

云玉真生出妒意,却苦于适才说得太僵,难以转弯改口。

萧大姐笑得花枝乱颤,说道:“待本姑娘训导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内伤最忌酒和色,我还要你去对付宇文化及,不想害你呢。”

素素立时俏脸飞红,责怪地瞪了寇仲一眼。

寇仲大感尴尬,苦笑道:“大姐真坦白!”

素素一把扯着寇仲,出房去了。剩下徐子陵、萧大姐和云玉真,一时静了下来。

萧大姐看着徐子陵俊伟的仪容,忽生奇想:暗忖这年轻高手若再成熟一点,配着他那种孤傲潇洒的气质、笔挺的身型,必是能让任何女人倾心的人物。只是他对女人远不像寇仲的兴致勃勃。不过这反是他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忍不住逗他道:“徐公子和仲少性格很不相同呢?为何竟能融洽相处?”

徐子陵正躺在床上用功,原恨不得两女离开,没好气地答道:“或者因自幼都在一起吧!早惯了互相迁就。”

云玉真好奇问道:“你们从来不吵架吗?”

徐子陵更不耐烦地随口答道:“当然有吵架,不过气消了就没有事。”

两女听出他口气,知机告退。徐子陵松了一口气,想到近日与寇仲在思想和行事上的分歧愈来愈大,又叹了一口气。假若寇仲真要招兵买马,争天下做皇帝,自己究竟帮他还是不帮他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的惊人实力,不但智计过人,谋略出众,兼且口才了得,手段圆滑。无论自己如何冷嘲热讽,责他怪他,这小子仍能毫不动气,雄辩滔滔,更懂见风转舵,让人难以真的生他的气。寇仲就是那种天生有领袖魅力和气量的人,假以时日,说不定李密、杜伏威等会给他比下去。可是愈练长生诀,自己的名利之心,甚至对女子的爱慕之心,都愈趋淡泊。只希望能找个人迹不至的胜地,全心全意钻研武道,看看最后能攀上什么境界。

此时有人敲门,云玉真的声音道:“可以再谈两句吗?”徐子陵虽不情愿,却很难对人这么无礼,只好答应。

云玉真关上门后,坐到床沿,低头细审他愈来愈有男子气概的脸庞,柔声道:“你是否很讨厌我这美人儿师傅呢?”

徐子陵与她对望好半晌,苦笑道:“若你曾给人骗过,会有什么感受呢?那晚云帮主与独孤策鬼混和说话时,我两个正躲在一角,并因此决定逃走。”

云玉真“啊!”地一声,红透耳根,手足无措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寇仲会对我不规矩,而你却心生鄙视。不过人家也有苦衷,偌大一个帮,没有强硬的靠山,早给人兼并。”接着一脸渴望地说道:“江都事了后,我可安排你们藏身处,包保稳当。”

徐子陵感到她有招纳他两人,以壮大巨鲲帮之意。心中一动,忖到寇仲之所以不计前嫌去逗云玉真,很可能是要把巨鲲帮收归旗下,成为他所谓的“班底”部分,否则早前不会在说起云玉真时,牵扯到不择手段这方面去。寇仲变得愈来愈厉害了。

云玉真探出玉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好好想想吧!”

徐子陵待她手触门扣,忽道:“寇仲怎样对你不规矩呢?”

云玉真俏脸飞红,还以为徐子陵生出妒意,嗔道:“他那么坏,让人家怎么说呢?”匆匆逃了出去。

徐子陵闭上眼睛,心中一阵不舒服。寇仲在说谎。他所说只摸了云玉真的手,是试探自己对这事的反应。若他估计不错,寇仲将会施展手段,使云玉真向他臣服。寇仲爱的是李秀宁,绝非云玉真。这就是他所谓针对敌人的不择手段。忽然间,他感到与寇仲的距离更拉远了。

寇仲和徐子陵登上马车,由萧大姐、香玉山陪他们进城,素素则和云玉真坐在另一马车上,别有安排。独孤盛怕宇文阀预知风声,阻挠两人入宫,亲来迎接。这位在独孤阀内仅次于独孤峰的高手外貌毫不起眼,只是个五十来岁、矮瘦若猴的小老头,但那对似开似闭的眼睛深而亮,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使人知他非是等闲之辈。他对寇徐两人客气而保持距离,反是对萧环和香玉山相当亲切,显然不大把寇徐放在眼里。在独孤盛和百多名禁卫簇拥下,队伍进入扬州城。寇仲和徐子陵重回旧地,登时有心痒难搔之感,恨不得立即溜出车外,找儿时的敌敌友友打个招呼,又或看看言老大是否仍然健在。

香玉山在两人耳旁道:“我们真够运,杨广今天刚好在宫里,你们不知道吧!自从称帝后,他没有一天停息过,不是出游,就是远征,搅得天怒人怨,神恼鬼愁,否则不会人人起而造反。”

萧大姐叹道:“现在他将西京长安交给孙子代王杨侑,东都洛阳则由另一孙子越王杨侗管治,自己却躲到这里来,怕得连洛阳的十六院夫人都弃而不顾。哪知杜伏威打到历阳来,李子通又直逼江都,天下再无他的乐土。”

香玉山没好气地接着道:“代王越王,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一岁,竟要分别掌管西东两京,权柄还不是落在权臣如杨世充等人手上吗?若杨广有什么三长两短,天下会比现在乱上十倍。”

寇仲听得双目发光,给徐子陵看在眼里。马车忽然停下。

独孤峰在窗外道:“圣上刚去了临江宫,我们须改变行程。”

自杨广登基后,下旨修筑他曾任总管的扬州城,改官名为江都。不但扩城廓,广兴宫殿,修植圆林,又在城北依山傍水处,建有归雁、回流、松林等“蜀冈十宫”。不过最宏伟的是另行在长江岸边建设的临江宫,只要杨广心血来潮,不管早晚,都会到那里观赏长江的美景。寇仲和徐子陵进谒这历史上把家当败得最急最快的昏君时,他正偕同宠爱的妃子萧玉和朱贵儿在可俯览长江的殿台处饮酒作乐,浑忘了外边兵连祸结闹得风风雨雨的大隋天下。寇仲等在广场下车,只见守卫森严之极,独孤盛亲自搜查过他们没带兵器后,领他们进宫,香玉山和萧大姐却要留在宫门处。独孤盛领他们穿廊过道,长江水流澎湃的声音,隐隐夹着乐曲悠扬之声从前方宫阙连绵处传来。两人还是初到这么雕梁画栋、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地方,一时目不暇接,又是进退失据。

寇仲低声道:“这就叫荣华富贵了。”

前面的独孤盛冷喝道:“不要说话!”

寇仲吓了一跳,连忙噤声。徐子陵心中却想,鬼才要住在这喧声吵耳、俗气烦人的地方,我只要在深山穷谷中有茅屋作栖身之所,有风月鸟兽相伴,于愿已足。宫内守卫处处,哨楼均有人站岗,若非有独孤盛带路,确是寸步难行。

望江台在望时,前面迎来一名官员,截着他们。此人长得斯文俊秀,年在三十五、六间,经独孤盛介绍,原来是现时最得杨广宠信的侍臣之一的内侍郎虞世基。寇仲和徐子陵见他脚步浮浮,知他不但不懂武功,还因酒色掏空了身子,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照理内侍郎该是太监头子,但这人的外貌却没有真正太监的阴阳怪气,令人难解。

虞世基打量两人后,向独孤盛道:“就是他们了。”

独孤盛点头应是。寇徐两人这才知道有虞世基参与此事;看来杨广的另一个宠臣御史大夫斐蕴亦该是参与这针对宇文阀行动中的中坚分子。

虞世基再仔细端详两人后,说道:“先把账簿给我,你们两人到偏殿等候,时机到了,本官自会来带你们去朝见圣上。”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不情愿地把账簿掏了出来,送入虞世基手中。

虞世基立即翻看,揭到中间时,哈哈笑道:“盛将军我们此趟真是得宝了,倒要看看宇文阀还能风光多久。”

独孤盛听得拈须微笑。

在望江台旁的一座殿堂里待了足有两个时辰,等得太阳快将下山,仍不见虞世基或独孤盛来领他们去见杨广。殿院四周有禁卫把守,他们像囚犯般被押管在殿堂里。

徐子陵静坐一角,看着寇仲不安地来回踱步,皱眉道:“多点耐性好吗?”

寇仲停在他身前,叹道:“可能我们是来错了,现在连账簿都给了人,还不知怎样离开。”

徐子陵道:“放心吧!只要我们尚有利用价值,他们须倚靠我们。这些人确是本末倒置,外边闹得天翻地覆不去管,一心只想斗倒身边的其他人,难怪义军声势日盛。”顿了顿道:“我最担心的是素姐,待会见过那昏君后,我们设法离开这里与素姐会合,立即有多远走多远。无论宇文阀是否被扳倒,此地不宜久留。”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你说得对。宇文阀若被下旨抄家灭族,必会惹起轩然大波,宇文化及等必会全力反扑,江都不乱成一团才怪。”

徐子陵道:“别忘记老爹和李不通都在对江都虎视眈眈,只要知道江都大乱,必会挥军攻来,唉!想想都令人害怕。”

寇仲不知想到什么,默然无语时,虞世基来了。与他同来还有个大胖子官儿,眼细脸宽,长了个酒糟鼻,一副奸人脸孔的模样。

虞世基兴奋道:“两位小兄弟来见过御史大人。”

寇仲和徐子陵听他称自己小兄弟,颇有点受宠若惊,想到这是虞世基的拍档斐蕴,忙依萧大姐教过的方法行礼。

斐蕴摆出慈和的样子,呵呵笑道:“两位小兄弟立下大功,他日本官必会奏请圣上,重重有赏。”

虞世基道:“打铁趁热,圣上该已看过账簿,现在带两位小兄弟去晋见圣上,但千万不要提及账簿的事,就算圣上问起,你们也要装作不知有这回事。”

寇仲与徐子陵面面相觑,同时明白过来,账簿这大功已给这两个奸佞小人冒领了去。

斐蕴笑道:“两位小兄弟该是明理的人,以后好好跟随我们,包保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来吧!”

两人对视苦笑,无奈地跟在他们身后。

领路而行的斐蕴忽压低声音说话,两人忙功聚双耳,立时听得一字不漏。只闻他道:“洛阳一天内来了三封告急文书,王世充真个混账,是否想我们给斩首呢?我把文书通通烧了。”

虞世基道:“还有头痛的事呢,刚才禁军统领司马德戡不理我阻止,硬闯到望江台见圣上,说什么禁卫军粮饷被人从中剥削,士卒餐饱餐饿,兼之他们多是来自关中,知李阀起兵作反,担心家乡有事,成股成股的逃离江都,要圣上下旨安定军心呢。”

斐蕴笑道:“幸好剥削军粮的人是圣上自己,我们只是代为执行,不会上身。圣上是否命人用棍将司马德戡那不识时务的家伙打出去呢?”

虞世基道:“不知圣上是否转了死性?又或知道禁卫军中郎将窦贤亦率部下逃了,故清楚事态严重,只责成司马德戡立即把窦贤追回来,否则就要他以自己的人头作抵,真希望窦贤能走快点!”

这时众人步上望江台的台阶,虞斐两人终止谈话。后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骇然,杨广确是昏君,否则怎会容许虞世基和斐蕴这种奸臣出现。

“小民寇仲、徐子陵带到!”

门官唱喏声中,两人跟虞世基和斐蕴来到杨广龙座所在的石阶下,三跪九叩,礼毕时门官又唱:“平身!”

两人随虞世基和斐蕴站起来,定神一看,立时呆了眼睛。宽达二十丈的龙台上,坐满美丽的妃嫔姬娥,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众星拱月般围在高踞龙座,正忙于吃妃子手上水果的大隋皇帝杨广。独狐盛昂然立在台阶下,接着是团团围守高台的禁卫军,把杨广与寇仲、徐子陵分隔开来。

杨广摸了身旁妃子的胸脯一把后,往阶下瞧来,对寇仲和徐子陵似视若无睹,瞪着斐蕴笑道:“斐卿家来了,快助朕解决眼前的问题。”

虞世基躬身谄笑道:“圣上,这两位……”

杨广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朕知道了,其他事待会再说。”

在宫灯照耀下,杨广的脸色比疗伤前的香玉山更难看,苍白得像个死人。年纪看来只有五十上下,膊头高耸,虽穿起鲜艳的九龙袍,头顶高寇,却给人似穿了寿衣的颓废感觉。任谁都可看出他气数已尽,时日无多。

斐蕴忙道:“圣上赐示!”

杨广叹道:“朕真不明白,江都有什么不好?南临大江,岗峦起伏,风光怡人,自古便是江淮第一胜地。偏是军士逃者日众,连窦贤都私自逃了,卿家评评是何道理?”

这回连斐蕴和虞世基都无言以对,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怕招来横祸。

斐蕴不能不说话,干咳一声道:“此事必是有人散播谣言,煽动军心。微臣会查个一清二楚,报上圣上。”

杨广冷笑道:“谁能煽动朕的军队,想朕南征北讨,平定天下,且三次出征高丽,军功盖世,将士敬服。朕不信他们会听信闲言。快给朕彻查此事。”

寇仲忍不住用肘轻撞了徐子陵一下,装了个吾不欲听之矣的表情。

杨广似是没有焦点的眼睛竟然看到了,怒喝道:“那小儿为何表情古怪,竟对朕侮慢不敬。”

斐蕴和虞世基陪两人一齐魂飞魄散,怕的当然是两个证人未及作供,已给杨广令人推出去斩了。

寇仲暗中向徐子陵打出手势,表示准备随时突围逃生,豁了出去。当下连头都没磕一个,笑嘻嘻道:“可能是圣上本身太高深了,所以只会往高深处想。我们这些简单的蚁民,想的事自然简单得多。刚刚小民就是想不透圣上高深莫测之处,所以皱起自己那块小脸儿。”

众人暗里齐声叫糟,杨广最忌人语带讽刺,这回寇仲直是想找死。杨广旁正侍候他吃水果的朱贵儿在这等情况下,亦不敢插嘴帮寇仲。独孤盛却是心中暗叹,要由自己亲自处斩两人,真不知该如何向巴陵帮交代。

一众期待下,杨广果然沉下脸来,冷冷道:“什么高深与简单,小子究竟意何所指?”

寇仲表面从容不迫,暗中则在提聚玄功,淡淡说道:“小子想到的是若人人都能像圣上般在这里左拥右抱,仍要作逃兵的定非真正的男儿汉。”

这时无人不以看死犯的目光来瞧寇仲,因为他做了在杨广前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说出“真话”。

杨广愣了一愣,接着大力一拍龙座的扶手,笑得前仰后合,像个小孩子般嚷道:“果然简单!果然简单!”

众人的心随他的笑声急上急下,因知他杀人前最爱狂笑。徐子陵向寇仲微一点头,提醒他随时开溜。笑声倏止。杨广还多咳两声,任由朱贵儿和萧夫人拭去他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然后对寇仲瞧下来道:“朕等这些做皇帝的,个个日理万机,所以脑筋慢点都会祸国殃民。为今小子你说出原因,朕立即想到对策。来人!”

众妃均奉承地咭咭娇笑。

独孤盛还以为自己恐惧的事终于发生了,躬身应道:“独孤盛在!”

杨广愕然道:“这件事卿家做不来的。来人!”

众人你眼望我眼,都不明白无论在朝廷还是江湖均有威名的独孤盛,为何连处死两个人这么简单的事都会做不来。

斐蕴和虞世基硬着头皮同声应道:“圣上赐示!”

杨广欣然道:“立即派人在此处及周围征集所有已寡之妇,待字而未嫁之女,又或尼姑女道士,适数配与朕的军士,以安定军心。”

寇仲和徐子陵登时色变,这回岂非会害死很多人?岂知斐蕴和虞世基立即叫绝叫好,大赞圣智高明。哄得杨广拈须微笑,圣怀大慰。

徐子陵忍不住叫道:“圣上!”

杨广冷哼道:“够了!今天朕已花了太多时间处理国事,给朕全退下去。”

门官大叫道:“退廷!”

虞世基叫了声谢天谢地,和斐蕴一人一个硬扯着寇徐两人溜出宫来。

离开望江台,寇仲挣开虞世基道:“我们的事还未说,怎可以走呢?”

斐蕴抹了额头的冷汗,怒道:“差点给你这胡乱说话的奴才害死,哼!”

寇仲双目一寒道:“你唤我作什么?”

斐蕴勃然大怒,却给虞世基截着道:“大家是自己人,何必为已成过去的事争执?”转向寇仲道:“你的头颅仍在颈上,应该酬神作福,还要再多嘴逞强吗?现在本官先安排你们用膳休息,拣几个既标致又善解人意的宫娥来侍候你们。一有机会,我们再安排你两位去见圣上。”

徐子陵对两大奸臣实是深恶痛绝,沉声道:“只凭那本账簿和两位三寸不烂之舌,足可害死宇文化及,我们两个留此尚有何作用,我们决定要走了。”

斐蕴仍怒视寇仲,一副想吃人的样子,只要看他的大肚腩,确有可吃下小半个寇仲的能耐。

虞世基隔在斐蕴和寇徐两人之间,做好做歹道:“只是一点小误会,两位小兄弟千万别意气用事。”

寇仲冷冷望了斐蕴一眼,平静地道:“小陵说得对,我们要走了!若硬要我两兄弟留下,那就连我都不知道下次见圣上时会说些什么话。”

斐蕴冷笑道:“竟来威胁我们。”

虞世基狠狠瞪了斐蕴一眼,同时打个眼色,表示要他稍安毋躁,迟点再对付两人。换上笑脸,说道:“两位小兄弟有所不知了,账簿虽奉予圣上,但他何时翻阅,却是圣上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虞大人没告诉圣上吗?”

虞世基道:“当然说了,但圣上却像是没听到,忙着与萧妃亲嘴狎玩,只命我们放下来,让他有闲时再看,所以我们仍要仰仗两位。听玉山说,宇文化及是你们的大仇人,大家同仇敌忾,不要再为这等小事介怀嘛!”

寇仲询问徐子陵道:“你怎说就怎么办吧!”

徐子陵心知肚明除非翻脸动手,否则绝离不开这可怕的地方。若只是他两个人,还可来个强闯碰碰运气,但因要顾虑素素的安全,惟有忍下这口气。勉强道:“好吧!不过我们只想好好休息,不用宫女来侍候。”

虞世基吁出一口气道:“完全没有问题,一切如你们所求。”

寇仲躺在靠窗的长卧椅上,细听长江传来的水流声,悠然神往道:“做皇帝的真懂享受。”

坐在一旁的徐子陵正凭窗观看残冬的星空,失声道:“见到杨广这样子,你还有兴趣当皇帝吗?”

寇仲跳了起来,来到徐子陵旁,半跪地上,与他同赏宅外的夜空,说道:“趁此宫内长夜,可否让我寇仲表露点心声。”

徐子陵戒备地说道:“不准说谎!”

寇仲愕然道:“我以前说过谎吗?”

徐子陵叹道:“这至少是第二句谎话。第一句是我仲少只摸了美人儿师傅的纤纤玉手。”

寇仲老脸一红道:“你不是去问过那婆娘,老子摸了她什么地方这种尴尬的问题吧?”

徐子陵一步不让地冷笑道:“终承认曾撒谎了?”

寇仲没好气道:“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我自然不能把细节巨细靡遗的全告诉你。”

徐子陵淡淡说道:“好像从没听过仲少说过喜欢她呢?”

寇仲苦笑道:“算我怕了你!好!我是有点不老实,我从来就不是老实人,你陵少该比任何人清楚。”

徐子陵明白寇仲知自己看穿他的用心,暗忖这已足够。回到原先的话题道:“你有什么心声须向我发表。”

寇仲捧腹笑着站起来,坐到椅子扶手处,手按徐子陵肩头,虎目神光闪烁,凝视窗外园林上的星空,正容道:“话虽是那么说,但我却不是真的想做皇帝,而是想加入争霸天下这难得的游戏里。这是没有规则的游戏,在这年头仁义道德只是用口来说的,而不是用于实际的行动上。谁的势力够强,谁的拳头够硬,谁就可以称王。”

徐子陵默然片晌,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少你便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你需要的是刺激和挑战;你需要别人尊重你,讨好你。你从不怕任何人……”

寇仲截断他道:“错了!我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怕你。若你变成我的敌人,我会睡不安寝。”

徐子陵淡然道:“那时你会否不择手段把我除去呢?”

寇仲笑得差点喷饭,喘着气道:“首先是你绝不会变成我的敌人,最多是不理睬我罢了!我寇仲就算能对任何人无情,却难对你狠心。好兄弟,不要胡思乱想了,想想怎样脱身去找素姐吧!看那死胖子的神情,我们见完杨广后,步出殿门时保证每边各杀出几百名刀斧手,将我两个糊涂虫捣成肉酱。”

徐子陵向他打个眼色,伸伸懒腰打个呵欠道:“我倦死了,睡觉吧!” 5Wcf/07sapm9XPumf1ttVfXdgP9gQDBdYCGr7rGtapxmaKFhvPkLG2BHy4UZ3vu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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